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如今已经是年末了,也许这事情在朝廷已经出了结果。

可是东昌府这种距离应天府跟顺天府都算不得近的地方,却还没听到任何风声。

郗兴既没有什么过人的才学,为人也算不得八面玲珑,在郗浮璀还在时,都没混出个什么名堂来,何况如今郗浮璀已经不在?

真有什么只字片语传过来,是他能够知道的吗?

郗浮薇所以觉得疑虑重重:“他八成被骗了吧?!”

“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弄清楚了就来告诉咱们?”郗宗旺摇头道,“何况咱们这边是通衢要道,天子要迁都,必然要打咱们这儿走,是以朝廷还没公布,先暗中通知东昌府的衙门,也不奇怪。”

“问题就在这儿。”郗浮薇皱眉,“人家闻家是东昌府首屈一指的大族,跟官府的关系之密切,岂是咱们能比的?如果堂哥都知道的消息,闻家会不清楚?假如落凤坡的那些铺子,当真会水涨船高的话,闻家即使惧怕那位所谓的贵客,却为什么特特卖给咱们家?闻家的亲戚竟少到除了咱们没有其他人可以照顾的地步了吗?这世上的爱恨都有迹可循,爹爹,您相信咱们家如今还有什么是值得闻家如此殷勤对待的么?”

郗宗旺怔了怔,脸色就有点苍白,说道:“你是不是想多了?这…这事儿不可能有问题的!”

“…就是几间铺子,也没什么。”郗浮薇心说这还是想多了?这个明摆着就是有问题!

但看着父亲手足无措的样子,暗叹一声,安慰道,“反正落凤坡不缺南来北往的商贾,即使没有迁都这回事,买下来也不吃亏!”

想了想,她复问,“这次买了多少铺子,花了多少钱?”

“咱们家如今的钱都压在落凤坡了!”郗宗旺脱口一句让郗浮薇瞠目结舌:“爹爹您说什么?!”

郗宗旺见女儿震惊的样子,没来由的一阵心虚,别开头定了定神,才道:“都说落凤坡的铺子日进斗金夜进斗银,闻家要价自然不低…而且我想着买下半条街与你陪嫁,说出去也有气势,闻家才不敢小看你!因此将其他产业都变卖了…连咱们住的这座宅子,都抵押了一笔银子…”

看着女儿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他声音也越来越低,“”…矫儿是男嗣,将来大可以效仿璀儿,以科举谋取前途。如果他不是读书的料,就咱们如今的人丁稀薄,给他太多家产反而会惹人觊觎。所以…为父想着,还是将大头家产给你陪嫁的好…这样你在娘家硬气,照顾矫儿也更方便…”

他这么掏心掏肺的为女儿着想,郗浮薇还能说什么,只能安慰他:“爹爹您放心,不管将来如何,我总归不可能丢下您跟矫儿不管的!落凤坡自来繁华,随便一间铺子都是棵摇钱树,哪里用得着给我陪嫁半条街?至于说钱…花了就花了吧,反正那么多铺子,很快就可以赚回来!”

然而事实终究是残酷的:数日后,应天府那边传来消息,永乐帝下定决心要迁都!

重点是,诏令疏浚会通河,以便漕运!!!

郗家得知消息,犹如晴天霹雳!

【注】来自百科资料。

正文 第六章 一线生机

会通河是隋时京杭大运河的河段之一,数百年来一直充当着南北来往的重要枢纽。

只是由于中间战乱频繁无人修缮以及一些天灾的缘故,渐渐的堵塞起来。

到了前元的时候,就已经不能用了。

所以这些年来南北货物流通,要么走海路,要么走陆路。

郗宗旺之所以在听说天子要迁都后就倾尽家产买下落凤坡的铺子,就是考虑到一旦朝廷北上,落凤坡这种交通要道,繁华程度必然水涨船高。

可是如今朝廷居然有意疏浚会通河…这情况摆明了就是要重开大运河!

相比船只要求高、一旦失事大抵就是船毁人亡的海运,以及运载能力有限、速度迟缓还容易受到层层盘剥勒索的陆运,运河简直就是物美价廉还迅捷方便!

那么南来北往的商贾跟行人,还走落凤坡做什么?!

