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这儿喝闷酒,有一部分原因就是黎臻,此时他还跑来抓他“逃班”,宋映白只觉得烦死了,一句话也不想说。

但是稍微清醒那部分意识又告诉自己不说不行,“…黎大人,我今天给自己放假了…”

黎臻见他没有明显的外伤,暂时松了一口气,坐到他旁边,劝道:“翟驸马的事,你不用太担心,那怪鸟的事情,过几天我跟你一起查,会弄个水落石出的。”他以为他担心翟驸马出意外,怕受牵连,压力太大才跑来喝闷酒。

宋映白一听黎臻这么好心,不由得扑哧一笑。

黎臻反而不懂了,“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我笑黎大人您又正常了…”宋映白再次倒酒,低头嘲讽的笑,“但是下一刻又会突然变脸。”

他因为醉酒,眼睛周围的皮肤泛了一层胭脂红,像哭过似的。

黎臻有些尴尬,“以后不会了。”

宋映白叹气,垂头咬唇,像在酝酿着什么,突然间,他横眼看黎臻,抓过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招呼,“求你了,你看我哪儿不顺眼,你就打我一顿吧,往死里打都行,别再搞冷暴力了,我他娘的受不了了。”

黎臻挣脱他的手,他醉成这样,什么都说不清楚,便夺过他的酒杯,“你先醒酒了再说,走,回去。”

“回哪儿去?”

“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回家,我还能把这样的你送回去办理公务吗?”

“回哪个家?”

黎臻强行扶起他,“别说胡话了,你喝得太多了。”

“我不走!”宋映白硬气的挣脱他的搀扶,又抓起黎臻的手往自己身上打,“除非你打我一顿,求你了,黎大人,给我一个痛快吧,你揍我一顿,走出这个门,咱们两清,行不行?”

黎臻把手挣出来,“我不会打你的。”

“天啊!”宋映白抱头,“你饶了我吧,明明路上还挺好的,自打你回京就看我不顺眼,一会替我出头一会又不正眼看我,一会来我家吃饭,一会又撂脸子就走。”

黎臻见躲不过去,只得道:“之前是有点误会,但是今早晨我想通了,我保证以后不会了,行不行?”

宋映白眯起眼睛看他,“真的?”

黎臻再次点头,搀扶起他往外走,“别喝了,既然你不想回家,咱们找个地方醒酒。”

宋映白摇摇晃晃的跟他走,伸出一根手指在黎臻跟前晃,“咱们和好了,是不是?”

“是,和好了。”黎臻把他手指按下去,带着他往外走。

宋映白突然扒住门,不动了,“我不信。”

黎臻想了想,抓住他的两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之前你背我,现在我背你,咱们真和好了!”往上一送,把人背在身上。

被人背着,的确比自己走轻松,宋映白就势往他背上一趴,脑袋垂下来,喃道:“…对啊,咱俩其实也算是有过革命友情的…”

黎臻见他不挣扎了,背着人下了楼。

第41章

宋映白盯着头顶悬挂的镂空银熏球。

睁开眼睛之初, 看银球是模糊晃动,摇曳重影的,现在过了大概有一刻钟,它变得越来越清晰, 意味着他彻底清醒了。

不过, 问题来了,他不记得自己床铺上方挂过这玩意,现在究竟身在何处?

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见到了黎臻…然后被背下了楼。

不是吧, 难道把他送回了自己的小院,正好碰到伯父搬家, 就把他搬到新宅邸了吗?

因为他注意到被褥的料子和帐内陈设奢华,少说是个富足的官宦家。

完了, 伯父要问自己为什么醉酒了, 会不会疑心自己不满意过继?

想到这里,脑仁开始疼了, 宋映白揉着太阳穴, 缓缓坐起来,“来人。”

醉酒要不得,不仅伤身还耽误正事, 他保证, 这绝对是最后一次喝醉。

“宋公子,您醒了?”这时候一个小丫鬟笑着拉开床幔, 一边挽着一边唤其他人, “公子醒了, 快拿茶水来。”

很快又有一个丫鬟端着茶水款款走进来,双手奉上给宋映白,“您慢用。”

宋映白根本不认识这两个丫鬟,而且他叫自己宋公子,那么肯定不是在伯父家,如果是伯父的新宅,里面的下人会叫少爷,而不是外道的宋公子。

他有不好的预感,“…你家主人是黎佥事?”

端茶的丫鬟颔首,“是呢,这里是敬国公府。”

宋映白清醒自己没喝茶,否则非得一口呛死,“那黎大人现在身在何处?”

