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贵知道这就是嫌张氏多事了,他笑了笑:“儿行千里母担忧。”

“东宫近来如何?”沈窃蓝不想多谈这个问题,故而问,“面圣的次数多么?”

“太子殿下的身子骨儿您也是知道的。”东宫的未来,跟沈家不说是息息相关,也是关系重大,沈贵闻言不敢怠慢,忙说,“出入既不是很方便,因为监国的缘故,哪怕陛下如今已然返回应天府了,太子殿下总也还是从旁辅佐各种政事,除了上朝之外,私下十分忙碌,故而鲜少单独去见陛下。”

“不过,太子殿下不方便,这不还有皇长孙在么?陛下对皇长孙的疼爱,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之前亲征塞北,更是让皇长孙坐镇顺天府…”

沈贵说到此处,露出一丝微笑,“家里老爷说,没什么意外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波折了。到底太子既嫡又长,且无过错。”

沈窃蓝点一点头:“还是要谨慎行事才好。”

“这个自然。”沈贵道,“这等大事,不到尘埃落定,谁能真正松懈?”

说到这个问题,他想起来一件事情,“转过年来,皇长孙也要十三了,不是可以议亲了么?正妃的人选,那肯定是要请陛下做主的。然而侧妃的话…太子妃私下问过夫人。”

沈窃蓝道:“娘是怎么想的?”

“夫人有点迟疑。”沈贵说道,“皇长孙是太子妃亲子,素来孝顺,对夫人这个姨母也很亲近。如果咱们家小姐进了东宫,想必是会受到善待的。但老太爷说,倘若家里小姐将来无所出,或者只得一个公主也还罢了,一旦有了皇嗣,不定就要再次搅进浑水里去!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掺合多了,难免失手,不若还是婉拒了太子妃的好意。”

“可夫人想着,若是错过了这次,夫人这些人在还好。过些年之后,只怕就要跟皇家生分了。”

沈窃蓝淡淡道:“就是现在,咱们也只是跟东宫亲近些,跟整个皇家,还不是正经的君臣?恪守君臣之道,谈什么生分不生分?”

沈贵干咳一声:“世子跟您当然没什么好担心的,夫人归根到底是为其他公子操心。”

沈家这一代兄弟五个,嫡出有三,世子沈融蓝,次子沈窃蓝,四子沈训蓝。继承爵位的世子弓马娴熟不堕门风;嫡次子从小受到严厉调教,允文允武,是家里最受长辈期待的子嗣;然而可能是男性长辈们的注意力长年落在了这两个孩子身上,四子沈训蓝就不怎么靠谱了,这些年来打他的竹条都断了好几捆了,仍旧坚强的长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

三天两头一个看不住就会惹是生非,以至于沈家老太爷一怒之下,早两年就把人扔去了庄子上,勒令不许离开庄子半步!

此举虽然避免了家族在这种风起云涌的时候被不肖子孙拖下水,却也让做亲娘的张氏非常心疼。

想将女儿送进东宫给皇长孙做侧妃,八成是为这小儿子打算,让他将来落魄的时候,好歹能靠着皇嗣外甥沾点光。

“这会儿长辈都在,娘就担心我跟大哥日后会不好好照顾弟弟们了吗?”沈窃蓝心里有数,就说,“何况四弟还是我们的胞弟?”

“夫人当然知道世子跟您都是孝悌的。”沈贵忙说,“就是四公子一向有些顽皮,夫人也是怕您两位将来总是给他收拾会太操心,想给您两位分分忧。”

沈窃蓝淡淡道:“没这个必要。如果我们两个同胞兄弟都嫌四弟烦了,难道皇长孙这个表弟反倒更宠着四弟不成?自家兄弟还是自己扶持的好,不过四弟那个脾气的确要磨一磨了,毕竟就算是皇家子弟,做错了事情,也是要受责罚的。”

