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浮薇轻笑了一声,说道:“徐小姐,首先那证据不方便带在身上,否则我会不好好保管么?毕竟我下半辈子的富贵都指着它了!其次,不是所有人都敢在这个院子里为所欲为的…我怎么知道徐小姐这么快就适应了这儿,还当成自己家一样的自在了呢?”

徐景鸳沉着脸,道:“说了半天,你那到底什么证据,长什么样子?方才我丫鬟进你屋子收拾,可是三五个人一起的,互相正可作证,你东西都扔在这里,众目睽睽之下,没人捡过,顶多踩几下,想栽赃我,你自己掂量掂量!”

“这是锦衣卫的机密,我连跟在大人跟前的于克敌都要瞒着,何况是跟锦衣卫压根不沾边的小姐您?您那么想知道您回头问陛下去啊!陛下不开口,谁敢泄露?!”郗浮薇冷笑出声,说道,“至于您说您的丫鬟是三五个进我屋子的,扔在这里又是所有人都看到,那么不定她们全部都很可疑,我看还是都交给我们锦衣卫的行刑手审讯过,才知道怎么回事!”

徐景鸳左右闻言脸色顿变,下意识的朝她投去哀求的目光。

“你简直异想天开!”徐景鸳怒极反笑,站起身来,想要抽郗浮薇一个耳光,但被她轻巧的躲开了,见状越发暴跳如雷,“本小姐的左右,也是你能动的?你在本小姐眼里,不过是一条狗!”

“徐小姐,说话注意点分寸。”郗浮薇并不动怒,平静的提醒她,“锦衣卫是陛下的鹰犬,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乃是分内之事!其他人,哪怕是您的嫡亲姑姑皇后娘娘,又或者您的表哥们太子、汉王、赵王这些殿下,以及诸公主…这些人贵人也没资格将我当狗看!毕竟我们只伺候坐在大位上的那位,可没义务被其他人使唤!”

徐景鸳盛怒之下口不择言道:“我就当你是狗又如何?!你有本事将这话去陛下跟前说!且不说你根本没有面圣的资格,就算有…你以为陛下会向着你?简直就是做梦!”

郗浮薇耐心的等她发作了一番,才道:“你我之间的恩怨不过是小事,陛下日理万机,岂可为这些琐碎打扰?然而关于你跟你的下仆故意偷窃毁坏重要证据之事,我是必须禀告百户大人的。徐小姐请慢慢收拾您几位的住处,我得赶紧回去复命了。”

说着转身就走。

“你们给我把她拉回来!”徐景鸳气的一跺脚,吩咐左右。

当下就有俩健妇应声跑下走廊,去追郗浮薇。

然而郗浮薇看着步伐不紧不慢,其实走的极快,不几步就进了月洞门。

俩健妇正担心这地方太小,别追到沈窃蓝跟前才抓到郗浮薇,那可就不怎么方便动手了。

谁知道进了月洞门一看,却见郗浮薇抱着胸靠在一株梅树下,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们。

“小蹄子,还不快点…”健妇喜出望外,也没多想,上前就要动手,不想话才说了一半,跟前看着娇滴滴的女孩子,忽然出腿如电,“砰砰”两脚将她们踹翻在地!

虽然因为地上的积雪,摔的不是很痛,但郗浮薇跟着就拔下了发髻间的金簪,金簪的簪尖被格外打磨过,在惨淡的雪地里,折射出一点令人牙酸的锐光。

…半晌后,沈窃蓝看着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的手下,一贯冰冷的神情间有些无奈:“重要的证据…你想好了是什么事情的证据,又是什么样的证据了吗?”

郗浮薇听出他话语中的回护之意,心头窃喜,忙道:“正要请大人指点!”

“…你这是希望我帮你联手坑徐家兄妹?”他微微皱眉,目光锐利起来,意有所指道,“本官一直觉得你是个懂事的。”

郗浮薇明白他的意思,是怕自己自恃被他占了便宜,生出恃宠生娇的心思来。这可不行,这份尴尬的补偿,她可是想要闻家没好下场的,怎么能够在这里用掉呢?

“大人,徐家兄妹早先就不想离开济宁,是非要留在这里折腾的。”当下就擦干眼泪,说道,“如今发生了刺杀之事,只怕他们就更加不肯走、也有理由不走了!这天寒地冻的,陛下那边纵然再传圣命过来,来来回回耽搁的时间也不可能就那么几天!马上又要过年,到时候不定到了来年开春,咱们还要继续保护他们呢!”

