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身份尊贵,又是天子亲军,固然因为陛下对于定国公府的恩典,不好拿徐家兄妹怎么办。”郗浮薇并不害怕他这话,道,“但反过来,徐家兄妹也奈何不了您不是吗?所以如果徐小姐想动您的话,您觉得她会怎么做?”

“你是说她会勾结汉王跟赵王?”沈窃蓝哂道,“你以为你的同僚们都是吃干饭的?由着一个娇生惯养的刁蛮大小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跟敌人里应外合?”

郗浮薇平静道:“为什么不呢?”

“…”沈窃蓝闻言,沉默了一下,才道,“你这心思…倒是不像一个乡绅之女。”

郗浮薇以为他是说自己心狠手辣,故意引导徐景鸳做会触怒永乐帝的事情,思索片刻,道:“属下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我是说,你生长乡绅人家太委屈了。”沈窃蓝道,“不过也是洪武年间事,不然你们郗家没有分散的话,这会儿多半也是应天府贵胄之一,有这样的城府倒也不奇怪。”

这是真心话,沈窃蓝从小被家里灌输了一堆振兴门庭的思想,对于心机城府并不反感,甚至因为接触的女孩子少,大部分还都是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又或者是兜兜转转只在争风吃醋里,对于郗浮薇这种狠辣不亚于男子、野心也非在后宅的女孩子,很有点自己慧眼识珠将她收到麾下的成就感。

不过他不是习惯长篇累牍夸奖属下的人,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转回正题,“徐景鸳确实有让心腹丫鬟借口给定国公太夫人送东西,前往应天府挑唆汉王赵王的打算。不过她的目标一直都是你,她毕竟也是定国公府长大的,基本的分寸怎么会没有?”

郗浮薇不在意的说道:“这没关系,她的心腹大丫鬟不是还没出发吗?按照这位小姐的娇气劲儿,只要大人再护着属下几次,不怕她不迁怒大人。”

沈窃蓝深深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虽然有将私怨同大事连接在一起的盘算,但你真以为陛下是那么好哄的?”

“陛下对定国公府的宠爱,世人皆知。”郗浮薇说道,“这样的情况下,定国公府却还是因为一点儿私怨就置陛下的大局不顾,难道不该受到教训吗?”

又说,“何况徐家身为已故皇后娘娘的娘家,一门两国公,极尽荣耀。定国公这一脉不思进取也还罢了,魏国公一脉,却不知道是否会看着他们继续作践徐家祖上跟皇室的那点儿情分?”

“魏国公的主意你就不要打了。”沈窃蓝摇头道,“老魏国公在的时候也还罢了,那是跟陛下少年有旧的老人。就算当年靖难之役后,陛下进入应天府时,他仍旧以建文忠臣自诩,一度将陛下气的不轻,到底有往昔情分可念。如今的魏国公在陛下跟前可没什么体面,能够得复国公爵位,已经是陛下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了。而且这一代的魏国公,跟定国公性情差不多,都是应天府出了名的浪.荡.子。但魏国公可没有忠湣公的遗泽!”

郗浮薇将这些记了下来,点头道:“属下知道了。”

眼珠转了转,将金叶子朝沈窃蓝跟前推了推,“这份金叶子归根到底是仰赖大人威名才得到的,属下不敢擅自处置,还请大人做主。”

沈窃蓝也没推辞:“留下吧。”

他转头也就将金叶子分给了一干手下,当做了过年前的补贴。

听他这么说的时候,郗浮薇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除夕就在眼前了。

站在挂满冰棱的回廊下,凝视着庭院里的雪花,她有点恍惚的想:“时间原来也过的这样慢。”

从郗浮璀高中亚元到现在,其实满打满算也才几个月,可是对于郗浮薇来说,却好像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一样…她过去十几年岁月里,都没有像这几个月一样的颠沛流离。

她没在回廊下站多久,就被于克敌喊到前面去了,说是应天府那边来了消息。

永乐帝已经回到应天府了!

