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担心我,我知道,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我明天肯定活生生的出现在你面前。”他是一定要去的,不仅是跟哥哥约好的关系,还因为只有他这次去了裴怀珹那里,平安归来,才能证明他没有危害,为以后相处铺路。

用事实证明,才是打破偏见最有效的办法。

“…”黎臻哼道:“我也去!”

不请自来不好吧,这很没礼貌的,再说了,他跟哥哥在聊天中必然会涉及私事,黎臻在场不太合适。这就很让宋映白犯难了,干嘛啊这是,非得跟着不可,他又不是小孩。

“这个…你如果去了,不太方便吧,他恐怕也不会高兴…”

不方便?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啊?我去有什么不方便的?“你才认识他多久,就怕他不高兴?我不高兴就行?”

宋映白发现这件事争论下去不会有结果,决定胡搅蛮缠的糊弄过去,“…谁不高兴都不行,只有我不高兴才是合情合理的,满意了吧。”

他一硬气,黎臻这边就矮了半截,肯定是自己喋喋不休纠缠太久让他生气了,态度软下来,改口哄道:“你生什么气啊,我就是劝劝你。”

宋映白瞭他一眼,没说话,坐回椅子上,双手托脸看跟前的文书,仿佛黎臻不存在一般。

黎臻紧张起来,也顾不得追究宋映白的决定了,“有什么事是不能商量的,你何必生气。”

宋映白发现给人脸色看,的确挺爽的,面无表情的道:“我没生气啊,就是觉得有点累。”

不用说,肯定是因为他黎臻手伸太长,管得太多才累的,“好好好,我不多嘴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说完,闷声道:“…那我走了。”

宋映白起身道:“我送送你吧。”

“不用,你坐着罢!”黎臻抬手阻止他,而宋映白也没坚持,当真的坐了下来,继续看跟前的文书,黎臻闹了个没趣,只好悻悻的走了。

他满脑子都是宋映白跟裴怀珹的事。

他现在不得不怀疑,他跟宋映白那些个悲剧结局里,有裴怀诚起的作用。

静观其变,坚决不能掉以轻心。

——

放衙后,宋映白先回了趟家,换了便服等待裴怀珹来接他。说真的,他有点小紧张,虽然对方是亲哥哥,但毕竟刚相认,性格又古怪,自己一会可千万别犯错,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等了一会,裴怀珹亲自来接他,兄弟两人并肩骑马往裴宅走去。

“我走了之后,你没跟黎佥事说出咱们的关系吧?”裴怀珹道。

宋映白摇头,“你放心,没透露半个字。所以他现在有点懵,觉得咱们怎么一夜怎么这么好了。”

“没关系,他慢慢就会明白我不会害你的。”裴怀珹道:“今天咱们兄弟相聚,等哪天有空,我也要宴请他,多谢他对你的照顾。”当然理由不会明说。

“嗯,真的多亏有他,否则好些事情,我一个人真应付不了。”宋映白道。

“对了,我听说好像刑千户似乎跟你有隙…”

“就是一些小摩擦,早都揭过去了。有黎臻在,其他人不敢动我的。”

裴怀珹点点头,“知道你有他照应,没有受苦,我就放心了。”

裴怀珹住的地方离宋映白家着实有点距离,两人行了好一会才到。

同样是三进院子,裴府邸占地明显比宋映白家要大得多。

两人一进门,裴怀珹就对来迎接的管家道:“这是宋百户,你记住,以后他来做客,不用通禀。”

管家忙点头,同时朝宋映白笑笑,将他的模样记下了。

宋映白随着他往院子走,“我一直忘了问,我有嫂子吗?”如果有,一会就能见到了。

裴怀珹挑挑眉,“这宅子没有女主人,只有暖床的女婢。不过,我这样没关系,但你得成婚,等你身上的孝期一过,你抓紧张罗一门婚事,总这么飘着不是办法,你得过正常日子。”

宋映白感慨,亲人的思维就是跟朋友不一样,黎臻就从不会说这样的话。

裴怀珹准备了丰盛的酒菜招待宋映白,几杯酒下肚,他拍着弟弟的肩膀道:“以后谁欺负你,你直接跟说

我就行,有亲哥在这儿,不用麻烦外人。”

宋映白忙不迭的颔首,只要曹小川敢找他麻烦,第一时间跟哥哥告状。

裴怀珹给他斟酒,“这个世界上,我守不住什么,也得守住你。”

“我来吧。”宋映白接过酒壶,给双方斟满酒,端起酒杯道:“哥,我敬你一杯。”

“好弟弟,哥就喝了你这杯酒!”裴怀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宋映白也一仰脖,将酒水喝得一滴不剩。

第二天一大早,宋映白主动拜访黎臻,一进门,就笑道:“你看,跟我说的一样吧,我没事!”