郗浮薇都不需要出去打听,就知道落凤坡的铺子,必然是全部砸在手里了!

这也还罢了,最要命的是,郗宗旺当时财迷心窍,竟然将一家子住的宅子都抵押了出去!

如今消息传出,债主顷刻上门。

许是顾忌着郗浮璀才去,郗浮薇还跟闻家有婚约,来人说话还算客气,但态度毫无转圜余地:一个月之内,如果郗家还不上钱的话,他就过来收走宅子!

郗家这座宅子,虽然坐落在乡间,但占地十分宽敞,还有一个好几亩的花园,花园里的湖石,都是从江南太湖运过来的,在整个东昌府都算讲究了。

而且还出了郗浮璀这么个读书种子,显然风水上佳,利于子孙。

所以抵押的时候,估价很高。

那会儿郗宗旺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还不上,所以很是放心的按了手印。

此刻醒悟过来,气急攻心之下,在债主离开后不久就一头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年幼的郗矫不明所以,看到这情况也被吓的哇哇大哭。

一时间老的老小的小,郗浮薇都不知道自己该先照顾谁才好!

忙碌了大半日,好容易将祖孙两个安顿好,她命家丁把守好门户,召了几个管事到正堂商议对策。

管事们到了之后面面相觑,都是一筹莫展的样子。

这情况郗浮薇看着,心里冷了几分,强打精神,说了一些场面话之后,就说:“郗家遭此大难,这会儿也不想拖累诸位,如果诸位想要离开的话,明儿个就去账房领身契罢!”

一干人连忙说这都是没有的事情,郗家待下素来宽厚,他们都是下定决心要跟郗家共进退的。

而且朝廷虽然传出风声要疏浚运河,为迁都做准备,但这么大的工程,何年何月能够做好也未可知!

在这等待的时间里,天下人总不能就不来往了吧?

所以落凤坡的铺子,这会儿价值虽然肯定直接跳楼了,却也不是立刻就没有进项了。

“老奴以为,可以先贱卖一批铺子,筹些银子,将祖宅保下来。”为首的老管家建议,“至于剩下的铺子,则是继续开门做生意,能赚多少是多少。如此虽然必定元气大伤,然而以郗家的家底,想也不会太委屈了老爷、小姐还有孙公子?”

郗浮薇心里计算了一番,点头道:“就这么办!”

接下来跟众人深入讨论了下具体的做法之后,她独留了老管家说话,这时候神情就瞬间阴沉下来了,“濂伯,您帮我做件事情:去将郗兴给我悄悄的拿过来,我要问问,他之前透露给爹爹的所谓绝密消息,到底是打哪来的?!”

老管家的名字是郗濂。

闻言颔首,沉声说道:“就是小姐不提,老奴也要跟您进言,彻查他是否故意谋害咱们家的!”

只是郗濂也有点不解,“郗家因为是外来落户,自来受到乡里有意无意的排挤。由于子嗣单薄的缘故,传到现在,偌大东昌府,姓郗的就这么点人了,郗兴他也不是什么能干的,离了咱们家的扶持,能做什么?就算不提血脉之情,冲着利益关系,他也不该对咱们家下手啊!”

郗浮薇冷笑了一声,道:“正因为郗家子嗣单薄,哥哥去后,如果我跟矫儿也有个三长两短的,这偌大家业,不就轮到他了?!只是他虽然受哥哥生前照拂,进衙门做事有几年了,却一直没混出个名堂来!就算哥哥没了,想对我跟矫儿下手,也没这能耐!”

“所以只能勾结外人,给咱们家挖坑!”

“反正郗家的钱财,本来一文钱都轮不到他!”

“如今虽然害咱们元气大伤…要是他计划成功的话,多少也是个外快不是么?”

郗濂听的心寒,说道:“郗兴说是老爷的侄子,其实血脉早就疏远。念在一笔写不出两个郗字的份上,咱们家对他不说视若己出,也是尽心尽力!他不思回报,反而因此生出贪念,真是该死!”

但沉吟了下,又有点迟疑,“小姐,不是老奴不相信您的推测。只是…郗兴有没有可能,也是被人骗了?”

毕竟,“郗兴素来不算聪明,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也不无可能?”