皇帝这次亲征是年初开始的,年中就大捷了。据说七月里就回了顺天府,十月就回了应天府…这消息郗浮薇觉得沈窃蓝应该是早就知道了,不过锦衣卫里的普通校尉,以及半路加入的她,却到现在才被告知。

告知他们的原因当然是为了开河的事情。

“陛下回到应天府已经有些时日,亲征期间积压的政事也处置的差不多了,所以又亲自问起了迁都。”沈窃蓝说道,“宋尚书那边也送了消息来,年后他就会亲自坐镇济宁府。”

接下来也没废话,直接给总旗们划分了各自的负责范围。

唯一没被分到任务的就是于克敌跟郗浮薇。

于克敌很正常,他是沈窃蓝的亲随,肯定是跟着沈窃蓝的,而且沈窃蓝身边也肯定要留人跑腿。

郗浮薇则琢磨着如果这位上司不是对自己另有安排的话,回头怎么也要磨点差事。

锦衣卫可不养闲人。

尤其她还不是世家,什么都不做,就算长的好看,又是卫所唯一的女子,也肯定会被看不起…好吧,这时候,正经事情上,男子本来就普遍的看不起女子。

正心不在焉的时候,就听一位总旗问:“大人,刺杀的事情,应天府那边有什么回音吗?”

“让咱们好生保护好定国公兄妹。”沈窃蓝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起伏的说,“还有,陛下很挂念定国公兄妹,已经派了使者秘密出发,不日就会过来迎接。”

“那还好。”几个总旗同时松口气,“不然开年之后,咱们错非将这两位带去河堤上,否则一准儿照顾不过来。”

不过他们高兴了,徐家兄妹就不开心了。

徐景鸳当着一干锦衣卫的面就闹了一场,说是不想回去。

沈窃蓝不冷不热的劝:“忠湣公没了,如今定国公府里是阿景承嗣,过年祭祖,阿景不在府里成什么样子?陛下也是为了你们好。”

就这么一句话,徐景鸳气的摔了茶碗,指着他鼻子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想打发了我们兄妹好跟你那相好双宿双飞!”

“阿景你看看你这妹妹。”沈窃蓝懒得跟她吵,转头跟徐景昌说,“这样的话是正经大家闺秀说的出口的?长兄如父,她这年纪马上就要嫁人,再宠也该管管了。”

徐景昌头疼的捏着额角,有气无力的说了几句,见妹妹丝毫不让,恼了,一甩袖子走人:“你爱闹就闹吧,我懒得操心了!”

他走之后,徐景鸳胜利似的瞪了眼沈窃蓝,正要说什么,不意沈窃蓝也起了身:“男女授受不亲,阿景走了,我们也不好打扰你,你自便就是。”

看着顷刻之间走的空荡荡的正堂,徐景鸳气的狠踹了一脚椅子,好没意思的回房了。

回到房里,一群丫鬟拥上来哄了半天都不开心,最终还是管事姑姑建议:“小姐这两日在这小院子里太闷了,不如出去走走?”

大丫鬟担心的说:“万一遇见刺客呢?”

“刺客?”管事姑姑道,“那有什么好担心的?”

看了眼门外无人,低声说,“如果刺客是汉王、赵王那两位的人,肯定不会当真对国公爷还有小姐下手的,顶多有惊无险!如果是建文余孽…他们手里的死士有那么多?干嘛用在小姐一个女流之辈身上?”

“而且,小姐出门,他们锦衣卫能不出人保护?”

姑姑不屑道,“到时候但凡有什么危险,让他们挡前头不就是了?反正死的也不是咱们自己的人!”

这话让徐景鸳觉得找到了一个报复的方式,立刻拍板:“咱们这就去市上走走!”

正文 第九十四章 近水楼台先得月

听说徐景鸳要出门,沈窃蓝是反对的。

不但沈窃蓝反对,底下的锦衣卫们也没有一个赞成。

这些锦衣卫好多都是永乐帝重建锦衣卫之后,就地招募的,家人孩子什么都在本地。

如今正帮着家里采办年货,兴兴头头的准备过年呢!

