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女孩子都是口是心非的。”欧阳渊水闻言叹口气,道,“你叫我这么想,难道是你自己这么想吗?可我都把话说这么明白了,你怎么还是若即若离呢?”

不等郗浮薇说话,他又道,“嗯,莫非你太体贴我了,觉得自己家里出了事情之后配不上我?其实我为人没那么势利,家境都是不在意的。”

“我在意。”郗浮薇干脆的道,“我那个准未婚夫虽然与我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怨,好歹也算富甲一方。回头若是嫁个还不如他的,你叫我想想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欧阳渊水噎了噎,劝道:“你不能这么说啊,就算心里想也别这么说…说出来了多势利多庸俗?你应该说的委婉点好听点,装也装的不食人间烟火嘛!再说我怎么就不如闻羡云了?他家再有钱也不过一介商贾,我可是正儿八经的举人,前途无量!人家傅先生都劝过你的,做举人娘子进士夫人有什么不好?”

“可我对你没兴趣。”郗浮薇微笑,“所以干嘛浪费那力气?举人娘子进士夫人…让愿意做的人做去罢!”

她整理了下袖子,施施然说道,“你还有其他事情没有?没有的话快点走吧,我得去跟大人禀告了。”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婚事

送走欧阳渊水后,郗浮薇回到正堂,不出意外的看到沈窃蓝已经在了,残茶也已经换过。

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两人谈话的经过,见沈窃蓝神情平淡,她心念转了转,问:“大人,您说他是就是过来提醒下,还是有其他打算?”

“这人虽然有些功名在身,却是出了名的浪.荡.子。”沈窃蓝摩挲着手里的茶碗,道,“你跟他走太近了,哪怕不曾吃亏,只怕也于名节有损。”

郗浮薇有点诧异他会说这话,想了想才道:“属下这样的情况…且不说其他,就说父母双故,唯一的兄长也没了,家里统共就剩一个侄子。这婚娶之事上头,只怕大部分人听听情况就要摇头了吧?”

毕竟时下讲究的是父母在堂兄弟姐妹众多,这才是福泽深厚。

像郗浮薇这种,本来家里人就不多,自幼丧母,少年丧兄又丧父…讲究点的人家估计一听就觉得这女孩子命不好,别克了自己家。

“就算有那宽厚的,知道属下在父兄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带着侄子隐姓瞒名而去,心里岂能没有疙瘩?”

“这两件都能不计较,冲着属下跟闻羡云的纠葛,怕也要打退堂鼓了。”

她冷静道,“所以这会儿还在乎跟欧阳渊水说会话吗?”

要是在乎名节她之前就不会在这小院里住下来了。

须知道这段时间大部分同僚大概是出于畏惧沈窃蓝的缘故,没说什么,对她态度也还算客气,可像徐家兄妹,于克敌,闻羡云之流,都是口口声声,甚至可以说信誓旦旦她跟沈窃蓝有一腿。

换个贞烈点的女孩子,怕是早就要去跳楼跳河吞金上吊的自证清白。

但郗浮薇实在没有那样的气节,何况家破人亡的仇怨迄今没报,别说她跟沈窃蓝清清白白根本没有什么私情,就算有,她也肯定不会寻短见的。

此刻被沈窃蓝提点,想起来早先这上司似乎也说过让自己跟欧阳渊水保持距离的话,挑了挑眉,道,“大人难道是担心属下会因为跟欧阳渊水照过几次面,就转而投靠宦官那边吗?属下虽然愚钝,却也不至于目光短浅至此,放弃前途无量的大人,转投他一个小小举人的门下!何况大人的家世且不说,单说官职就是正儿八经的天子亲军,可欧阳渊水背后站着的却是宫中内官。内官再怎么跟陛下亲近,到底不过是皇家奴才,哪儿能跟士人比?遑论今上英明神武,可不是前朝那些会被宦官左右的昏君!”

“何况当初若非大人,属下跟侄子的坟上草都要长新一茬了!”

“如此恩情,至今未报。”

“又怎么可能恩将仇报的做出背信弃义之事?”

“你想多了。”沈窃蓝看着她,说道,“已经过了年,你也有十六,是出阁的年纪了。去岁让你进入邹府乃是手中无人时迫不得已的选择。但如今邹府那边不需要安插人手,暂时也没其他差事安置你。徐家兄妹业已返回应天府,有陛下亲自看着,这对兄妹接下来也折腾不了什么了。你是我下属,我自然要为你考虑,你家的恩怨且不说,你的终身大事总要考虑起来。如此跟欧阳渊水当然需要保持距离。”

郗浮薇惊奇的看了他一眼,她真没想到一向冷冰冰的沈窃蓝会跟自己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第一个浮上心头的想法竟然是沈窃蓝是否有什么会送命的差事要自己去做,这是故意给自己弄个诱饵吊前面?