郗浮薇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他也许是被骗了,也许是恩将仇报!但是濂伯你想过一件事情没有?就是落凤坡的铺子,是闻家卖给爹爹的!而东昌府上下,都知道我是闻家宗子的未婚妻,闻羡云前两日还亲自过来拜访过…设问除了闻家之外,谁敢这么坑我郗家?”

郗濂闻言骇然说道:“小姐!难道闻家当真对咱们家不怀好意?!”

自家小姐抗拒跟闻家的婚事,这点他作为跟了郗宗旺多年的老人,多少也听说过。只是心里一直很有点不以为然,因为觉得就闻家的地位,哪怕郗浮璀在世的时候,也是拧不过的。

何况如今郗浮璀去后,郗家正处在一落千丈的情况下,要不是有闻家这个准亲家在,不定四邻的乡绅们已经联手欺上门来了!

这会儿闻家宗子闻羡云还亲自来过两趟…这都不算真心实意,还要怎么样?

只是知道郗宗旺宠溺儿女,也不好说什么。

如今听了郗浮薇的分析,心头剧震之余,略作思索,脸色越发凝重,“闻家盘踞东昌府好几代,自来富庶,按说是看不上咱们这点儿家底的…”

“我估计是有人想要一箭双雕。”郗浮薇冷冰冰的说道,“落凤坡那边的铺子,我没记错的话,是闻家二房所有。据说上一代闻家家主偏爱次子,要不是如今的闻家家主手段过人,这家主之位差点轮不着他来坐!这事儿要是叫他们成了,那么既铲除了我这个闻家已经看不上的准儿媳妇,又有理由可以对付二房…最重要的是,闻家大房的名声,不会有任何损伤!”

郗濂听的倒抽一口冷气,好一会儿才问:“小姐,那咱们现在?”

“…”郗浮薇抿着嘴,急速的思索着,片刻,她抬头,“记得哥哥去世的次日,闻羡云没有来吊唁,事后他的解释是,闻家伙计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必须前往化解恩怨,这事儿是真的假的?”

郗濂踌躇道:“老爷之前买落凤坡的铺子时,是专门打听过的,确实真有其人,而且是南面来的。”

又说,“他在落凤坡说的那句话,从传闻来看,应该也是真有其事。”

“应天府?”郗浮薇喃喃说道,“要是这样的话,那么爹爹这次被设计,十成十是闻家做的了。咱们这地方虽然算不上穷乡僻壤,然而也没什么出名的风景可看,应天府的贵人,怎么会拣这一天比一天冷的时候经过,还在东昌府逗留?八成闻羡云就是在跟这位贵人接待时打听到了什么,故而顺手设下了这一局。”

她冷笑了一声,“这位不愧是闻家精心栽培的宗子!为了麻痹咱们,百忙之中拨冗亲自跑了两趟,做足了情深义重…也真是难为他了!”

吐了口气,继续道,“闻家在东昌府根深蒂固,就算是官府也要看他们脸色行事!就算咱们如今窥出他们的用心,单靠自己,也没什么好的破局的法子…为今之计,就是寻找那位贵人的踪迹,设法搭上关系!”

郗濂小心翼翼的说道:“小姐,可是咱们对那位贵人一无所知,连姓甚名谁,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清楚,且不说怎么去找他们的踪迹,只怕找到了也不知道要怎么投其所好?”

“这贵人的行踪还是有迹可循的。”郗浮薇提醒道,“应天府来的,而且很可能就是跟朝廷疏浚会通河有关系!那么这会儿来东昌府左近,八成就是为了勘查会通河目前的情况,为之后的工程打腹稿了!如此,只要守在会通河要紧的几个位置,不怕等不到他!”

“至于喜好…”

郗浮薇沉默了会儿,说道,“这贵人之所以跟闻家扯上关系,是因为闻家的伙计得罪了他。如此看来,要么就是他微服出行,伙计狗眼看人低;要么就是他为人骄狂,伙计自恃闻家这个靠山,不肯相让,结果踢到了铁板。”

“最后一种情况,便是闻家早就知道他的来历,故意用这种方式,跟他搭上关系!”

她边想边说,“不管是哪种方法,从这位贵人在落凤坡所言来看,不无敲打闻家的意思…闻家都派出闻羡云亲自出面斡旋了,显然赔罪不会不用心!这样这位贵人还是余怒未消,要么就是心胸不够开阔,要么,就是…会通河!”

