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紫时说。

“你要去找冯裕庭?”莫俊生一眼看透了紫时的眼睛。

紫时想了想后点点头。

“开什么玩笑,你一个人?太危险了,快回去,把箱子放好。”

紫时的手紧紧地握着箱子:“我不想等待,与其托人,还不如自己去找。”

“你?别不自量力了,你能找到吗?”莫俊生边说边拉着紫时回房间。

“不,我要去。”紫时挣扎着,微微喘着气。

“紫时。”莫俊生蹙眉,“别傻了,我们再等等吧。”

“不,再迟就赶不上火车了。”紫时咬着唇,身子直往外冲。

“我派人去找,你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莫俊生费力拉住他。

“不,真的要赶不上火车了。”紫时重重地推开莫俊生,直向外冲。

莫俊生直觉得此刻的紫时像一只面色平静的兽,欲脱匣而出,力气大得惊人。

“他已经死了。”

如幽灵的声音传入紫时的耳朵。

紫时转头看着一脸认真的莫俊生。

“真的,我不想骗你。”莫俊生静静地看着紫时,“你总要接受的。”

“谁说的?”紫时慢慢从喉咙里吐出三个字。

莫俊生不语,他想起方有惟狰狞的表情。

“他们用尖锤钩挖了他的髌骨,整整两天,没有给他东西吃,等广州那些人来了,马爷就做了个人情将人给他们了。”方有惟边说边笑,“莫俊生,没想到吧,冯裕庭最后居然是这么个结果。”

“你说得可是真的?”莫俊生问。

方有惟只是阴森森地笑。

下一秒,莫俊生的拳头砸在方有惟的脸上,方有惟没有躲,鼻子流下血,撇撇嘴。

“方有惟,我眼睛瞎了,居然和你这样的禽兽做朋友!”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紫时慢慢走近莫俊生,两眼看着他,双手抓着莫俊生的手臂,就这样看着他。

莫俊生也没说话,只是任他看着。

紫时的双手紧紧扯着莫俊生的手臂,然后猛然双膝着地,低垂着头。

他的眼前是一片片血迹,像是那把锋利沾着火星子的尖锤钩直刺眼球,视野里迸出一片浓重的血。

莫俊生看着紫时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臂,那么紧,一点也不肯放松。

他知道紫时抓着的是这个世间最后的也是即将破灭的希望。

那个希望是什么时候到紫时的生命中的?

是他第一次在黑暗中凝视和倾听他的琴声,然后那束光就打亮了,是他第一次吻他时微微辛辣的味道,是他慢慢俯身帮他系好鞋带,是他在病床前喂他喝粥,是他买最好的斯坦威送他,是他从雪地里将他抱回家,是他和他远离城市在河里捕鱼抓虾,是他风尘仆仆地去小镇找他,将钱细心地塞在枕头下,是他…

每次救他于危难中,让他知道这个世间还有人珍视他,保护他,不会遗弃他。

即使他并不是一个好人,他喜怒无常,阴沉古怪,自私独断,树敌无数,甚至逼死了自己的骨肉,但那有什么关系,他用内心最温柔和最光明的部分爱他。

他的爱澄澈如洗。

他是他的朋友,他的父亲,他的爱人,他的亲人。

 

最终章

 

后来关于冯裕庭有很多说法,有人说广州帮派的人救了他出去,他身负重伤隐匿在东北养伤,有人说他出境了,有人说曾在东南亚的地方见过他,更多的人说他死了。

关于这样一个传奇的人物在大半辈子传奇的色彩下最后不知所终,有人唏嘘,有人高兴,也有人悲伤。

这一年,莫俊生陪着紫时几乎找遍了各地,甚至是邻边的国家,但始终没有一丝消息。

小旅馆,窗外下着雨。

莫俊生正从浴室里出来,用大的白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你也去洗下,可以解乏。”

