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臻道:“那好,就这么决定了。”

“别,别!我说我说,那个镜子不是我的本体,我只是被陶宗清封进了那面镜子里而已,姚来凤整天抚摸镜面,慢慢的镜面上画的隐形符文被抹掉了,我又故意气他,让他打碎了镜子,我就出来了。可我也很惨啊,我被关了差不多有三十来年了,一直被放在一户人家的库房内,直到前几年才被贩卖,但买主却是姚来凤,呜呜呜呜…”

陶宗清是谢中玉师父的道家名字,三十年前师父能抓到的妖怪,自己却无力招架,谢中玉有些不好意思,尤其还是在宋映白面前。

黎臻道:“你别哭了,你本体在哪里?”

“说了也没用啊,你们找不到的。”

“好吧…澡堂子走起。”宋映白道。

“我说了,反正你们也找不到。我是武四虎娘子的圆镜,大概五十年前他要进沙漠找地狱井,他娘子把我放进了他的包袱里,后来他死在了沙漠中,我倒是在那里慢慢鲜活了起来,不过,我出不去,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原处。期间来了几波人,我附到他们携带的镜子中,可惜,他们也全都死了。

三十年前吧,有个书生模样的人来了,我抱着试试的心态,跳进了他的包袱内,找到一个手镜,钻了进去,他很厉害哦,跑了出来,我就这么来到了外面的世界,可是,还没等我好好玩一玩,就被姓陶的发现了。”

三十年前,书生,平安离开,难道是小诸葛?

这个武四虎不知道是什么人,他死在了大漠,想到开春之后,他可能就要跟黎臻进大漠,暗暗捏了一把汗。

黎臻道:“看不出你还有些来历。”

“所以嘛,你们找不到我的本体的,别费力了。你们问的,我都说了,别把我送到堂子去。”它委屈巴巴的道:“你们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

“这样吧…我请师叔来,把它重新封印起来。”一直沉默的谢中玉开口了。

黎臻心道,你的用处是,能搬来更厉害的救兵,“嗯,还是你请更方便些。”

言外之意,其他人也能去请,只是你身为弟子更方便而已,你只比别人有这么点优势。

谢中玉听出来了,可又不好发怒,“我去去就来!”转身快步出了门。

宋映白看出来了,谢中玉没抓到妖怪,脸上无光,轻轻一叹。

谢中玉走了黎臻看着宋映白,将他又细细打量了一番,从头顶扫到脚底,最后目光再次上移,落到了他脸上,盯了一会后,长长叹气,错不了,想象自己亲吻他,不仅心里不排斥,还很激动,对同性有这种想法,自己真的…

宋映白就见黎臻将他打量了一遍,然后唉声叹气,担心的想,是不是自己没搞定镜妖,叫黎臻怀疑自己的业务能力了,忙解释道:“你别看它现在被关在井里像个软脚虾,在阳光下可是很生猛的。”

黎臻见自己的行为引起了宋映白的注意,忙道:“我叹气跟你没关系,是别的事情。”

“公务上的事情?”

“私事。”

宋映白挨着他一并坐到石板上,笑道:“不如跟我说说,看我能不能给你出个主意。”

黎臻心里苦笑,你出主意?算了吧。

“咱们是好朋友嘛,你别觉得你聪明,有的时候当局者迷,我从旁观者的角度或许看得很清楚。”

呵呵,好朋友…黎臻道:“…改天跟你说吧,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不知该如何说起。”

每次都是他有事拜托黎臻,终于能帮助他一回了,宋映白将胳膊搭在他肩头,笑道:“你随时想好,随时跟我说!”

黎臻身体一僵,心跳加速,你还是别跟我太亲近的好,他站起身子,伸了伸胳膊,“坐累了,谢中玉怎么还不回来?”

宋映白道:“应该快了吧,我去门口看看。”说着,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就见一个头发胡须花白的道士,健步如飞的走了进来,正是皇帝近年宠信的道士于宗平,也就是谢中玉的师叔。

他身旁跟了两个道童,各捧着一个扇着红布的托盘。

黎臻行走宫中,见过于宗平不止一次,恭敬的抱拳道:“于道长。”

于宗平还礼,“这镜妖在井中?”得到肯定的回答,从一个托盘中取出一把用铜钱串起来的金钱剑,右手持着,口中念念有词,在井边走了一圈,然后就听他喝了一声:“走!”

压在井上的石板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掀飞,同时,于宗平拿出另一个托盘红布下的器物:一面盆底儿大的铜镜,扔了出去。

铜镜在石板飞开的瞬间,飞到了井口,正照着下面的妖物。

就听镜妖一声惨叫,此时,于宗平转了个身,做了个隔空抓取的动作,接着袖子一抬,便将飞回来的铜镜装进了袖中。

宋映白见于道长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恨不得鼓个掌。

“这妖物已经被我收服了。”于宗平微笑道:“不便打扰,贫道告辞。”然后回头对谢中玉笑道:“妖抓完了,可以跟师叔回去了吧。”

这一次,谢中玉没有反抗,乖乖的走了。

等回到师叔的宅邸,才一进客厅,于宗平刚要说话:“我说中玉啊,你…”

不等他说完,就见谢中玉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言辞恳切的道:“师叔,我想好好学习道术!从今天开始,不,就从这一刻开始,我再不耽误半点了!”