沈贵连声称是,道:“四公子被老太爷吩咐着,在庄子里过的这两年,倒是安静了不少,想必性.子里的浮躁去了很多。”

“祖父年纪大了,爹忙,娘心太软,四弟那边,得空让大哥多看着点。”沈窃蓝说道,“他还是有点怕大哥的,让大哥多跟他讲讲道理,兴许还能拧过来。”

他大哥沈融蓝虽然有个看似文质彬彬的名字,其实脾气相当的火爆,就是一言不合动手的那种。在外面这样,在家里也差不多。

沈窃蓝因为幼承庭训,对长兄一直恭敬,行事也周密,也还罢了。

沈训蓝从小顽劣又娇纵,很让沈融蓝看不惯,哪怕有张氏拦着,也没少挨揍,揍的这小子对沈融蓝都有阴影了,见到这大哥就战战兢兢惶恐不已。

所以沈训蓝去庄子上后,张氏一直不让沈融蓝去看望,生怕这儿子在庄子上也不安分,被大儿子看到之后往死里打。

此刻沈贵就迟疑:“世子已经开始辅佐侯爷,平素也是很忙的。”

“再忙,看望自家胞弟的时间怎么会没有?”沈窃蓝看着他,平静道,“这也是亲弟弟才费这个心思,换了外人,谁耐烦多管?你看阿景,那还是跟我一块儿长大的,他行事荒唐的时候,劝归劝,实在不肯听,也不会说想方设法的阻拦…顶多离远点,免得被拖累。”

沈贵想了想明白过来,低头道:“二公子说的是,老奴回去后就跟夫人禀告。”

既然这四公子日后少不得指望两个哥哥管教,这会儿怎么能拦着不让世子去看望呢?

须知见面三分情,哪怕嫡亲兄弟,总是不照面,也难免感情疏远。

回头等长辈们都不在了,还能有多少怜爱幼弟的心思?

“其他弟弟妹妹的婚事如何?”沈窃蓝“嗯”了一声,问起其他兄弟姐妹的近况。

沈家如今也算人丁兴旺,挨个的问候了一番下来,天也就亮了。

这时候的规矩,除夕到大年初一都是祭祀先人,不走亲戚,从初二才会上门拜年。

不过郗浮薇因为跟沈窃蓝就住前后,半上午的时候,就过来提前拜年了。

顺便说了初二会去于克敌家里的事情。

沈窃蓝受了她的礼,还随手封了一对金铤,道:“厨房里搁了许多糕点,你去的时候不必到外头买,这会儿铺子差不多都关了门估计也没什么卖的,只管从那里头挑些去就好。”

郗浮薇谢了他,说了些吉祥话也就告退了。

她过来拜年的时候专门去了素服,换了一套比较簇新也比较鲜亮的衣裙,还略施了些脂粉,衬着外头的皑皑雪景,很是娇俏姣美。

人走之后,沈贵都忍不住说了句:“这位姑娘模样真不坏,一举一动都有气度,比起应天府的贵女们也不差什么。”

沈窃蓝对这话一笑置之:“应天府的贵女,好些都是父兄有了从龙之功才提拔起来的,发达距今才几年?哪里能够个个养出一身气度?这郗氏虽然出身只是乡绅,祖上也出过放牧一方的大员,而且因为人丁单薄,自幼被父亲当儿子养,跟着她那个举人兄长一块儿进过学的,文才比那些屡试不中的老童生只怕还出挑些,自然不俗。”

沈贵道:“也是。不过这年头女子的身份到底跟父兄息息相关。这郗姑娘的出身本来就不是很高,父兄还都没了,哪怕还有个侄子在,到底有些福薄,也是可惜。”

话是这么说,但沈窃蓝却知道,这是看自己称赞了郗浮薇,提醒自己郗浮薇再好,身份放在这儿,顶多纳为姬妾,不可能正式迎娶的。

至于说国朝规定的,朝廷命官不能纳良家子为妾的规矩…反正郗浮薇如今用的也不是本来身份,就算是,这种事情做做手脚也很方便。

不过是场面上话。

“单靠男子,怎么可能无孔不入?”沈窃蓝哂笑了下,淡然道,“我自有分寸。”