就因为徐景鸳一时兴起,放下一大家子的事情,跑去市上给她做侍卫,心里肯定不痛快。

无奈这位大小姐折腾的厉害,甚至跟沈窃蓝将桌子拍的“砰砰”响,口口声声:“陛下是让你好好保护我们,不是让你们软禁我们!你是个什么东西,陛下尚且没治我们的罪呢,你居然敢限制我出入?!谁给你的胆子!你到底有什么居心!”

沈窃蓝听着烦了,索性就点了两个不走运的手下陪她走一遭。

徐景鸳这才满意,临出门前灵机一动,又要求:“让郗浮薇跟我一块儿出去!”

“她有其他差事,脱不开身。”沈窃蓝一口回绝了,“你要是非要她陪着,要不就别去了。”

徐景鸳闹了半天,见他都不予理会,这才悻悻而去,走之前不忘冷笑:“你就宠着她吧,倒要看看你跟她能有什么好结果!”

沈窃蓝神色漠然道:“徐小姐你句句不离男女私情,莫非是动了春心,又不好意思说,用常说这类话来暗示阿景么?”

“…”这话臊的徐景鸳面红耳赤半晌,才跺了跺脚,咬牙切齿骂他“无耻”,愤然拂袖而去!

虽然对她态度冷淡,但毕竟是永乐帝亲自吩咐要保护好的人,所以徐景鸳前脚出了门,沈窃蓝就开始听着下人一条条报过来的消息,去了哪里买了些什么,遇见了什么人,发了几次脾气之类…半晌后,跟徐景鸳接触的人里就出现了一个让沈窃蓝微微挑眉的:“去叫沈姑娘来。”

片刻后郗浮薇过来,道:“大人有何吩咐?”

“你明天抽空去见下欧阳渊水,问问他想方设法朝徐景鸳跟前凑是几个意思?”沈窃蓝道,“他要是不说,就别怪我们赶人,以后都不容他靠近徐景鸳了。”

郗浮薇诧异道:“怎么徐小姐刚才出去的时候碰见欧阳渊水了?他还真是想得开,前两日才被泼了滚烫的茶水,烫的他脸都是通红。当时徐小姐警告的话说的好生难听,我还以为他从此见到徐小姐都要绕路走了。”

至少也是敬而远之。

“绕路走?”沈窃蓝嗤笑了一声,说道,“他应该是接到徐小姐在市中出现的消息,临时跟邹府请假,匆匆赶过去‘偶遇’的。”

郗浮薇忙问:“那后来呢?他这次被徐小姐怎么收拾了?”

“徐小姐起初还有点高傲冷漠,但这会儿大概是相谈甚欢吧。”沈窃蓝淡淡说道,“不然我也不会叫你过来说这事儿…我对徐小姐的终身大事没什么想法,看阿景似乎也是漫不经心。但这兄妹俩是陛下交给咱们要保护好的,如果徐小姐在这边同欧阳渊水有了首尾,她跟阿景也就算了,最怕定国公太夫人不满意,跑去陛下跟前哭诉,陛下少不得要质问咱们。”

“…”郗浮薇闻言很是无语了会儿,才惆怅道,“之前欧阳渊水跟我说,别看上次徐小姐对他那么恶劣,实际上心里是有他的。我一直觉得他是在吹嘘,这会儿听着,怎么还真是这个意思?不过徐小姐也够心狠的,若是对欧阳渊水无意也就算了,既然有意,也能下那样的狠手。”

沈窃蓝对于这种事情倒是见的多了,语气平淡道:“徐小姐年幼失怙,定国公太夫人自觉亏欠一双子女,对她跟阿景都是宠爱无比,所以养就了娇纵的性情。她模样不坏,家世既好,还在陛下跟前很有几分体面。应天府里捧着她的贵胄子弟多了去了,众星拱月之下,行事异于常人也不奇怪。”

