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林月儿笑着进屋,脱下厚重的白色棉大衣,露出里面一件淡紫色的薄毛衣。

紫时回头看见林月儿正爱惜地揉平毛衣微微翘起的小角。

“还喜欢吗?”紫时问。

“当然了,我可喜欢了,迫不及待就穿了。”林月儿摸着自己的发辫子,笑笑,“我妈也说好看,说我平时穿的尽是些大红大绿的衣服,就这件有气质。”

紫时微微笑笑。

“谢谢你,我很喜欢。”林月儿说,“你们城里来的人品味就是不一样,挑的东西就是淡雅。”

紫时为林月儿泡了茶,静静看着她有些俏皮,有些兴奋的样子。

“对了,你…昨天为什么不来?”林月儿忍了忍,还是问,“为什么不来一起给我过生日?”

“哦,我有些怕生。”紫时说。

林月儿扑哧一下笑了。

“有什么好怕的,都是熟人,我的爸爸妈妈,哥哥,还有几个好姐妹。”

“是吗?”紫时笑笑,轻轻叩叩茶杯,“算我失约了,很抱歉,昨天还开心吧。”

林月儿点头。

“开心就好。”

“就是你没来,否则就没遗憾啦。”林月儿说着,眼睛又笑成小月牙。

紫时又是笑着道歉。

来到这个美丽的地方不到一个月,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里的生活简单得如河水一般澄澈,没有钢筋水泥,没有摩天大楼,没有商场百货,只有一片光洁如镜的稻田和抬头即见的那篇澄澈如洗的碧天。

林月儿是紫时来到这里后交的第一个朋友,莫名地,她对这个安静清秀的男孩有种好感,见惯了村镇里那些黝黑壮实的小伙子,突然看见一个有些书卷气的男孩,带着从城市来的神秘感,顿生一种说不出的好感,于是借着好客之道,隔三差五地送上一些东西,吃的,用的。

紫时对此很感激,也将林月儿当做是自己的妹妹。

可最近村镇上在传林月儿和一个从城里来的男人在处朋友,当地将男女交往说得含蓄,连恋爱都怯生生的,说成是处朋友。

这样的传言不似一些无中生有的流言,大家是抱着热忱,看好这段似有似无的姻缘,所谓的有缘千里来相会。

“紫时。”林月儿说,“你知道吗?镇上那个红源剧院,最近来了一帮城里的人,说是要表演大节目,我哥哥弄到了票。”

紫时静静听着,他知道那家装修简陋的剧院是村镇上的人仅有的娱乐活动,平时放些抗战时期的老片子,慷慨激昂,当然也有些旧的文艺片子。

“你也知道,我哥是不喜欢这样文绉绉的东西。”林月儿摸着辫子,两眼转来又转去,“我的小姐妹也是,不喜欢这些东西的,她们只喜欢去集市买花布,头饰。”

林月儿越说越远,心里却焦急。

“你,好不好和我一起去啊?”

未等紫时答复,林月儿又急着说:“你们城里来的人见识广,懂得什么叫欣赏,不像福柱,大头那些人,字都识不全。”

紫时笑笑:“你们把城里人看得太神了,其实我倒更喜欢这里的人,简单,淳朴。”

林月儿脸一红,本能地将这里的人缩小为自己。

“那…你陪我去吧,也好教教我怎么欣赏,否则我就是去了也是一头雾水。”

紫时想了想,点点头。

“那说好了,后天傍晚六点,我们在红源门口见。”林月儿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似的,立刻起身快步走出门外,末了还回头向紫时眨眨眼,“不见不散啊。”

紫时点点头。

晚上,吃饭的时候,门又敲响。

开门一看,一个穿藏青色短棉衣,面色黝黑的男人,正是林月儿的哥哥林正国。

“这个,给你。”林正国将手里的几河鱼递给紫时。

“不了,谢谢,真的不了。”紫时谢绝,自己已经麻烦林家不少了。

“拿着。”林正国也是不容拒绝地将鲜活的鱼装进麻袋里,塞给紫时。

“林大哥,何必这样客气。”紫时微微蹙眉。

“月儿正高兴着呢。”林正国说,“你肯和她一起去剧院看节目,她可高兴了。”

“是说好的,后天的节目。”

“现在就开始挑衣服什么的,可高兴了。”

紫时有些尴尬地笑笑。

“昨天你没来,她晚上唉声叹气的,我知道她没过得开心。”林正国凑近紫时,鼻子里的气息简直要扑在紫时脸上,语声很低,“为什么不来呢?其实我爸爸妈妈都盼着你。”

