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浮薇听了出来,无话可说之余也是憋屈的紧:从她当家以来,哪怕这次郗家落到家破人亡老父无人守灵的地步,也从来没有如此被动过!

从头到尾,节奏都掌握在跟前这人手里。

她除了点头,竟是压根没有其他选择!

“敢问大人高姓大名?”郗浮薇忍住吐血的冲动,说道,“大人恩惠,没齿难忘!”

那人似乎看出她的真实心意,笑了笑,缓缓道:“锦衣卫兖州卫所百户,沈窃蓝,字幼青。”

正文 第十一章 功亏一篑的面试

数日后。

一袭素服的郗浮薇,跟在管事身后,谨慎的走进月洞门。

门后是一个不大的小花园,这季节虽有衰败,但收拾的非常干净整齐,青砖地上连一片落叶也无,都拿笤帚细细的扫过,纤尘不染。

郗浮薇心说这儿的主人想必也是个精细的,也不知道沈窃蓝教自己的说辞,能不能过关?

思索间已经到了廊下,引路的管事站住脚,回身对她客气的点了点头:“姑娘,奴婢进去给夫人通报,烦请您稍待!”

“有劳姑姑。”郗浮薇忙道。

管事笑了一下进去,没多久就出来,说是邹家夫人请她入内说话。

郗浮薇深吸了口气,平静了下心绪,才从管事打起的帘子下走进去,一进门先是一张八折的黄花梨镂刻山水楼台人物嵌云母大理石的屏风。

转过去就见是一间陈设极华丽的屋子,地上铺了猩红地缠枝番莲纹芝兰鹤鹿图案的氍毹,清一色的紫檀木家具,作为隔断与装饰的百宝阁上珍玩玉器琳琅满目。

不敢细看,郗浮薇匆匆一瞥之后,就抬头望向上首。

却见紫檀木刻祥云灵芝四季花卉鼓足矮榻上端坐着个满头珠翠的华服妇人,望之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肌肤白嫩,眉宇之间虽然是一派平和大气,然而微挑的丹凤眼,多少透露出些不好惹的意味。

郗浮薇想着这应该就是邹家夫人尚氏了。

尚氏据说出身不俗,娘家是应天府那边的权贵,嫁给邹家家主邹知寒绝对是下嫁了,所以在府里很有话语权。

此番邹家要给几位年幼的小姐聘请女先生教诲,就是她一力主张的。

是以郗浮薇不敢怠慢,忙上前福了福,说道:“夫人万安!”

“先生不必多礼!”尚氏从郗浮薇进来起,就不错眼的打量着她,见她对于满眼富贵只一眼带过,并不受影响,嘴角笑意微露,和颜悦色道,“先生请坐下来说话!”

又叫人看茶。

之后稍作寒暄,主要是跟郗浮薇核对下身世:郗浮薇这会儿用的身世是沈窃蓝提供的,乃是济南府那边一个败落的富家小姐,是家中独女,深得父母钟爱,自幼由身为举人的父亲教授功课还有六艺,耳濡目染之下,很有些才女的名声。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父母忽忽染病去世,族人谋夺家产,她存身不住,就此失踪。

沈窃蓝说这女孩子已经意外身故,锦衣卫查明来龙去脉之后,却将事情隐瞒了下来,如今正好给郗浮薇用。

这女孩子的名字叫做沈轻雷。

此刻尚氏就说着:“沈姑娘一介女流,从济南府辗转而来,却是辛苦?”

郗浮薇知道这话不是关心自己,而是委婉询问她是怎么知道邹家这边在招聘女先生,还从济南府赶了过来?

“说来也是托了一位族兄的福。”这些沈窃蓝都有准备,郗浮薇这会儿就按照背好的说辞,流露出一抹悲伤来,说道,“自父母去后,偌大族中,只一位族兄怜惜我年幼,收养了我。只是族兄乃是独子,父母都已去世,又尚未娶妻,留我久住多有不便。听路过商贾说到贵府要为几位小姐延请西席,便不自量力的前来一试。”

