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时不语。

“我记得你以前说自己想要自由。”肖豫苦笑,像想到什么似的,“我一直觉得你活得很沉重,其实你比小灵大不了多少,正是要玩要疯的年纪。”

“你,想说什么?”紫时敏感地觉察到了肖豫的异常,今天的肖豫浑身疲惫,语调低沉。

“你说过一直把我当朋友,其实我也是。”肖豫看着紫时,神情认真。

chapter53

“要是我没记错,你说过你不喜欢这样的生活。”肖豫顿了顿,还是直言,“现在如果给你一次机会,你愿不愿意?”

“什么?什么机会?”紫时问。

肖豫起身,走到窗台边,缓缓转头看紫时:“放你走的机会。”

紫时一愣。

“什么意思?”

“冯先生这段时间都在外地,因为处理一些事情,说实话也无暇顾及你。”

“他出了什么事?!”紫时语气焦急。

“的确是有些棘手的事情。”肖豫蹙眉,用食指揉揉眉心,“这也是你少有的机会。”

“为什么?我想不通你这样做的理由。”紫时的眼睛对上肖豫的,像怎么样也看不明白,“你对他一直是很忠心的。”

“因为你会妨碍到他。”肖豫直言,面色阴沉。

紫时一怔,说不出话来。

“事到如今,我不能不说,也许你会害到他。”肖豫一字一句地吐出嘴唇,刻骨刻肌。

紫时缓缓落下沙发,眼睛幽幽地看着面前的茶杯,抿起一抹愁苦的笑。

“也许我们真的是无缘。”

“你考虑一下吧。”肖豫走过来,将手掌搁在紫时的肩膀上,“如果你觉得我逾矩,还请担待。”

紫时分明感觉到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沉甸甸的,有沁出的汗渍。

肖豫转身,快步走出去。

“等等。”紫时发出轻轻的声音。

肖豫停步。

“你能帮我走?”

“如果你愿意的话。”

“好吧。”紫时垂头,慢慢地将之埋在膝盖上,“我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我和他,终究是没有缘分的。”

“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说。”肖豫垂眸,“你还年轻,可以重头来过,作为朋友,我也希望你能快乐些。”

“谢谢。”紫时起身,费力扯出笑容,“那麻烦你了。”

肖豫点点头,随即离开。

紫时木然地站在原地,好久才从彷徨中回神过来。

狮虎舒服地躺在自己的窝里,半眯着眼睛,将鼻子埋入食盆,笑容可掬的保姆拎着大袋小袋回来,里面是丰盛的食物。

紫时慢慢走到那架斯坦威前,伸出手指在琴键上胡乱地敲着,音符像碎了的玻璃从四面八方四溅开来,下一秒,像是泄愤,像是惶恐,紫时将手掌重重地撑在琴键上。

沉重又锐利的回音,惊得狮虎瞪大眼睛,不明所以。

“先生,怎么了?”保姆围着裙兜,小心翼翼地问。

紫时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琴键,盯着自己那双细瘦的手,好久后才缓缓闭目,眼角溢开一行晶莹的液体。

“先生,你不舒服吗?”保姆面色惊惶。

“没有。”紫时露出惨淡的笑容,“没有不舒服,你去忙你的吧。”

保姆犹豫了下后,回到厨房,继续烹饪那道牛尾汤。

紫时坐在钢琴前,只感眼前的黑白琴键模糊起来,两个单色混合在一起,像水墨画一样,指尖悄然滑过每个琴键。

1,2,3,4,5,6,7,8.…一串清灵的音符,一个个敲击在心上,紫时开始弹那曲《水妖》,当最后一个缠绵的音符从手指滑过,一切终止。

紫时颓然地倒在钢琴上,微微耸动着肩膀,无声无息。

三天后,肖豫上门。

“就带这些东西?”肖豫看看紫时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衣,肩上斜挎着一只帆布包。

“嗯。”紫时俯身,慢慢系好鞋带。

“那走吧,十一点的车子。”

紫时回头,看着还在熟睡的狮虎,以及那架盖上黑色绒布的斯坦威。

“还有什么落下的?”肖豫又问。

“没有了。”紫时笑笑,“我来的时候也是这么点东西。”

车子缓缓启动。

“这是票子。”肖豫将车票递给紫时。

紫时接过,两眸看着那张小小的票子,有些木然。

“真的想去那里吗?其实东南亚的一些地方不错,香港也行。”

“不了,那些地方不适合我。”紫时淡淡地说。

车子很快到了火车站。

阳光陡然明媚起来,车站里人流量有些大,一对对男女拥抱告别。

“就是那班车,其实我可以送你。”肖豫说。

“不用了,我自己走就好。”紫时背着包,转身看那辆乌黑油亮的火车。

大厅的广播响起来。

“开往…”

“好好保重。”肖豫语调有些艰涩,勉强笑笑,“如果我有过伤害你的行为,还请接受我的道歉。”

话毕,肖豫弯下腰,鞠躬。

“有缘再见吧。”紫时转身,快步走向那辆大火车。

“等等。”肖豫像想到什么似的,喊住紫时。

紫时从远远的地方转头过来。

“你有没有爱过他?”肖豫问。

一阵风吹过,金灿灿的阳光倾泻在紫时脸上,肖豫分明地看到那个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火车缓缓出发,终是离开了这个城市。

