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中芳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你到底怎么了?你说你是来找人的,可人找到了,你怎么还整天一副赌气样子?”

谢中玉皱眉,“有吗?”

廖中芳啧嘴,“我说没有,你信吗?”

谢中玉有的时候觉得宋映白对他挺好的,有的时候又觉得他对他非常无情,当然,他不是跟他生气。

他是跟黎臻生气,凭什么他非得横在他俩之间碍眼。

忽然,他看到了桌上放着的小瓷瓶,刚才黑衣少年的魂魄就收在里面。

他眼珠一转,有了主意,拿过小瓶,朝黎臻跟宋映白所在的房间,露出了恶作剧的笑容。

廖中芳见他一副“奸相”,警惕的夺回小瓶,“差点忘了收起来。”

谢中玉一下子站起来,将瓶子抢回来,“等我用完了,你再收回不迟。”

“你要干什么?”

谢中玉也不隐瞒,“整整黎臻,你放心,就是逗逗他,不会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为什么要整他?对了,你这一路处处跟他作对,你们到底有什么仇怨?”

“别管了,反正不影响咱们回京城。”谢中玉将小瓶的塞子拔掉,将黑衣少年放出来。

少年刚被收起来,转眼又被放了出来,不由得费解的看着谢中玉他们。

廖中芳无奈的摇头,他是管不了谢中玉了,爱干嘛干嘛吧,只要他不想逃跑就行。

谢中玉坏笑的看着黑衣少年,“给你个任务,等一会,等走廊尽头那间客房的两个人回来后,你就附到个子更高的男人身上,就像你整沈秀才那样,抓住他的手也羞羞他。”

黑衣少年不大愿意,“我跟他又没仇。”

谢中玉哼道:“你不整他的话,你就跟我有仇了,你选一个吧。”

想到刚才被桃木剑刺的痛楚,黑衣少年惧怕这道士的力量,勉强答应,“好吧,但是要羞他什么呢?”

谢中玉微微仰头,笑着酝酿了一会,“你就说,没羞没羞,喜欢看别的男人换衣服!”

廖中芳本来正在呷茶,听了这句话,不由得一皱眉,突然间,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好像明白了什么。

师弟为什么一路上闷闷不乐,为什么处处跟黎臻作对,为什么刚才替黑衣男子的行为辩解。

不是吧,虽然他们可以娶妻生子,但是喜欢跟男人搅合在一起未免不太好吧。

谢中玉却很高兴,将丹丹放在手掌心,伸出一伸手指跟它玩,“非得让黎臻好好丢丢脸不可。”

——

宋映白跟黎臻在镇子上最大的集市逛了逛,买了点花生跟榛果,分量足够丹丹一路上吃的。

逛完了,找了大点的家酒楼要了酒菜吃,等吃完结账后,宋映白伸了个懒腰,“吃饱喝足,回去好好睡一觉。”起身,拎起给丹丹买的口粮,拍了拍,“它见了一定高兴。”

黎臻笑道:“其实丹丹给他养也好,你不觉得猴子跟狗挺配的么。”

宋映白笑:“你这话可别让他听到,他该生气了。”

“他哪来的那么多气,爱生生去,谁惯着他。”黎臻轻描淡写的道。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说话,往楼下走,在出酒店大门的时候,正迎面碰到了一群人,足有五六个,为首的人,宋映白跟黎臻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不是潘四小姐么,只是她现在穿着男装,但那模样,绝对不会错。

潘四小姐也认出他俩,瞬间一怔,这时候柜台里的账房走出来,恭敬的对他道:“四东家来了。”

潘四小姐抬手示意账房不要说话,对宋映白他们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不是还在,而是回来了。你告诉你父亲,我们还有事,就不到府上打扰了。”黎臻道:“倒是你,看来过得还不错,似乎没被追究责任。”

潘四小姐叫其他人到一旁等,与宋映白和黎臻他们到了一楼的包间内,勾唇冷笑道:“大概因为我足够走运吧,在夫人灰飞烟灭后,他当场口吐鲜血昏死了过去,这都快三天时间了,其间就醒来一次,但神智整个垮了,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我看他撑不了多久。现在的生意,由我们兄弟姐妹照顾,我是来查账的,没想到能碰到你们。”

