紫时听着。

“我父亲本来就是个胆子很小的人,我记得当时他看那车主的眼神,满是惶恐。我立刻明白,原来那就是有钱人的生活,不仅可以开名车,还可以得到旁人的歆羡和尊重。”

“你现在有的是钱,觉得幸福吗?”紫时凝视着冯裕庭。

“怎么突然问这个?”冯裕庭笑笑,弯起手指刮刮紫时的鼻子。

“我想知道。”

“幸不幸福?”冯裕庭笑着喃喃道,“大概是不幸福的。”

紫时一愣。

“但比没有遇到你之前要感觉幸福一些。”冯裕庭又继续亲吻紫时的手,“你信吗?我也不太相信,直到你问我的这刻。”

诚然,冯裕庭几乎没有想过自己过的幸福与否。

“我信。”紫时看着冯裕庭,片刻后露出一个笑容。

“看来上天还是待我不薄的。”冯裕庭说,“至少,身边还有个人可以说说话。”

紫时轻轻依偎在冯裕庭的肩膀上。

“你每天都去燕恒的墓上吗?”

“你知道?”冯裕庭转头看紫时。

紫时点点头。

冯裕庭拾起床边茶几上的烟,悄然点燃,吸了口,又吞出一个清薄的烟圈,像是用烟雾遮掩自己一样。

“虽然最终他是我的亲骨肉,但是我对他没什么感情,毕竟是错失了近二十年,现在去看看他也不是什么情意使然,纯粹为了不让良心更不安。”冯裕庭说得直白。

“你以前为什么那么肯定燕恒不是你的孩子?”

冯裕庭苦笑,夹着烟的手指揉揉太阳穴:“大概是我本身就不想承认一段没感情的婚姻,一个没爱情的结果。”

紫时默然。

“你知道吗?知道有了燕恒的那刻,那感觉很陌生,冰凉冰凉的。”冯裕庭看着紫时,任由指缝里夹着的烟火星子落下来。

“那个男人是个契机,我派人跟踪她,发现了那个男人,是个教师,长得倒是文质彬彬,于是…”冯裕庭的眼神里出现一种难以形容的东西,像是悔恨。

“我施了点手段,让他消失了。”

冯裕庭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语调轻飘飘的,两眼只是看着前方,却又像是看很远的地方,夹着烟的手指颤抖得厉害。

“按灭了吧。”冯裕庭伸手过来,声音很轻。

紫时接过烟,将之按在烟灰缸里。

“德尽必灭。”冯裕庭笑笑,闭上眼睛,“我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得到报应的,真到了那一天,你会怎么样?会为我难过吗?”

“会。”紫时说,心里是止不住的悲痛。

“够了,我都够了,至少也享受过锦衣玉食,在很多人面前也有几分薄面,还有一个愿意陪着我的人。”冯裕庭声音平静,“我不计较生命的长短,只要拥有过,一切都无憾。”

紫时不知为何,眼角逐渐湿润。

隔天早晨,冯裕庭起床,摸摸右边的位置,一片温热,猛地撑起身子,连衣服也没穿便下楼,心里是莫名地一空。

直到看见紫时正在为客厅的棕榈叶浇水时才微微平静一些,自己也为自己刚才莫名的焦急情绪感到陌生。

“这么早就起来了?”冯裕庭从紫时背后抱住他。

紫时笑笑:“你怎么不穿衣服的?”

冯裕庭正□着上身,露出健康壮硕的黝黑肌肤,下身也只是随意系着一条丝质睡裤。

“我怕你逃了。”

冯裕庭俯在紫时的耳边轻轻地说,面色带着隐隐的笑。

“我能逃到哪里去?除了这里也没有我可以去的地方了。”

冯裕庭一听,顿生怜惜,紧紧抱住紫时。

紫时还是笑:“今天是个好天气。”

窗外的天空难得的澄净如洗。

“你不记得了?”紫时问。

“什么?”冯裕庭懒懒地问。

“今天是什么日子?”紫时反问。

“你的生日不是今天。”冯裕庭笑笑,“我就知道你的生日。”

“那我也是。”紫时转头,露出一个笑容,“也只记得你的。”

这个笑容纯净质朴,却像清水一般一点点沁入冯裕庭的心里,让他心里顿时热乎乎的。

“你打算送我什么?”冯裕庭直问。

紫时笑笑:“好难的问题,我想想。”

冯裕庭看着紫时思索的样子,只觉得可爱。

“你不是说小时候喜欢下河抓泥鳅,小鱼吗?你想不想再玩一次?”

冯裕庭蹙眉,微微笑笑:“你要捉弄我?我都这把年纪了。”

“听起来很有趣啊,我也想试试,怎么样?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冯裕庭看紫时面露向往,一副孩童的神情,宠溺地点点头。

“你想去我就陪你。”

春日的这一天暖洋洋,连风吹过都不似前几日那样寒冷,有些热气和沁人心脾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这一带的稻田和格子似的的平铺至远处的山脉,绿色的秧苗,波光粼粼的河面,几个戴着草帽的农夫在俯身拔秧苗。

紫时卷起裤脚,下了河,向冯裕庭招招手:“你下来啊。”

冯裕庭笑笑:“你自己玩吧。”

“我不会的,你下来啊!”紫时一个劲地招手。

冯裕庭有些无奈地下了河。

河里有许多金色的小鱼,有虾,还有螺丝,紫时伸手进河里,眼看着那些小动物从自己的脚边溜来溜去却怎么也抓不到。

冯裕庭笑笑,上岸问向住在这里的人家借了瓶罐子和鱼饵等一些琐碎的东西。

“你在做什么?”紫时好奇地问。

冯裕庭坐在地上,双手摆弄着那个瓶罐子,将细细的水草放进瓶底,在瓶口出粘上饭米粒,动作娴熟。

“这样就方便多了。”