她说的这个族兄就是沈窃蓝,因为沈轻雷恰好跟沈窃蓝同姓,为了方便两人日后接触,以及传递消息,沈窃蓝就索性给自己也临时弄了个济南沈氏子弟的身份。

如此日后两人见面,被邹家人看到了,也会以为是亲戚之间的正常来往,不会生出什么疑虑来。

尚氏微微颔首,稍微说了两句安慰的话,就切入正题,考察起郗浮薇的才学来。

这位邹家主母确实出身不俗,各种典故信手拈来,提的问题也很有深度,不是寻常那种识几个字、会作几首不好不坏的诗作的所谓才女能比的。郗浮薇要不是有个读书种子的兄长,父亲早年也考取过秀才,也算是在书香里浸润大的,还真未必接的下。

饶是如此,半晌后,她也有点额头见汗了。

索性尚氏终于停住了询问,微笑道:“沈姑娘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造诣,实在是蕙质兰心。”

“不及夫人才思敏捷。”郗浮薇连忙谦逊。

尚氏笑了下,转头吩咐:“去叫琼若她们过来!”

郗浮薇暗自揣测琼若等人应该是邹家的小姐们,这会儿既然喊出来跟自己照面,看来尚氏对她还是比较满意的。

只要接下来的照面不出岔子,想来这份差事差不多就可以到手了。

想到此处,她不禁暗暗祈祷,邹家这几位小姐,可千万别有什么娇纵任性蛮横跋扈还偏生就是看自己不顺眼的!

万幸片刻之后,几个高矮不一的女孩子鱼贯而入,看着都是乖巧懂事的样子。

这些女孩子看起来最大的不会超过七岁,小的顶多四五岁,尚氏介绍道:“这是我家即将入学的孩子们。”

最大的叫做邹琼若,是邹家元配嫡长女,尚氏所出,底下的二小姐邹沃若、三小姐邹海若、四小姐邹丹若,却都是庶出了。

不过看她们穿戴以及在尚氏跟前的神情,显然跟嫡母关系不坏。

年纪最小的邹丹若,在行礼之后,还主动蹭到尚氏跟前,张手要抱。

尚氏含笑抱了抱她,随即放下,温言道:“有事儿呢,你先下去跟着姐姐们坐,为娘等下再陪你玩耍。”

邹丹若软糯的应了一声,回头好奇的看了眼郗浮薇,才跑去邹海若底下的位子,叫乳母抱着坐上去了。

尚氏看着她坐好,方说道:“这位沈先生,乃是女孩子里少见的饱读之士,今日难得前来咱们家,你们可有什么要请教的?”

这话说的客气,其实就是问问邹琼若她们,对郗浮薇有没有什么不满意?

郗浮薇闻言,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努力拿出端庄的仪态来,生怕谁会看不上自己。

索性邹琼若几个一来年纪小,二来家教看着很不坏,闻言面面相觑了会儿,年纪小的邹海若跟邹丹若都摇头,还是邹琼若跟邹沃若问了两个典故,郗浮薇流利的回答了,她们就也说:“母亲,这位先生才学很好。”

尚氏闻言颔首,转向郗浮薇,爽快道:“未知沈先生可愿意指点这几个孩子?”

郗浮薇暗自欣喜,正要点头,不意这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踩的回廊上一片嘈杂,跟着有人一路嚷着“母亲母亲母亲母亲”由远及近。

听到这番动静,邹琼若姐妹几个顿时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尚氏的脸色却阴沉了下来,一扫之前的和蔼,怒喝道:“邹一昂!!!”

“母亲!”她余音未绝,门口帘子已经被挑起,跟着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锦衣少年笑嘻嘻的转过屏风,脚步轻快的走进来,边走边笑,“听说又有女先生上门来了?却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事关妹妹们的课业,母亲怎么也不喊孩儿过来掌掌眼?”

尚氏沉着脸,说道:“沈先生在这里,为何不见礼?我平素就是这样教你们的吗?!”

那少年已经看到郗浮薇了,目光在她一身朴素衣裙上转了一圈,敷衍的作了个揖,笑道:“母亲您别急啊,孩儿这不是才进来么?这不就见过这位女先生了?”

郗浮薇总觉得他说“这位女先生”这几个字时,别有所指,只是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这位主儿的言外之意是什么,只笑了笑,给他还了一礼,继续保持端庄矜持的模样儿,一声不吭。

尚氏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冷笑道:“你还有脸说喊你过来?都多大的人了,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起来了也是游手好闲…不说指望你将来金榜题名光耀门楣,好歹学些家计,给你爹爹分担一二,也是好的!可是你呢?见天的不务正业!如此有正经事的时候,还喊你做什么!?”