“可是重开会通河的工程已经开工,整个河段最重要的引汶入济也已近在眉睫!”

“这次刺杀由大人开始,显然幕后真凶的首要目标,还是大人!”

“之所以刺杀徐家兄妹,除了之前大人说的,为了栽赃给建文余孽外,八成也是为了吓住徐家兄妹,好给咱们添个包袱!”

“实际上,从府尹刚才亲自过来探问的情况来看,这包袱还不仅仅是咱们的,也是府衙的!”

“毕竟以这两位身份的尊贵,他们在济宁一日,这上上下下就得好生保护他们一日!”

“而且他们的脾气,也不可能说愿意跟着咱们走,出去巡视什么的。”

“如此,咱们还能抽出多少人手办正事?”

见沈窃蓝沉吟不语,郗浮薇思忖了下,向前一步,大胆道,“而且,虽然属下之前一直听于克敌说,汉王图谋储君之位,所以陛下决定迁都顺天府,开凿运河后,他十分支持!可属下现在觉得,汉王只怕不希望开运河,至少不希望现在开!”

“…怎么说?”沈窃蓝闻言,眯起眼,侧头看了她好一会儿,目光凌厉如刀锋,似乎想将她整个人都剖开检查一番似的,良久才问。

郗浮薇平静说:“因为当初靖难之役的时候,汉王殿下跟赵王殿下都是随陛下转战南北,立下赫赫战功的。”

“而当时,太子殿下却与皇后娘娘留守后方。”

“陛下如今正在北方御驾亲征…”

见沈窃蓝朝自己抬了抬手,她识趣的闭了嘴,嘴角下意识的勾了一下,才恢复沉静的面色:虽然中途被打断,可该说的,已经说出来了。

汉王跟赵王的优点是弓马娴熟,实战考验过的武力。

而太子因为体态肥胖,肥胖到没有马驮的动他,自然也谈不上驰骋沙场。倒是因为无法激烈运动,很有读书的爱好,因此受到了文臣们的喜爱与拥护。

如今永乐帝还在壮年,且烈心不已,这会儿就在草原上对异族赶尽杀绝呢。

之所以要迁都顺天府,各种考虑之外,也是为了接下来的战事能够进行的更顺利,至少粮草运输有了运河的便捷。

所以,假如运河开不了,迁都必然也会出现波折…如此一番折腾之下,永乐帝那边的战事,不说大败,必然也要进入停滞。

永乐帝自己没有干掉恶邻的话,在太子的人选上,是不是,也会考虑哪个儿子更有可能接替自己完成这份功业?

这样的话,汉王、赵王兄弟的优势,不就出来了?

…这当然是郗浮薇天马行空的想象,是真是假她也不知道,不过,她相信沈窃蓝爱听的。

谁叫沈窃蓝是太子的外甥,而非汉王、赵王的外甥?

那二王还有着酷烈的名声,沈家就算不想卷进争储的风波里,也要掂量下,如果将来承位的不是太子,而是汉王或者赵王,他们会因为沈家的居中,放过沈家吗?

从之前沈窃蓝在手下总旗还有小旗的争执时,果断选择怀疑刺客幕后主使是汉王、赵王起,郗浮薇就知道,有脏水朝这两位泼,沈窃蓝绝对愿意相信!

此刻,果然沈窃蓝看她的眼神,渐渐柔和起来,扬声唤进于克敌:“去请定国公来说话!”

郗浮薇低下头,露出一个无声的冷笑。

正文 第九十一章 徐景昌的担忧

徐景鸳被徐景昌拉出正堂的时候非常的愤怒,她不顾仪态的尖叫着,几乎是歇斯底里的挣扎。

“你闹够了没有?!”徐景昌脸色铁青,将妹妹拉到后面收拾好的厢房,用力扔到南窗下的软榻上,才咬牙切齿的呵斥,“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有一点点我定国公府小姐的风度!”

“一点都不够!”徐景鸳一骨碌从软榻上爬坐起来,尖叫道,“那郗浮薇算个什么东西,别说扔了她的行李占了她的屋子,我就是弄死她又怎么样?!沈窃蓝同她不清不白向着她也还罢了,你居然也劝我低头给她赔礼道歉,还要我将她东西跟屋子都还回去…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啊?!”