宋映白心里咯噔一下,夫人灰飞烟灭?潘跃泰病重?看来黎臻真得派人来接替他了。

黎臻脸色也不好看,潘跃泰执着太深,这种人其实不适合做密探,当初要是知道他家里有一个用清如此之深的夫人,绝对不会派他来此处做事。

潘四小姐最像她爹,家里的生意基本都是哥哥跟弟弟们在打理,她是家里唯一插手生意的女儿家。

黎臻冷笑道:“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情况是怎么样的,但是夫人突然死掉,恐怕跟你那天的行为脱不了关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潘四小姐哼笑道:“我豁出去赌了一把,只是赌赢了。”说完,突然上前一步,要将嘴唇凑到宋映白脸颊前。

宋映白见她靠近,马上向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黎臻的手已经哼在他们之间,皱眉道:“你想干什么?”

潘四小姐扑哧一下笑出声,“好了,可以确定了,你们是真的,看你着急那个样子,哈哈。”

宋映白心想,你有毛病吗?什么真的假的,我们是锦衣卫,你突然靠过来,没直接打你,算你走运。

潘四小姐仰头一勾唇笑,“自从那晚上之后,我一直怀疑自己是个丑八怪,现在好了,我十分确定你们就是对女人不感兴趣,而不是我一个人的原因。”说完,朝他俩摆摆手,“后会有期。”

等她走进柜台开始查账,宋映白跟黎臻走出了酒店,他骑上马后,忍不住道:“她看人这么不准,这眼光能做生意吗?”

黎臻挑挑眉,没接话。不知道看宋映白准不准,反正看他是挺准的。

“得抓紧回京城,找个人顶替潘跃泰,至少在他死之前,将这边的情况交接一下。”黎臻表情凝重的道。

宋映白颔首,“好!咱们抓紧返程。”

两人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宋映白将给丹丹买的干果给谢中玉送去,还在他们那屋坐了一会,亲手剥了花生喂给了丹丹,忽然想起那句狗和猴子挺配的话,忍不住低头抿嘴笑。

谢中玉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跟着乐。

廖中芳在一旁瞅着他俩,再次陷入了沉思,且慢,中玉看宋映白的眼神很温柔啊,或许…

“对了,你们帮那个书生驱邪了?”

“嗯,小事一桩,他前世的冤家找来了而已,已经打发走了。”谢中玉故意说成打发走了,这样一会黎臻“犯病”也有借口了,就说那个邪祟又返回来了,“别看它是个邪祟,其实说得都是别人内心的真实想法。”

廖中芳看不惯谢中玉的“卑鄙”,使劲清了清嗓子,谢中玉根本不理他。

宋映白看时辰差不多了,主动告辞,“我们回京城还有事情,咱们明天可要马不停蹄的赶路。”

廖中芳非常赞同,“太好了,我也先想抓紧赶路。”

谢中玉起身送人出门,满口答应,等把宋映白送离,将小瓶打开,放出黑衣少年,“跟住刚才出去的男子,但是记住,捉弄的是另一个人,不许搞错了。”

黑衣少年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弄错的。是他同屋另一个男子吧,晓得晓得。”说完,跟着宋映白出了门。

宋映白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还回头瞅了眼,当然什么都没看到,他回到自己的客房,见黎臻坐在桌前低头沉思,八成是在想潘跃泰的事情。

黑衣少年跟着宋映白进门,看到坐在桌前的另一个男子,便立刻朝他扑去,准备上身,不成想,在靠近对方跟前的瞬间,只觉得一股杀气朝他冲来,吓得他不仅没扑成,反而转身就跑。

黎臻瞪着黑衣少年的方向,刚才好像感到了一股特别叫人厌恶的气息,不过,好像离开了。

他便没再往心里去,跟宋映白继续商量潘跃泰的事情。

黑衣少年则没命似的逃回谢中玉的房间,二话不说,直接一头扎回了小瓷瓶内。

谢中玉用一只眼睛往小瓶内看,“你事情办完了吗?怎么回来了?”