紫时摇摇头,又低头看着手上的地图。

莫俊生点了根烟,轻轻地说:“估计不会在这里,我们明早就回去吧。”

紫时慢慢折起地图,点点后闭上眼睛。

“冷吗?”莫俊生看见雨滴从窗外飞溅进来,立刻走过去轻轻将窗关上,“这里连暖气也没有。”

紫时转了个身睡了过去,莫俊生看见他的身子在轻微地颤抖。

热水壶里没有热水,这是个极其简陋的小旅馆,只剩下这间房,莫俊生微微蹙眉,然后出去要热水。

端着热水回到房间,莫俊生泡了两杯红茶,端着走到床边。

“喝点热的,身体会暖。”

紫时转过身来,接过热茶吹了吹,再慢慢喝下去,身体里涌起一阵暖意。

“你看。”莫俊生赶紧拿来纸巾为紫时擦鼻子,“你看,又出鼻血了。”

紫时捂着纸巾仰起头。

“早点休息吧,你看起来很累。”莫俊生叹叹气。

灯一关,两人睡下,莫俊生抬头看乌黑的一片,身边的人背对着他,外面越来越小的雨滴声几乎掩盖了他平静的呼吸。

“你睡着了吗?”莫俊生双手枕着后脑勺,眼睛瞟一眼身边的人。

紫时不语。

“雨好像停了,据说这个地方雨后空气非常好,还可以看见彩虹。”莫俊生笑笑。

紫时还是沉默。

莫俊生用左手轻轻捂住右手的腕表,慢慢摩挲。

“已经一年零四个月了,你会一直找下去吗?”

紫时睁开眼睛,表情平静。

“也许真的是天不遂人愿。”莫俊生低声说。

紫时微微一愣,这近一年半来,莫俊生总是在自己身边鼓励帮助自己,从来没有说过这样丧气的话,简直是怕自己心里会生一丝绝望,而现在的他却说出了这样一个近客观的事实。

“你。”莫俊生说了一个字,然后声音没吞没在黑暗里。

过了很久,只感腕表上的针一秒秒地飞走。

“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

没有回应,紫时长时间地看着眼前的一片黑蒙蒙,太黑了,以至于他看不见什么东西,一直一直寻找,一直一直等待,但却还是这片黑暗。

那一瞬间他几乎想抓住任何一丝光,汲取任何一点温暖。

紫时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莫俊生静静地阖上眼,心又是一空。

隔天清晨,微微发金的阳光洒进窗户,窗外那棵梧桐的宽阔叶子上滚动着丰满的水珠,慢慢倾滑下来,落在地上是轻铃般的声音。

莫俊生睁开眼,看见穿着白衬衣的紫时正在将买来的早餐搁在桌子上,是两杯牛奶,还有两个肉包子,两根油条。

“醒了?”紫时笑笑,“去洗洗,然后吃早餐。”

莫俊生起身去了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冲洗自己的脸,然后眼睛停在那面有些残破的镜子上,镜子里的自己眼睛下有些青色。

昨晚的他对于自己的请求没有任何回应。

走出洗手间,莫俊生坐下,紫时将牛奶和包子分给他。

“是热的?”莫俊生小小惊讶了一下。

“我在楼下的热水池里泡了一会。”紫时说。

“真暖。”

“谢谢你。”

莫俊生抬起头看见紫时那张清淡的脸。

“这么长时间你一直帮助我,陪我找,陪我等。”紫时笑笑,“有你这样一个朋友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莫俊生不语。

“算这是最后一站吧,以后我想一个人去找。”紫时说,“你真的不用陪我了。”

莫俊生垂眸,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拒绝了,心顿时生出苦涩,这么也化不开。

“还是让我陪你找吧。”

紫时摇摇头:“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必担心我,我有什么困难会来找你的。”

莫俊生喝口牛奶,心里却凉凉的,半晌后点点头。

火车站,莫俊生和紫时分了手。

“真的,有什么事情我会找你的。”紫时笑笑,“你快回去忙自己的吧。”