她一口气嚷到这儿缓了缓,说道,“要不是你平时不好男风,我差不多要以为你跟沈窃蓝有…”

话没说完,徐景昌已经狠拍了下桌子,厉声道:“你闭嘴!”

末了一扫里里外外诚惶诚恐的下人们,“都给我滚出去!滚远点!”

待把人打发了,才走到妹妹跟前,恨铁不成钢的低语,“蠢货!连咱们如今是什么处境都不知道,你这是想死么?”

见徐景鸳似乎还要继续闹腾,他露出忍耐之色,按住她肩,弯下腰来,附耳道,“刺客先对沈窃蓝行刺,末了刺杀我,你觉得幕后真凶是谁?”

“这关我们什么事?”徐景鸳余怒未消,脱口道,“咱们来济宁又不是为了查案的!”

“你干脆蠢死算了!”徐景昌没好气的推了她一把,冷笑道,“我打赌沈窃蓝会把这事情栽赃到汉王跟赵王头上去!”

徐景鸳再次从软榻上爬起来,流着泪道:“那又怎么样?你怕汉王跟赵王迁怒咱们么?可如果当真是他们做的,咱们不找他们算账就不错了!还敢挑咱们的不是?”

又说他,“自从你见到了郗浮薇之后就对我非打即骂,也不知道那贱婢给你们这些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过些日子,你是不是还要将我送去庄子上,同那些贱婢生的作伴?”

“你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徐景昌皱眉,警告道,“我若是向着那郗浮薇,这会儿还跟你苦口婆心个什么?何况我跟郗浮薇根本没什么!”

他沉着脸,“这次行刺的事情,如果真是汉王还有赵王做的,你以为咱们如今跟沈窃蓝搬一起住就没事了?又或者你没想过我为什么要将你喊过来跟他住一个院子?”

见妹妹抿着嘴一脸的怨愤,显然根本没抓到什么重点,他有点无力,深吸了口气才道,“陛下对咱们定国公府的重视人尽皆知!这里头既有愧疚也有做给里里外外看的缘故。本来朝臣就不是很赞成废弃东宫改立嫡次子的汉王,如果汉王再来个谋害功臣之后,就是刺杀了咱们俩,你觉得他还能有机会?”

徐景昌微微冷笑,“陛下不是好糊弄的。所以要是这次行刺的主谋不是汉王、赵王,谅沈窃蓝也没胆子栽赃!但如果真是他们,谁知道这人会不会在查到蛛丝马迹之后或者利用或者引导,总之就是设法送咱们上路,到时候一并算在汉王、赵王头上?!”

“…他不是跟你关系很好么?”徐景鸳总算有点回过神来,说道,“害我也就算了,怎么会这样害你?”

徐景昌看着她:“你虽然是爹爹的嫡女,当初爹爹在的时候,疼你比疼我更甚…但你到底是女孩子,不管是陛下还是外头的人,谁不是看我比看你更重要?这些年来你对我不满,归根到底不就是这个缘故么?汉王跟赵王到底是皇子,如果只是谋害了你,这罪名固然不会轻,却也未必能够绝了他们的前途!”

但要是谋害了徐景昌,那就不一样了。

他可是忠湣公的嗣子!

杀他跟绝忠湣公的户也没什么两样。

按照永乐帝对徐添寿的感情,哪怕是亲儿子做了这样的事情,也绝对不会轻饶的。

至于说徐景昌跟沈窃蓝的交情,“我们虽然是一块长大的,可长大点之后来往也不是很多了。何况你哥哥我是应天府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要不是爹爹留下来的遗泽护着,早就不知道被收拾成什么样了!他沈窃蓝却是沈家精心栽培的子弟,是内定的未来支撑门庭的人才…我们怎么可能是一路?无关紧要的小事,还能念在自幼熟识的份上互相给个面子,这种关系到他们沈家家族命运的事情,你觉得我一个人抵得过生他养他的沈家?!”

其实反过来对于徐景昌也一样,他也不可能为了沈窃蓝不顾定国公府的未来。

“我拉着你一块儿在他这边住下,就是为了将咱们的安危同他绑上,防止他借刀杀人。”徐景昌叹口气,继续说道,“而且这事情…不仅仅汉王跟赵王可疑,太子殿下自己贼喊捉贼也不无可能!”