训斥了一番儿子,她转头对郗浮薇解释,“这是我家不成器的长子,叫邹一昂的。他素来不学好,冒犯之处,还请先生海涵!”

郗浮薇自然连道“不敢”:“邹公子疼爱诸位小姐,正是手足情深。”

尚氏似乎对这儿子很是头疼,闻言叹口气,没说什么,只道:“沈先生远道而来,不知道如今在什么地方落脚?可能坐馆吗?”

“且慢!”郗浮薇的点头再次被打断,却是自己在底下坐了的邹一昂,眯着眼,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说道,“母亲,您已经决定聘请这位女先生了吗?只是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连人家底细都没查呢,就这么朝家里引,是不是不合适?”

他这话说出来,郗浮薇心中就是大惊,迅速回忆自己是不是在什么地方露了马脚?

正自惶恐,就听邹一昂继续道,“母亲且慢动怒,听孩儿道来疑点:这女先生看着正是待嫁之年,容貌也是艳若桃李!就算家道中落,无以为继,但这会儿脱困的方式,岂非是嫁人?怎么跑咱们家来做女先生了?该不会是想将咱们家当做什么跳板,甚至看上了爹…”

“闭嘴!!!”这话说的委实肆无忌惮,郗浮薇固然恼怒的已经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尚氏也瞬间黑了脸,怒斥打断道,“沈先生的才学,是为娘我亲自请教的!水准如何,为娘心中有数!你才跟沈先生照了一面,竟就如此大放厥词,更是辱及沈先生的名节,是谁教你小小年纪这样歹毒的?!”

大骂了一顿邹一昂,逼着他给郗浮薇道了歉,又吩咐左右都闭嘴,不许将他方才的话外传半句,免得坏了郗浮薇名节…然而尚氏却也没再提让郗浮薇搬来邹府的话了,只客客气气的表示,因为邹一昂的不乖,她得赶紧去跟邹家老夫人庄氏商议一下关于这儿子的教养问题,所以无法继续接待郗浮薇了。

郗浮薇一听就知道,尚氏到底把儿子的话听了进去,这会儿却是开始怀疑自己了!

这也难怪,如邹一昂所言,由于家道中落被迫出来出卖技艺谋生的女孩子,不是没有。

但郗浮薇这个年纪,长的又好,绝大部分都是选择嫁人,而不是给人做先生!

如今从济南府跑来济宁州,谁能不怀疑她应聘邹家女师,教导弟子是假,趁机嫁入富贵人家才是真正目的?

尚氏张榜求的是能够认真教诲自家女孩儿的先生,可不是为了给居心不良的人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机会的!

方才跟她再相谈甚欢,如今被邹一昂点出疑点,怎么可能不踌躇?

“必须想法子让她改变主意!”郗浮薇心中焦急,看着尚氏已经站了起来,打算送客了,心念电转!

毕竟锦衣卫给她的假身份再无懈可击,邹一昂提出的这个问题不解释清楚的话,尚氏八成不会接受她进入邹府!

那样她没法子跟沈窃蓝交代,姑侄俩却该如何自处?!

正文 第十二章 汉王

“夫人,恕我直言,令郎之言,其实不无道理。”郗浮薇急切之间咬了咬牙,忽然出声道,“我正当待嫁之年,也算生的端正,不欲拖累族兄,本可出阁以谋取生路,却跋涉前来贵府做女师,的确惹人生疑!”

尚氏母子闻言都是一怔,邹一昂就笑,笑容很是轻佻,挑眉道:“母亲,看来这位可是早有准备,铁了心要进咱们府的呢!”

郗浮薇没理会他,只望着尚氏,恳切道:“此举如邹公子这样的男儿,想必是不能理解的,然而夫人与我同为女流,或者可以体谅一二:我父母在世时,只我一女,妆奁上自不会薄待了我去!若是那会儿出阁,即使嫁入富贵人家,也有依仗,不至于为人小觑!”

“可是自我父母去后,族人占了家产,将我赶打出来,可谓身无分文!”

“之所以不愿意久居族兄处,除了考虑男女避嫌外,亦是担心族兄心善,为我筹集陪嫁,耽搁了他自己的婚事!”

“因此听闻贵府欲为诸小姐聘请西席,斗胆前来,既是看中了女先生的酬劳,也是想沾一沾贵府的声名,托付忠厚!”

