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让我带个话…”一个温柔的女声传来,听着口气像是丫鬟。

宋映白将门打开一条缝隙,借着门外的灯笼光亮,果然看到一个女子娇俏的面孔,他放下警惕,“潘老爷让你带什么话?”

“他说…诶呀…”女子脚下一软,好像是磕碰到了门坎,身子朝前一扑,就闯进了屋。

她跪坐在宋映白跟前,揉着雪白的脚腕,娇滴滴的道:“我摔着了,好疼呀,扶我起来好吗?”说着,伸出手来,皮肤白皙,赛雪欺霜。

“…”宋映白无奈的在心里叹,我说老妹儿啊,虽然边塞奔放,但你也得差不多点儿吧,再说这种招数不觉得有点过时?毫无创意啊。

“脚崴了,切忌乱动,我这就叫人来,把你抬去看大夫。”

“不要——”女子拽住宋映白的裤脚,哀求道:“我爹知道了会杀了我的。”

“你爹是潘跃泰?”

女子含泪点头。

“你知道你爹会杀你,还这么干?”

“我不这么干,我爹也会杀了我,我看得出来,你是我爹的贵客,求你了,你救救我吧,就说我今夜留在了你房里,明天你跟他开口要我,他会给的。我发誓,我以后一定做牛做马伺候你一辈子。”

“可是我家不缺仆人。”宋映白道:“你的要求我没法答应,我数三个数,你最好起来,自己走出去,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莫不是她跟别人有私,有了身孕,怕他爹弄死她,知道他们是她爹的贵客,所以想把锅甩给他。

女子含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是那样,我还是完璧,真的,你留下我吧…”

“你们在干什么?”

宋映白见黎臻抱着肩膀靠着门框,面无表情的看他俩。

“她来送茶,崴了脚,马上就要走了。”宋映白催促道:“看到了吗?有人来了,赶紧走吧。”

黎臻瞅着女子,问宋映白,“她想爬你的床?”

这个时代的女子太不容易,宋映白多少能体谅一点,不想弄得太难看。再说了,承认她想爬床,他也脱不了干系,立刻辟谣:“没有的事儿,她就是来送茶的。”

“那茶盏和托盘呢?”黎臻道。

“…”你那么斤斤计较干什么,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我在找台阶下,非得戳穿?!

这时候黎臻走到宋映白旁边,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对女子道:“他不喜欢女人。”

女子震惊。

宋映白更震惊。

黎臻接着指了下自己,“我也不喜欢。”

女子再次震惊,然后头一低,从地上站起来,又哭又笑,“真是天要亡我…”转身跑了出去。

宋映白嘴角抽动,对黎臻道:“你不是讨厌被人误传为断袖吗?还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她往外说怎么办?”

“传就被传呗,除了老潘这里有人认识咱们吗?再说,就算老潘误会,他也绝对不会往外说半个字。”黎臻道:“而且这是最有效的办法,你不喜欢女人,她缠你也没用,我不喜欢女人,免得她回头来缠我,一举两得,杜绝后患。”

宋映白见他笑眯眯的,全没半点悔意,有气无力的瞪他。

黎臻调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了,因为如果传出去,别人也会认为我是相公,而你是娘子。”

宋映白是真想打人了,将指关节揉得咯咯作响,“你再说一遍?”

黎臻玩够了,“好了,我给你赔个不是,别生气了。天不早了,好好休息吧,谁敲门都别开。”贴心的叮嘱完,退出了门。

宋映白将门关上,靠着门板气呼呼的想,妈的,黎臻真是跟自己混熟了。

第57章

月光从巴掌大的换气口照进来,落在地上, 像一碗流动的水银。

她靠在墙角, 眼神呆滞, 她已经习惯这样坐着,可以一整天不动。

一阵凉风送来,她鼻子嗅了嗅, 猛然间,眼神有了波动,同时, 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双手的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 如钩子一般的抓挠着石壁。

“夫人,夫人, 您怎么了?”丫鬟在外面听到动静,从换气口发现了她的异样, 跑了进来。

刚摸到她的肩膀, 就被她一扬手掀飞了, 撞到石壁上, 痛得几乎昏过去。

丫鬟看到夫人一手抓挠着石壁,一手揪着心口,知道夫人又发病,吓得不敢停留, 一口气爬上石阶, 从洞门钻出去, 反身拧动机关,把洞门关死。

她靠着洞门慢慢滑坐,因为后怕,双腿发软,好一会,才落下泪来。

她哭的自己劫后余生,也哭夫人的可怜。

夫人因为患了怪病,只能躲在这个建造在地下的洞内,不见天日。

虽然老爷对她感情很深,几乎每天都来看她,但是她觉得其实夫人的心早就死了,没有情绪波动,如同古井一般没有波澜,甚至一整天连一句都不说,除了每五天给予的红汤吊命,知道她还活着,还要吃东西,否则夫人真的跟个死人差不多。