郗濂不解的问:“会通河?”

正文 第七章 南面来的父女

“会通河!”此刻,距离郗家数十里的地方,一行人正缓缓登上土丘。

土丘下,是一片野草杂生的荒地,这季节都已枯黄,秋风拂过,一片金色的海浪,层层叠叠,拥向远方。

为首的老者,面容清癯,一双眸子却锐利如鹰,抚了把颔下短须,感慨万千道,“若非此地百姓引路,谁能想到这里就是昔日会通河的遗址?沧海桑田,沧海桑田哪!”

“爹爹,左右陛下已经下定决心,要重开运河。”他身后传来一把脆生生的嗓音,笑着道,“更是遣您亲自前来主持此事!不拘跟前这景象多么荒废,迟早也会恢复旧貌的。您却又何必觉得难受呢?”

说话的人约莫十四五岁年纪,作后生打扮,但难掩女儿家的情态,肌肤若雪,顾盼生辉,此刻因为陪着老者爬上土丘,额头沁出些许汗珠,双颊也是红扑扑的,望去很是娇媚,上前扯住袖子撒娇,“好啦,这边已经看到了,咱们还是尽快去下个地方看罢,赶紧跑完这一趟,我要回应天府找景鸳姐姐玩呢!”

“就算恢复了旧貌,到底不是原本的会通河了。”老者微笑着道了一句,半是调侃半是责备的说道,“你随为父出发时怎么说的?一定会听话,一定会懂事,绝对不会打扰为父给陛下办差,还要尽己所能的给为父打下手…结果这才走了几个地方,你就厌烦了?幺女,你这样说话不算话,可是不行!”

这幺女显然是被宠惯了的,闻言浑不在意,继续撒娇道:“我哪里知道这一路上会这么偏僻?前两日好容易找到个像点样子的酒楼吃个饭,也能碰见败兴的纨绔子弟!最可恨的是,这两日打听下来,外头都说是有伙计不长眼睛得罪了咱们!这话也真是好笑:咱们这次固然是隐藏身份出行,奴仆侍卫都是带着的,谁家伙计傻到看到咱们这阵势了,还敢怠慢?!分明就是硬扯无辜伙计顶缸!”

说到此处,她还有点余怒未消,轻哼一声,“要不是那个闻羡云还算识趣,真想把这闻家给收拾了!”

“这浑话不许胡说!”老者本来面带微笑,宠溺的看着她,听到末了一句,就是皱眉,语带警告,“莫忘记陛下交给为父的差事!”

见女儿不解的看着自己,无奈的叹气,“你道会通河的疏浚是为父过来跑一趟,回头召集工匠做事就成的么?且不说这河壅塞多年,中间沧海桑田,更有许多地形上的变化,如今要将之修缮到可以重新通航的地步,是何等大的工程!就说陛下让打通南北运河的目的…咱们离开应天府的时候,那边吵成什么样子,你多少也听到些了吧?”

“虽然陛下态度坚决,然而庙堂上下相当一部分的臣子,他们背后的江浙一带的权贵富户,包括那些有太祖皇帝陛下诏令护体的言官们…谁不反对迁都?”老者哂道,“说服不了陛下,他们又怎么可能不在其他地方做手脚?闻家是东昌府首屈一指的大族,放在整个山东,也算个大户人家了。”

“若是他们愿意支持此事,会通河的疏浚,少不得要事半功倍!”

“若果他们故意捣乱…虽然朝廷自有雷霆手段收拾他们,到底麻烦。”

看了眼撇嘴的女儿,嘿然道,“错非如此,为父早就一刀杀了那两个胆敢仗着家族调戏你的纨绔,还会给那闻羡云赔罪的机会?”

幺女道:“那两个纨绔不杀,日后肯定还会出去调戏其他人的!其他人没有爹爹您这样位高权重的长辈做依靠,少不得要吃亏!留着岂不是成为祸患了?”