“那人煞气太重,惹不得,他手上肯定有很多条人命。”黑衣少年瑟瑟发抖。

廖中芳拿过塞子将瓶子塞好,“行了,早说过鬼怕恶人,你就别闹了。”

谢中玉失望的想,真是的,如果是黎臻是普通人,叫他在宋映白跟前多丢几次脸,他就出局了。

廖中芳装作随意的问:“能跟我说说么,你为什么要对付黎臻?”

谢中玉一怔,“反正跟你没关系。”到炕前铺被子。

廖中芳想了想,挑眉道:“确实。”谢中玉爱走什么路和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毕竟他师父都管不了他,他操哪门子心。

——

宋映白他们离开镇子后,快马加鞭往京城返,期间又买了几匹马换乘,能不歇就不歇。

因为赶路的关系,加上答应宋映白不再挤兑谢中玉,而谢中玉有一个露着“洞悉一切笑容”盯着他的廖中芳也闹腾不起来,于是大家这一路,大家相处的还算和睦。

等到了京城,廖中芳就大大方方的薅着师弟回去复命了,黎臻则即刻销假回到锦衣卫衙门,筛选能顶替潘跃泰的人。

宋映白本来请了半年的假,虽然现在才用了不到两个月,但是他闲不住,休息了几天,就回到衙门继续坐班,趁着还没忘记地狱井的看到的信息,清理积案。

根据在地狱井看到情况,脑海里有了犯人,再寻找证据就轻松多了,基本上是手到擒来,一连破获了几个积案,叫人刮目相看。

不过,也有些案子不是那么好清理的,因为犯人抓到了,只是抓的犯人是错的,如果他要翻案,就意味着要推翻前面经手人员的结论,属于得罪人。

虽然宋映白不是铁面无私,为了追求真相,勇往直前那种人,但是遇到能翻案的,他还是尽可能的翻一翻。

比如有个穷秀才在路上捡到一个写到纸上的打油诗,一看内容很反动,便主动交到了衙门,然后衙门就通知了锦衣卫,锦衣卫办事简单粗暴就把他给关进了诏狱,倒没说是他写的,但把人扣着不放,显然是打算找不到真正的犯人,拿他当冤大头。

宋映白当时在地狱井看到的写这首打油诗的人是个来京进货的商人,人早不知道哪里去了,不干那个穷秀才的事,便打算提审他,询问几句,如果没证据,就把人放回家过年。

可是人关在诏狱,他几次想去提人都碰了壁。

没办法,宋映白便请黎臻出马,给他写条子盖章,允许他提人。

黎臻一听他的要求,想都没想便提笔,“北镇抚司的镇抚复职了,诏狱那边怕他怕得要死,怕做多错多,这段日子,轻易不让人提审犯人。不过,没关系,我给你写个条子。”

北镇抚司镇抚,品级虽然在佥事之下,但也有向皇帝上疏面圣的资格,直接管辖诏狱,因此权力极大,属于关键职位。

所以许多势力都想把这个位置安排上自己的人,如今的镇抚叫裴怀珹,是宫里司礼监秉笔太监裴能的养子。

同样身为太监的养子,裴怀珹跟另一个著名养子曹小川不同,他并不是太监,可以延续香火。

同行是冤家,宫里最厉害的大太监总共有三人:司礼监掌印太监吕公公,秉笔太监裴能,提督东厂太监曹祥,前两个协助皇帝处理国事,后一个帮助皇帝监督大臣,各有职能,相互制约,此消彼长。

裴能的能量很大,且会做人,人缘很好,将养子放到了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的位置上,锦衣卫指挥使没有反对,毕竟也算联合了一个大太监的势力对付东厂。

只是裴栋的身体好像不太好,请了一年多的假来养病,听说最近身体养好了,要重新复职,将手下一干人吓得汗毛都立起来了。

宋映白看着黎臻写字,杵着下巴,上半身倾在桌面上,“裴镇抚很可怕吗?”

