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东一看这道士要夺这条狗,立即帮着宋映白说话,“你这道人好生无礼,我们大人的东西你张口就要?昨天就看到你在附近鬼鬼祟祟,是不是已经打定主意谋夺锦衣卫的东西?”

宋映白对谢中玉道:“难不成你想进去坐坐?”

此时周围陆续有认识宋映白的人跟他打招呼,一人一句百户的叫着,也叫谢中玉倍感压力。

“大人!”房家墨看到宋映白牵着一条狗在和一个道士说话,赶紧上前,“怎么了,大人?”警惕看着谢中玉。

谢中玉眼见又有帮手来,而自己没有胜算,丢下一句,“你们早晚会后悔,我不管了。”恶狠狠瞪了眼狗,拂袖而去。

“没事,进去吧。”宋映白道。

三个人进了衙门,就有认识程东一的人朝他贺喜,“这回得你请客了。”

“怎么了?”程东一莫名其妙。

“你自己去大堂看看就知道了。”来人笑道。

宋映白拍了拍程东一的肩膀,“以后好好干。”就牵着狗往后面自己办公的地方去了,程东一则被人拽往大堂去看公告。

宋映白进了自己屋,对幺零幺道:“你找个地方自己安静的趴着,要去厕所的话,出了院门往左后边走。”

狗子不敢有半点反抗,老老实实的找了个旮旯一趴,完全没脾气的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房家墨看着它笑道:“它可真乖。”

宋映白微笑颔首,心里道,它敢不听话么,没自己保着,就被那道士捉去了。

不过也是奇怪,按照道理,这狗嗅觉灵敏,能分辨各种味道,但似乎对道士完全不管用,难道那谢中玉真有点道行?

——

“大人,宋百户昨天住在了他之前的朋友程东一家,今早上就有公告发出来,调了程东一到他手下,还升了小旗官。”楚丘照例跟黎臻禀告每日的消息,其中一条就是关于宋映白的,“对了,宋百户还牵了一条白底黑点子的狗。”

黎臻写字的手停了下来。

他怎么住到程东一家去了?他俩有那么好吗?又是同住又是提拔的。

另外,狗是怎么回事?上次不是一条纯白的狗吗?这次怎么又变成黑斑点的了,他打哪儿弄来这么多狗?想干什么?

“大人?”楚丘见黎臻半天不动,轻声唤了下。

黎臻如梦初醒,继续挥笔书写,低头冷声道:“以后宋映白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不用告诉我!”

耳不听,心不烦,他爱哪儿住就哪儿住去!

他的私事,和他没关系。

——

宋映白当日受邀请,又去了程东一家,席间程父程母对他由衷表达了谢意,宋映白则表示他提拔程东一绝对不含私情,完全是相信程东一能够担当起这份职务的前提下,秉公升迁的。

当然这番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就看每个人愿意相信多少了。

宋映白就这样在程父的热忱邀请下,堂堂正正的借宿了小一个月。

这日傍晚,他自个出去遛狗返回程东一家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一个矮胖的富态男子站在门口,他正纳闷,那男子见了他,立刻眼睛笑成一条缝的迎了上来,“宋百户,您回来了。”

宋映白不记得见过这个人,“你认识我?”

“当然认得,在您这个岁数能做到您这个职位的有几个人呢?宋大人您真是一表人才…”

“停!你到底是什么人?”宋映白蹙眉,明显不悦。

“小的是善济堂的大掌柜,我们东家希望您赏脸,到舍下一聚。”

善济堂,他有印象,在街上看到过这家药铺的店面,规模不算顶大,但也不算小。

他直白的道:“不去也不聚,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可我没那个意思。”与这掌柜擦肩而过,往院门走,行出几步,回头盯着他道:“你们找错人了,别再让我看到你。”

那掌柜的苦了脸,但不敢多说什么,立即缩着脖子退下了。

宋映白知道这药房是什么意思,想要进行某种意义上的“官商勾结”。

比如请他过去吃饭,席间一定有财物赠送,倒也不用他帮什么大忙,可能只需在药铺遇到泼皮无赖,吃拿卡要的官吏的时候,爆出他的大名“退敌”即可。

说白了,就是花钱买他身为锦衣卫百户这把“保护伞”。

那怎么行呢?这些商人觉得他刚上任好拉拢,他还觉得自己刚上任要爱惜羽毛呢。

现在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就等着他栽跟头,好做文章,所以他一定要慎之又慎。

就拿提拔程东一这件事来说,虽然乍看之下,他好像任人唯亲,自己一得势就提拔朋友上位,似乎是个把柄。

但其实只要对方仔细一研究,就会知道程东一家是世袭锦衣卫,他的父亲在锦衣卫这行做了几十年,他爷爷,他爷爷的爹都是在这行当里混生活的。

所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提拔了程东一,就算有人看不惯也不敢出声,因为一旦出声,可能程东一还没说什么,就有和他一样等待提拔的世袭锦衣卫不满了,“怎么,我们几代默默无闻的时候,没人替我们说一句话,这才刚升了小旗就有人看不惯了,这不是欺负人么,觉得我们就该一辈子不升迁是不是。”