又说,“那闻羡云跟他们倒是不一样,瞧着很是斯文有礼。这两日听底下人说,他对他未婚妻一家子也是尽心尽力,体贴入微,公认的好品行…也真是奇怪,那俩冲撞咱们的纨绔,据说是他的堂兄弟?一个家里出来的,为人差距这么大,这闻家的教养,显然还是有不足之处的。”

老者笑了笑,说道:“那闻羡云确实不错,不过品行就不一定了…幺女你这两日打探消息还是不够仔细:你只知道调戏你的那两个纨绔是闻羡云的堂兄弟,却不知道,闻羡云之父,与那俩兄弟的父亲,早年竞争过闻家家主之位。最后是闻羡云之父胜出,只不过据说当初赢的十分艰难,所以这些年来,始终满怀防备,生怕被对手翻了盘。”

“那俩纨绔得罪咱们之后,闻羡云千依百顺的,似乎只要咱们能消气,什么条件都可以…你还真当他那么不计代价的请罪?须知道这些日子他献上来的东西,可全部都是那对纨绔的父母所出!”

“不但如此,不管那对纨绔的父母是怎么想的,他们都不得不承认,欠下闻羡云一个不小的人情!”

“你说往后双方再有什么争执,他们岂能不气短?”

幺女愣了一会儿之后,说道:“但这不是他们自己找的么?早点将孩子教教好,又怎么会闯下这样的祸?”

又道,“而且两家从前有仇,闻羡云却还是愿意为他们斡旋,尽管不无私心,总也是个顾大局的。”

老者微笑:“那为父再说一件事情给你听:之前你在落凤坡的时候,不是对闻家还有点儿怨怼,所以问了那边最繁华的一条街上铺子都是谁的之后,说了敲打闻家的话么?你道闻羡云后来做了什么事情?”

不待女儿询问,他先自道,“他一番谋划,将那些铺子全部卖给了他那准岳父!还买通他岳父左右,唆使那郗宗旺倾家荡产买铺子的!”

幺女顿时瞪圆了眼睛:“什么?!他不是很喜欢他那个未婚妻么?!怎么会这样对待岳家?!”

“喜欢?”老者不屑的说道,“他跟那郗家女定亲的事情,为父这两日也打听过了:那郗家女唯一的兄弟,是东昌府近年最出色的读书种子,十五岁就是秀才了,而且还是差一点就是案首的那种!闻家得知消息后,几乎是百般纠缠的结了这门亲!”

“然而那读书种子天资固然好,福祚却不足,前些日子才中乡试,人就没了!”

“没了这么个前途远大的未来大舅子,闻家怎么可能继续让闻羡云娶那郗家女?”

“只是这门亲事当初是他们缠着郗家同意的,又不是郗家主动攀附他们!要是因为那读书种子没了就退亲,哪怕闻家在东昌府势大,底下人也难免会议论!”

他“嘿嘿”一笑,“这主意也不知道是闻羡云自己出的还是他家里长辈的意思,却是够毒辣的!这是存心要逼死郗家上下,好从从容容的脱身啊!”

幺女提醒道:“爹爹,如果闻羡云很看重名声的话,郗家陷入倾家荡产的处境,他要是不管,外头人还不是一样会说他?”

老者笑了起来:“幺女,你太天真了!你以为闻羡云的手段到这儿就完了?你看着吧,郗家人绝对是一个都活不下来的!而闻羡云,正可以趁这机会,理直气壮的铲除一批他看不顺眼的人!老实说,这一番算计要全是这小子自己的想法,他可真是个人才!若是愿意跟着为父,为父决计不会亏待他的!”

幺女不开心了:“要您猜的都是真的,我才不要这样的人跟着爹爹您呢!他就不是个好人!”

“好人?”老者哑然失笑,说道,“你要是站在郗家的立场上想,那闻羡云当然不是个东西。可你要是站在闻家的角度考虑,闻羡云不是闻家寻常子弟,他是宗子!他的妻子,将来就是闻家的主母!这情况他娶个普通乡绅人家的女儿,甚至岳家老的老小的小,不拖累他就不错了!”

“你觉得这是宗子该做的事情?”

“而且退亲的话,闻家在东昌府经营了多年的名声,难道他不该珍惜?”

“这人不是良婿,然而却是一个合格的宗子…所以为父想用他,有什么不对?”

见女儿还是嘟着个嘴,他宠溺的摇了摇头,“你这孩子!说好了要跟为父出来开眼界的,怎么正经给你说这些门道时,你又不爱听了?”