徐景鸳疑惑的问:“太子殿下不是从来都不说兄弟不好么?”

“太子殿下远不如汉王殿下肖似陛下,之前靖难之役中,因为留守后方的缘故,又长年跟陛下分别。”徐景昌淡淡说道,“若非皇长孙深得陛下喜爱,太子殿下跟陛下之间的父子之情只怕会更加生疏。就算陛下在群臣的进谏下,最终还是立了太子殿下为储君…就陛下如今的威望,易储很难么?所以太子殿下怎么可能说兄弟不好?”

万一哪天永乐帝腻烦这嫡长子了,一句“心胸狭窄容不下兄弟”的评价出来,太子不悲剧才怪。

“但太子殿下自己不说,陛下手底下的锦衣卫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徐景昌道,“反正只要陛下知道太子殿下受委屈了就好!”

又冷笑,“如今陛下独自亲征在外,三位殿下都不曾随侍左右。本来按照规矩,汉王殿下跟赵王殿下都应该就藩了。因着种种缘故却至今都在应天府里住着,成日里跟太子殿下过不去…如果陛下这个时候接到消息说二王行事不端的话,没准就会下旨叫他们就藩呢?”

那样太子不说高枕无忧,至少也能稍微松口气了。

徐景鸳听罢兄长这番分析,沉默了会儿,说道:“如果沈窃蓝当真居心不良的话,这里头必然还有那郗浮薇的挑唆,不然沈窃蓝也算跟咱们一起长大的故人了,之前也没什么恩怨,至于对咱们这么狠?”

“你怎么对那郗浮薇这么痛恨的?”徐景昌有点诧异,“且不说她跟沈窃蓝看起来并无私情,就算有,沈窃蓝是宋稼娘的准未婚夫,又不是你的准未婚夫…你该不会也爱慕沈窃蓝吧?”

“你胡说八道个什么?”徐景鸳皱眉,“我又不是想不开,干嘛喜欢沈窃蓝那种冷冰冰的货色?也就是稼娘天真,被他容貌蛊惑。”

她冷着脸道,“我只是受稼娘之托而已!何况这次的事情,我打赌所谓的要紧证据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纯粹就是那贱婢故意讹诈咱们!”

“你知道她是讹诈就别再找事了。”徐景昌心烦道,“宋稼娘都已经回去应天府预备嫁给其他人了,就算留了话下来,反正也不能监督你,你回头就跟她说你尽力了只是郗浮薇实在防的滴水不漏什么的…不就是了?何况她有什么资格对你指手画脚!这会儿济宁城很有点风起云涌的意思,咱们还是谨慎为上!毕竟我膝下还没子嗣呢,一个不好,咱们这一脉可不就是绝了?到时候没的便宜了大房,过继个子嗣过来承了爹爹的爵位跟咱们家偌大产业!”

这话说的徐景鸳轻哼一声:“大房没一个好东西!”

他们兄妹对于魏国公府的嫉恨不是一天两天,闻言徐景昌就说:“你既然不喜欢大房,那么就悠着点,别再没事找事!别以为陛下宠着咱们,就可以对锦衣卫呼来喝去…这帮杀才认真起来,有的是法子玩死咱们!否则当年开国功臣谁不是乱世里头杀出来的狠人,怎么就被他们折腾的一个个家破人亡?”

好说歹说的安抚住妹妹,他回去自己住的东厢房,才坐下来喝了口水,心腹管事就夹脚进来,劝他尽快离开济宁城:“光天化日之下就有歹人对您下手,这地方看来是要乱了,您跟小姐都是身娇肉贵,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还是早点走人的好…实在不想去陛下跟前,上个表说小姐有些不适,要护送小姐回去应天府,想来陛下也会答应的。”

声音一低,“沈百户他们这些人之所以会来山东,归根到底是为了开河!如今会通河有些工程已经在动了,其他的,开春之后必然也要开始…要是一直留下来的话,到时候他们就算不故意坑咱们,又能有多少心思在保护您跟小姐上头?而且届时开河那边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他们都会说是您跟小姐执意留在济宁,耽搁了他们的正事!到时候开河里的岔子,可全都算咱们定国公府头上了!就算咱们府在陛下跟前地位不一样,也犯不着这样帮他们顶缸啊!”

徐景昌觉得很有道理,他这会儿其实也想走人,本来还存着看热闹找麻烦的一点想法,但热闹也好,麻烦也罢,哪里比得上自己的性命重要?