不管在哪个行当,某些老旧力量可能平时看似不起眼,但也千万不要去碰,讨不到什么便宜的。

宋映白进了院子,抬头四下巡望了一圈,见周围居民灯火阑珊,炊烟袅袅,一片祥和,在院内站了一会,才迈步进了屋。

而这时,藏在邻居院墙后的谢中玉慢慢滑坐下去,这宋映白跟那条狗形影不离,他跟踪了他差不多有一个月了,一直没找到下手的机会,从马永言的事情就能看出,这叫个宋映白的百户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他若是强行去弄这只狗,怕是也不能全身而退。

而且他现在的身份已经外露,如果真的出了事,已经有人看过他的度牒了,他必然会受到怀疑,那会很麻烦。

已经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了,不能再继续耗下去了,马永言虽然已经不行了,但是那个人马上就要进京了,他真得忙碌起来了,要做好迎接的准备。

这条狗应该翻不出什么花样了,似乎真的很安心的在当一条狗,不用管它也不要紧,正事要紧!

只要那个人一进京,一切继续。

想到这里,谢中玉站起身,朝胡同外走去,消失在了黄昏的街头。

——

屋内,宋映白将兜里所有的碎银子连带铜板全部摆在桌上,反复数了几遍,最后力脱般的拿脑门抵在桌沿儿上,“…我真是缺钱啊…其实我好想受贿的…”

幺零幺拿后爪搔了搔自己的耳朵,似乎在说,“你这点事儿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你不懂,我也不知道怎么惹到黎臻了,对我冷漠得很,之前还热情的邀请我去他家住,突然就翻脸了,最近一段日子更是莫名其妙,有的时候,偶尔遇见,他看我的眼神,就跟我抢了他家钱似的,可偏偏又一句话都不说。所以我寻思筹点钱,等放假的时候,请他吃顿饭好好聊聊,缓和缓和。”

关于他怎么惹到黎臻了,简直是未解之谜,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不过,正因为想不通,才需要私下里请客和解,当然,黎臻肯定不缺他那点吃的,但请一回,也得拿得出手,至少菜品像样也是某种尊重。

可问题是,他囊中羞涩,攒了这么久的钱,怕是也不能筹办一场有点牌面的筵席。

“人在官场,真是劳心劳神,对下,对上,都要费心思…”宋映白叹气,当然最累的就数要不停揣摩上面的意思,就好比黎臻突然变了脸,他就得想办法缓和。

黎臻是他最大的靠山,靠山对他厌恶了,他麻烦可大了。

真是,仗着自己官职大,了不起啊?!

唉…确实了不起。

“不管了,不能再拖了,有多少请多少了。”宋映白算了下,五天后又是一个休沐放假的日子,决定了,就在那天摆个酒席,把黎臻请来。

第36章

翌日, 宋映白跟程东一和往常一样牵着幺零幺来到锦衣卫衙门,等进了门, 再各自分开去做自己的事。

进了自己的屋, 刚一松开幺零幺, 它就扑到黄历跟前,拿爪子挠下昨天的黄历,露出崭新的一页。

宋映白发现这狗对黄历有种别样的执着,每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撕黄历, 绝不带忘的。

房家墨为了照顾它的身高, 甚至还把黄历挂的低了点。

它撕完黄历, 就往旮旯一趴,除了偶尔去趟厕所, 一天都不带动弹的。

宋映白则开始忙一天的工作, 马永言的案子派人去查了,没有新的线索,不过这一个月, 倒是清理了几件积案, 也算干出点业绩。

快晌午的时候, 有人敲门, 房家墨出去应对,两人说了几句话就走远了。

大概过了一刻钟,房家墨回来, 笑道:“大人, 您老家来人了。”

宋映白高兴的差点跳起来, 倒霉了这么久终于来好事了,千盼万盼终于把老家的人盼来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出了门,急匆匆往衙门口走去,他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盼来了“衣食父母。”或者说“父母的衣食。”

在衙门旁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正是他家的二管家于六。

于六见了宋映白,迎上来笑道:“五少爷,您又长高了。”

宋映白昨瞧又看,“于叔,就你一个人来了?”

“没,除了我还来了三个伙计,只是觉得到这里找你,人太多了不好,就让他们都在客栈等了。”于六上下打量宋映白,感慨的道:“五少爷,老爷听说您做了百户,可高兴了,不仅叫我给您捎了银子,还另外给您带了件礼物。”

“我爹娘身体都还好吗?各位哥哥姐姐怎么样?也都好吗?”