“他去衙门了还没回来。”丫鬟道。

宋映白看向窗外,果然天色还不到傍晚。

此时不跑,还待何时?宋映白忙弯腰拿过脚踏旁的靴子,蹬上就往外走,“告诉你家少爷,我先告辞了。”

这时候俩个丫鬟忙追上来,“宋公子您留步,老国公吩咐,如果您醒了,叫您过去一趟,他想见见您。”

“…”宋映白逃跑计划只得搁置,对方是国公又是长辈,不能不辞而别,他稳住心神,“原来老国公在府中么,那么快带我过去吧,我得给他老人家请安。”

那俩丫鬟相视一笑,“这就带您过去。”说着,在前面带路。

而宋映白则拿起刚才没喝的茶水,一饮而尽,提了一口气,“好的,走吧。”

老国公年轻时可是带过兵,立过军功的。怀着对军人的憧憬,宋映白忐忑不安的踏进了老人家所在的院子。

得到通禀进去后,就见一个花白胡子的瘦削老人家,正坐在一张桌子后,低头细心的擦拭一柄宝刀。

宋映白躬身作揖道:“晚辈宋映白拜见国公大人。”

敬国公闻言抬起头,瞧了宋映白一眼,便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来到他跟前,上下打量。

宋映白斗胆抬眸对上老人家的眼神,就发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十分奇特。

没错,是奇特,他小时候第一次进动物园,看到大熊猫好像就是这种眼神,充满了好奇和欣喜。

敬国公就跟瞅珍奇动物似的看他,宋映白暗暗流汗。

敬国公缓缓点头,好像还挺满意的,“你就是我们家臻儿的朋友吧,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他跟谁亲近,我可得仔细看看你。”

宋映白立即辟谣,“黎大人是晚辈的上官,晚辈不敢高攀。”

敬国公听了这话,眉梢动了动,竟然露出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

宋映白不知道他有什么可笑的,正纳闷的时候,就听丫鬟唤了一声“少爷。”紧接着黎臻就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直接问宋映白,“你酒醒了?”

不等宋映白说话,没想到敬国公突然幸灾乐祸的笑道:“臻儿,他刚才可说他不是你的朋友。”

“…”黎臻瞅了眼宋映白,才道:“祖父大人,我们还有事情要说,先告退了。”说完朝宋映白使了个眼色,“跟我来。”

宋映白忙朝老国公拜了拜,随着黎臻一起退了出去。

两人沿着回廊往外走,宋映白走在黎臻后面,愈发悔不当初,千不该万不该,最最不该喝酒,被黎臻抓了个现行。

黎臻斜光偷瞄宋映白,说真的,他刚才被祖父那句话捅了一刀,祖父虽然爱开他玩笑,但不会说谎,不是朋友这句话,一定是宋映白亲口说的。

他之前还说他俩之间有什么命的友情,转眼就变卦了,还说他喜怒无常,他看他也差不多。

可谁让是他先对不起宋映白在先,再说有可能是宋映白为了应付祖父随口说的,他俩应该还是朋友,于是驻足回头,想和他说句话。

不想宋映白心里有事,还往前走,就这么撞到了黎臻身上。

“酒还没醒呢?”

“醒了,醒了。”宋映白道:“早就醒了,谢谢黎大人借地方让我醒酒。”

黎臻觉得这是个好时机,于是抬手拍了拍宋映白的肩膀,客气的笑道:“没关系,谁让咱们是朋友呢。”

诶?一顿酒的功夫,他俩又成朋友了?前几天对他横眉冷对,动辄揪衣领,这转眼两人就和好了不少,还升级成为朋友了。

宋映白瞄了眼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又看了看一脸诚挚笑容的黎臻,说真的,黎臻笑起了是很好看的,但此刻他却不敢享受这个笑容,只觉得头又大了,想不通黎臻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大人,这使不得吧…”

没想到黎臻就势将胳膊全都搭在他肩膀,揽着他的肩膀往外走,就像朋友之间常见的那种勾肩搭背姿势,并朝他笑道:“有什么使不得的,我想通了,从今以后咱们两个就是朋友,嗯,好朋友!”

朋友两个字咬重音,好像故意强调一样。

强行做朋友?有权力为所欲为是不是?但黎臻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宋映白总不能不识时务的再次拒绝,只好道:“既然大人肯抬举我,卑职荣幸之至。”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难道是昨天晚上伯父认自己做儿子的事情,被黎臻知道了?

一定是这样,否则怎么会这么凑巧,昨天他被过继给了户部侍郎做儿子,今天早晨黎臻就对他态度大为改观。

难道真是官宦子弟才能跟官宦子弟做朋友?