…他们这儿商量着要怎么跟沈窃蓝要人,好护送徐家兄妹安安全全的离开济宁时,沈窃蓝也在召集了几个可靠的心腹,讨论怎么将刺杀朝廷命官、定国公,以及阻碍开河这些罪名,统统扣到汉王跟赵王头上?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借刀杀人

这次商议,郗浮薇当然也在场。

“大人,在这么做之前,咱们是不是先把内奸干掉?”才开始,于克敌就提议,“不然不定就会走漏风声出去!”

“内奸的事情我自有主张,你们就不必担心了。”沈窃蓝这么说的时候,郗浮薇揣测,除了真正的内奸外,八成就是谁不一心一意跟他走,谁就是内奸了。

这人轻描淡写一句之后,就切入正题,“陛下之所以加派运河沿岸的卫所人员,归根到底就是为了开河的顺利。如今会通河的工程还没正经做起来,非但本官遇刺,就是宋尚书那边也不太平!这样的情况,不必等北面的话传过来,本官也知道陛下必然是要怪咱们做事不力的!本官这会儿也不说那些报效朝廷只在今日的话,只说一句最实际的:如今天下承平,北面的战事又有陛下亲自坐镇。咱们这种没能去沙场拼杀的,想立功,开河之事,乃是天赐良机!”

“不然本官好好的在应天府的府邸里承欢诸位大人膝下,也犯不着这大冷天的跑来山东了。”

他非常坦白的说,“何况刀剑无眼,沙场之上什么都不好说!相比之下,咱们这儿的差事,即使琐碎些,却不至于动不动就送了命…再怎么富贵,没了命,岂非也是落空?”

这一番开场白之后,所有人的热情都调动了起来。

确实,不是每个人都有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觉悟,但为了自己的前途而奋斗…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大人,这事儿最好还是跟陛下左右的宦官通个气。”有人就率先说,“那起子阉奴最近一直就不怎么安分,不是说沈姑娘那边的消息,邹府里头就有个他们派过来的暗子?要是就咱们自己动手的话,万一被他们抓了把柄,在陛下跟前那么一讲…岂不是弄巧成拙?”

“怎么能跟那帮没根的东西说呢?”但立刻有人反对,“忘记前朝宦官专权的事情了?太子殿下是昭告天下过的储君,将来承位乃是名正言顺的。然而汉王跟赵王则是不然!谁知道那些腌臜货,会不会为了立从龙功劳,故意帮汉王或者赵王一把?早先年的皇朝,又不是没这样的例子!”

“那种都是皇室衰微的时候。”之前提议的人不服,“就当今陛下的英明神武,那些腌臜货敢动这样的心思…跟找死有什么两样?”

反对的人就说:“着啊,既然他们没胆子背着陛下做手脚,你还要找他们一块儿欺君?!不定是送上门去给他们卖吧?”

看着他们围绕“太监是否可信”这个问题吵吵嚷嚷了半晌,郗浮薇有点忍无可忍的把话题扯回来:“属下觉得这个事情跟开河联系起来比较好。”

“你说说看。”一直沉默不语的沈窃蓝立刻说,显然也是觉得之前的争执太离题了。

“陛下迁都的决心十分坚定,而迁都之后,没有运河提供漕运,显然是不行的。”郗浮薇说道,“按照陛下之前处事的方式,属下窃以为,任何人,只要在开河之事上阻挠的,陛下首先就会心生厌烦…尤其是此刻陛下人在军营,肯定是更加不希望被分心的。”

她边说边思索,“汉王跟赵王有理由阻挠开河,一则是不希望北方太太平,这样在竞争储君之位的时候,他们的沙场经验,才会派上用场;二则是边境不宁的话,武将的地位,前途,都得到了保障,而汉王跟赵王在朝堂上最主要的支持者,就是武将;三则呢当然是因为如今是太子监国,开河之事,虽然有宋尚书之类陛下亲自指定的重臣负责,可是太子监国期间,工事不利,岂能完全没有责任?”

最重要的是,“如果昨晚跟今早的两场刺杀都是汉王还有赵王做的…平时刺杀大人也还罢了,明知道大人前来山东乃是肩负圣命,却还下次毒手,这不是明摆着说明,在他们心目中,开河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甚至最好开不了吗?”