又说,“不过徐小姐虽然娇纵的有点失分寸,到底是定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冰清玉洁,真正算计起感情来,可不是欧阳渊水这种情场老手的对手。”

郗浮薇闻言心里有片刻的阴暗,巴不得徐景鸳当真爱慕上欧阳渊水,却被欧阳渊水始乱终弃才好。

但这也只是想想,且不说徐景鸳这会儿只是被欧阳渊水哄住,还没到非欧阳渊水不嫁的地步呢。

就说欧阳渊水要是当真娶到徐景鸳,不啻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为了自己的前途,也会继续哄着这大小姐的…他要是当真始乱终弃,定国公府不整死他才怪!

还有永乐帝,也不会容忍忠湣公唯一的嫡女成为弃妇。

虽然跟欧阳渊水立场未必完全相同,但之前他代自己受了那一盏热茶,郗浮薇嘴上不肯吃亏,心里还是很记挂的,可不希望这人没个好下场。

见沈窃蓝没其他话交代了,就说:“属下明日去跟欧阳渊水交涉,让他不要再碍咱们的事情。”

“我怎么会是碍你们的事情?”次日,偏僻的小茶馆里,欧阳渊水端着碗面吃的稀里哗啦。

他生着张文雅公子的脸,一举一动也是斯斯文文,这会儿吃面却吃的跟做粗活的河工一样,放下海碗后,还毫不客气的偷了郗浮薇新做的丝帕擦嘴。

不过郗浮薇对他这点小动作压根就没什么反应,只平静说:“你想方设法的朝徐小姐跟前凑,不是碍我们的事,难道还是帮我们了?”

“昨儿个我跟那位徐小姐把臂同游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吧?”欧阳渊水将帕子擦的油腻腻的,嫌弃的看了眼,悄悄推到她手边,假装根本不是自己干的,末了干咳一声,说道,“咱们都是自己人,我要是把她哄住了…到时候可不就好说了么?”

又朝她眨眼,“到时候我再出去拈花惹草什么,你听了会不会很开心?”

“我还是比较希望你活着的。”郗浮薇诚恳道,“而且说实话我不太看好你娶她,不仅仅是定国公府的门槛未必那么好攀,也是因为徐家到底是外戚。就算陛下如今宠着徐家兄妹,可你看徐景昌他有什么正经差事在身?自来皇室要安定,外戚是必须防着的…你想走捷径,我觉得宋稼娘那样的,比徐景鸳合适。”

欧阳渊水笑着道:“你这么说,我觉得还算有良心。”

“我本来就很有良心。”郗浮薇道,“哪怕你不觉得,也不影响我觉得自己有良心。”

欧阳渊水叹口气:“你能别这么不要脸么?女孩子家家的,谦逊点不好么?”

“那也得看跟谁。”郗浮薇不以为然道,“跟你玩不好意思…被你玩死么?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死皮赖脸的纠缠的?”

“那你也没答应我啊。”欧阳渊水闻言,流露出幽怨之色来,看负心人似的看着她,说道,“枉我花了那么多时间在你身上,你呢?压根就没理过我!”

想了想,更幽怨了,“没事还要踩我几脚。”

“我这也是为你好。”郗浮薇淡然道,“太容易得到的未免无趣不是么?”

欧阳渊水微怔了一下,笑着伸手过来摸她手臂,惊喜道:“你的意思是…你其实对我也…”

话没说完手就被狠拍了下。

他僵硬着,愤怒的瞪着她,一副上当受骗的样子。

郗浮薇冷冰冰的说:“再动手动脚,仔细我剁了你的手脚!”

“你剁吧!”欧阳渊水沉默片刻,忽然在她手背上摸了一下,破罐子破摔,“我就动!”