黎臻道:“不可怕啊,都是外界瞎传的,我觉得他不错。”

宋映白勾起嘴角苦笑,你觉得不错,那一定挺可怕的。

——

“啊————”男人发出锥心的惨叫,当他十指最后一个指甲被拔掉,他失明的眼睛,不停的翻动,痛得几乎昏死过去。

最后一片指甲扔到地上后,押住他的几个人才放开他,他竖着指头,鲜血淋漓的皮肉暴露在空气中。

坐在上位的裴怀珹面无表情的道:“喊什么,还会再长出来的,不过,也有长不出来的。”说完,使了个眼色,站到一旁的随从领命,将男人的手按到地上,手起刀落,斩下一节小指。

男人痛得浑身抽搐,昏了过去,又被冷水泼醒,哭着喃道:“我的手指,我的手指…”

裴怀珹淡淡的道:“你有二百多块骨头,这只是其中一块而已,不要急。”

男人听出了弦外之音,这是要细水长流的剁啊,不停的给他磕头,“大人,大人,饶了小的吧。”

“我按照你推算的位置亲自去找了一年多,把那地方七年前死去的少年都查了一遍,根本找不到符合的人。所以,是你能力不济,还是故意骗我?”

“小的真的尽力了,小的真的算到您要找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您再要小的算,小的也算不出别的结果啊。”

这瞎子在民间小有名气,人送绰号赛半仙,虽然眼睛看不到真实的事物,却能看到过去和未来要算的事情,之前测试让他算别的事情,也还算准确,但偏偏在帮他寻人上失手。

不过也好,至少他还活着。

裴怀珹冷笑道:“尽力了?好啊,既然是废物,留着也没什么用了。”说完,摆了摆手,随从便上前,拉住男人往外拖。

“不——大人——我还能算——再给我一次机会——”男人大喊大叫,为了保命使劲挣扎,口不择言的道:“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看到您跟您要找的人相见了,他现在已经是个成年男子。”

裴怀珹讽刺的冷笑了两声后,笑容渐浓,叫随从暂时住手,来到瞎子跟前,带着笑意道:“如果一个月内什么都没发生,我就把你老娘剁成肉酱,叫你一勺一勺吃下去。”

说罢,擦身而过,向前走去,出了自己府邸的偏厅。

其中一个随从跟上来,“大人,您今天还去镇抚司吗?”

裴怀珹瞅了眼太阳的高度,“去转转吧。”

第68章

宋映白拿到黎臻给的批条后, 没有急着离开, 见屋内没有其他人, 便问起了东厂的近况。

“于家姐弟确定已经出关了吧, 东厂这回偷鸡不成蚀把米,曹祥要气疯了。”

黎臻道:“据说咱们刚走不久, 边关守军就带人到了客栈, 从沙漠中发现了皮绍棠跟许景的尸体, 因为他们带着刑部的官文, 一开始派人找到了刑部,叫他们去认尸, 结果刑部一查,说不是自己的。七转八转,终于找到了东厂。据说曹祥听到皮绍棠死了,着实大哭了一场。不过,他最揪心的, 还是叫于家姐弟给跑了, 因为这个,跟首辅还闹得挺不愉快。”

这两人交恶的原因, 宋映白多少能猜到点,恐怕是首辅怪曹祥沉不住气, 如果按照他的计划, 已经更换了充军地的千户, 只要姐弟到了充军地, 神不知鬼不觉的虐待死他们, 也只是时间问题,犯不着弄那么大的阵仗,搞暴力暗杀,引人注意。

这就是两种做事风格了,首辅,文人么,斗起争来,战线往往能长达几十年,且乐此不疲,所以采用低调阴毒的方式。

曹祥,东厂提督,信奉暴力,追求立竿见影。

宋映白道:“东厂是监督官员用的,曹祥原本就不该跟首辅走得太近,现在他俩掰了,不知道多少人暗中开心。”

“是啊,估计皮绍棠跟许景的位置,很快就有人替补上了。对了,毛从贤的猴子真给谢中玉养了,你们找毛从贤的亲人了吗?”

“我派人打听了,他哪有亲人,仇人倒是一堆。谢中玉把丹丹养得很好,我昨天还见着了,皮毛溜光水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还感慨,真是只金丝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