环视了一圈左右,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当然,这些大抵是推测,最好还是有点实质性的证据。”

“比如说…宋尚书不是讲了,开春就要亲自来济宁主持工事吗?如果,这时候发生了一些百姓聚集反对动工的事儿呢?”

沈窃蓝跟几个总旗对望一样,都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

而此刻,小院最后的厢房里,心腹大丫鬟轮流上阵哄了半天了,徐景鸳还是觉得委屈难消。

“要不,奴婢们再去砸一次那贱婢的屋子,这回将她东西扔粪坑里去?”一个管事姑姑端着碗粥,劝了半天见自家小姐都不肯张嘴,心下担忧,说道,“大不了过后给她赔个礼,说几句软和话给点银子也就是了…那么个人,要不是沾了沈大人的光,到小姐跟前的资格都没有,算什么东西!也配叫咱们小姐为她气闷?”

“哥哥说了如今我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徐景鸳摆手,无精打采道,“且忍着…对了,方才派去追她的人呢?怎么还没回来?”

“难道临时有事去其他地方了?”她这么一提醒,下人们彼此望望,管事姑姑就率先含糊道,“或者被沈大人斥退了…刚才前头好像在议事,一个个番子在外头守的滴水不漏根本不容靠近,估计被隔在其他地方不好过来。”

徐景鸳狐疑的看着她:“那两人是咱们看着追进月洞门去的,当时距离那贱婢也没几步了。就算碰见了沈窃蓝,也断不至于说将人藏起来吧?”

见管事姑姑支支吾吾的,她立刻坐直了身体,叱问起来。

管事姑姑见隐瞒不过去,只好告诉她,那俩健妇追进月洞门,就被郗浮薇逮住一顿毒打不说,这郗浮薇还心狠手辣的用金簪在她们身上划了个一塌糊涂,理由是怀疑她们偷藏了锦衣卫的要紧机密,“搜查”过程中手滑了。

就是刚才徐景昌派人来把徐景鸳喊过去的时候,郗浮薇领了俩校尉,拖着健妇耀武扬威的还回来,还让管事姑姑好好的收拾她屋子,专门强调:“我包袱里的三千片金叶子也藏了锦衣卫的机密,要是回来的时候看不到,可别怪我再去大人跟前禀告!”

“其实那贱婢包袱里哪里来三千片金叶子?三片都没有!”既然说了,管事姑姑索性就讲个彻底,愤然说道,“这是明摆着敲诈咱们!”

徐景鸳气的心口疼,捶床道:“我长这么大,就是陛下跟前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这郗浮薇既然想找死,那我就成全她!!!”

说着不等管事姑姑劝说,就喊了心腹大丫鬟到跟前,“你去外面找两个侍卫送你回去应天府,对外就说我觉得这边的土产不错,专门打发你送些去给娘尝尝。”

“等见了娘之后,你将这些话告诉娘,请娘设法转达给汉王妃还有赵王妃!”

“小姐,您是打算借汉王或者赵王之手对付那贱婢吗?”管事姑姑闻言一怔,有点不安的说道,“可是那两位…那两位自来有些蛮横,万一从此赖上咱们府怎么办?”

定国公徐景昌虽然没有身居高位,但得益于忠湣公的遗泽,在永乐帝跟前一向地位特殊。

汉王只怕做梦都想得到徐家兄妹的支持。

徐景鸳不让定国公太夫人找他还好,一旦找了,汉王怎么可能不想方设法的缠上来?

“他赖咱们府?赖的上吗?”徐景鸳闻言哼了一声,说道,“再说他越是重视咱们府,得了这消息后,越是不会放过那贱婢…到时候那贱婢就会晓得,本小姐做事是多么的温柔!”

汉王跟赵王都是血海尸山里杀出来的,性情是公认的酷烈,如果要对付郗浮薇,那是根本不讲道理,也不讲手段的。

以他们的眼界,之前压根就看不上郗浮薇这个级别的目标。

一旦看上了…徐景鸳就不相信,自己这眼中钉还铲除不掉!

“那也别让太夫人出面?”只是管事姑姑回忆汉王还有赵王的行事,心里总有点七上八下的,忍不住劝她,“让丫鬟到了应天府之后,随便写封信什么的,交给可靠侍卫,趁夜塞汉王府门缝里就是…这样哪怕事后被查出来,咱们也可以一推二六五,索性不承认!”

