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三个警惕的瞅周围,并没有发现“田斌”,突然,宋映白想到了一点,寒毛直竖的低头往脚底瞅。

他们每个人竟然都有两个影子!

“在下面!”宋映白握住刀柄便刺那个与日头方向不吻合的影子。

瞬间,影子竟然穿过他的刀刃立了起来,朝他扑来,与此同时,谢中玉跟程东一多余的影子也向他们发动了攻击。

影子像藤条一般的束缚住了他们的手脚,挣扎不脱。

“让我摸摸你的脸嘛,别那么小气,人的脸不就是给别人看,给人摸的么。”影子渐渐形成了人形,却没有面孔,但在摸到宋映白的瞬间,面团似的脸上渐渐有了五官的雏形,很像他的模样。

宋映白只想骂人,“你真是不要脸!你居然盗取别人的脸。”

“你好笨哦,因为我是镜子嘛,当然只能倒映别人的面孔和体型。”跟宋映白一样的五官正在慢慢形成,已经有九分像了。

谢中玉咬破舌尖朝手上束缚自己的影子喷出一口血,影子缩了回去,放开了他的胳膊,他便朝它扔出了一个符箓,它回头不满的道:“好疼呀,你别急,你的脸,我也要,还有你,程小旗。”

“那就尝尝这个!”谢中玉将符箓缠在阴阳环外,朝它扔了过去,不偏不倚整套在它身上。

这一次,阴阳环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箍在它身上,痛得它不住的哭嚎挣扎,“好疼啊——”

这时候,宋映白突然想到了什么,趁此机会,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冲到了厨房,正好有一小碗杀鸡后留下的鸡血,端到院内,朝它泼了过去。

照人的镜子最怕的就是污垢,导致不够明亮。

他要污染它。

它忙原地一滚,想躲开鸡血,但终究慢了一点,幸运的是脸上倒是没多少,但下巴、脖子和衣襟上全是血迹。

恰好这时候阴阳环上缠绕的符箓烧完,它借此挣脱了阴阳环,吸了吸鼻子,委屈的道:“你们都欺负我,不要你们的脸了!”说罢,转身就跑。

宋映白崩溃了,“你别用我的脸出去!”见路上有稀稀落落的血迹,沿着追了上去。

——

它靠着墙壁喘着粗气,幸亏它机智一回,脱掉了外套,锦衣卫到底是什么人啊?这也太凶悍了,穷追猛打,就算到了最后一刻,也不放弃。

风险和收获一对比,好像有点不划算。

天下美人这么多,去看看别人吧。

它有点郁闷的想,小心翼翼警惕的走着,突然就听前方有人道:“宋映白?”

就见一个穿着红色锦衣,披着月白色斗篷的人朝他走了过来,衣襟上绣的图案与“田斌”的那件非常像,它怔了下,很快明白是认识这面孔的人,而且好像还挺关心他。

更出乎意料的是,这人长得比刚才那三个还好看,它真是太走运了,简直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大有可为呀。

黎臻见宋映白没穿外袍,只穿了个夹袄,赶紧一边走一边解自己的斗篷,打算给他披上,“你这是怎么了?”

结果走到跟前,斗篷也解下来了,动作却停住了。

因为他辨认出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宋映白,的确有九分像,或许不熟悉的人会认错。

但不包括他,他是锦衣卫佥事,是宋映白的上司,同时也是他最好的…朋…不,不是朋友。

第54章

黎臻之前听说宋映白跟谢中玉一起走了, 心里很是挂怀,马上派人去查他俩去哪里了,后来听汇报说是去程东一家,于是趁着晌午休息赶紧过来看看。

结果才走到附近,就看到宋映白靠着墙,神情紧张, 好像在躲避什么人,他便下马喊他,这一喊,没想到却发现是个“假”宋映白。

为了不打草惊蛇,把手里的斗篷给对方披上, “你外袍去哪里了?”

它捂着嘴巴, 泪眼婆娑的抬眸,“被道士扒去了…他们欺负我…”

道士?谢中玉?黎臻手掌贴在它脸颊上,并往耳后滑,“为什么欺负你?”

没有摸到贴合的缝隙, 难道不是人皮面具?