沈贵也不啰嗦,抄手道:“奴婢多嘴了,二公子从来都不要人操心的。”

正说了这一句,外头有下人披着雪花进来,手里拿着信:“二公子,应天府来的急件。”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拜年

大年初二这天,按照跟于克敌的约定,郗浮薇带着四色糕点去了他家,见过于克敌的母亲成氏。

成氏算算年纪这会儿其实也才三十来岁,但许是青年守寡,家境又清贫,长年心中苦闷的缘故,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老的多。

她对郗浮薇很是慈爱,不过却婉拒了认义女的事情,说是:“姑娘一看就是大有前途的,我这样福薄命苦之人,怎么能给姑娘做义母呢?可别带累了姑娘。”

郗浮薇闻言就看于克敌,于克敌陪着笑圆场了几句,将她领到旁边解释:“我娘是真的这么想,她一直觉得自己命不好,所以我爹才会早早没了。这不,之前跟她说认义女的时候,她问过你家里没什么人了,还说大家都是可怜人,做个伴也好。这会儿见你模样出挑,这不就是又惶恐起来,生怕拖了你后腿?”

“还前途远大,红颜薄命没听说过啊?”郗浮薇对他十分无语,“你当初信誓旦旦的说这事儿没有任何问题的,咱们同僚,大人,差不多都知道。结果我这么来了,竟不成了…你说我回去之后该多尴尬?”

于克敌也尴尬:“我再去劝劝我娘。”

然而成氏态度非常的坚决,于克敌跟她磨了半天也不肯松口,还悄悄骂儿子傻,“这姑娘模样俊俏,据说手里也有几分家底,跟你年岁也仿佛!正好家里没什么人了,可以将心思都放在夫家身上…难得你跟她亲近,不想着把人给我变成儿媳妇,倒让我认义女,你这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于克敌解释:“我跟她只是同僚,说关系亲近,也是因为常在大人跟前见面,至于私情是半点都没有的。而且这女孩子心思很多,不是很贤惠的那种,您指望她进门之后做个贤妻良母好生伺候您,基本没可能!还不如认个义女,互相照顾下。”

“再有心思,成了亲,有了孩子,除了围着夫婿孩子转,还能有其他什么想法?”成氏不以为然,“你爹去的早,咱们家家底又薄,你如今也该议亲了,可上门来说的,不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姑,就是娇纵刁蛮的小祖宗!哪里比得上这姑娘又好看又会说话!”

于克敌头大道:“您别看她这会儿会说话就以为是个好欺负的啊!您是没见她跟人家掐的时候,尤其是那个准未婚夫,那真的是想方设法往死里踩!”

“这样才好啊,这说明她对那个准未婚夫没什么感情了,要是藕断丝连我还不想要呢。”成氏拍着儿子的手背,语重心长,“你这段时间都在大人跟前伺候所以不知道,你那些叔伯听说你要将人领回来给我做义女,一早替家里子侄打听着了!可见这女孩子就算有些心机也是不失为贤妇的,既然如此,人都被你领回来了,干嘛要便宜了旁人?”

“那叔伯跟你说过,这姑娘跟大人关系密切了吗?”于克敌无奈之下使出杀手锏,“您道我做什么要让她认您做义母?就她的为人,哪怕将来只给大人做了妾,也肯定能在后宅里挣出一片立锥之地,到时候儿子我在大人跟前的地位岂非越发稳固了?”

成氏闻言一惊,这才不劝儿子设法娶了郗浮薇了,叹口气:“到底是我命苦,带累的你连门好姻缘都寻不着。”

于克敌赔笑道:“娘您别老这么说,要是您带累儿子,儿子哪里还能给大人做事呢是不是?”