她这番话说的轻松,周围几个原本打算抢差事的大丫鬟神情就微妙起来了。

给主人做机密事容易得信任,可是这种事后可能会被当成弃子的机密事…就真的不想碰了啊!

而徐景鸳决定向汉王、赵王借刀的时候,郗浮薇也在努力说服沈窃蓝:“徐家兄妹必须死一个,真的!”

见这上司皱着眉头,没什么表情的看自己,她一脸理直气壮的摊手,“汉王跟赵王到底是陛下的亲生骨肉,还都是嫡子!何况当年陛下曾许汉王殿下储位,事后却食言,心中对汉王殿下岂能没有愧疚?否则都这么多年了,何以还是容忍汉王殿下不曾就藩?”

“汉王殿下如今的境况,跟徐家兄妹十分的相似!”

“因此,没有足够分量的牺牲品,陛下根本不会下定决心来收拾这两个儿子!”

“而留着他们在应天府一日,都是个隐患!”

郗浮薇踏前一步,凝视着沈窃蓝的眼睛,“大人,眼下徐家兄妹主动送上门,乃是天赐良机,怎可放过?须知道天赐不取,必受其咎啊!”

正文 第九十三章 外出

郗浮薇这一次回到后面的厢房时,她挑中的那间屋子已经收拾的整整齐齐,跟她才搬进去时差不多了。

而她那些被扔进雪地里的行李,这会儿也都收拢回来,放在了桌子上。

旁边还拿东西压了一叠金叶子。

一个垂髫小丫鬟诚惶诚恐的站在门口,跟她说:“姑姑说小姐之前出来的匆忙,身边没带足金叶子,所以先给五百,其他的缓几天再说。”

“这话说的,好像我讹你们金叶子一样。”郗浮薇皱眉,道,“明明就是我的金叶子不见了!”

“…那就是你的金叶子不知道被放到哪里去了。”小丫鬟咬着唇,垂眸道,“现在就找回来五百,其他的恐怕得过些日子了。”

说话的光景她悄悄朝后退了一步,眼神游移,一个不好立刻跑路的样子。

“别拖太久。”郗浮薇留在厢房里的行李其实都是不重要的,本来她从郗家离家就只带了好拿的细软,被庄老夫人辞退后,又将邹府给的一些衣料首饰什么,都分给了傅绰仙跟姚灼素,自己差不多就拎着两身换洗衣裳过来的,大头家当都换成了银票带在身上来着。

所谓的金叶子,根本就是没影子的事情。

此刻扫了眼怯生生的小丫鬟,也懒得欺负小孩子,淡淡道了句,“不然误了锦衣卫的大事,徐小姐身份尊贵也还罢了,你们这些奴婢可吃罪不起!”

小丫鬟低着头道了一声“是”,见她没其他话,赶紧一溜烟的跑了。

郗浮薇走过去关了门,转过身来,从袖子里抽出一条帕子裹了手,将整个房间,连同自己的行李以及那叠金叶子都检查了一番,确认没做手脚,这才将帕子扔到旁边,拿了金叶子冷笑:“到底是国公府,这出手可真大方!”

之前说什么丢了三千片金叶子当然是狮子大开口,其实她是做好了徐景鸳那边一分不给的准备。

甚至因为那两个被她折腾的很惨的健妇,这位定国公府小姐找上门来再闹一场她也不奇怪。

不意这次徐景鸳居然服了软…郗浮薇可不会觉得这是徐景鸳怕了自己,又或者是被徐景昌教训的心生愧疚,打算同自己化干戈为玉帛。

她将金叶子用手帕包好放在床头上,次日早上全部拿了去找沈窃蓝,说道:“大人您看,徐家兄妹什么脾气您还不清楚?他们是没理也要争上三分理的。而丢了金叶子的事情,根本就是属下凭空捏造起来的,乃是子虚乌有之事!这会儿居然赔了属下五百片金叶子,您说是什么缘故?”

不等沈窃蓝回答,她就接着说道,“必然是他们预备了什么龌龊的报复手段在等着咱们,故而要用这五百片金叶子来使得咱们麻痹大意!”

沈窃蓝没什么表情的说道:“这是你的私人恩怨。”

“但徐景鸳未必这么想。”郗浮薇摇头,“在她看来,属下是您的麾下,要动属下,自然是先朝大人您下手!”

沈窃蓝淡淡道:“你也知道你一个人连累了整个百户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