的确,这张脸太自然了,除去一些细节, 活脱脱就是宋映白本人。

“不知道啊…就是突然欺负我, 还有程小旗和另外一个人…”它委屈的哭道。

程小旗?宋映白绝不会这么称呼他的下属, 尤其还是在他面前, 黎臻假意安慰道:“好的, 我翟永一定帮你。”

“好的好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诶呀,原来他叫翟永啊,它因为知道了他的姓名而高兴。

黎臻认为宋映白本人并没有危险,首先这个假的身上有些,而且神色慌张,似乎处于被追杀中,再者,他刚才说,欺负他的,除了道士和程小旗外,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宋映白。

黎臻推测事情的全貌,极有可能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们围剿一个妖人,却被这个妖人变成宋映白的模样给逃跑了,恰好被他撞见。

“你反击了吗?他们有死伤吗?”黎臻道。

“我反击了,可他们实在难缠…我只好跑了,幸好遇到了你。”它现在不太喜欢那三个凶悍的家伙了,倒是眼前人又好看又温柔,对他体贴,它现在只想跟着他,“咱们快离开这里吧,一会他们来了,连你也欺负了。”

正合黎臻的心思,“这样吧,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嗯嗯。”它欢呼雀跃。

黎臻看着“宋映白”如同撒娇般的动作,心里忍不住的想,自己怕是到死那天也看不到真正的某人这个样子的。

他对他的情感不一般…但他呢?

想到他俩之前去抓罗刹鸟时的对话。

黎臻忍不住唉声叹气。

“你怎么了?为什么叹气?你长得这么好看,有什么犯愁的事情吗?”

黎臻疑惑的想,这个妖人怎么回事,说话如此幼稚,刚才就发现它好像不是很聪明,“我在想,你受人欺负了,我却不能替你出气,也不知道能替你做什么?”

套一套话吧,看这家伙究竟想干什么。

它越来越喜欢这个人了,性格如此温润,“我没别的心思,就是想好好照照你。”

“照照我,怎么照?”

“照在我的眼睛里呀。”它调皮的眨了下眼睛。

这话听着很暧昧,黎臻嘴角勾起,有些玩味的笑了笑,宋映白要是知道某人用他的面孔对他说这番话,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照?”

“嗯!”它眸光中写满了倾慕,“咱们快走吧,我想跟你单独待在一起,好好照照你。”

黎臻颔首,带着它转身离开,走到巷口,让“宋映白”坐到了马背上,他自己则骑了随从的马,打马往一个方向跑去。

街边一个行路的男人,看到黎臻跟宋映白一起骑马离开,盯着看了会,将目光收回,继续往程东一家的方向走去。

他一进胡同,就见程东一杀气腾腾的四下张望,他不明所以,走近后小心翼翼的道:“程小旗。”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应该盯梢姚来凤吗?”程东一道,这人是他下辖的校尉,因为这两天他眼睛不能用,宋映白也不想辣眼睛,今天派了别人临时盯着姚来凤。

“…姚来凤…死了。”这人道:“他昨晚扛着个东西进柴房后,再没出过家门,今天早晨,我看到他娘子出了门,但是不久,就听他家传出哭喊声,一口一个夫君的叫着,很快街坊邻居就有人来了,我凑上去一打听,原来是他家娘子在柴房发现了他的尸体。这会已经报官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那个妖怪都跑出来了,姚来凤确实凶多吉少,程东一刚要说话,就见谢中玉跟宋映白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你看到它了吗?”

程东一马上低声道:“姚来凤死了…”

来报告消息的人,在看到宋映白的时候一怔,这才说了两句话的功夫,宋百户怎么又出现了,他不是跟黎大人骑马走了么,可他现在身边也没马啊,不由的震惊的道:“您…您…”

宋映白马上看出端倪,这校尉这么古怪的看自己,肯定是发生了让他无法理解的事情。

正好这会顶着他脸的妖物在逃,不消说,定是看到了两个他。

“是不是看到另一个我了?在哪里看到的?快说!”

“在主街上跟黎大人骑着马走了。”

程东一暗暗的想,果然是一山更比一山高,看到黎大人,就奔着他去了。

谢中玉道:“黎佥事被骗了,把它当成你了。”

“他们往哪里去了?”

这个校尉指了个方向,宋映白道:“不管怎么说,我和谢中玉先往那个方向找,程东一,你去姚家,看看那边的情况。”

——

黎臻带着“宋映白”一路飞驰,来到了一个僻静的院落内,这宅子说来“可耻”,本来是他父亲当年胡闹,买下来用作寻欢作乐的场所,后来他爹失踪了,这里一直闲着,只每年派老仆来收拾一下,等待主人的归来。

它见这小院幽静,喜不自胜,眉开眼笑的望着眼前的公子,“这里好这里好,没人打扰咱们。”

“嗯,我同意你的说法,没人打扰咱们了,那就说一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吧。”

它笑眯眯的朝他扑过去道:“想要你的脸。让我摸摸你的脸吧。”

黎臻向后一躲,叫它扑了空,“好的,但是你别动粗,你要是文静点,随便你摸。”

它受宠若惊,居然这么配合,他果然是个温柔的人啊。

黎臻脚步向后退着,直到移动到井边,他的脚步没法再后撤了,才停下来,“你慢点过来。”