没办法,不管是接触中的印象,还是之前徐景昌等人的描述,沈窃蓝都是一心一意扑在公事上,基本不谈私事的人。

他连自己的婚事都能荒废掉,何况是手下的?

尤其郗浮薇跟他才几个月,满打满算都不到一年,又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怎么看都不像热心肠的沈窃蓝忽然注意起了她的婚事。

郗浮薇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那么大人希望属下嫁给谁?”

“你希望找什么样的人家呢?”沈窃蓝反问。

“自然听从大人的吩咐。”郗浮薇垂眸掩住眼底情绪,心说如果这人给自己安排的婚事实在无法接受的话…自己该怎么办?一走了之?且不说能不能在这人手里走的掉,就说郗矫还在他的掌握里。

正乱七八糟的,就听沈窃蓝说:“这是你的婚事,本该你父母兄长做主,但他们都不在了。你侄子年纪还小,岂非应该你自己拿主意?何况你也从来不是没主意的人。”

郗浮薇听着这话,倒仿佛是真心实意为自己着想,而不是打算让自己执行嫁人的任务,松口气之余也是疑惑,说道:“属下目前只想为大人分忧。”

沈窃蓝闻言,想了想,道:“你之前在郗家时养在深闺,又有闻羡云这个未婚夫,更加要注意同外男避讳,知道的男子自然不多。如今在济宁,虽然很见过些人,然而也没太多了解,一时间犹豫不决也是正常。那就先在我手底下做着事,有心仪的再同我说罢。”

郗浮薇点头答应,为了证明自己的确心系正事,还专门问了些关于开河的问题。

过了两日,衙门休沐还没结束,但因为宋礼已经起程北上,沿途的锦衣卫也开始陆陆续续的上差。

她就找了个机会拉着于克敌问:“大人会关心你们的婚事吗?”

“婚事?”于克敌一脸诧异,道,“什么婚事?”

郗浮薇道:“你看,你也到说亲的年纪了,大人有跟你说过给你找个媳妇什么的吗?”

“你真是想太多了。”于克敌闻言嗤之以鼻,说道,“你当大人很闲吗?人家从应天府那富贵乡过来,大过年的都没回去团聚,是为了建功立业,而不是养老来的。你也不看看这几个月的事情有多少,难得有点空,歇会儿喘口气都来不及呢!何况是关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我如今自己都没那功夫相看小娘子,又怎么敢痴心妄想大人帮忙操这个心?”

见郗浮薇欲言又止,惊讶道,“难道大人给你说…?”

“大人劝我同欧阳渊水离远点,说是坏了名节于婚事不利。”郗浮薇心事重重的问,“你说大人到底怀疑没怀疑我跟欧阳渊水有私,甚至有意抛弃大人转而投靠他门下?可我实在没起过这样的念头。每次欧阳渊水同我说的事情,我都是原原本本的告诉大人的。”

于克敌听的有点发愣,好一会儿才说:“这个…我伺候大人也比你过来早不了多久,这话你问我我也吃不准啊!”

“可你到底是贴身伺候大人的。”郗浮薇道,“像我就算住在这院子里,错非有事,也不好经常到大人跟前晃荡啊。”

“…会不会是欧阳渊水背着你胡说八道,叫大人知道了?”于克敌犹豫了会儿,提出一种可能,“那人虽然表面上对你很是殷勤,但做咱们这一行的,表里不一是基本功。更何况他那种负心薄幸之人,装模作样最是擅长,否则是怎么骗的人家女孩子团团转的?”

郗浮薇心下觉得沈窃蓝应该没那么笨,会被欧阳渊水这么容易挑拨离间,正自沉吟,于克敌看了看四周,又说,“还有一种可能。”

“就是之前徐家兄妹,尤其是徐小姐,不是认定了你跟大人有私吗?然而大人对你无意,又因为体恤手下人,怕你受此影响,嫁不到好人,甚至嫁不出去,这不,打算亲自过问下你婚事?”