哄了会儿母亲,见成氏重新开颜了,再去找已经在堂屋百无聊赖好久的郗浮薇:“已经说好了,我这就去请叔伯来做见证人。”

“不必了。”然后这段时间郗浮薇思来想去却改了主意,道,“既然令堂瞧不上我,看你面子勉强令堂,想必令堂也是委屈。左右我自幼无母也过到了现在,今儿个就当我过来给你们母子拜个年吧。”

说着就站起来要告辞。

于克敌头大道:“祖宗,别闹了成么?是我没把事情做好,我娘真的不是嫌弃你。”

“我知道,是我自己忽然转了主意。”郗浮薇看了眼内室,将两小锭银子拿出来,放到桌子上,“劳烦你们了。”

她之前答应认这义母,主要是为了更好的融入本地锦衣卫之中。

可义母也是母,不认也还罢了,认下来之后,多少也能拿孝道压她的。成氏如果是一口答应毫无芥蒂,她也就顺水推舟了,这会儿成氏却是拒绝了,经过于克敌反复劝说才答应,郗浮薇不免疑心,成氏根本没有认义女的想法,不过是却不过于克敌打自己手里钱的主意才答应。

毕竟于克敌在郗浮薇心目中,就是个贪财的。

郗浮薇虽然不在乎花钱买上一段亲情,可也要看看价格如何。

思索了这一阵,觉得划不来,自然就不答应了。

于克敌劝说半晌无果,只能让她离开。

回到小院之后,天色尚早,沈窃蓝正在庭院里练功,见她经过,有点诧异,收了架势问:“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毕竟头一次见成夫人,不敢多打扰,所以就回来了。”郗浮薇笑了笑,“路上看到有人挑着担子出来卖糖人,就买了几个,大人要么?”

说着将手里的几个糖人举了举。

“认义女的事情出了波折?”沈窃蓝听她称成氏为“成夫人”就明白了,他摆了摆手表示对糖人没兴趣,道,“成夫人不愿意么?”

“于克敌劝了她小半日,她也就同意了,不过我想着大过年的,还是别给人添堵了。”郗浮薇微笑,“大人不吃糖人,您身边人要么?要的话到后面来拿就是。”

行了个礼也就走了。

这事她虽然有点恼怒,但也没有很放在心上。

接下来几日因为卫所上下都携了子弟来给沈窃蓝拜年,小院就比较热闹了。

于克敌尚未成亲,也没有兄弟姐妹,家中寡母出门不便,所以是一个人来的,然后就被沈窃蓝训斥了一番,说他既然没有说服成氏,就不该先把认义女的事情说出来,以至于弄的同僚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很有故意戏弄郗浮薇的意思。

误以为是郗浮薇回来之后告状了,于克敌也不敢反驳,只趁其他同僚过来拜年的时候,跑后面找郗浮薇抱怨:“我娘都同意了啊,你自己不答应的,怎么还到大人跟前说我的不是?弄的我刚才被大人好一顿说。”

“你说话可注意点,别贸然给人扣罪名。”郗浮薇这会儿正守着炭盆剥橘子吃,将橘子皮扔在盆里,烧出满室清香,说道,“我可什么都没说!不过是那天回来的时候碰见大人,大人问了几句,我能不回答吗?当时也是说了你娘答应的,就是我自己改了主意。大人觉得你不对,你要委屈了找大人去说啊,跑过来迁怒我是什么意思?觉得我好欺负吗?”

“姑奶奶,这事儿是我不对。”于克敌被她一顿抢白,说的也是尴尬,摸着鼻子道,“我给你赔礼…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好吧?别生气了,我真没算计你的意思。”

他行礼作揖,求饶了半晌,总算将郗浮薇哄的眉开眼笑,表示不介意了,这才离开,走之前说,“我给你带了些吃食,都是我娘亲手做的,搁厨房里了,跟那边老仆交代过,一份大人的,一份你的,你等会儿过去瞧瞧啊!”