“反正他不是好人!”幺女伸手挽住他手臂,哼道,“本来还以为是个好的…谁知道是个衣冠禽兽!对岳家都这么狠,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就想起了一人,“据说沈家世兄最近也要来这边?到时候我可要给他说道说道,让沈家世兄请那闻羡云去锦衣卫里走一遭,叫他晓得做亏心事的下场!”

“你可别胡闹!”老者板起脸,“沈窃蓝此番是领了正经差事来做事的,这是他们家老太爷的意思,甚至还得到了太子妃的首肯…你打扰为父也就算了,要是打扰了他,他自己不跟你计较,他们家老太爷还有太子妃,可都要被得罪了!”

又说,“当然你要是懂事听话,嫌跟着为父无聊,去找他玩耍也没什么…反正咱们两家乃是世交,你们也算青梅竹马,打小见惯了的,没那么多讲究!”

他说的坦然,幺女却明显感觉到了其中的撮合之意,不禁羞红了脸,强行岔开话题道:“也不知道闻羡云那岳家如今是个什么样子?可怜那郗家小姐,只怕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有口皆碑的未婚夫,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吧?”

“如果那位贵人当真跟朝廷要疏浚会通河有关系,那么我郗家就越发的危险了!”却不知道此刻的郗府内,郗浮薇正低声跟郗濂说着,“从闻家之前在哥哥中秀才后就死缠烂打聘下我来看,他们如今很有跟宦场扯上关系的打算。对哥哥一个秀才都能这么放下身段,何况是应天来的贵人?我怀疑,闻羡云已经搭上了这位贵人的线,甚至有着与应天那边结亲的野望。这种情况下,他不但要铲除我,还必须收拾干净,避免他回头无法迎娶高门贵女!”

毕竟闻家在东昌府虽然是首屈一指的门第,比起应天那边的贵胄来可是差太远了。

人家高门也不是傻子,低嫁女儿的情况不是没有,但对于女婿的才干品行肯定都要仔细勘察,避免碰见白眼狼的。

闻羡云倘若当真因为接触了应天来的贵人,起了什么走捷径的想法的话…郗浮薇,还有郗家,不啻是他面前急需搬走的绊脚石!

这意味着,目前郗家的危险程度,以及可能来临的风雨,比之前预料的还要严峻!

郗浮薇咬着唇,急速思索着对策。

正文 第八章 满门惨案

“我郗家自来人丁单薄,郗兴这个族人还疑似为外人收买。”郗浮薇心道,“如今爹爹卧病,矫儿年幼,我一介女流,都没什么能够搭上手的人脉,唯一在外头有所结交的,就是哥哥。但哥哥已经没了,所谓人走茶凉,他生前的那些知交好友,如今肯念及旧情的,只怕也是寥寥无几。”

最要紧的是,“闻家在东昌府只手遮天,哥哥在的时候固然是公认的天资卓绝,可是因为年岁以及临终才考取举人的缘故,绝大部分声望还是在东昌府之内的。”

“那些人就算是有意帮忙,只怕也是无能为力,甚至反而会拖累了他们…”

她皱紧了眉头,沉思良久,抬头对郗濂说,“郗家如今的生路,一则就是逃出东昌府,到闻家手伸不到的地方去!二则,是找到闻家也不敢造次的靠山!”

“但闻家倘若对咱们没什么恶意也还罢了,如果有的话…”郗濂迟疑道,“只怕咱们里里外外都已经被盯住,根本逃不走的。尤其孙公子年幼,老爷如今还卧病,您虽然习过些武艺,到底是女儿家,外出不便,难以照顾周全。”

郗浮薇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想着,咱们的出路,只怕还是着落在那突如其来的贵人身上。”

怎么找到那贵人,郗浮薇方才已经提醒过了。

郗濂这会儿为难的却是:“如果闻家当真想跟那位贵人搭上关系的话,只怕如今必有人跟随左右,咱们的人根本无法靠近?”

而且,“按照小姐的推测,那人是为了会通河而来,明明对闻家余怒未消,却还是息事宁人了,八成是因为闻家在东昌府根深蒂固,重开运河,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这样的话,哪怕咱们设法将闻家的所作所为呈到了贵人跟前,贵人也未必理会,没准,还会交给闻家处置?”