“这倒有可能。”郗浮薇认真思索了一番,点头道,“不过大人也忒体贴了,这等小事,我自己就能料理。”

于克敌稀奇道:“这可是终身大事,还小事?姐姐你才是忒自信了…你打算怎么料理?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你那哥哥要是还在,你说这话总有几分依仗。可你哥哥跟爹爹都没了,虽然还有个侄子,那年纪,还得依靠你吧?要是将来遇见个宽厚的,也得担心他家里是不是也都很宽厚呢,何况一家子宽厚的人哪里那么好找!”

“我干嘛要指望人家宽厚?”郗浮薇扫他一眼,要笑不笑道,“找个跟我一样家里没什么人没什么靠山的,也没习过武、没功名在身的那种入赘,到时候买点屋舍奴仆,契书捏自己手里,里里外外我自己说了算,敢跟我横,那就往死里整!”

于克敌咋舌道:“你真狠…万一遇见硬骨头,怎么整都不低头呢?你总不能谋杀亲夫吧?”

“那就和离啊。”郗浮薇不在意的说,“让他两手空空的滚出去,我再找个就是。古往今来,才貌双全又一心一意的良人难找,好吃懒做偏生手无余财的男人难道还少吗?”

“…”于克敌无语的看了她一眼,心说还好自己从来没想过要将这女孩子算计成妻子,不然冲着这份换男人如换衣服的干脆劲儿…别人受不受得了他不知道,反正他是受不了,“你说的轻松,到时候风言风语的,你受得了,你将来的孩子也受得了?”

郗浮薇道:“为什么受不了?说句不好听的话,人无完人。就是那些被口口声声称做大善人的人家,你敢说一点龌龊都没有?大哥不要说二哥,谁敢议论我,我难道不能议论人?那些薄脸皮的,敢说我的嘴,别被我说的羞愤欲死才好!至于我的孩子们,那就更简单了,只要教出个金榜题名的孩子,你信不信乡里都要转了口风说我持家有方?”

“…我不信。”于克敌坚定道,“你这样做人妇,不被唾沫星子淹死才怪!”

“没见识!”郗浮薇呵呵一笑,“成王败寇,被淹死的那些人,是自己想不开。像我这种想的开的,还不定谁怕谁呢!”

正说着,有人过来道:“沈姑娘,门口又有人来找你了。”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姚氏登门

闻言郗浮薇还没说什么,于克敌已经啼笑皆非道:“怎么又有人来找你?这地方到底是大人住的还是你住的?”

“谁找我啊?”郗浮薇白了他一眼,站起身,问来报信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那人说道:“是个妇人,瞧着三十来岁的样子,自称姓姚,说是之前您在邹府时,同住一楼的。”

“姚姑姑,您怎么过来了?”片刻后,郗浮薇引着姚氏进了自己住的屋子,亲手奉茶后,客客气气的问,“这天还冷着呢,赶紧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问归问,她其实心里有数,知道姚氏八成是为了姚灼素来的。

“我是过来跟你们道谢的。”果然姚氏喝了口热茶,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些血色后,就将带过来的篮子推到她面前,轻声道,“我们母女的底细,沈先生你也晓得,手里没什么像样的东西,只能聊表心意了,还请你们不要嫌弃。”

郗浮薇朝篮子里扫了一眼,是几幅绣件,虽然都不大,但料子都是极好的,一看就是将邹府赏的衣料里最好的那部分拿了出来用。

姚氏的绣活相当出色,这几幅绣件花鸟鱼虫都有,神态各异,栩栩如生,细密的针脚一看就是用了心的,绝非仓促赶工。

算算时间,估计是从女儿出事后就开始绣的…不,也许这些是早先就绣好了的,只是未必想到女儿出色,乃是为了派其他用场。

比如说拿出去卖了给女儿攒嫁妆?

郗浮薇有片刻的默然,其实听说姚氏过来,她都做好了被这位姑姑指着鼻子破口大骂的准备了。

毕竟姚灼素虽然不是她害的,甚至要不是她跟沈窃蓝提起来,只怕那女孩子这会儿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甚至是否还能在人世…徐景昌看着貌若好女,心肠可一点都不柔软,玩腻的女子,转手送人的有,一怒之下打死的也有,作为永乐帝格外偏爱的子侄,《大明律》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就是个摆设。

但要不是郗浮薇,又或者说,要不是沈窃蓝,姚灼素也不会在年前跑上门来。

她不来,也不会被徐景昌逮到。

这件事情罪魁祸首当然是那位定国公,可那是沈窃蓝都要客客气气对待的贵胄,姚氏再恨再怨他又能如何?