紫时闭上眼,睡了过去。

窗外是一片一片的绿油油的秧田,有灰色的平屋,有裹着印花布头巾,笑得灿烂的农家女孩。

这样淳朴的过度带,将喧嚣杂陈的都市遗落在彼岸。

莫俊生正坐在十一楼的办公室里,手中握着的钢笔正迅疾地落在文件上,忽然一顿,写不出了,抬笔一看,笔尖有细微的裂口。

莫俊生苦笑,这样高级的东西也有瑕疵,放下笔,端起桌子上的咖啡喝,缓缓走到落地玻璃窗旁,看着地上形形色色的人。

至从拒婚后,莫俊生没有回过家,晚上的时间大都是在酒吧,宾馆里打发的。

手机响来。

“什么事?”莫俊生问。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莫俊生面色一变。

“帮我跟着,麻烦了。”莫俊生挂下电话,心里猛地一空,再看一眼地上那个城市,竟瞬间成了灰扑扑的一团,没有亮色。

亏了今天的好天气。

莫俊生倒在沙发上,一掌按在前额,琢磨着什么似的。

过了一夜,紫时睁开眼睛,天色还早,透着一种青色,窗外依旧是一排排平屋,河田相间,远远地看见河上有几只肥肥的白鹅。

紫时伸展开双腿,只觉得一阵酸麻。

坐在对面的一个小男孩正吮着手指头看着自己。

紫时朝他微微笑笑,他立刻用小手捂住眼睛,咯咯笑起来,露出一排贝齿。

火车到站,众人鱼贯而出。

紫时握紧自己的背包,里面放着他唯一可以傍身的钱。

下了火车,又坐上巴士,紫时只觉得全身疲惫,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神经总是隐隐地绷着,眼前是一片对未来生活的茫然。

直到傍晚,才到了这个美丽的镇子。

这是紫时一直喜欢的地方,林木葱郁,峡谷深幽,一片片的河间梯田被淡淡的暮色笼罩着。

“是来旅游的吗?”立刻有人上前递上一份自助旅游的咨询。

紫时摇摇头,心里知道自己不是来旅游的,自己是要长居此地的。

这里是陌生又熟悉,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那年夏天,父母带着自己来这里避暑,那是仅有的一次家庭旅游,后来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印象里,七八岁的自己站在那厚重粗糙的古桥上,看着周围星星火火的人烟,只觉得像副漂亮画,漂亮得刻入自己幼小的心里。

“妈妈,我们可以住在这里吗?”

“小傻瓜,这里没有儿童公园,没有旋转木马,在这里时间长了就会厌的。”母亲声音柔和,一手抚摸紫时的头。

紫时微微摇头,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是真心喜欢这里的,没有喧阗,没有浮华,像有一种一生一世寄居于此的落幕感。

chapter54

“冯先生,算是我逾矩了。”肖豫静静地着,双臂垂下,不顾脸上红肿的一片。

冯裕庭微微收敛了怒容,两眸子依旧犀利得可怕,怔怔地盯着肖豫。

周围是一片狼藉,包括地上那支离破碎的青花玉瓶。

许久后,冯裕庭握着的拳缓缓松开,有些颓然地坐在沙发上。

“肖豫,连你也觉得他应该离开我么?”

肖豫不语。

冯裕庭笑起来:“你就这么不信我?还是我老了?你觉得没能力可荫护你们?”

像是自言自语,冯裕庭笑得十分古怪,十分凄凉。

“不。”肖豫依旧面色平静,“冯先生,他会害你的。”

“害我?”冯裕庭依旧笑,“人只会是自己害自己,你这样的忧虑,大抵是因为我不年轻了。”

肖豫不语。

“肖豫,你还是不清楚我对他的感情。”冯裕庭声音低沉,却像发自肺腑,这一刻透着一种决绝。

“那就算是为了他好吧。”肖豫像是鼓足勇气说道,“让他自己决定,别像以前那样强留他。”

冯裕庭慢慢垂眸,片刻后摇头,蓦地起身。

“冯先生。”肖豫提声,“冯小姐她明后天就到。”

冯裕庭停步,微微低落头,像是思量,像是权衡,最终将双手插进裤子里,声音惆怅。

“罢了,给我泡杯茶吧。”

“好。”肖豫脑中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下来,快步走出书房。

冯裕庭慢慢回到书桌前,看着那盏樱红珞绿的复古式小灯,此刻正悠悠地发出明晃晃的光,照向近处,又照向远方。

冯裕庭垂眸,睫毛悄然挂落,在灯光下可以看见他眼角边的皱纹越来越深,一纵一横都是岁月的侵蚀。

到了一定的年纪,常常在某一瞬间会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这么老了。

冯裕庭笑笑,又看看那灯光,像是看什么一样,随着那光心神到了很远的地方。

这里像是一副水墨丹青画,小桥流水,粉墙黛瓦。

每日清晨,都可以看见农夫下了绿油油的稻田,壮汉牵着肥硕的水牛,孩童赶着呱呱叫着的鸭子,桥边有人淘米,洗衣,袅袅炊烟升起,和这一片山明水秀之地相融。

这里吃的以清蒸,粉蒸为主,河鲜很多,普遍鲜活,捕捞后随即下锅,吃在嘴里鲜嫩无比。

这里的人有些热情开朗,有些老实木讷,但大都是淳朴的,和生长的环境有关。

年仅二十岁的林月儿此刻正走在拱形的木桥上,桥下是碧波澄澈的湖水,水里的小鱼儿穿梭在水草间。

“紫时,紫时!”林月儿用一口很浓却不失清脆的乡音在门外叫着。

紫时开门,一看,又是这个女孩,可爱善良的女孩。

“昨天我生日,收了不少好东西,这些你拿着吃。”林月儿递上一袋子酥饼,果子。

“怎么好意思,你生日我没送你什么好东西,反要你的东西。”紫时笑着摆摆手。

“拿着拿着。”林月儿不容拒绝地将东西塞进紫时怀里。

“谢谢,谢谢。”紫时笑笑。

林月儿的下巴微微从红色大围巾里探出来,露出整张白皙小巧的脸,两眼睛笑成月牙。

“要进来坐会吗?”紫时指指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