说到末了一句,她很顺应这时候风气的低下头,霞飞双颊。

尚氏眯起眼,若有所思。

屋子里其他人都不作声,只邹一昂轻笑了一声,说道:“母亲,这话说的看似坦白,其实不就是承认了,她来咱们家,不是真心教导妹妹们,只是为了以咱们家为跳板,嫁个好的?”

“公子这话说的不对。”郗浮薇心中暗骂他没事找事,迅速反驳,“我既有沾贵府的光的想法,岂能不仔细为诸小姐授课,以博取声名?否则我一介孤女,即使识些文字、有些颜色,又算什么?须知道邹家仁厚的名声,兖州上下可谓人尽皆知!邹公子乃是大家嫡子,邹家少主,想必也是心胸开阔,今日头次见我,就疑心我居心叵测了,遑论他人?这世道女儿难为,没了双亲兄弟扶持的女儿家更是举步维艰!”

“无依无靠还偏生有些颜色的,如我这样,稍有不慎,那就是万劫不复了!”

“我既然知道这些道理,又怎么可能行差踏错,给别人嚼舌头的机会?!毕竟我在父母去后,即使有族兄扶持,清清白白的走到今日,也是不易!”

又流露出一抹傲然之色,说道,“我虽是女流,自幼被家父当做男儿养大,圣贤书也是读过一些的!不敢说多么的光风霁月,却也断不至于堕了父母声名!”

“好了!”尚氏为人厚道,见郗浮薇连父母名声都抬出来了,一皱眉,止住还想说什么的邹一昂,和颜悦色道,“沈先生小小年纪就经历风霜,实在令人扼腕!我家这孽障,管教不周,冲撞之处,还请您原宥!”

又押着邹一昂赔了一回礼,复提送客。

郗浮薇这次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不卑不亢的告辞。

出门之后,她去了“族兄”家落脚。

沈窃蓝这会儿住在距离邹府不算很远但很偏僻的一条巷子里,顺着狭窄逼仄的深巷一路走到底,一对颜色残旧了的灯笼有气无力的照出一扇掉了漆的门。

门面虽然落魄,里头地方倒不小。只是宽敞的庭院里乱七八糟的种了点东西,没什么布置,望去一览无遗,也谈不上什么风景。

当然沈窃蓝回头是要在邹家人面前扮演心善但能力有限的亲戚的,住这么大的院子已经有点不合适了,要是庭院再精巧些,那是真当邹家这地头蛇是傻子了。

郗浮薇叩门之后,沈窃蓝随身的哑仆开了门,将她引到书房。

沈窃蓝换了一身洗的褪了色的靛青袍衫,端坐在书案后看着一些公文,见郗浮薇进来,微一点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座位,就继续埋头批阅了。

郗浮薇等了一会儿,看他停了笔,才将在邹府的经过大致描述了一番,道:“要是我离开之后,那邹一昂没有继续针对我的话,我想尚夫人会聘用我的。”

“就算他想继续挑刺,尚夫人应该也不会理会。”沈窃蓝放下紫毫,朝后靠了靠,说道,“其实邹家前两日刚刚聘下的一位音律方面的女师,据说跟你年岁仿佛,而且容貌也很不坏。所以尚夫人是不忌讳聘用年轻美貌的女子的,之所以会迟疑,估计也是试探一下你。你的回答紧扣尚夫人最关心的问题,就是你会不会用心教导邹家的小姐们。”

“只要让尚夫人相信你在这点上的可靠,其他都是小事。”

“这位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主母,不会介意西席在不损害邹家利益的情况下有些小算盘的,毕竟说句不好听的话…邹家的西席要是嫁得好,也是邹家的人脉,还能显示出给邹家做事的好处来,如此一箭数雕的事情,尚夫人怎么会拒绝?”

“邹家前两日聘下一位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师 ?”郗浮薇有点意外,目光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不是我的人。”沈窃蓝明白她意思,摇头,“也不是宦官那边的…至于跟那些反对迁都的朝官是否有关系,还在查,嗯,就是你去查,查清楚了来告诉我。总之你进入邹府之后,防着点儿,别人家的底细没翻出来,自己先栽了!因为听说邹家会安排女师们住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倘若对方是个精明厉害的,稍微露些破绽,说不得就要出局!”