老爷呢,看似爱夫人,但还是跟夫人的几个妹妹生下了很多孩子,抛去夭折的,光活下来的就有七子八女,几乎每年都有妾室怀孕。

老爷看来是喜欢夫人的容貌,纳得不是她的亲妹妹就是庶妹妹,再不济也是堂表亲,甚至连嫁过人当了寡妇的堂妹也被他收到了后院。

老爷有能力有家业,但这么做也太过分了…夫人心里肯定不好过。

这时候,她听到洞内传来夫人痛苦的低泣,赶紧抹了脸上的泪水,隔着洞门劝道:“夫人夫人,奴婢这就去请老爷来,您等一等。”

“不用去了!”身后有人出声阻止。

“四小姐…”

潘四小姐皮肤雪白,目光幽冷,虽然容貌出众,但气质完全不像塞外美人般活泼热烈。

看到她,丫鬟捏了一把汗,这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潘四小姐刚在父亲的两个客人那里碰了钉子,躲在避人的地方哭了一会鼻子,忽然想起自己的悲惨命运全怪这个囚禁在地下的“怪物”,便脑袋一热,找了过来。

父亲难得允许客人在家中居住,所以今天来的两个男子,必然不是一般人,父亲一定十分看重。只要其中一个开口要她,让她彻底脱离这个家,让她做什么都愿意。

可偏偏遇到两个该死的断袖。

洞内又传来一阵阵充满痛楚的呜咽,丫鬟紧张的道:“奴婢还是去请老爷来吧。”

话音刚落,洞门那边传来恐怖的抓挠声,伴随着夫人极为压抑的呻吟,“家里是不是来外人了?”

丫鬟纳闷,夫人怎么知道的?

“是来了外人,还是两个,就住在中院的客房内。”潘四小姐道。

沉静了片刻,突然洞内的夫人开始撞门,但是石门构造坚固,她根本撞不开。

“夫人,您别撞了,多疼啊。”

潘四小姐见状,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涌起一股快意,对啊,只要她闯祸就好了,反正这样下去,自己也活不成了,不如闹大一点,鱼死网破。

她想到这里,上前要去拧打开石洞的机关,丫鬟见状,拦着不许,“四小姐,万万使不得啊。”

“使不得?奇怪了,夫人偶尔也会在月下散步,今夜月色这么好,夫人想出来赏赏月,有何不可?”

“那是夫人病情稳定的时候,她现在分明是发病了。”丫鬟将四小姐的手向后拽。

“夫人的病情这几年来一直很稳定,月下散步本来是一件寻常的事情,你一个奴婢凭什么干涉?!”潘四小姐使劲一推,加上方才丫鬟被夫人甩出去,身上本就带着伤,被狠狠一推,支撑不住,跌倒在了一旁。

趁此几乎,潘四小姐拧开机关,石门缓缓移开。

一个黑发如瀑,面无血色,双唇鲜红的女人走了出来,对着月光抬起了头,眼神迷离,在空气中嗅了嗅,仿佛闻到了极致的香味,表情陶醉。

她完全被味道吸引,迷醉一般的循着味道追了过去。

这个家来了生人…新鲜…腥甜…

她像一个被欲望征服的野兽,在黑夜中游荡…

——

宋映白因为黎臻刚才的冒犯,心情不佳,回到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凭什么让他占他便宜,就是口头上的也不行,自己斗嘴明明很在行,就这么输了,越想越不甘心,盘算着明天把便宜占回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宋映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失眠了。

突然,他看到门上出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看身高体态应该是个女人,她慢慢靠近,然后站在门板前,动也不动的立着。

还来?有完没完了?不是都告诉你,我是断袖了么?!

这时,人影转身离开,从他窗前经过,向旁边黎臻的房间方向走去。

宋映白坐起来,目送人影移动出了自己的视线,他无奈的撇嘴,黎臻也说他不喜欢女人了,你还要去?去吧去吧,他可没我这么好脾气。

刚要躺下继续酝酿睡意,就听砰的一声巨响,好像是隔壁被人破门而入了。

宋映白赶紧蹬上靴子,抄起佩刀冲了出去,来到黎臻房门口

两扇房屋的木门全被撞掉,他一惊,一边走一边喊道:“黎臻,发生什么事了?”

