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时倒在地上,只觉得身上之前死去的一部分又重活了过来,并不是重新获得了希望,而是麻木了几天后,此刻有了更大的恐惧。

他们要拿自己来要挟冯裕庭?紫时心里不安地想,双肢冰冷,如那年躺在冰雪地里一样寒冷。

不,比那时更寒冷彻骨。

chapter64

莫俊生坐在他十一楼的办公室里,看着面前的一堆文件,只觉微微头痛,庄家不动声色地联合外资一起抵制他的企业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情,只是近来力度加大,从各个范围的打击应接不暇。

秘书思媛轻轻开门进来。

“冯裕庭先生找您。”

莫俊生抬起头,心里一阵惊讶,冯裕庭?他找自己做什么?

莫俊生看看腕表,才九点,刚上班的时间,更觉得奇怪。

“请他进来吧。”

不一会,穿着黑色双排扣风衣,戴着帽子的冯裕庭进来。

“冯先生。”莫俊生立刻起身,笑着招待,“有何贵干?”

冯裕庭面色有些疲惫,放下手中的皮包,微微一笑:“莫公子,不瞒你说,今日来是有事相托。”

莫俊生微微一怔,沉吟许久后再笑笑:“请说。”

外面的天色一片晄白,像一张没有血色的苍白面孔,几只燕子掠过电线杆,发出些孱弱的吟声。

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紫时只觉得浑身胀痛,怎么也撑不起身子来,除了每日两次送饭,他几乎没有见过天日,长期处于黑暗中,弱化了视力,只觉得眼皮肿胀,抬也抬不起来。

偶尔几只黑鼠悄悄地接近紫时,长长的尾巴在他四肢上扫过,紫时抬抬僵硬的手臂,驱赶这些令人厌恶的生物。

像一张黑色的网,血腥的烘热味扑来,紫时费力呼吸了一下,终是没有力气,昏睡过去。

几只黑鼠立刻窜到紫时边上的一只大碗里啃噬着剩饭剩菜。

黑暗中流动着一种温热的人气。

紫时感觉有人将他轻轻背起。

这个人的气味非常熟悉,还有他怀里的温度,此时紫时只觉得自己沉浸在一片温暖的云里,僵硬的四肢慢慢舒展了些,干涩的嘴唇稍稍动了动。

紫时想睁眼看看,但沉重的眼皮怎么也抬不起来。

慢慢地,背着他的人拾阶而上,井盖被打开,男人脱下外衣,慢慢覆在紫时头上,遮住他的视线。

长期处于黑暗中,如果突然有了强烈的白光,会暴盲。

紫时从喉咙里发出混沌的声音。

“没事,别怕。”

一个男人最温柔的声音,在此刻,在一个北方的血腥魔窟,在一个梦魇之地,紫时听到这个久违的声音在此刻轻柔地安抚着自己。

紫时伸出僵硬的手臂,只想抱紧这个男人。

“别动”男人轻轻地说,按下紫时的手臂。

外面的空气显然比阴冷潮湿的密室要燥热得多,紫时终于是在男人宽阔的肩背上昏睡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紫时睁开眼睛,微弱的光线慢慢汇合,这里很暗,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在边上。

这是一艘回南方的船,摇摇曳曳,有人递给紫时食物和水,紫时费力才看清楚,只是两个皮肤黝黑的人,幸好,他们并不是面色不善的。

“这是哪里?”紫时轻轻地问。

两个黝黑的人面面相觑后没说话,继续去做自己的事。

整整三天四夜后,由小船换大船,终于是到了码头。

“到了。”皮肤黝黑的人说。

紫时全身动弹不得,直到一人走进船舱将他抱起。

那人正是莫俊生。

“你没事吧?”莫俊生抱着紫时,像是半生未见,眼睛有些红肿,“我在这里等了一夜了,直怕等不到你。”

紫时闻到属于这个城市独特的气息。

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气息,这里也一样,紫时知道自己还是回到了这里。

莫俊生立刻送紫时去医院。

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一切都是白色的,紫时的手腕插着针,正予营养输液。

莫俊生一直守在他的身边。

终于温和不刺眼的光汇聚在紫时的鼻尖,紫时感觉自己又是活过来。

“别动,你手插着针。”莫俊生赶紧按下紫时的手,“你感觉好些了吗?有没有哪里发痛?”

紫时摇摇头,眼睛费力看着莫俊生,然后语气急切。

“他呢?”

“谁?”莫俊生问。

“他在哪里?”紫时还是问。

他当然知道那个背着他离开密室的人是冯裕庭,和那年一样,在冰天雪地里,冯裕庭前来抱他回家。

这么多年后还是他,还是只有他。

“哦,你问冯裕庭吗?”莫俊生笑笑,轻轻地握住紫时的手,“他带人去救你,和龙帮的马苼谈了条件。”

“他现在在哪里?”紫时执着地问。

“他不在这里。”莫俊生看紫时蹙起眉,“不过你别担心,他好好的,有人护送他去,也有人护送他离开。”

紫时一脸不信。

“真的,冯裕庭早料到这个局,带了不少人,其中还有和马笙相识的一些生意人,彼此调停,转圜,最后只输了些利益。”莫俊生一字一字地说,面色认真。

“你不要骗我。”紫时说。

“不骗你。”莫俊生又说,“他会回来的,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是不是骗你。”

紫时看着莫俊生认真的脸,虽然还是难以确定是真是假,但心里的惶恐少了一半。

“我不骗你的。”莫俊生握着紫时的手,郑重地说,“你现在把病养好,然后他回来就可以看见你健康的样子。”