郗浮薇说道:“我会当心的。”

沉吟了下,就问起郗矫的情况。

沈窃蓝轻描淡写道:“他很好。区区一个孩子,无缘无故的,我还不屑于为难,已经安排他跟年岁仿佛的孩童进学了。”

郗浮薇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无缘无故,他不会为难郗矫。

但要是自己差事没给他办好,那就说不得了。

心头很不舒服,但她按捺住了,平静道:“大人可还有其他吩咐?没有的话,我就先告退了?”

“称呼改一下。”沈窃蓝头也不抬的说,“免得日后急切之间口误,惹人怀疑。”

郗浮薇噎了噎,才不情愿的道:“是,兄长!”

见沈窃蓝没其他话了,这才怏怏离开。

她走之后,有青衣小厮悄没声息的从后门进来伺候笔墨,轻声说着:“公子,这郗家小姐看似识时务,然而观其过往言行,不无狡黠之处,那闻家虽然功利了些,郗浮璀尚在时,对她也算仁至义尽,她却始终心存防备…这要是搁在宦海沉浮多年的人身上也还罢了,就她的年纪跟阅历,可见是天性多疑!却也不知道会不会做出自作聪明的事情来,坏了咱们大事?”

“她刚才那番话,既是说给尚夫人听的,也是说给我听的。”沈窃蓝平静道,“现在的问题不是她会不会给咱们做事,而是除了投靠咱们,她还有没有其他路走?既然没有,那她的多疑以及精明,反而会促使她加倍用心的做事了。就好像她跟尚夫人说的那样,正为了沾邹家的光,她更要教导好邹家的小姐们,好让邹家为她扬名。”

小厮若有所思道:“若是这郗家小姐当真立下大功…那么闻家?”

他是沈家专门派来辅佐沈窃蓝的,虽然是奴仆,眼界心胸却都不是常人能比,自然知道区区闻家别说沈窃蓝以及锦衣卫了,就是在他这个下人面前也不够看的。

问题是,“据说兴安伯已经微服过兖州,正在亲自考察东昌府的会通河道了…闻家似乎因为兴安伯掌上明珠故,如今宗子正随侍兴安伯左右?”

“那就要看她立的功劳到底有多大,值得不值得我跟陈世伯讨这面子了。”沈窃蓝不在意的说道,“这些都是小事,以陈世伯的眼光,闻家纵然得用一时,必然也不会真正放在心上。倘若郗浮薇真正劳苦功高,允她之愿,也不是什么大事…关键就是这件差事要做好。”

他思索了会儿,又问,“对了,应天府那边…汉王近来如何?东宫呢?可有什么动静?”

“汉王近来出入宫闱的次数又多了许多,您也知道,陛下素来宠爱他。”小厮叹口气,“索性朝中诸臣都以太子殿下乃是原配嫡出的长子,且无过错为由反对…然而汉王到底不肯死心。至于陛下…”

他声音一低,“当年大军挥师南下,汉王殿下也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虽然不能跟太子殿下的坐镇后方令陛下毫无后顾之忧的功劳比,但到底是陛下嫡亲爱子…陛下也是为难。当然这些都有人操心着,您只要顾好了这边就成。”

沈窃蓝缓缓点头:“我自理会的。”

又提醒道,“然而当时陛下乃是御驾亲征,麾下能臣骁将大抵随侍左右,与随陛下出征的汉王殿下朝夕相处,多少有些情分。太子殿下却吃亏在镇守后方,没有跟陛下左右栽培感情的机会…只怕武将们嘴上不说,到底还是偏袒汉王殿下一些?”

小厮说道:“然而他们是武将,不敢贸然表态的。”

毕竟,当今的永乐帝自己就是靠着用武力弄死了皇帝侄子才上的台,汉王这个做儿子的,本来就英勇善战了,要是再跟武将们勾三搭四…说不准就要被怀疑试图效仿永乐帝的路子,想弑父篡位了。

到时候汉王如何且不说,这些武将肯定也没好下场…人家跟着永乐帝混到今日也不是吃干饭的,对汉王的好感还没强烈到愿意为了他造反,还是造永乐帝的反的地步,怎么可能不知道避嫌?