“…”郗浮薇有点无语的用袖子擦了擦手背,“不说笑了,说正经的,陛下让我们锦衣卫护着徐家兄妹,等密使前来。你也知道这对兄妹在陛下跟前的地位,真招惹上那徐景鸳,就算你背后的人在陛下左右伺候,可也未必护得住你。”

欧阳渊水闻言,眯起眼,似笑非笑道:“你也说了,我背后的人就在陛下左右伺候,你觉得陛下的心思我会不知道吗?”

“噢?”郗浮薇有点诧异,“你这话…怎么你还是奉旨勾.引高门贵女不成?”

欧阳渊水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这话:“陛下其实也觉得徐家兄妹有点不像话,到底是忠湣公的骨肉,陛下如今冷落着魏国公府,其实还是希望定国公能够争气点的。但此番徐小姐闹脾气,离家出走来济宁,弄的定国公随后追来哄,兄妹俩在此地停留这些日子,甚至定国公还遇刺了一回…陛下觉得,徐小姐该许人了。”

他意味深长道,“不然你以为是谁说动徐小姐昨日出门散心的?我可没那本事,将钉子安插进徐小姐的左右。”

郗浮薇若有所思,虽然徐景昌跟徐景鸳都是忠湣公的嫡出骨血,但男嗣徐景昌在永乐帝等人眼里,显然是比徐景鸳更重要的。

所以永乐帝这是觉得,徐景鸳拖累了徐景昌,打算用婚姻将这女孩子扔出定国公府,以期徐景昌能够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吗?

同为女子,就算不喜欢徐景鸳,郗浮薇对此不免也有点戚戚。

定了定神,她才说道:“那我可要提前恭喜你了。”

欧阳渊水这年纪就高中举人,将来金榜题名的可能是很大的。

一旦成为进士后,匹配徐景鸳也不算辱没定国公府了。

永乐帝如果希望徐景鸳速度嫁人的话,对于他这个人选估计还是能够满意的…当然这种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少不得还有欧阳渊水背后的宦官出力。

甚至就好像徐景鸳昨日坚持出门一样,没准永乐帝会有这样的心思,也是受到了身边人的潜移默化?

郗浮薇一时间有点好奇是谁这么厉害。

但因为永乐帝的强势,宦官们即使立下大功,也都谦逊的紧,根本不敢造次,大抵声名不显,以郗浮薇的出身,就更加云山雾罩了。

她又旁敲侧击的跟欧阳渊水打听了些消息,觉得应该够回去跟沈窃蓝交差了,故而起身告辞。

欧阳渊水陪她一起到了门外,旁边就出来一个人,劈头喊道:“沈先生!”

正文 第九十五章 眠花楼

郗浮薇跟欧阳渊水一看,就见穿着一身喜庆大红锦袍的邹一昂,带了两个青衣小厮,正从隔壁的点心铺子上疾步走过来,又惊又喜道:“沈先生,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

“你回去还是同老夫人还有尚夫人说一声,给你换个先生吧。”郗浮薇朝他点了点头,说道,“哪有这样的先生,三不五时的给你放假,这样念书能成么?别是在你家骗吃骗喝的。”

邹一昂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这几日家里亲朋好友来往比较多,三不五时就要跟着爹爹还有祖母见客,祖母怕我太过劳累,从昨儿个起,就发话让我歇着了。”

他犹豫了下,才接着问,“先生,你现在住在哪里?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现在住在我兄长那儿啊。”郗浮薇随意道,“接下来的话…走一步看一步呗,左右老夫人出手大方,暂时还有银子傍身,生计无忧。”

见邹一昂拧着眉头看自己,笑了一下,道,“对了,你可知道你祖母那天做什么会去女学?”

“我后来问过祖母左右,她们都说祖母是因为年底快到了,静极思动,忽然想去女学看看妹妹们。”邹一昂摇头道,“我觉得这话是搪塞,祖母向来最疼我,如果觉得膝下寂寞,想探望孙辈,怎么也该先去前头的学堂看我,而不是看妹妹们。”

问题是庄老夫人的左右坚持这么说,他再怀疑也没办法,只能恨恨的同郗浮薇保证,“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暂时容罪魁祸首欢喜会,等我找出真凶后,决不轻饶!”