“林大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紫时本能地靠后,“我当月儿是朋友,更准确的说是妹妹。”

林正国一听,兀自笑笑:“我知道我知道,是妹妹是妹妹。”

紫时一听,知道林正国又是误解了,也对,这个村镇上,许多小男女都互称哥哥妹妹。

“总之,以后对我家妹子好些,我们也绝不会亏待你的。”林正国说着,面色是不可置疑的认真。

紫时还想说什么,林正国已经跨上那破旧的自行车,车把上还挂着一个铁钩子,钩住三四条鲜活的鱼,鱼唇血淋淋的凑在一起。

紫时叹叹气,回了屋。

整个村镇都注意着林月儿的终生大事,并不是没有原因的,最大的原因就是林月儿的哥哥林正国,这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曾因参与一起斗殴事件而入狱,这成了林家的污点,也导致之前一直倾心于林月儿的一个男孩胆怯离去,给林月儿说亲的媒人更是一一退却,说是好好的一个姑娘毁在了哥哥的手里,幸在林月儿本性善良,人又好,村镇里的人都喜欢她,也诚心祝福她早日找到归宿,现在突然间来了个从城里来的小伙子,大家更是挑着眉,喜气洋洋地欲见证这段来之不易的缘分。

紫时不是没发现这些,只是不知事情为何演变成了现在这样,也不能断然拒绝这个善良单纯的女孩,毕竟要顾及女孩的自尊和薄面。

后天傍晚,紫时守约准时到了红源剧院门口,只见平时简陋的剧院像是焕然一新,牌子周边缀上了满满的七彩灯,老的那幅《甜蜜蜜》的海报也撤下,换成一张大家都不太看得懂的音乐印象画。

村镇里好些青年都来了,福柱,大头都来了,福柱还在头发上喷了发胶,油腻腻的一滩子。

紫时等了会,看见远处有人向他招手,小跑过来。

果然是林月儿。

chapter55-56

林月儿今天穿了一件骆驼色的棉大衣,脖子上是平日里的那条红色的围脖,一路小跑过来。

“你来多久了?”林月儿的声音有掩不住的兴奋。

“没多久。”紫时笑笑。

近看林月儿才发现她今日的装扮改变挺大的,脸上略施粉黛,将又粗又长的辫子放下来,一头浓密的披肩长发。

“哟,林月儿,打扮得这么漂亮给谁看啊?!”

一边的福柱,大头笑着起哄。

林月儿撅起嘴巴,瞪了他们一眼。

“我们进去吧。”紫时看看手表,“已经开始了。”

今晚的剧院布置得有些小城情调,处处是鲜花和小彩灯,进去一看,一个乐队正随信地弹奏着吉他,电子琴,打着鼓。

“他们和电视上的一模一样。”林月儿的眼神里充满了光彩,对一边的紫时说。

紫时看着领队的男子一头红发,遮住了半张瘦削的脸,正闭着眼睛拨弄着手里的吉他,边上的鼓手则是一个微胖的光头,大冷的天,一队的人只是穿着紧身的牛仔裤和长袖T恤,T恤上是繁复芜杂的图案。

原来这个飞鸟乐队在邻城小有名气,这次被镇上的一些小文艺青年请来表演节目。

“真神。”福柱在一边举着大拇指。

“紫时,你觉得怎么样啊?”林月儿开心地问身边的紫时。

“不错。”

“你也喜欢?”林月儿问。

紫时笑笑,微微摇头:“我倒对这些不太感兴趣。”

“什么?你懂吗?”福柱听到紫时的回答,微微吃惊,随即斜着眼睛有些睥睨的样子。

“我也不太懂,只是不太喜欢。”

“为什么呢?”林月儿问。

“好像好了些灵气。”紫时想了想,简短地说。

的确,这个飞鸟乐队弹的唱的都是一些关于梦想,激情的东西,歇斯底里,满腔热忱,但显得粗糙,没有特别的闪光点,这样的乐队在大城市三流的酒吧里多得不能再多。

“什么灵气呢?”林月儿有些急,仿佛不得要领。

“我也不知道,总之是少了点什么。”紫时执意地摇头。

“瞧,他自己也不知道,还装成很懂的样子。”福柱窃笑。

林月儿立刻用手捏了一下福柱的手臂,两眼瞪他。

“干什么!”瘦弱的福柱叫了起来,“我又没说错,他根本就是不懂装懂,城里来的就了不起啊?!”