黎臻这一路来从没对它表现出敌意,它又沉浸在获得美貌的快乐中,加上它对美貌的人其实不太喜欢动粗,忙不迭的点头,靠近了黎臻。

就在手摸到对方脸颊的瞬间,对方突然眼神变得凌厉,刹那间抓住了它的手腕,接着它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周围变得漆黑,只有一个光亮越变越小,待反应过来,后背已经碰到了井底的石头。

黎臻抽刀撬起一块铺地的石板,用手一拍,让它落到了井口上。

事情发生的太快,它周围立刻变得漆黑一片,它从没见过这样的黑暗,平时哪怕是最黑的夜晚,它也能捕捉到微弱的月光或者邻居的烛光,像这样密不透风的黑暗,它也是第一次经历。

它伸手摸着周围,活动空间只比双臂展开宽那么一点,仿佛又回到了禁锢它的镜中。

它痛苦的大喊一声,跃起撞向头顶的石板,黎臻早料到它会这么做,早就另外又压了几块石板。

他趴在上面,双手死死按着,遭受撞击的时候,明显感到石板剧烈震动,最下层因为撞击,掉下一些碎石块。

黎臻从它说想“照照”他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把它投到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去,叫它不仅没法照,也能困住它。

他记得这个小院有个井枯,所以就把它带到这里来了,他原本打算诓骗不成就来硬的,没想到这家好很蠢,倒节省时间和精力。

它又冲击了一下,没有冲开石板,反而撞得自己生疼。

它的能耐在于利用光影,使用技巧打败敌人。

如今没有光,它什么都办不成,而它本来就是娇滴滴易碎的镜子,脆弱得很,现在敢于用头撞石壁,还撞掉一点碎渣,已经是尽力了。

“呜呜呜呜…还以为你是好人…”它抹着眼泪。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变成宋映白的样子,为什么要摸我的脸?”

“因为你们好看呀,想照美人有什么错?呜呜呜呜…我好可怜的,被姚来凤恶心,跑出来寻找美,结果你们一个个都来欺负我…”

“…你是镜妖?”黎臻不是很能理解它的想法,但它的话不像假的,如果真如它所说,没有更深层的恶意,那倒还好。

“反正不是人…”它抹泪,“放我出去,这里太黑了。”

黎臻坐到石板上,抱着肩膀,皱眉无力的想,谢中玉跟宋映白一大早跑出去,难道就是为了抓这个蠢货?结果还没抓到?谢中玉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正在心里嫌弃谢中玉,就见宋映白四下张望着走了进来,一见他,安心的一勾唇,刚要笑,但瞬间又收起了笑容,警惕的盯着他,不再前进。

黎臻叹气,我能一眼认出你的假货,你却不能辨识出是不是真正的我。

“别看了,是我。”黎臻道:“妖怪在井底呢。”

对啊,把它关到没光的地方就是了,不过当时这妖怪突然上门,大家情急之下,真的没时间多想,宋映白仔细听,确实听到井底传来呜呜的抽泣声,这时候谢中玉也跟着跑了进来,黎臻一见他,便朝他道:“幺零幺,知道我是谁吗?”

谢中玉晓得只有真正的黎臻知道他这段糗事,不满的道:“其实你不用这么证明,我当面的话,是能够分辨出对方是不是妖怪的。”

宋映白确信这就是真正的黎臻了,“幸好你的醒目,有人看到你往这边来了,然后我们在门口看到了你的马。你把妖怪抓住了?谢天谢地。我一直担心它要是不穿衣服绕着京城跑一圈,我就完了。”

黎臻笑道:“那你只能隐姓埋名到小城做个土财主了。”

宋映白走到井边,听着里面的呜呜哭声,“你这家伙,你杀了姚来凤,害了人命,还有脸哭?”

“你试试看嘛,没有选择,只能逼迫看姚来凤的身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也会想杀人的。”

宋映白道:“就算我想,也不会真的下手,顶多狠揍他一顿,你却杀人,你到底是个妖怪,没有是非善恶观。”

黎臻冷声道:“你是何来历?”

谢中玉也上前质问道:“你到底从哪里来的?你的本体镜子已经碎掉了,怎么还能四处走动?”

“…”它才不会说呢。

宋映白道:“不说是吧,一会叫道士做法把这口井封死,你在黑暗中待到天荒地老吧。”

“反正说了,我也会在这里呆到天荒地老的。”它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类,刚才还那么温柔的公子说翻脸就翻脸,再不相信任何人了。

黎臻哼笑道:“非也非也,你要是不说,我会请人把你封到一个穿衣镜中,然后把这面镜子抬到寺庙附属的澡堂子去,那里常年光顾的客人基本上都是年纪太大,退下来的阉人,还有一批给他们搓澡的无名白…你以后就面对他们吧。”

它不吭声了。

宋映白想象了下一群皮肤松懈的阉人们,画面倍杀姚来凤…黎臻啊黎臻,你真是个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