如果姚氏迁怒沈窃蓝跟郗浮薇的话,郗浮薇觉得是可以理解的。

当然理解归理解,让她因此承受姚氏的指责…她也未必肯。

本来都已经预备好跟姚氏理论到底,谁知道姚氏一不哭二不闹的,反而还送了谢礼来,这份通情达理的劲儿,倒是弄的郗浮薇不好意思了,讪讪道:“这事儿…也是我们不防备,叫姚妹妹受委屈了。姑姑不怪我们就好,怎么还能要姑姑的东西?”

“冤有头债有主。”姚氏平静道,“害了灼素的人虽然非同寻常,以至于我们母女只能自叹苦命,可这到底不是你们的错。那位你们也不是很得罪的起,却还是将灼素要了下来,还帮忙遮掩…我怎能不谢你们?虽然我大字不识几个,可善恶对错还是分得清的。”

她这么明事理,郗浮薇心中越发叹息,只是徐家兄妹有个好爹,委实动不得,所以这会儿想说几句安慰话都无从说起。

好在姚氏无意久留,将东西送到,表达了感谢,没怎么坐就走了。

说是打算趁着这会儿还在正月里,邹琼若几个不用上学,多做点针线。

“几位小姐很是想念沈先生。”郗浮薇送她出门的时候,她说道,“尤其是前两日有亲戚过来拜年,差不多年纪的表小姐,出题难倒了几位小姐,小姐们都说,要是沈先生在,一准儿可以解开。”

“我也很想念几位小姐。”郗浮薇笑了笑。

说起来也是惭愧。

她之前进入邹府,是打着给邹琼若她们几个做女先生的幌子。

但实际上,花在邹一昂身上的注意力估计都比这几个女孩子多。

难为她们还记得自己。

姚氏走后,于克敌过来询问经过,听完就说:“这姑姑还算聪明。”

因为,“她女儿如今可是咱们的人帮忙安置的,敢过来找咱们闹,咱们都不要怎么着,直接把人送回邹府,她们母女还有活路么?不被议论死才怪。”

郗浮薇笑着说道:“你这个人…怎么总是把人想的这么坏?正月还没过去呢,不能想点好的吗?比如说姚姑姑其实就是那么通情达理,就是一点不迁怒还很感谢我们。”

“咱们这一行,太天真是坑自己。”于克敌老气横秋说,“这都是我爹生前传下来的经验,告诉你你还不要了?你可知道当初我爹他们缉拿下狱的十恶不赦之徒,正经看起来不像好东西的屈指可数,大部分都是你打死都想不到的那种?”

“我又不管缉捕盗匪。”郗浮薇抬杠道,“再说也不是所有看着是个好人的都是坏人呀?”

于克敌还要跟她说什么,却因为同僚有事要帮忙,把他喊走了。

郗浮薇见状也就回了后面,这天大家都挺忙的,但应该是因为她是女孩子的缘故,沈窃蓝一直没给她布置差事。

倒是到了晚上的时候,于克敌跑过来喊她:“你去书房给大人伺候笔墨吧,我这边有点事情要去城外一趟。”

“现在?”郗浮薇看向窗外,天色已暮,城门铁定关了。

“当然是现在。”于克敌抹了把脸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融化的雪水,道,“从城上缒下去就是,跟守城军那边说好了,这个你不要担心。现在实在抽不出人手,只能你去大人跟前了。”

又叮嘱她,“接下来几日估计都得你伺候书房,得空将开河相关的典籍理一理,至少大人想找的时候,你尽快找到,而不是把整个书房翻一遍,还得大人自己起身帮你找…那样的话,大人对底下人再好也要发作了。”

郗浮薇答应着将他推出门:“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她因为父兄去世不久,虽然住在沈窃蓝的院子里不好公开戴孝,不去前面的时候都穿着素服的。这会儿既要去书房,却得换上不那么引人忌讳的衣裙了,否则难免惹人厌。

“你给我将济宁左近的河流舆图都找出来。”才进书房,沈窃蓝头都没抬,就径自吩咐。

郗浮薇赶紧去找。

这书房她说起来也不算很陌生,毕竟进来过好几次禀告事情了,但要说熟悉还真不怎么熟悉,主要是之前都是站在书案后禀告,压根就没怎么注意到书架,更别说书架上的书了。

所以很有点手忙脚乱。

好不容易把沈窃蓝要的舆图找齐了,沈窃蓝又要一些记载水文的书籍。

于克敌让郗浮薇过来伺候的时候说的是服侍笔墨,但实际上这天晚上郗浮薇压根就没给沈窃蓝研过墨,基本都在找书、翻书了。

一直到天色将明,沈窃蓝才疲惫的放下紫毫,说道:“稍微收拾下,就去休息吧。等白天起来继续。”

他说稍微休息下,但这一晚上差不多书架上的书跟舆图都被拿下来过一次了,这会儿乱七八糟的铺的整个书案,以及附近的小几上都是,沈窃蓝说走就走,郗浮薇却收拾了小半个时辰才勉强弄整齐。看着外头都大亮了,拖着一口气回去后头,差不多是倒头就睡,外衫都没脱!