紫时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在医院一个月,莫俊生几乎是天天都来,吃的,用的,穿的,一样不落下,照顾得周详。

“谢谢你。”紫时说。

“还那么客气?”莫俊生摸摸紫时的头,“明天就要出院了,我在尼美路有套公寓,你就现住在那里。”

紫时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隔天,莫俊生开着车将紫时送到尼美路上的公寓,紫时一进门便见有个面色祥和的佣人。

“来。”莫俊生拉着紫时,“你的房间在这里。”

紫时低着头,像是心思不在这里,仍由莫俊生拉到卧室里。

“这里有很多书,你不会感到无聊的。”

“谢谢。”紫时扯动嘴角露出笑容。

莫俊生看看腕表,时间已经不早了。

“我还有公事要办,就不陪你了,有什么事可以找刘妈。”

“等等。”紫时叫住莫俊生。

“什么?”

“你是不是在骗我?他真的没事?真的会回来?那为什么现在还没回来?”紫时开口,眼睛直视莫俊生。

“你知道的,这次的事情太难办,冯裕庭估计是让了很多步,这个摊子也太大,一时半会处理不好。”

“你不需要骗我。”紫时提声,微微喘着气。

莫俊生慢慢走近紫时,按住他肩膀,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必要骗你,你自己不相信冯裕庭而已,实话告诉你,他走之前来拜托我照看你一段时间,他说他一定会回来。”

紫时抿抿嘴唇,垂眸。

“就看你信不信他了。”

莫俊生说完转身走出房门,轻轻关上门。

紫时坐在床上,抱着膝,将头慢慢埋入。

刘妈每日都做精致的饭菜,慢慢地,紫时身体恢复了很多,他时常踱步在外面的小花园,看着天色渐渐亮起,渐渐变暗,渐渐流逝。

他想到第一次看见冯裕庭,那是在一片黑暗中,一个男人,一双深邃的眼睛直看着自己,听着自己的琴声。

只有自己知道,那日第一次见他,自己弹琴的手指便微微颤抖,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紫时看着夕阳如火一般瞬间流逝,又是一天过去。

“又是一天。”紫时低下头,然后微微笑笑。

莫俊生一周来三次,意外的是紫时不再问他关于冯裕庭的事,莫俊生也不提,只是简单地和紫时聊聊天。

“我想明天出去走走。”紫时说。

“好,我派人…”

“不用了,我自己会当心的。”

莫俊生想了想,摸摸紫时的头:“去逛逛也好,我也怕你闷坏了。”

隔天,紫时早早地起床,然后坐公车到冯裕庭原先的那幢别墅。

别墅的大门紧紧关着,按着门铃,无人响应,紫时坐在阶梯上很久,看着来来往往的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有几个显然相当面熟,朝紫时笑笑。

一直坐在傍晚,紫时终于起身,慢慢离去。

这个城市傍晚还是如此,披着流光四溢的衣衫,浮华毕显。

紫时路过书店,音像店,餐厅,来到公车站,站前人很多,车子一来,彼此推搡,紫时落在最后,然后没有乘上车。

又等下一辆,终于慢慢上了车,坐在靠窗的位置,托着下巴,看着窗外形形色色的人,他们一张张红润的面孔应接不暇。

紫时将手掌抚上玻璃窗,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很长,直往外突。

慢慢握紧手,尖锐的指甲刺在掌心,一阵阵隐痛。

接下来的几天,紫时日日去那别墅,却日日无人,他就铁了心坐在门口,一动不动。

终于,被他等来了一个面熟的人。

正是肖豫,许久不见的肖豫清瘦了许多,眼眶微微凹陷,下巴上的胡渣也浓密起来。

肖豫见到紫时也是满面惊讶。

“你怎么会在这里?”

“冯裕庭呢?”紫时起身问。

肖豫苦苦一笑:“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了。”

紫时等了一天,现在已是无一点力气,眼前的肖豫面容模糊。

“你怎么了?”肖豫扶起正弯腰的紫时。

“没事。”紫时摆摆手,“冯裕庭在哪里?”

“我带你去吃点东西。”肖豫说,“我的车停在那里。”

chapter65

餐厅。

肖豫点了些菜。

紫时勉强吃了些,觉得精神好了些,还未开口,肖豫就捻下烟头。

“你问冯先生,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紫时的语调有些哀求,“请告诉我。”

肖豫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他去红泥山庄的事我还是后来才知道的。”

紫时一震,慢慢地问:“他没有告诉你?为什么?”

肖豫摇摇头,苦笑:“因为这里已经是一烂摊子,他想让我留在这里。”

“那他带了什么人去。”

“去求陈老三的情,马苼和陈老三是旧相识。”肖豫蹙眉,“陈老三这人虽然不堪,但还算重情义,按理说他和冯先生交情不甚,但十多年前有过生意来往。”

“然后呢?他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一直联络不上他,我正准备这几天去找找陈老三。”

紫时不语,两眼迷离,只觉得有心重重一沉。

“我想。”肖豫说,“冯先生是真的对你有感情,你不知道这一年我们的生意简直是一塌糊涂,潮起潮落,冯先生早就料到有这样一天,毕竟这么多年,我们也不是全做清白生意的,自然是树敌不少。”

紫时低垂着头。

“你走后,他又遭一次罪,一把锋利的刀刺进他手臂约一寸深,差点废了。”肖豫在烟雾中眯了眯眼继续说,“当初杀了高延之也是想放手搏一搏,那老油条诡计多得很,不过的确太仓促了,落下太多把柄。”

紫时依旧低垂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