于宗平一愣,上前摸了把师侄的额头,没发烧啊。

谢中玉一本正经的道:“我说真的!”

于宗平见他神色坚定,捋着胡须,欣慰的笑道:“孺子可教也。”

——

姚来凤死了,死得很蹊跷,锅瓷实扣在了厂卫头上,毕竟前脚刚提议裁撤厂卫,后脚人就死了,现在就看,究竟是锦衣卫,还是东厂下的黑手了。

因为姚来凤虽然死于窒息,但体表完全没有外伤,不管是脖子上的勒痕,还是口鼻中的淤血迹,仵作都没发现,所以又有人说他死于鬼魂索命,原因要追踪到他祖父做次辅那会。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宋映白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我查了下,武四虎倒是没有,但是五十年前,倒是有个叫武世恒的庐州富商说要去西北进一批货,就此失踪,不知道是不是镜子口中的原主人,据说他是当时有名的富绅,结果吃了官司,差点家破人亡,最后为了翻盘,铤而走险去西北进货,结果却再没回来。”

黎臻的心思没在棋盘上,单手撑着下巴,意兴阑珊的道:“名字听着很像,他吃了官司,想进地狱井看到未来的情形,以此在商场上翻盘,也是很有可能的。不过五十年过去了,后人在不在都不好说了。”

宋映白发现他自打除了镜妖后,整个人都发蔫,以前虽然有一阵阴晴不定的“抽风”日子,但好歹也是精神奕奕的“精神病”,这是怎么了?

“你还烦恼呢?”虽然屋内没有其他人,但是宋映白还是放低了声音,“你究竟遇到什么事了?”

我遇到你了啊,唉…黎臻之前认为自己喜欢宋映白就纠结过一段日子,结果挣扎来挣扎去,却发现最初的感觉其实就是正确的。

他没法说,说了连朋友都做不成,宋映白估计能一溜烟跑到琼州去。

黎臻表情一言难尽,再次一叹,“唉——”

“哈哈,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中意哪家小姐了?结果人家不理你。”

很接近的了,可惜核心猜错了,不是小姐,也没不理我,黎臻皱眉,“你怎么猜出来的?”

“这还不好猜,你现在要什么有什么,除了感情上的事情,恐怕也没什么值得操心的了吧。俗话说,美人膝,英雄冢,便是这个道理。”宋映白道。

黎臻笑了笑,将双臂叠放在桌上,靠近他,“你很聪明,猜到精髓了。”

宋映白也学着他的姿势,凑近他,“你不如跟我说说,我帮你参谋参谋。”

“…没什么好说的,反正成不了。”

“你这条件也成不了?”宋映白神秘的道:“不是宫里的妃嫔或者有夫之妇吧?”

黎臻眼珠转了下,为了把谈话继续下去,信口道:“那倒不是,就是我们两家有过节,老死不相往来那种。所以,如果是你,遇到这种求而不得的情况,你怎么办?”

宋映白很想回答:“忘记她,找别人。”

但没有这么聊天的,黎臻想听的肯定不是这些,“那就得看她对你有没有意思了,有的话,怎么都好办,没有的话,那真得费些功夫了。”

黎臻想了想,“他倒是不讨厌我,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对我生出情愫。”

“不讨厌就意味着有机会!”宋映白道:“找机会多接触,殷勤点。至于别人怎么看,不是很重要,最重要的是她的态度。只要她点头,想嫁给你,就凭你的手段,还愁摆不平周围的阻碍么?!”

黎臻缓缓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

“还有啊,你不用太发愁,这种事你着急也没用的,用力过猛反而会把人家姑娘吓跑,徐徐图之为上,总之尽自己最大努力,剩下的就交给缘分吧”

“说得太好了!”

宋映白继续鼓励:“石头都能捂热,何况人心!”

“听你这么说,我心里有底多了。”黎臻眼眸微微垂下,意味深长的抿唇轻笑道。

第55章

随着天气走冷, 年关临近,到处弥漫着等闲散气息。

有什么事等年后再说成了共识, 在万众期盼中,元月初一来临,京城各部迎来了假期, 欢乐祥和的气氛达到了顶峰。

拜年的拜年, 探亲的探亲。

宋映白“父亲”去世,家里不庆祝新年,且有孝在身的人,不宜给别人拜年, 所以他不用给上面的各位大佬拜年, 乐得逍遥。

低调过年,享受一个简单的假期。

他好久没这么舒坦过了, 快乐的做了几天富贵闲人。

转眼到了元宵节当天,丫鬟和小厮们窃窃私语讨论看花灯的事情,音量不大不小恰好能被他听到,宋映白一眼便看穿了他们的企图。

花灯一年就一次, 错过今年就得等来年,宋映白不会那么不近人情。

不过, 毕竟府里的“老爷”死了, 总不好直接让仆人们出去看花灯, 总得找个理由做遮羞布。

他作为一个开明的主人, 手一挥, 吩咐道:“少爷我今天想清清静静的看书, 你们晚上不许在家烦我!”