宋映白挑挑眉,这也算是过继的好处之一了吧,难怪黎臻想跟自己做朋友,官场真是捧高踩低,毫不掩饰的势力啊。

黎臻一皱眉,“诶,以后就别大人卑职的了,听着别扭。”

“…好的。”宋映白听话的道。

黎臻满意的点点头,“你一大早就喝醉了,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吧,我叫人简单准备了饭菜,不过,可没酒了。”

“…我恐怕不能在府上用饭,我大哥昨天从老家来了,这会他在家里等着我呢,我得回去了。”

黎臻虽然失望,但也没办法,“好吧,你尽早回去吧,别让家人久等。”

“那我告辞了。”宋映白指了一个方向,“那个门是出府的方向吗?”

“我送你。”黎臻将胳膊从他肩膀上拿开,两人规规矩矩的往外走,“你今天喝闷酒是因为担心翟驸马的事情吧,我没想到会生出这样的枝节,早知道这样,这个任务就不派给你了。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决定了,明天咱们出发去一趟翟驸马的老家,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来。”

宋映白一个激灵,咱们?别了吧,一想到还得跟黎臻独自相处,他就觉得心里一抽一抽的,万一在路上他又突然看他不顺眼了,他可往哪儿逃啊。

“不用了,如果需要的话,我和程东一去查就行了,不必劳烦你了。”

“…”黎臻道:“程东一不过是个小旗官,怎么能让他去调查驸马?!”

宋映白不死心,那至少再加一个人进来,“那不如让韩千户和咱们一起去吧。”

黎臻想了想,“不行,你不在,他得留在翟驸马身边全权保护。”

宋映白又道:“还是再带个随从吧,得有人端茶倒水啊。”

“又不是去游山玩水,要什么人照顾,你我又不是小孩。”黎臻道:“就这么办了,明天早晨你到衙门后,简单收拾收拾就过来找我吧,对了,从家来的时候,就穿便服吧。”

宋映白挣扎无果,认命了,“好,我都知道了。”心里则想揪头发,他是真的不想跟黎臻单独出门,虽然他不犯病的时候挺好的,但一旦变脸比洗脸还快,他消受不起。

黎臻将他送到门口,吩咐管家用马车送他回去,宋映白坚决推辞,坚持自己走回家。

黎臻也不好强人所难,与他挥手作别,还不忘提醒,“记得,明早来找我。”

宋映白微笑着点头,然后一转身就酸了脸,唉,喝那点小酒消解的压力,转眼就又都回来了。

走到一半路程,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幺零幺哪里去了?记得他带它去喝酒了,然后他被黎臻带走了,那么,狗呢?

宋映白一路跑回家,见自家院门前有一辆马车,推开院门,见采枫和一个男人,还有幺零幺一并站在廊下。

看他回来,采枫先迎上来,“少爷,您回来了,我还想怎么今天放衙这么晚呢。家都搬完了,大少爷已经先去新宅了,留下我和车夫等您回来。”

幺零幺用后脚搔了搔自己的耳朵,一脸冷漠的看着宋映白,分明在说,你其实已经把我给忘记了吧。

宋映白过去摸了摸它的脑袋,“我明天要出趟门,等我回来给你买黄历咬着玩啊,乖。”

听说宋映白要出门,幺零幺眨巴眨巴眼睛,点了点头,不再闹别扭了。

“少爷,咱们赶快走吧,那边的酒席怕是已经准备好了。”采枫笑着催促。

宋映白胃里一抽,酒席?岂不是又要喝?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宋俞业在京城买的大宅子可谓黄金地段,离户部的衙署不远,宅子四进,虽然远远不上敬国公府,但内部也有造得很是雅致的假山水池小景观,总的来说,是一座非常适合朝廷官员居住的舒服宅子。

宋映白作为少主人,地位尊贵,和父亲前后院住着,拥有的居住面积差不多。

当天晚上庆祝搬到新家,准备了好酒菜庆祝,宋映白有了白天的教训,不敢多喝。

宋俞业奇怪的问:“怎么,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父亲大人,我明天得出任务,要去一趟外地,不知要去几天,怕耽误正事,所以不敢多饮。”

宋俞业脸色不由得担心起来,“其实想一想,你做这行,还真叫人提心吊胆的,唉。”

叹气归叹气,宋映白没功名,想做文官那基本上是没有任何可能的,不管你是谁,想做官,就得考试,没经过科举的历练,亲爹是首辅也不好使。

要么就做武官,不是砍人就是被人砍,总之是很有风险的,而宋映白做得这行,也是这样的道理,要么读书,要么冒风险,总之得选一样。

但是宋俞业显然很担心过继来的独苗苗的人身安全,“那你可要千万小心,凡事多留个心眼。”

宋映白忙道:“父亲大人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宋映飞道:“那你得去几天?”

“大哥,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就现在家陪他老人家吧,我用不了几天就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