又知道郗浮薇狡黠,不是没成算的人,抱着希望问,“对了,沈先生,你自己有怀疑的人么?”

“谁知道?”郗浮薇道,“我在邹府也没几天,对人也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说到这里忽然心念一动,三言两语打发了邹一昂,看着跟在自己身侧的欧阳渊水,“我说,我从邹府被打发出来的事情,该不会是你做的吧?”

欧阳渊水诧异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是那种人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郗浮薇没理会他的故作惊讶,“是怕我继续留在邹府,会打扰你的计划?”

“好歹也算是半个同僚。”欧阳渊水道,“你就不能想我点好的?比如说我觉得邹府可能有剧变,怕你留在那儿不安全,所以拉你一把?”

郗浮薇冷笑了一声,说道:“这么讲你承认了?”

欧阳渊水道:“不承认也没办法,你都这么想了。就算我坚决否认,你会相信吗?”

“不会。”郗浮薇沉吟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真的不是我。”欧阳渊水叹口气,说道,“虽然我的确很可疑,但这次还真不是…你有没有考虑过芬芷楼的人?”

郗浮薇道:“考虑过啊,我之前最怀疑傅绰仙来着。”

“她?”欧阳渊水想了想,道,“应该不是她,这女孩子虽然不是什么心里善良的主,却很有眼色,不是那种凭着一番嫉妒羡慕就脑子一热害人的主。至少在她嫁个金龟婿的目的达成之前,她应该不会做这种可能会影响自己一辈子前途的事情…尤其她应该很清楚,你不是省油的灯。”

郗浮薇沉吟道:“她不是想嫁那个曾公子么?那曾公子看起来跟闻羡云关系不一样。之前傅绰仙生辰的时候,曾公子是旗帜鲜明的帮闻羡云说话的。”

“但闻羡云对你现在的底细也很清楚。”欧阳渊水提醒,“知道你就算离开了邹府也不是没地方去!甚至因为你现在直接投靠沈百户跟前,比在邹府还安全点。他费这力气赶你出邹府干什么?除非他在沈百户跟前有内应,确保现在能够铲除你!”

“不是有定国公府这靠山?”郗浮薇对闻羡云、徐景鸳这两个的警惕心是极高的,闻言立刻不假思索的提出,“也许他们打算通过赶我出邹府,让沈大人认为我是没什么用处,主动放弃我;又或者是通过我不得不托庇于沈大人跟前,同沈家之类沈大人的长辈告状,诋毁我跟沈大人的名声,让沈大人的长辈抱着宁可错杀不放过的想法对我下手…这样呢?”

欧阳渊水笑着道:“定国公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徐小姐么,相信我,她没这耐心兜这么大圈子的。而且你以为沈家长辈很喜欢徐小姐这样的后辈吗?别说她会不会去沈家长辈面前嘀咕,就算去了,沈家人会不会放在心上都是个问题。”

“你对应天府的贵胄们似乎很了解?”郗浮薇说道,“朝里有人就是不一样。”

“说的好像你家沈大人不管你了一样。”欧阳渊水道,“沈幼青没带什么人来山东,手底下缺人的厉害,只要不是太蠢,他都会愿意栽培的。你要是对应天府感兴趣,等他不那么忙的时候多问问,他还会不告诉你?”