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卫所上下没有一个能得半刻清闲的。

甚至连沈家老仆都被沈窃蓝用上了。

郗浮薇属于众人眼里最轻松也最受人羡慕的待遇,就是成天在书房伺候,既不必顶风冒雪的出门,也不必跟人真刀真枪的厮杀,还占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处。

但实际上这差使也没那么容易,沈窃蓝原本就不是什么温柔体贴的人,做起正事来更是雷厉风行。

随着时间的推移,宋礼距离山东越来越近,开河的工程已经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之中,他每日要处理的文书,以及核对的公文,都越来越多。

这使得沈窃蓝的脾气直线上涨,耐心却是迅速跌落。

每每要什么时,郗浮薇稍微迟疑下没找到,就会勃然大怒,厉声训斥!

只是没训斥两回,书房里的动静就迅速小了下去。

有个总旗私下半开玩笑的说:“大人到底还是怜香惜玉的,这也难怪,郗姑娘那模样,是男人看到了岂能不心疼?”

却不知道沈窃蓝心下也是啧啧称奇。

这日想到一段记载,只是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正念叨着要找是哪本书里的,郗浮薇已经提醒道:“就在大人手边这本里头,第二十九页第三列开始的。”

沈窃蓝闻言翻开一看果然如此,还以为她恰好刚刚看过,称赞了一句也没放在心上。

谁知道接下来他再要找什么时,郗浮薇都是张口就来,而且从未出过错。

如此不但她自己轻松了,沈窃蓝处置起公务来也迅速了不少。

以至于宋礼抵达前两日,他居然空闲了会儿,就顺口问起:“我看你对这些都熟悉的紧?该不会都背下来了吧?”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推荐

“回大人的话,正是。”郗浮薇抿了抿嘴,说道,“前几年,属下的兄长还在时,属下也曾在书房里给兄长打过下手。那时候属下年纪小,懒,不愿意跑来跑去的找典籍,就把兄长常用的典籍都背了一遍。这些日子大人要查考诸书册,属下想起来往事,就也又偷了一回懒,还请大人莫怪。”

沈窃蓝怎么会怪?

他有些惊异的看着这女孩子:“你这天赋…不是男子实在可惜了。”

“以前看我哥哥寒窗苦读太辛苦的时候也遗憾过,我要是男子,多少可以给他分分忧。”郗浮薇整理着文房四宝,说道,“因为我是女孩子,想要光宗耀祖的话,只能他努力了。不过我爹爹在的时候,倒说还好是一儿一女,不然两个儿子成天心思扑在念书上,没人帮他分担家计事小,平时没人承欢膝下到底遗憾。”

这当然是场面话,如果可以选的话,郗浮薇宁肯是男子。

毕竟在这个时代,女孩子的限制实在太多了。

“古往今来名传后世的才女也是很多的。”这个道理沈窃蓝明白,微微颔首,道,“好些才女的才华其实不在当时一等一的才子之下,至今都足以令大部分读书人汗颜。”

郗浮薇对此只是微微一笑:“问题是大部分才女都出身勾栏。”

“…”沈窃蓝被这话堵的有点哭笑不得,正在批阅公文的手顿了顿才说,“咏絮之才,说的可是名门淑女。”

见郗浮薇笑而不语,他哂问,“听你这语气,对于‘才女’似乎有些不屑?那你为什么还要学功课?哪怕是为了打理家业,能看懂账本也就差不多了吧?”