郗浮薇颔首:“我等下就去看看。”她之前去于克敌家里时也没空手,如今这些东西拿着也不亏心。

这时候前头有人过来喊于克敌,于克敌道:“约莫他们已经给大人拜完年了,我也走了。”

郗浮薇道:“天冷,我不送你了,你自去吧。”

谁料于克敌才走,那边又有人来喊,说是找郗浮薇的。

她出去之后见是沈窃蓝跟前的老仆,很是疑惑:“找我?谁找我?”

顿时就想起来姚灼素了,只是姚灼素这会儿应该还在乡下休养才是啊?难道是姚氏?

“是位公子,说是跟您老相识了。”老仆脸色有点古怪,道,“二公子也说您跟他是认识的,这会儿正在前头奉茶。”

“我去瞧瞧。”郗浮薇闻言心里也就有了数,果然过去了一看,正是欧阳渊水。

“沈姑娘,新年大喜。”见她进来,欧阳渊水起身问候,笑呵呵道,“姑娘越发俏丽了。”

郗浮薇看了眼四周,见只一个伺候茶水的小童,同他客套了几句,就说:“你怎么过来了?我记得你不是济宁人氏吧?过年居然没回去吗?”

“家里左右也没什么人了,邹府待我也不坏,就索性留下来过年。”欧阳渊水道,“也是想着你这边寂寞…说起来你可真没良心,我还指望你先去看看我呢,谁知道等啊等,你宁可在这小院子里发呆,都没有过去看我的意思。我怎么办呢?只好自己来了。”

郗浮薇啼笑皆非道:“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去看你做什么?”

欧阳渊水道:“嗯,这是说我应该给你个名份吗?”

“大过年的,平平安安的有什么不好?非要逼着我教训你吗?”郗浮薇睨他一眼,打发了那小童出去,低声道,“你是闲着无聊跑过来呢,还是有事儿跑过来?”

欧阳渊水说道:“大过年的,你就不能顺着我的口风说几句好听话哄哄我?”

“你眼光还是蛮不错的。”郗浮薇立刻道,“好了说了好听话了…你也该说明来意了吧?”

“…你这个人。”欧阳渊水有点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这不是才收了应天府那边的消息,觉得头疼,过来找你们商量下?”

郗浮薇疑惑道:“应天府的消息?我还没听大人说呢!是什么?”

“汉王赵王,要拼命了。”欧阳渊水难得收起戏谑之色,瞥她一眼,沉声道。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口是心非?

“拼命?”郗浮薇闻言挑了挑眉,“怎么陛下已经下定决心了?”

欧阳渊水“嗯”了一声:“解缙绅虽然下狱,其言犹在帝耳之畔,大内消息,陛下有意正式册立皇长孙为太孙。”

皇长孙是太子的嫡长子,如果他成了太孙的话,那么太子的储君之位就等于多加了一道保险了。

这对于太子是件好事,对于汉王、赵王,却是不折不扣的噩耗了。

“年前解缙绅下狱,罪名据说就是‘伺上出,私现太子’。”他呷了口茶水,继续道,“你一向在山东大概不知道,永乐三年的时候,陛下打算立储,曾经召他入宫商议,那会儿陛下是想立汉王的,只是他说这个先例开不得,若是开了,往后的皇室只怕都要骨肉相残了。当时陛下脸色不太好看,他就说‘好圣孙’,陛下才见笑颜。所以去年他下狱时,汉王那边很是欢喜,有人就说陛下既然厌弃了这人,只怕也不会再在乎他的话…然而皇长孙到底是大了,不再如幼时那样得靠重臣开口提醒陛下他的存在。”

郗浮薇揣摩这话的意思,微微一笑道:“还是陛下疼爱皇长孙,否则去年亲征塞外,何以未用汉王、赵王,却唯独让皇长孙坐镇顺天府呢?”