郗浮薇心想就沈窃蓝那惜字如金的样子,没什么事情凑上去啰嗦,只怕他当场就要皱眉赶人。

嘴上则道:“你让我从芬芷楼想,芬芷楼统共就那么几个人,如果不是傅绰仙的话,难道是姚灼素吗?可我觉得不太像,因为姚灼素对于我的离开很有点恋恋不舍…我不觉得她当时的惊讶跟无措是装出来的。”

如果是装的的话,那姚灼素的演技也太好了。

欧阳渊水道:“芬芷楼的女孩子,我最熟悉的就是你。其次傅绰仙。那姚灼素胆子太小不禁逗,我真怕随便兜搭几句,她就哭着要我娶她以负责…这么想来也确实不太像是会背后捅刀子的。不过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傅绰仙还有姚灼素,都是才来邹府没多久的外人,哪怕姚氏母女跟庄老夫人有点亲戚呢,到底是远亲,还这么多年没见了,比起邹家伺候了好些年的下仆来,难道还能更亲近么?”

“你是说芬芷楼的下人去跟庄老夫人告了我的状么?”郗浮薇皱起眉,这倒是难以确定具体的人了,因为邹府优待西席的缘故,芬芷楼里里外外的下人满打满算也有十几个,都是邹府调拨过去的。就算当时负责此事的是尚夫人,可尚夫人毕竟也是从庄老夫人手里接过管家权的,谁知道里头有没有老夫人的眼线呢?

“我不记得自己得罪过谁。”她思索了会儿,道,“不过邹一昂大晚上的找过我几次,没准哪次被发现了,告到老夫人跟前,怀疑我居心叵测吗?”

欧阳渊水一脸咂舌道:“你居然跟那小子夜会…他才十二吧?你可真禽兽!”

“…”郗浮薇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他摸了摸下巴,讪讪的改口:“是那小子太不像话了!你是他妹妹们的先生,也比他高一辈啊,他怎么能对你这么不尊重,大晚上的跑去打扰你,还连累你被庄老夫人误会!简直不成体统!你且放心,等开年之后,我给他功课布置个十倍八倍的,帮你报仇!”

郗浮薇哼了一声,懒得理会他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只说:“陛下已经派了密使过来,不日就会抵达,在这期间,你若是再跟徐小姐见面,记得哄她规矩点,别再想着到处找事…免得我们这些办差的头疼。”

“这是你们锦衣卫的差事,怎么交代给我了?”欧阳渊水说道,“要是你一个人的差事,我肯定卖面子,但你们一群人的的么…回头记得跟你家百户说,要我帮忙也行,得给好处才成。”

见郗浮薇皱眉,他识趣道,“拿了好处跟你分!”

果然这女孩子这才展容道:“我回去跟大人说,他答应不答应我可就不知道了。”

他们又说了会儿话,也就挥手作别了。

郗浮薇回去跟沈窃蓝复命,欧阳渊水则继续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溜达,半晌后确认无人注意,这才闪身进了眠花楼。

他是这边的常客,一进门就有相熟的龟公来招呼,请他去个清倌人的屋子,进门之后有伶俐的小丫鬟上来迎接,给他端茶倒水的招待,一面说姑娘之前被点了去陪酒,得过会才能回来,一面奉承着:“姑娘这两日一直念叨着您呢!说快过年了,专门给您做了身衣裳,也不知道合身不合身,盼您过来试一试才成。咱们姑娘自来有些脾气,来来往往那么多姐夫,连根丝线也见不到的,也就对姐夫您牵肠挂肚。”

欧阳渊水朗朗一笑,轻佻道:“你家姑娘对我牵肠挂肚,你呢?你也想我么?”

“姐夫好不正经!”他边说边趁小丫鬟给自己倒茶时伸手过去捏了捏手背,桃花眼里脉脉含情,惹的小丫鬟不依的跺脚,嗔道,“叫姑娘知道了可不是要误会?咱们楼里谁不晓得姑娘心里都是您?”

正说着,外头踢踏声响,跟着门被推开,一个水红衣裙的少女满身酒气的走进来,身后跟着个抱琵琶的小丫鬟。

见着欧阳渊水,就是欢喜,娇声喊道:“渊郎,你可来了!”

“吃了很多酒么?”欧阳渊水殷勤的上前搀扶,又是埋怨,“不是说了,遇见这种死命灌酒的,只管报我名号,这济宁府上下,大抵还是会给我几分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