下人们也发现,虽然之前觉得少爷凶神恶煞的敢带锦衣卫“抄”自己的家,但只要你不惹他,不作妖,少爷算得上是个相当开明厚道的主人。

“是是,我们绝不打扰您。”下人们笑着应承着退了下去,开始商量晚上看花灯的事情。

宋映白对花灯有点兴趣,但也仅仅是一点,想到刺骨的寒风,决定不去凑那个热闹,在家烤着火盆吃零食看话本比较惬意。

傍晚时分,周围越加热闹,街上不时传来燃放爆竹的声音和小孩子的欢笑声。

宋府的下人们,家生子的回了家跟亲戚结伴出行,剩下的也都找了个要好的伙伴,陆续出了门。

全府上下只留不几个人,宋映白只穿了个单衣,趴在炕上,一边吃果子一边看话本,正津津有味的时候,小厮拍门道:“少爷,少爷,一个自称楚丘的锦衣卫拜见。”

他不是黎臻的随从么,“让他进来。”说完,坐了起来,将话本一叠放在了炕桌上。

很快,楚丘带着一身凉气走了进来,先作了揖,继而道:“宋百户,黎大人叫我过来请您帮个忙,他那边人手不够了。”

宋映白一听,也没问是什么事,直接开始找夹袄跟外袍,往身上一套,系好腰带,戴了暖耳,“走吧。”

两人出了宋府的大门,宋映白才问:“什么事啊?你知道吗?”

不过想来,应该也是锦衣卫的事情,否则黎臻不会元宵节也不休息。

楚丘谨慎的道:“不方便说,您到了,黎大人会告诉您的。”

宋映白便不再问了,随着楚丘往热闹的地方走,街上真是家家和乐,户户喧嚣,人群比肩接踵,想走快都走不了。

平日里也不见这么些人,真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各种小摊杂货全摆了出来,不停的吆喝招揽顾客,哪个摊位有新奇的玩意,就围了一群人堵塞道路,他和楚丘只得再回到小路,绕远来到了黎臻身边。

他俩到的时候,黎臻正站在一个花灯前,假模假式的看着,眼睛不时瞟着周围。

楚丘将宋映白领到他跟前,便退了下去。

“找我什么事?”宋映白笑问道:“难不成想请我看花灯?”

黎臻笑道:“美得你,当然是让你来干活的!”

宋映白一咧嘴,“我就知道,好事轮不上我,你说吧,什么事?”

黎臻一手搭在他肩膀上,一手指着不远处的茶楼道:“现在圣上在那里喝茶,我带人负责保护。”

微服出巡?也是,整天闷在宫里也怪无趣的,况且教坊司都去过,也不差出来看花灯了,宋映白道:“你想让我再带几个人手,在附近保护吗?”

“我想让你…”黎臻侧头附在他耳旁低声道:“让你去趟教坊司,告诉燕春院的徐月朗姑娘准备一下,我觉得皇上保不齐今夜会过去一趟,万一徐姑娘外出看花灯,让皇上白跑一趟,坏了皇上的心情就不好了。这件事,我不放心别人,你来做最合适。你到了那里,就说木公子要过来,鸨母们都懂。”

这倒是,宋映白身为知情人和黎臻的朋友,又是锦衣卫内部人员,舍他其谁,“那好,我这就过去一趟。”

黎臻道:“快去吧。”

宋映白转身往教坊司的方向走去,走了一段路程,等人没那么拥挤了,他的步伐加快,没一会就到了教坊司所在的勾栏街。

此时这里也是张灯结彩,好不热闹,进出的人比平日更多,从胡同到燕春院这短短的一段路,就看到三个喝得酩酊大醉的。

燕春院的龟公见了宋映白,赔笑上前,“客官快来,想见哪位姑娘?若是没有指定的,我给您介绍几位好的。”

“鸨母呢,我要跟她说话。”宋映白为了节省时间,直接道:“赶紧去把人叫来,莫要耽误了大事。”

龟公见宋映白气势凌厉,知道不是一般人,马上缩着脑袋去叫了鸨母来,不一会,就见一个穿红戴绿的婆子走来,先上下打量了一番宋映白,才小心翼翼的问:“我是这院的妈妈,敢问您是…”

“一会木公子可能要过来,徐姑娘在院中吗?”

木公子来过几次,每次都带着几个不好惹的随从,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猜得出必然是京中有权势的人物,鸨母登时脸色一变,道:“她…她还真不在,去见朋友了。”

宋映白暗暗咬牙,真是的,偏不在院中,“她到哪里去了?赶紧派人找回来!”

“她…”鸨母问龟公,“月朗去哪里了?”

龟公抓脑袋,“好像是…古什么胡同,她说了一嘴,我没太往心里记。”

徐月朗入了教坊司的籍,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能逮回来,而且她是最红的姑娘,锦衣玉食供着,没有出逃的意思,所以也就没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