黎臻知道他没事,毕竟他也是派人跟踪了宋映白的,他怎么进的裴府,又是怎么出来的,他昨天晚上了解的一清二楚。

他心里不舒服,面无表情的道:“没事就好。”

宋映白弯腰,趴在他桌面上,“你还生昨天的气呢?”

两人的面孔近在咫尺,黎臻瞬间有点失神,等回过神来,眸子一垂,“昨天生气的不是你么。”

宋映白转到他跟前,笑道:“那我不生气了,你也别生气了。”

黎臻听他这么说,哪还能再置气,使劲点了下他脑门,也跟着笑:“好,听你的。”

宋映白虽然不喜欢他这么做,但还是忍了,“所以,你看到了吧,裴怀珹是真心跟咱们示好的,他说了,过几天也要请你吃饭。”

“免了。”黎臻冷哼,“保持现在这样就了,不用更进一步。”

宋映白不强求,顺其自然,黎臻这种一贯没朋友的疑心病患者,面对突然找上门的“友情”,怀疑抵触都是可以理解的。

——

几天后,叶娴大致摸清了自己的身份,她叫杨若,父亲曾任西北边镇的守将,他活着的时候,权倾一时,可惜,十年前,他在一次抗击外敌的战役中,不幸殉身,留下妻子王氏带着女儿守寡。

不过,这王氏出身很不一般,娘家是梁国公府,族中人丁兴旺,家中做官或高嫁联姻的子女比比皆是,如今宫里的宠妃便是这家里出去的。

王氏守寡后,国公府见他们孤儿寡母可怜,便让她们常常回娘家居住,西北那边基本不回去,她基本上算是在京城长大的,因为生得漂亮,性子活泼,父亲又是为国捐躯的将领,因而很得老国公夫妇的疼爱。

虽然是寄居的孤女,但国公府没人敢惹杨限,她就跟国公府的亲孙女一样,因此性子无拘无束,所以才会有亲自去摘假山上的风筝,而失足摔到迷昏的事。

真正的杨若活泼不拘小节,这点对她来说十分有利,如果出现不合规矩的行为,其他人也不会奇怪。

她这几日一直躺在床上养病,今日一能地下就催促母亲去找那个梦中的公子。她母亲丧父守寡,把她当眼珠子一样,等女儿病情一稳定,就马不停蹄的去找自己亲姐姐——成宁侯府夫人。

成宁侯夫人身为姐姐,心里疼惜这个早早就守寡的妹妹,平时就有求必应,遇到好外甥女的大事,自然也不敢耽误,赶紧将自己儿子周瑄给叫来了,“你姨妈有嘱托你,你可千万办好,不能马马虎虎的。”

周瑄前几年太过浪荡被他爹撵到西北去了,最近才被召回京城,目前还处在守规矩的状态,“娘,姨妈,您二位说吧,让我做什么,我一定用心。”

王氏便将女儿如何梦到金甲将军,如何被指点寻找夫婿的事情一一道来,末了叮嘱,“但是出去不许乱说,对你表妹名声不好。”

“姨妈,您放心吧,我是那种没数的人么,不过,那金甲人真的是姨父吗?”