紫时疑惑地看着冯裕庭拿着瓶罐子下了河。

撒了些鱼饵,一群金色的小鱼拥簇到一处,金灿灿的非常漂亮。

冯裕庭俯身,将瓶罐子放入水中,几条小鱼看见了瓶口的米粒,立刻晃着小尾巴游过来,头才探到瓶口,冯裕庭便捏住它的尾巴推入瓶罐中,那条小鱼被瓶底的水草缠住,挣扎着身体。

“这样就好了,你试试。”冯裕庭教着紫时。

紫时摸着了窍门,捉了好多条鱼。

两人将小鱼放进一个大脸盆里,慢慢地鱼越来越多。

“以前你就这么玩吗?”

“对,这算是很开心的事情,还有摸螺丝,每个人都贼溜溜的,手挽着小篮子,摸着螺丝像摸着金子一样。”冯裕庭回忆起往事,面色柔和。

“听起来真好。”紫时说。

冯裕庭顿了顿,笑笑:“这也是我唯一开心的事了,其他什么也没有。”

紫时慢慢上了岸,将裤脚拨下去,一屁股坐下,望着湛蓝的天,迎面吹着微风。

“等我老了,回忆起以往的事,有那么一两件开心的可以想起,我就觉得挺好的。”

冯裕庭也坐下。

“你挺知足的。”

“知足不好吗?我现在觉得知足是最好的。”紫时笑笑。

冯裕庭满意地笑笑。

不一会,有个在稻田里玩耍的小女孩摔了一跤,泪汪汪的。

“哭什么?没事。”冯裕庭走过去抱起她,“家在哪里?”

小女孩指了指对面一家平房。

送她回去。

那家的人十分好客,拿出一些果子给他们吃。

两人又逗留了一会才离开。

紫时上车时还不断地回头看这山清水秀之地。

冯裕庭笑着打趣:“怎么?舍不得离开了?”

紫时点点头。

“傻瓜,以后想来随时都可以。”

冯裕庭说着摸摸紫时的头发,一副宠溺的样子。

紫时看着渐渐远去的稻田,远远看去是一块厚实柔软的海绵,心里一阵惆怅,默默地说: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了。

车子又回到了闹市区。

“想吃什么?西餐还是中餐?”冯裕庭问。

“回家吧,我做给你吃。”

“不用那么累,我们在外面吃。”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想做给你吃。”紫时笑笑。

“你有材料吗?”冯裕庭笑笑,“我记得冰箱里就一碗卤肉饭。”

“我们去趟超市。”紫时指指对街的大超市。

这个时段,超市里的人不多,两人买了两袋子菜。

“你要什么就拿。”冯裕庭说。

紫时笑笑,从货架上拿了块巧克力:“我想吃这个。”

冯裕庭又从货架上拿下好多块放进小车里。

两人一人推车,一人走在后头。

紫时看着冯裕庭身着黑色,英挺魁梧的背影,顿生一种依恋。要是他不是那么复杂的人,要是他只是一个平凡至极的人,要是燕恒还活着。

那是不是…有勇气跟着他一辈子?

和他一辈子也算是种幸福吧。紫时心里想着,一种悲痛撕扯开来。

第一次有了和一个人一辈子的冲动,而那个人是同性,在以前的生命中也幻想,希冀过自己以后的另一半,她不需要什么华丽的外表,她可以是非常平凡,只要陪在自己身边,陪在孤寂的自己身边就好。

未料,自己却沦陷于一个男人,更难料的是自己对他产生了感情。

原来,爱真的是不分性别,年龄和其他的,紫时的手微微颤动,一时间眼角湿湿的。

回到家,紫时立刻下厨忙碌,冯裕庭倚在一边,笑着看他。

“看什么?”紫时问。

“你的脸。”冯裕庭伸手抚去紫时脸上的脏物。

“我现在算不算是蓬头垢面?”紫时笑。

“我喜欢,很喜欢你这个样子。”冯裕庭声音柔和。

菜全部做好,两人面对面坐着,打开刚才买的蛋糕。

点上蜡烛。

“你许个愿吧。”紫时说。

“我不信这些。”冯裕庭摇摇头。

“许吧,可以实现的。”紫时执意。

冯裕庭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

“想知道我许了什么吗?”

“不要,说出来就不灵了。”紫时摇头。

“我想你心甘情愿地和我在一起。”冯裕庭说。

紫时一愣,随即说不出话来。

“所以,你能满足我这个愿望吗?”冯裕庭问,“别骗我。”

紫时抬头,凝视着冯裕庭,认真地说:“你能放弃现在的所有吗?就我和你,两个人到其他地方去。”

冯裕庭面色自然,好久才扯出一个笑容:“不能,绝对不能。”

“那如果有一天,我说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会因为一些原因放弃我吗?”紫时的语调艰涩,声音哽咽,“比如说你的生活,你的利益…”

冯裕庭面色依旧平静,没有一丝变化:“怎么好端端地问这个?”

“你会吗?你也别骗我。”

冯裕庭点点头。

紫时心中一空,最后的一丝希冀终于荡然无存。

原来自己一直患得患失,左右权衡的爱到最后竟是这般脆弱,和一个随时会遗弃自己的人在一起,还给了一生一世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