去年皇长孙才十二岁,永乐帝与其说是让这孙子坐镇后方,倒不如说是专门磨砺他,顺带给他长资历。

栽培之意,溢于言表。

如此即使对太子不怎么喜欢,为了孙子的前途,永乐帝也只能继续让太子主持东宫了。

“如今陛下亲征已经凯旋而归,国中的大事,最被上心的就是开河。”欧阳渊水说道,“按照宫里对二王的了解,断不可能因为陛下心意已决就放弃的。只是二王毕竟是陛下的亲生骨肉,就是太子对这两个同胞弟弟也是素来爱护,有些话别说事情还没发生,即使发生了,也不是我们底下人能够说的。也只能自己小心点了。”

郗浮薇不解的问:“陛下既然都心意已决了,这会儿还要在开河上做手脚,这不是存心引陛下雷霆之怒吗?”

“陛下下旨开河,乃是为了迁都。然而就算没有迁都这回事,为了北面的战事,这运河也是该开的。”欧阳渊水解释,“毕竟海上风浪大,稍有不慎,就是船毁人亡。如果运河开不成,迁都的事情且不说,单是北面用兵的遗祸,也足够二王养贼自重,到底他们的武功是实打实的。”

虽然说永乐一朝骁勇善战的将领也不少,但不管是太子还是皇长孙,喜好都是偏于文事。

永乐帝统共就这么几个儿子,如果烽火再起,不用汉王跟赵王的话,兵权尽委外臣,怎么能放心?

总不能次次自己亲征吧?

皇长孙都要议亲了,永乐帝再老当益壮,又还能亲自冲锋陷阵几年?

“其实宫里还有个怀疑。”

“就是陛下去岁亲征带着皇长孙,如果开河之事出了岔子,估计也会让皇长孙出马,以建声势。”

“皇长孙跟着陛下的时候,安危自有陛下看顾,也还罢了。”

“如果离开陛下左右…”

欧阳渊水话没说完,但郗浮薇已经了然。

太子朱高炽在永乐帝跟前一直不是很讨喜,至少没有汉王朱高煦讨喜。

之所以入主东宫这些年,皇长孙实在功不可没。

但如果皇长孙死了呢?

永乐帝必然会勃然大怒的。

可是再生气又如何?人死不能复生。

当年太祖皇帝陛下对懿文太子何尝不是爱如珍宝,那还是嫡长子呢。

要不是懿文太子壮年而逝,凭这位的手段跟胸襟,以及年岁、排序,哪里还有永乐帝父子的事情?

懿文太子那么受朝野爱戴又得到太祖皇帝不遗余力栽培的人都能死,才十三岁的皇长孙有什么不能死的?

皇长孙是受永乐帝喜爱,然而朱高煦也是永乐帝心爱的孩子,朱高煦膝下,也有儿孙。

总不能将朱高煦弄死,给皇长孙陪葬吧?

退一步来讲,即使永乐帝盛怒之下真的这么做了,徐皇后一共才给他生了三个嫡子,太子,汉王之外,就是赵王。

赵王一向跟汉王要好。

汉王自己做不了太子,让赵王做了储君也比如今的太子好,不是吗?

郗浮薇又想到,即使开河出了岔子之后,永乐帝没打算让皇长孙去解决,汉王、赵王估计也会串联诸臣,煽风点火的将这差使推给他。

…不过老实说郗浮薇不太看好二王这种想法,永乐帝弄死侄子建文帝上台的过程虽然至今被天下人暗暗的诟病,可能力是实打实的。不然太祖皇帝在懿文太子之外尚有二十来个子嗣,孙子那就更多了,戍边也有九王,怎么就是永乐帝干翻了建文登基?