王氏一提自己的亡夫,不由得掉泪,“除了他之外,还能有谁这般关心我们家若儿,我就知道,他一直惦记着我们娘俩呢。”

成侯夫人也跟着抹泪,“真是苦了你了,一个人将若儿拉扯这么大。”

周瑄心道,有丫鬟仆妇照顾,家里又有人帮衬,哪是姨妈一个人拉扯的,但这种找抽的话自然不能说出口,“我在锦衣卫里有认识的朋友,我这就去找他问问,姨妈,你跟我说说那人的特征吧。”

这几日,王氏不知听女儿念叨了多少遍那个公子的模样,早就熟稔于心,详细的跟周瑄描述了一遍,“对了,他应该有官职在身。”

周瑄越听越不对劲,这人怎么感觉这么像黎臻呢,个头和容貌能达到姨妈所描述的天人之姿的,京城也翻不出几个来,而且还在锦衣卫里,除了黎臻还能是谁。

如果那个金甲将军真是姨父,也不会给女儿随便挑个夫婿,怎么着,也有个好出身。

这么一想,黎臻的可能性急剧上升。

但如果这人是黎臻的话,那么姨妈跟表妹恐怕冤枉要落空了,“…我觉得表妹梦里的这个人…非常像敬国公的孙子黎臻,不过,我不敢肯定,我还是再打听打听吧。”

“黎臻?”成宁侯夫人也见过黎臻几次,虽然不多,但印象很深,“诶,别说,我这么一想,还真有可能是他,模样年纪跟职位都对得上,这可是一门好姻缘啊。”

周瑄忍不住泼冷水,“是他才麻烦,他那个性子…前几天碰到他,他对我的态度别提多坏了。”

成宁侯夫人道:“那你自己品德有亏,他才不理你,你表妹冰雪聪明,谁能不喜?这样吧,你将他请到家里来,叫你表妹隔着帘子看一眼,如果真是他,我便替若儿想办法。”

没想到周瑄立刻摆手,“他每天忙得很,恐怕没闲心来咱家做客,如果想核对,恐怕只能让表妹坐车到路上瞅他一眼了。”

成宁侯夫人恨铁不成钢的道:“你也好意思说出口,你怎么混成这个样子,连个朋友都请不到家里。”

周瑄不语。

王氏赶紧打圆场,“请家来太麻烦了,我觉得瑄儿说得很有道理,反正只是认人,搭马车瞧一眼又快又方便,就这么办吧,我回去让若儿准备一下。”

王氏匆匆的离开了,很快,她就带着女儿折返回到成宁侯府。

周瑄这几年一直在外地,在他印象中表妹还是那个像假小子似的小女孩,却不想迎面来了一个明艳照人的大美女,登时整个人一怔,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漂亮了?女大十八变,古人诚不欺我。

她听到自己要去见朝思暮想的公子,十分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全听表哥周瑄吩咐。

王氏派了几个信得过的仆妇跟着女儿,将她送上了马车,叫周瑄领着出了门。

她坐在车内,不时挑帘子看窗外的景色,兴奋得难以自已,偶尔低头抿嘴偷笑。

现在,鱼骨就被她用小袋子装着放在袖中,随时都可以许愿。她今天嫌见到他的过程太拖拉,便向鱼骨许愿早点见到他,没想到母亲一去成宁侯府就带来了好消息。

她出生以来第一次坐马车,她才知道原来出门可以这么轻松,不用担心风吹雨淋,也不用跟人挤来挤去。

很快,车停在了路旁,她就见表哥周瑄从前面的马车下来,靠在路边等着什么,不久,就见一个身穿大红飞鱼服的人骑马行来,虽然表情比那天初见时严肃许多,但她一眼就瞧出,正是那位公子。

“呀,是他!”她兴奋的对周围的嬷嬷们道:“他是黎臻吗?”

这时候,就见表哥上前跟这人搭话,看样子是认识,印证了她的猜测。

周瑄见黎臻来了,迎上前去道:“这是放衙了?有空吗?咱们去吃酒啊。”

“不去!”黎臻毫不留情的拒绝。

这完全在周瑄的预料内,心里不舒服,却没怎么受伤,“哦,不去就不去吧。”说完,转身回到了马车上,吩咐车夫驾车离开。

黎臻反倒纳闷了,周瑄什么目的?只是来请他吃饭的?而且他坐的马车一离开,身后还有一辆也同时掉头走了,后面这辆马车上坐的是什么人?