…沈窃蓝主仆的这些讨论郗浮薇都不知道,就算知道,她如今也没能力没心思去关注如此高层之间的勾心斗角。

她这会儿最关心的,却是能否得到尚夫人的聘请。

索性不管是她跟沈窃蓝的判断都没错,两日后,邹家那边派了管事上门来请。

因为看管事怪客气的,郗浮薇只道自己已经过关,这次来邹府就要商议做女先生的具体义务跟待遇了。

谁知道进了邹府后院,才被告诉:“那日姑娘离开后,老夫人亲自过问了此事,这次请姑娘前来,也是老夫人的意思!”

郗浮薇闻言就是一皱眉:郗家只是寻常士绅,唯一与众不同的不过是出了郗浮璀这么个读书种子,还气候未成就撒手而去,压根没到可以跟闻家邹家这样的门第平起平坐的时候。

是以她来济宁之前,对邹家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但也听沈窃蓝介绍过,就是邹家这些年来当家的都是主母尚氏,至于老夫人庄氏,是久不问事了的。

如今居然派人请了她过来,到底是静极思动随意为之,还是有着其他的缘故与内情…这不能不让郗浮薇心生疑虑。

正文 第十三章 先进邹府的女先生

“敢问何故惊动老夫人?”郗浮薇心头转着念头,试探着问引路的管事。

那管事朝她歉意的笑了笑,说道:“奴婢也不知道。”

这话摆明了是搪塞,郗浮薇正有些失望,管事却又说,“夫人是觉得您的才学品貌都足以胜任敝府西席的。”

这就是说,尚夫人是已经被自己上次过来应聘时说的话说服了的?

郗浮薇不禁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运气不好,误打误撞的卷进邹府婆媳争斗里去了?

毕竟庄老夫人都多少年不管事儿了,要是尚夫人还在迟疑要不要聘请自己,兴许还是人家婆媳情深,做婆婆的看出儿媳妇的烦恼,主动帮忙分忧。

可是尚夫人既然已经做出决定,庄老夫人按照道理就不该再插手了啊?

她这么想着,颇为忐忑的跟着管事进了屋。

这间屋子比之前尚夫人接待她的那边要更宽敞些,陈设布局却是大同小异,就是中规中矩的大户人家。

上首坐着的庄老夫人,算算年纪也是六十岁的人了,双鬓隐约可见华发,但衣着鲜亮、钗环精致,看的出来,年轻时候想必也是位美人,而且是讲究的美人,哪怕上了年纪,青春不在,却也仔细收拾过。

郗浮薇总觉得这样的人最难相处,此刻不禁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上前一礼,恭敬道:“见过老夫人!”

“不必客气,还请坐下来说话。”她为了礼节以及这会儿是在人家庄老夫人地盘上的缘故,对这位老夫人只是匆匆一瞥,不敢细看,庄老夫人自恃辈分,却是肆无忌惮的将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这才笑着说,“今日冒昧请姑娘前来,得罪之处,还请姑娘莫要跟我老婆子计较!”

郗浮薇小心翼翼的道:“老夫人这话真是折煞我了!”

两人你来我往的寒暄了一阵,郗浮薇看气氛也差不多了,正想着庄老夫人要什么时候才切入正题,哪知庄老夫人就说:“不知道沈姑娘对咱们家几个丫头,可还看得上眼吗?”

这话怎么听着就是要敲定自己来邹府做西席的事情了呢?

郗浮薇有点不敢相信,迅速思索了下,才说:“府上素有令名,诸位小姐虽然只是惊鸿一瞥,然而个个都是玉雪可爱又蕙质兰心的。如此良才美玉,试问天下但凡有欲为人师者,谁能不喜欢呢?甚至可以说是求之不得了。”

庄老夫人闻言,满意的笑了笑,说道:“那么几个孩子就请沈先生多多照顾了!”

她改了口,四周下人也纷纷上来称呼“先生”,算是定下了西席之份。

郗浮薇对这情况感到一头雾水,但不管怎么说,进入邹府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

为防夜长梦多,她甚至都没回去沈窃蓝那边收拾行李…本来她带着郗矫诈死逃出,除了随身带着的银票之类外,也没带其他什么东西,落脚沈窃蓝如今的住处,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原也没什么要紧东西在那边。

这会儿生怕回去的功夫事情又有变化,所以恨不得立刻去邹府给几位小姐设的学堂里去讲上几课,哪里还肯离开邹府半步?

于是半晌后,郗浮薇被带到了后院西南角上的一座独门小院。

这小院院门上挂着牌匾,上书“芬芷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