据他估计,郗浮薇的才学,距离正经的举人当然是有差距的,毕竟女孩子不能考科举,她学那么仔细也没什么用。

但秀才却是绰绰有余。

这不是随便学学就能有的成果,必然也是花了一番时间精力的。

而郗浮薇虽然出身不算贫困,却也不是那种可以成天游手好闲风花雪月的大小姐,是从小就当着家的,空暇有限。

这样还把功课弄的不坏,显然要么有目的,要么是真心喜爱。

“大人说笑了,属下不是不屑‘才女’,而是觉得朝廷一日不用女子为官员,我们女孩子家纵然天资卓绝,又学满腔诗书,到底也是没什么用武之地,实在遗憾。”郗浮薇整理好书案的一角,拿起墨条研着墨,淡淡说道,“至于说属下明明觉得学这些无用却还坚持了,归根到底也不过是因为之前父兄都在,且与闻家有婚约。既想一直跟兄长谈今论古,又想在闻家面前不堕了父兄声名,如此而已。”

沈窃蓝说道:“你说没有用武之地,这个却也未必。且不说你之前能够进入邹府做女先生,主要也是有着真才实学。就说女孩子总要嫁人的,所谓王化出自闺门,家利始于女贞。你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孩子,将来教养出来的子女,岂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姑能比的?”

郗浮薇笑着说道:“大人,说来说去,我们女孩子学的满腹才学,归根到底还是只能在闺阁里打转,而你们男子,却可以在朝堂上挥斥方遒,这差距实在太大了。若是不去想,也许还能自得其乐。但是一旦想到了,却只有百味陈杂了。”

“这话可是功利。”沈窃蓝道,“学的满腹诗书,难道都要做官,都要大权在握么?岂不见古往今来的高士,大抵醉心山水之间,便是天子再三征召,也有辞而不受者?”

“大人,那么终南捷径怎么说呢?”郗浮薇挑眉道,“真正的高士到底是少的,属下只是个俗人。”

这话说的沈窃蓝笑了起来,道:“大家都是俗人,若不然,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要是跟那些醉心山水的高士一样,且不说沈家会不会抓狂,自己首先也不会在这里为皇命奔波了。

“令尊很会教养子弟。”将最后一份公文批阅完,他放下紫毫,接过郗浮薇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端起面前的茶水呷了口,道,“令兄的才名,我是才进山东就听说了,虽然未曾在他生前会晤过,想来也是个风流人物。至于你,起初其实没怎么在意,如今瞧着,亦是特立独行之辈,非俗人可比。”

郗浮薇微笑道:“不过是生活所迫,大人不笑属下不够贤良淑德就好。”

沈窃蓝这会儿谈兴不错,闻言摇头道:“贤良淑德的女子自然是好的,不过老实说,不管贤愚,只要愿意,想贤良淑德还不简单?倒是聪慧的人,不论男女,到底是少。”

他起了爱才之心,沉吟片刻,道,“你若是不急着出阁的话,将来这边事了之后,可以同我回应天府。”

见郗浮薇神情惊讶,他解释,“太子妃除了皇长孙之外,尚有二子一女,很愿意寻觅才德兼备的女官教诲皇孙及郡主。”

又说,“太子妃性情柔和,素来待下宽厚。”

“大人好意,属下铭感五内。”郗浮薇基本上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毕竟她对于出阁真心不急,这种抱上太子妃大腿的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够有的。

就算沈窃蓝推荐的不是更加前程无量的皇长孙身边,但只要是太子妃的亲生骨肉,不管是皇孙还是郡主,都是皇长孙的同胞手足,且如今年纪都还小,正是容易养熟的时候。哄好了小祖宗,哪怕将来郗矫文不成武不就,姑侄俩小富即安的生活是肯定稳了。

至于说太子的地位目前虽然还算稳固,而且是看着越来越稳固的那种,但永乐帝毕竟春秋正盛,将来如何也未可知。

郗浮薇也是无所谓。

毕竟她都在沈窃蓝手底下做这么久的事了,哪怕沈窃蓝是锦衣卫,按说是属于永乐帝的人,凭他跟太子妃的关系,也肯定被汉王、赵王划在太子那边。哪怕不接受沈窃蓝的这份推荐,难道将来汉王、赵王得势,就会放过她吗?

“宋尚书已然抵达码头,他打算尽快前往汶水实地查考。”接下来几日,沈窃蓝完成工作之余,都会同郗浮薇讨论一些诗书经史,对于这女孩子的才思敏捷越发欣赏,态度愈加温和不说,言辞中间也有了不少指点,关于应天府,东宫之类。

郗浮薇学的非常认真,毕竟郗矫才那么点大,将来如何还看不出来,而她也不是那种觉得既然还有个侄子在,那么振兴门庭的事情就应该是侄子的人。

如此相处,两人之间的谈话虽然还是恪守着上下级不曾逾越,却多了好些默契。

于克敌等人忙的团团转,一时间却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