“都好都好。”于六笑道:“这点您放心。我就是来先告诉您一声我们到了,等您放衙,我再来接您,咱们一起到客栈。现在就不打扰您处理公务了,这锦衣卫衙门好气派呀,少爷您真厉害,能在这里做官。”

宋映白又和于六寒暄了几句,暂时分别,喜气洋洋的回到了办公处,一门心思盼起放衙来。

在家靠父母,出外还得靠父母,有他家送来的银子,他应该能过段舒服日子了。

他爹之前把他打发送到京城来做锦衣卫,可能没想到他能做出这样精彩的成果,眼见他高升,立刻高兴的开始对他资助了。

熬到放衙,宋映白叫房家墨给程东一带话,让他自己先回家,他有事晚上不回去吃了,然后牵着狗欢天喜地的奔出了衙门。

果然,一出门就见于六和三个家里眼熟的伙计早早等在不远处,四个人有说有笑的往客栈去了。

宋映白节食缩衣了这么久,终于盼到了老家来的人,这意味着有人付账了,当即点了几个好菜,大快朵颐。

于六不时给宋映白夹菜,有些心疼的道:“五少爷,看来您在京城没少受苦。”尤其听说五少爷如今借宿在朋友家,更是心里不舒服,“您上京之前跟老爷大吵了一架,老爷那脾气,您也是知道的,您不开口主动要,老爷也拉不下脸主动给您送银子,不过,幸好您这次升了职,老爷想生您的气也生不起来了。”

宋映白很想辩解,他上京之前不是跟父亲吵架,应该叫做他爹单方面辱骂他。

宋映白道:“我不做出点成绩,实在没脸跟家里联系。”

于六这时候拿出一封信和一个红漆木匣子,“这是老爷给您的信,您看看,再数数。”

宋映白抖落开信,读了起来,信是他爹亲笔写的,字里行间的态度非常好,好的有点不像他印象中的爹,对他嘘寒问暖,大大夸奖了一番他的作为,并希望他再接再厉,并说叫二管家给他捎带了三百两银子,让他别委屈自己,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只管买。

于六将木匣子往宋映白跟前推了推,“这是银子,您数数。”

“不用了。”

“不行,一定要数的。”

宋映白便打开木匣子,瞅了眼里面摆放的是闪闪发光的银锭子,成色极好,一锭十两,整整齐齐三十枚。

他爹真是大手笔,要知道他一年的俸禄才三十两,他爹一次性就支付了他十年薪酬。

这爹,是亲的。

宋映白心想,如果他爹这会在他面前,他一定要给他爹一个拥抱,发自内心的说一句,老爹,我爱您。

于六笑道:“五少爷,老爷送您的还不止这些呢。”说着,起来打开门,拉进来一个少年,生得眉清目秀,肤如凝脂,眉眼间羞羞怯怯,倒像个小姑娘。

宋映白盯着他看,眼里充满不解,“这是…”

“这是留给下来伺候您的采枫,来,叫少爷。”

采枫眼眸抬起,声音清脆的唤了声,“少爷。”

宋映白皱眉,脑海里飘过一句话,这不是他爹的风格吧,他爹虽然不喜欢武人,但也不喜欢娘娘腔,反正他在家那会,家里的小厮找不出一个这种类型的。

于六解释道:“您一个人在京城,洗衣做饭缝缝补补都要人手,这些活采枫都做得来。”五少爷没成婚,安排妾室不妥当,弄个丫鬟万一再整出孩子来,都是麻烦事。

宋映白早就洗衣裳洗烦了,有人给他洗衣做饭有着强大的吸引力。

“不管怎么说,采枫是个男的,要比女子能吃苦,使唤起来也方便。”于六道:“您就留下吧。”

宋映白想了想,无所谓的道:“行吧。”

采枫当即给宋映白磕了个头,规规矩矩的站到他身后去了。

宋映白跟于六吃了晚饭,当夜也一同住在了客栈,第二天起来伸着懒腰打开了门,刚想叫小二准备洗脸水,就见采枫端着一盆水站在门口,温柔的道:“少爷,您起床了,洗脸水在这儿了。”

宋映白一愣,“行,你进来放下吧。”

宋映白到脸盆架洗脸的时候,余光瞥见采枫在给他叠被子。

等他洗完脸,采枫叠完被子,开窗通了风,已经下楼去了,宋映白一边擦脸一边来到床榻前,一瞅,当时就震惊了,“一个客栈而已,不用叠这么整齐吧。”

这时候采枫端着早点进来放到桌上,退了出去。

宋映白坐到桌前,看着简单而精致的早点,不由得挑挑眉,“有人照管,生活倒是方便了。”

此时门外的楼梯拐角处,于六正和三个伙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眉间愁云惨淡。

“管家,咱们真的不告诉少爷真相啊。”

“老爷吩咐了不许说,谁都不许说,都管严自己的嘴巴!咱们今天就走了,别出岔子。”

“可少爷看到老爷的信那么高兴,看着叫人怪心疼的,他还不知道老爷想把他过继出去呢。”

“心疼什么,少爷以后会更好!”于六推着他们下楼,“去收拾行李套马,别磨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