那样的话,郗家可是越发的十死无生了!

郗浮薇正要回答,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嚷,主仆闻声脸色都是一变,正要喝问,却已经有个小丫鬟跌跌撞撞的扑进来,带着哭腔说道:“小姐,不好了!咱们府里走水了!还是从正房那边起来的!”

“什么?!”郗浮薇跟郗濂闻言都是大惊失色,顾不得询问仔细,夺门而出,慌忙朝后跑去!

一路上撒腿狂奔,因着郗宗旺汲取当年郗家受“蓝玉案”牵累后,仓皇之间,柔弱的女眷们香消玉殒不在少数的教训,自来将女儿当儿子养,教文教武,更不让缠足,以期一旦家门再次生变,能够比那些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娇娇女多些活路。

这会儿郗浮薇三步并作两步,甚至抢在郗濂之前跑到了郗宗旺住的正房,才到附近,火舌的炽热就传了过来,却见一群丫鬟仆役提着桶拿着盆,正慌慌张张的救火,只是相对于火势的汹涌,他们的努力实在有点微不足道。

“爹爹可曾救出来?”郗浮薇见状,瞳孔骤然收缩,顺手抓住一个身边的丫鬟,厉声问!

那丫鬟本来就被吓的不轻,是在其他人的呵斥下才手忙脚乱的帮忙的,此刻被她抓着,越发惶恐,支吾了半晌都语无伦次,郗浮薇正自震怒,索性旁边走来一个管事,急声说道:“小姐,不但老爷还在里头,方才孙公子过来看老爷,也在里面!”

郗浮薇闻言,差点儿眼前一黑!

许是见她脸色煞白的模样,管事赶紧又说:“方才小的担心老爷还有孙公子,所以自作主张,悬赏十两银子,让底下人裹了浸过水的被子进去救人,还请小姐饶恕!”

“你做的很好!”郗浮薇这才缓过一口气,连忙道,“只是十两银子太少了,只要爹爹跟矫儿平安无事,你跟救人的下人,都去账房各领一百两银子!”

这时候县官的俸禄,一年到头也才四五十两银子,一百两银子的可观程度,可想而知。那管事以及附近的下人们听闻,都是喜上眉梢,不必郗浮薇吩咐,当下又有两名健仆,脱下外衣在水桶里浸了,兜头一披,将水从头上浇下来,末了一咬牙,就冲进了火场!

重赏之下有勇夫,半晌后,果真有人抱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冲出来,这人应该是最早进去的下人了,身上的棉被早已被烤干,出来时跟个火人似的,在地上打了半天滚,旁边人也忙不迭的给他泼水,这才将棉被上的火浇灭,爬坐起来,露出护在怀中的郗矫。

郗矫年纪小,被困火场这么久,又叫这人抱着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早就是七荤八素,看着脸色煞白、摇摇欲坠。

吓的郗浮薇赶紧上前查看,催着人去请大夫,又问:“爹爹呢?”

那救出郗矫的下人缓了口气,说道:“小的无能,只能带一人出来,老爷执意要小的先送孙公子出来…”

“辛苦你了!”郗浮薇心头一沉,郗宗旺也有点年纪了,之前又是急火攻心晕过去的,被救出来的郗矫都这样萎靡,也不知道这么会儿了,郗宗旺还撑得住么?

但郗家现在就剩这么几个人了,不是她爱惜自己,不肯亲自下场去救父亲,只是她也没把握救下郗宗旺,若是把自己也折了进去,年幼的侄子要怎么办?

郗家落到如今这处境到底是时运不济还是落入人家陷阱的真相谁来管?!

如今硬生生的按捺下牵挂,自我安慰:“爹爹既然已经醒了,这会儿肯定也会想办法照顾自己的。方才有好几个人被我悬赏激励,进去救人,想必不久就可以有好消息了!”

只是…半晌后,下人们果然合力将郗宗旺带了出来,可这时候的郗宗旺,却已经只剩一口气了!

他全身上下有许多烧伤的地方,望去狰狞可怖,面容也毁了一半,要不是父女朝夕相处,十几年来从来没有长久分离过,对彼此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郗浮薇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半日前还好端端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