紫时知道福柱对自己的不满由来已久。

也是,福柱家里有些小钱,有个大哥一直在城里做生意,自己爱收集一些新奇的玩意,自诩是不落俗套的文艺青年,算是小镇里见世面较广的人,身后也有一帮小土包子跟随,自得其乐,但紫时来后,村镇上的男男女女谈及他总是带着一种对城里人隐隐的尊重,这多少让福柱有些嫉恨。

“我觉得紫时说的有些道理,我们是没见过,看着新奇,他是见过的,所以比较好评价。”林月儿立刻为紫时辩解。

“他懂什么啊?!凭什么说飞鸟不好?!”福柱的的声音越来越高,突兀地呈现在一曲奏毕后的空档中。

周围人有些小惊讶,飞鸟乐队那个领唱的红发男人微微睁开眼睛,轻蔑地看了紫时一眼。

紫时有些后悔说了自己的想法,转过头看剧院天花板上缀满的星星,那是用银箔纸做成的。

“瞧,没话说了吧,不懂就别放屁。”福柱得意地笑笑。

“你闭嘴!”林月儿喝斥,“谁说紫时不懂,他很懂音乐的,还和我说过莫扎特。”

周围一阵嬉笑,气氛倒是轻松了不少。

飞鸟领唱的红发男人忽的一笑。

“那这位小兄弟也给我们弹弹莫扎特吧。”乐队的两个伴唱笑着提议。

林月儿的脸一下子红了,显得窘迫。

“有本事你去啊,让我们开开眼界,别天天戴着城里人的高帽子。”福柱不依不饶。

林月儿有些紧张地抓住紫时的手臂,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

“弹弹吧,让我们看看。”边上一些好心人也笑着鼓励,让气氛到达一个沸点。

紫时缓缓垂下头,半晌后笑笑。

“好啊,反正是一些互动的节目,大家都可以参与。”

说完,紫时离开座位,走上台,坐在那架电子琴前,轻轻地调着音。

“怎么?行吗?”红发男人轻笑。

“我试试,平常弹的都是钢琴,电子琴不太上手。”紫时说。

红发男人撇过头,撩撩额头上垂挂下的长发,冷哼了一声。

林月儿显然是很紧张地看着紫时,手心里沁出冷汗。

紫时着手弹了几个零散的音,清脆的,单调的。

乐队的人发出嘲笑声。

紫时笑笑,没有在意,下一秒,手指下便缓缓地倾泻出莫扎特的小夜曲,不同与夜晚的静谧,这曲子有些嬉戏,有些顽皮,像是一群午夜的精灵在夜空中飞扬,将快乐的小音符撒向世人。

一曲奏罢,满座发出感叹,掌声四起。

林月儿急急得拍着手掌,激动得眼睛都红了。

“我没说错吧,紫时真的会,他真的懂音乐!他没有不懂装懂!”

福柱一脸灰茫茫的,连飞鸟乐队的一干人都有些吃惊,这样娴熟的指法,这样轻扬的音乐,还有弹奏者不慌不乱的神情。

夜晚,走出剧院,林月儿显然是未从兴奋中回过神来,她满面崇拜地看着身边的紫时。

“没想到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紫时有礼貌地说。

林月儿点点头,指指木桥。

“我们往那里走吧。”

木桥下的河上有一只只点着火的荷花盏,随波缓缓移动,流光四溢。

“紫时,你真厉害,没想到你这么会弹琴。”

“小时候学过,后来一直练,我的确是比较喜欢弹琴的。”紫时笑笑。

“你真棒,什么都会。”林月儿红着脸看着紫时。

紫时微微笑笑,他不是没发现林月儿满面的红润。

“紫时,什么时候到我家去坐坐,我爸爸妈妈都很想见你。”林月儿一手绞着衣角,低着头,好不容易才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

月色撩人,冬日的村镇夜晚寒气凛冽,林月儿不知觉地向紫时的身子靠去。

“月儿。”紫时不着痕迹地推开她,“我想你有些误会了。”

“误会?”林月儿嗫嚅。

紫时想了想,还是直言:“我只把你当成妹妹,亲妹子。”

林月儿的脸瞬间由红润慢慢褪色,变成青白,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什么…意思?”

“我还没想过交女朋友。”紫时直言。

林月儿震在那里,半晌后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哦…这样啊…其实,紫时,我请你到我家去没别的意思,就是做做客,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林月儿语调艰涩,话绕来绕去,眼珠子也转来转去,不敢看紫时。

“月儿,我,很抱歉。”

“抱歉什么?!没什么好抱歉的。”林月儿赶紧摆手,费力笑笑,“我没别的意思,真没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