没几天,黎臻就知道了答案。

这一日,他晚上归家,祖父直接派人在二门处告诉他,让他去一趟上房,有重要的事情跟他说。

他祖父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用“重要”二字的,黎臻很重视,下了马,便匆匆来到上房见祖父。

跟想象中的涉及“重要事情”应该有的严肃表情不同,祖父满脸的喜气,“你小子要有好事了。”

“好事?”黎臻现在除了宋映白突然宣布也喜欢他之外,不觉得人生中会有好事。

敬国公捋着胡须笑道:“下午你周伯父来了,跟我说,他妹夫的女儿正在找婆家,我们一商量,你们年纪什么的都般配…”

不等祖父说完,黎臻已经猜出他想说什么了,“不娶!”

“不要闹脾气,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我在这你这个年纪,你爹都会拿银子打赏丫鬟了。”敬国公道:“你瞧瞧在京城里,就你这个岁数,除了有孝在身的,有几个是没成婚的。这两年我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如果我哪天一头栽倒不行了,你还要再守孝三年,到时候,你可怎么办呦。”

黎臻心里毫无波澜,“您别费口舌了,就是嫦娥,我也不会娶的。”

听到联姻这事是成宁侯老周头来跟祖父说的,加上前几天周瑄的奇怪举动,黎臻心里多少明白了,那么后面那辆马车里坐的是谁?如果是长辈没必要遮遮掩掩,难不成就是要嫁给他的女子?

敬国公满腔做媒的热情被孙子毫不留情的泼灭,不满的道:“臭小子,你这语气是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啊,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成婚?你朋友都有了,再有个媳妇不好吗?你都老大不小的了。”

“我没心情。”黎臻反问,“倒是您,您以前从没催过我,怎么突然想起给我娶亲了,成宁侯妹夫的女儿难不成三头六臂,叫您这么上心。”

敬国公见瞒不住,便叹道:“你有所不知,那姑娘的父亲做过我的副将,之后他调任成了一方统帅,可惜后来他守城的时候,不幸战死,国家少了一个可用之才,虽然他的遗孀和女儿有娘家人照顾,不用我做什么,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惦记这孩子,没有父亲的痛苦,你应该懂,如今成宁侯来商量这件事,我觉得你们很般配,你想想呢,是不是这回事。”

面对祖父的滔滔不绝,黎臻只给了六个字:“我不会娶她的。”

“你这样是没法说服我的。”敬国公沉下脸。

“您想照顾前下属女儿的心,我理解,但是也不能强行拉来配给我吧。只为了成全了您自己的心思。”黎臻道:“我这个人,您也知道,如果我不喜欢一件事,谁也没法强迫我做。”

敬国公有些动怒:“你娶谁不是娶,正好有个合适的人选,就娶了,不行吗?”

黎臻摇头。

敬国公质问道:“你就没点同情心吗?你将心比心,如果你的朋友,叫什么来着,对,宋映白。假如他战死了,留下一个女儿,而你恰好有个儿子,或者年纪合适的孙子,你难道不想让他娶她吗?”

黎臻哼笑,干吗让儿子娶他女儿,我直接娶他本人。

敬国公见孙子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以为他动摇了,不成想,就听孙子道:“我没同情心,谁有,谁娶她好了。”

言下之意,您同情她的话,您就自己娶好了。

说话太难听了,敬国公头疼,低头揉着太阳穴,“我怎么生了你爹那个孽障,你爹怎么又生了你这么个混账东西?”说罢,突然,转身抄起挂在墙上的宝剑,唰的一下子亮出来,“你个小兔崽子,就是欠收拾!不许跑!”

黎臻见他祖父动刀,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撩开衣摆,轻轻松松几步就将老人家落在了后面。

“孽障,你给我回来!你们快拦住他!”敬国公追了出去。

院内的仆人就见老国公抄刀气势汹汹的在追少爷,哪敢上前,再说想拦也拦不住,战战兢兢的在一旁看着。

黎臻跨出大门,正好他的马还没牵回马圈,直接翻身上马,一夹马腹,在老国公愤怒的目光中,奔出了胡同。

这时候,其他人才敢上前,夺刀的夺刀,劝得劝,好不容易才把骂骂咧咧的老国公劝回了院内。

这边厢,黎臻“逃出生天”,刚出胡同,就想好了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