就见有一个女人扑在黎臻床上,听到动静,她猛然回头,表情狰狞的露出满口雪白的利齿,

黎臻双手抓着女人的两个手腕,想把她从身上推开,而女人则张着嘴巴,不停的朝他脖子咬去。

他便改成一手抓着她的两个手腕,然后用腾出来的手,抵住她的下巴,让她没法咬自己,双方僵持着。

宋映白用刀库狠狠砸向女人的后脑。

挨了一下,女人毫无反应,只是一味的想朝黎臻的脖子下口。

“杀了她!砍掉她的脑袋!”

虽然在潘家,但也只能杀人了,宋映白抽刀朝女人头上砍去,这一刀,仿佛剁在了一块结实的原木上,全不似人类该有的硬度。

因此,脖子竟然只斩下来一半,但女人也受了不小的冲击,怪叫一声,恶狠狠的瞪向宋映白。

黎臻趁此机会,一脚蹬开她,从床上坐起来,抄起旁边的佩刀,毫不迟疑的将刀刺进女人的心脏。

女人躺在床上,脑袋掉了一半,心窝处插着黎臻的刀,双眼放空,微张的嘴巴露出两颗牙尖。

短暂的静止后,她突然双眼大睁,直挺挺的坐了起来,双手伸直,身子穿过刀刃,就这么朝握住刀柄的黎臻冲了过来。

见状,宋映白一刀划出,斩掉了女人的脑袋。

脑袋从床上滚下去,掉在了脚踏上,眼睛缓缓闭上。

因为死亡,她脸上终于恢复了平静。

宋映白这才看清她的长相,她有一张很漂亮的脸,年纪不过十六七岁,有几分像之前“爬床”的女子。

黎臻来到桌前,喝了一口茶,“我本来都睡着了,结果突然就听砰的一声,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有一个人影朝我压了下来,想咬我的脖子。”

“这是僵尸吧?满嘴獠牙,你看,把她脑袋砍下来,也没流一滴血。”宋映白心有余悸的道:“没想到住在潘家也不安全。”

黎臻皱眉:“老潘非得解释清楚不可。”说完,往屋外走去,看样子是去找老潘理论。

刚走到门口,潘跃泰就风风火火跑了过来,慌手慌脚险些撞到黎臻,他见黎臻毫发无损,便知道出事的是他的夫人,顾不得跟黎臻说话,直扑到屋内。

看到夫人身首分离,无头尸身躺在床上,脑袋掉在脚踏上。

暂时松了一口气,幸好只是被斩断了脑袋,不免露出庆幸的笑容。

宋映白没来及出门,他就闯了进来,于是干脆就站在他身后看他,发现潘跃泰如释重负的笑容,他觉得蹊跷,“你认识这个女人?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黎臻站在门口,表情不善的道:“你必须有个合理的解释。”

“这、这是我…女儿,前几天溺水死了,一直没下葬,谁知道停灵的时候,黑猫闯了进去,就这么诈尸了。”潘跃泰跪到黎臻面前,“大人恕罪,是卑职看管不利,险些酿成大祸,卑职有罪。”

黎臻朝门外瞅了眼,忙道:“有人来了,你快起来。”

潘跃泰刚站起来,就见一群人急匆匆走了过来,有男有女,其中有几个女人和潘跃泰岁数相仿,看衣着打扮应该是他的妻子和妾室。

剩下的男女一看就是小辈,从二十出头到五六岁不等。

“这里没你们的事情,都来干什么?!都滚回去睡觉!”潘跃泰厉声道。

看得出他在家说一不二,他一发话,来人们便面面相觑,默默的转身离开。

这群人中就有潘四小姐,看到拒绝她的两个男人毫发无损,父亲似乎也将事情遮掩过去了,不由得一阵阵绝望。

父亲早晚会发现,是她放走了夫人,一定秋后算账。

“走啊,别看了,你爹叫咱们走,你没听到吗?”她的生母,拽着她的衣袖道。

不、不行,这件事不能就这么过去!她看着其他的姨娘跟兄弟姐妹,各个表情麻木,好像已经逆来顺受了,可她不要,她不想像三姐一样死掉。

“爹——”她突然转过身子,大声道:“爹,夫人袭击了客人,就这么算了吗?谁敢保证,她以后不再袭击别人?”

此言一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脸上。

她不想活了吗?忤逆父亲是什么下场,难道她不知道吗?

潘四小姐被父亲怒瞪的瞬间,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冷颤,但是她不会退缩,既然退无可退,就鱼死网破,将这个家血腥肮脏的事实,暴露在外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