虽然古往今来不缺年老之后昏聩的君主,可永乐帝去年才亲征过,还是大胜而归,距离老糊涂还远,甚至尚在春秋鼎盛。

俩做儿子的这时候跟老爹硬顶,十成十会吃亏。

“他们要是真有那违拗的了陛下的手段,咱们兴许还不怎么要担心。”欧阳渊水似乎也是这个想法,说道,“那样他们差不多就会在朝堂、在军中斗了,问题是这二王的性.子…怎么说呢?之前上阵的时候很有些一往无前的意思,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所以不得不防…最主要的是他们已经出手过了,俗话说一步错步步错,就怕他们将错就错。”

郗浮薇听了这话,就朝他倾了倾身体,道:“你说他们已经出手过了,是说之前沈大人跟定国公遇刺的事情呢,还是徐小姐的遭遇也在其内?”

欧阳渊水说道:“之前那个刺杀当然就是汉王跟赵王的人,这个还用猜么?至于徐小姐,徐小姐怎么了?我正要顺便问你呢,徐小姐走的时候可曾提到我?”

“当然没有。”郗浮薇眯起眼,看着他,道,“你少装糊涂,徐小姐出事之后,陛下从应天府派过来接他们兄妹的内官可是跑过来哭天喊地了好一会儿的,你敢说那内官来济宁之后没跟你联系过?”

“好姐姐,宫里头的内官又不是只一个两个。”欧阳渊水笑道,“彼此之间为了在陛下跟前露脸也不是没点龃龉,你怎么知道这位来了之后是找我寒暄,而不是找机会坑我一把呢?”

郗浮薇道:“徐小姐…她那个到底怎么回事?”

见他还要东拉西扯的,板起脸,“我跟你说,徐小姐当时可是很怀疑你的,我想方设法的帮你开脱了好久,才让她打消怀疑!你这会儿还好意思瞒我?”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会过意来了。”欧阳渊水摸着下巴,“合着你也是在她出事之后立刻怀疑我了?不然为什么不跟她说清者自清,就该查上一查,就知道我是清白的了呢?”

“你清白个什么?”郗浮薇不客气的嗤笑了一声,说道,“徐小姐虽然脾气不是很好,到底养在深闺,有资格让她得罪到的人就那么几个,尤其这边还是济宁,她认识的人就更少了。这种情况下那样下手的,我思来想去,怎么都是你最可疑!”

欧阳渊水道:“你这个推断不对,如果是我下手的话,我应该直接跟徐小姐生米煮成熟饭,如此不管那位大小姐心里是怎么想的,是否愿意,总之也只能嫁给我了。就划她几道伤,对我有什么好处?倒是你,是女孩子,不好坏她清白,嗯,其实也不是不好坏,就是你估计不会,盛怒之下弄的她遍体鳞伤的,很有可能…徐小姐居然没有怀疑你吗?你肯定是在骗我吧,以她对你的厌烦,估计才醒来就怀疑你才对。”

郗浮薇道:“怀疑我?我有那能耐?”

“我肯定不觉得你有那能耐,毕竟你要是有能耐坑定国公府的大小姐,还不早就弄死闻家人了?”欧阳渊水说道,“问题是,徐小姐不是信誓旦旦的说你跟沈百户有染么?你没能耐沈百户有啊!”

“反正徐小姐觉得你最可疑。”郗浮薇见他似乎不肯告诉自己为什么那样对徐景鸳,朝后靠了靠,懒洋洋道,“之前她还在时,我倒是很给你说了些好话,如今人走了,路上会不会又想起来…反正你好自为之吧!”

欧阳渊水笑着道:“你平时对我那么坏,这会儿怎么就对我这么好了?难道平时对我的坏,都是装出来的?其实你最心疼我了?嗯?”

因为室内烧的炭盆不少,暖融融的,他进门之前就脱了裘衣,露出里头一身绯红锦袍,此刻有些懒散的撑着额,斜斜的望过来,眸子明亮,面若美玉,着实叫人看着怦然心动。

但郗浮薇只是笑了笑,别说羞红了脸之类,眼都没眨一下:“大过年的,你要是这么想觉得高兴点,那就这么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