“你要保重身体。”莫俊生说。

紫时点点头,然后转身慢慢离开。

莫俊生呆在原地,久久地看着紫时的背影,他走路的时候头微微朝下,像总是在看自己的球鞋,他永远像是可以隔离周围喧嚣的人群,行走在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小小世界里。

这个小小的世界,这一刻,莫俊生终于知道自己是永远也无法进入的。

四处是光,天气很好,天空好像真有橙红色,莫俊生抬头,久久地看着。

三年后。

简陋的馄饨摊,老板娘端上热气腾腾的馄饨,紫时摘下手套,露出一双红肿的手,轻轻地捧着碗,暖着手。

这家馄饨摊在紫时四岁的时候就在了,到现在虽然说生意还是不咸不淡,但总是有一群固定的老客前来。

天气越来越冷,今年的冬天终于下了第一场雪,紫时看着自己单薄的球鞋下厚厚的积雪。

周围没有多少人,紫时很饿,舀起一直馄饨咬了一口。

“老板,三碗馄饨。”

一个女人清亮的声音,紫时本能地转头。

那个女人穿着骆驼色的格子绒大衣,戴着粉色的帽子,妆容精致,一副养尊处优的脸上漾起柔和的微笑。

女人的怀里抱着一个约两三岁的小男孩,小男孩穿着米老鼠的皮袄,裹得像一只小粽子,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一个戴眼镜的男人。

紫时久久地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女人也是这样抱着自己来这里吃馄饨。

“我刚才还怕这馄饨摊不在了。”女人笑声清脆,“幸好还在,这里的馄饨很好吃。”

怀里的小男孩咬着手指头。

“明明,待会要多吃点。”女人笑着逗怀里的小男孩。

小男孩玩着桌子上的醋罐子,撅起嘴,闷闷不乐的样子。

“别碰,脏的。”女人柔柔地说,连忙拉住儿子的小手,然后转头对老板娘说,“老板娘,给我们一卷纸。”

正说着,女人的眼睛对上了对面那桌的紫时。

紫时立刻转过头去。

女人一震,随即嘴唇微微张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什么,只是睁着眼睛一直看着紫时。

“妈妈。妈妈。”怀里的小男孩伸出白白嫩嫩的手去摸母亲的脸,“妈妈哭了。”

女人微微低头,已是泪流满面。

“等一下,妈妈走开一下。”

女人起身离开座位,走到紫时面前。

紫时抬头,有礼貌地笑笑。

女人在紫时对面坐下,她看着面前这个已经成熟不少的男孩,他身上穿得很单薄,薄薄的外套里只有一件衬衣,他的脸很瘦,几乎只有巴掌大小,面色很差,许是长期没吃好的缘故,显得很憔悴。

还有他的手,那双原本练琴的手现在又红又肿,全是冻疮。

女人耸动着肩膀,然后哭出来。

“你过得好吗?”紫时微微笑笑。

女人戴皮手套的双手捂着嘴唇,泣不成声,点点头。

“你怎么这么瘦…穿得那么少…”女人边说边哭,摘下皮手套,伸手去摸摸紫时的脸。

“还好吧。”紫时笑笑,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自己的母亲。

他的母亲,小时候陪着他身边,教他弹唱《雪绒花》的母亲,他记得她温和的笑容,身上的清香。

远处的小男孩撅着嘴巴,叫着妈妈,然后大声哭出来,一边的男人赶紧过去抱住儿子,拍拍她的背。

高雅的餐厅。

女人穿着淡雅的毛衣,头发柔和地披肩,温和的笑容,用筷子慢慢地给紫时夹菜。

“多吃点。”

“谢谢。”

紫时笑笑,他看着自己的母亲,这么多年没见,母亲没有想象中的衰老,却变得更有韵味,红润的脸,保养得体的皮肤,还有精致的穿着,想来这些年母亲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