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完鼻子,发现装鱼骨头的袋子做工精致,心想能不能卖个好价钱,填补一下肚子。

他抹了把鼻涕,弯腰拾起鱼骨袋子,却发现它下面躺着几个铜板,刚好够吃一顿饱饭。

“这…这么凑巧?还是…”他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到鱼骨上。

——

黎臻步伐轻盈的踏进宋府,听说宋映白在会客厅,径直去找他。

结果一推门,笑容就僵在了脸上,竟然发现谢中玉跟裴怀珹都在。

他不过出去一会,回敬国公府跟祖父道个歉的功夫,就被外面的狼钻了篱笆。

宋映白见他回来了,笑问道:“怎么样?老国公原谅你了吗?”

“话不投机半句多。”黎臻浑似没看到谢中玉跟裴怀珹,直接走到宋映白旁边坐下,“我跟他说,杨家的小姐是被妖怪附体了,才会对我纠缠不休的。结果我祖父说,就算杨小姐是被妖怪附体了,但是通过这件事看出了我顽劣的品性。我说,抱歉,孙儿知错了。可他就是不满意,说我道歉不诚恳,又要打我,我只好赶紧走了。看样子,短时间,他不会原谅我。”

宋映白笑道:“给你找几根荆条,你负荆请罪吧。”

不等黎臻说话,谢中玉气呼呼的哼道:“可是你语气一点不着急,听着还挺开心的是怎么回事。我看你就是想搬到这里蹭住吧!”

他还是从师兄那里听说,黎臻朝师叔请符箓这件事的。

好奇之下,打听了一下,才发现黎臻住在宋映白家,怕他遇到邪祟连累宋映白,赶紧跑来了。

他坐下还没等说上几句话,一个从没见过的锦衣卫裴怀珹就来了,看宋映白对他的态度,关系十分要好。

简直飞来两个横祸,一个横祸是黎臻住到了宋家,另一个就属裴怀珹这厮,本来就够烦了,又来一个。

黎臻打量谢中玉,“你来做什么?”

“我来干什么?哼,知道你们今天休沐,特意来给宋映白做法驱邪的!你招惹来了邪物,我怕连累他。”谢中玉骄傲的道:“这是最正经也是最要紧的事情,你不能否定吧。”

一直没说话的裴怀珹,听闻此言,马上关心的问弟弟,“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没跟我说?”

你谁啊,跟你说?!黎臻和谢中玉不约而同的想。

宋映白忽然发现气氛有点诡异,但却说不出来,温笑道:“不用担心我,已经没事了。”

黎臻瞄了瞄谢中玉,又瞥了瞥裴怀珹,故作气愤的哼道:“因为这个,咱们两个大男人互相亲了一下,这能叫没事吗?!”

谢中玉如五雷轰顶,惊叫道:“什么?”

裴怀珹脸色顷刻布满了阴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映白无奈的叹气,“就是一个妖怪喜欢黎臻,求嫁不成,附到我身上胡闹…”

黎臻把细节补充完善,“之后他亲了我一口,我气不过,等他醒过来,我找补回来了,也反亲了他一下。我觉得这个惩罚是合理的,你们觉得呢?大家都不是外人,一起评评理。”

他用“无辜”的眼神看向谢中玉跟裴怀珹。

裴怀珹阴沉着脸,黎臻的神态和语气都太不一般了,这不是谴责,这分明是炫耀!

原本以为他住到宋映白家里,只是好朋友没地方住,暂时借宿,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他之前是没往某个方向想,所以没多在意,但现在起了疑心,再一看,一切都变得清晰无比。

之前只面对黎臻一个人的时候,他还看不清,现在加入一个道士,两人之间的对话,简直是围绕着宋映白在争风吃醋。

他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包括为什么黎臻对敌意满满,敢情黎臻这个断袖看上了自己的弟弟,把他当潜在情敌。

这时谢中玉怒道:“合理什么啊合理?!你去找那个妖怪算账,才是合理的!你这根本是趁火打劫!”

裴怀珹冷眼瞅这位义愤填膺的小道士,心里恨道,还有你一个,竟敢觊觎我的弟弟!

宋映白咧嘴,“黎臻,我要说实话了,你真是个小心眼,这点破事,你有完没完了?”

当然没完,就是说给某些人听的。黎臻杵着下巴哼道:“既然没人愿意评理,那算了。”拿眼睛睃另外两个家伙,听到了吧?听清楚了吧?

谢中玉一副要狗急跳墙的样子,他很满意,只是看不懂裴怀珹的表情,他不该同样生气么,怎么还笑上了。

裴怀珹勾起唇角,呵呵冷笑了两声,他这个傻弟弟真是对虎狼环视全无察觉啊。

自己遇到被男人看中这种恶心事就算了,弟弟绝不行!

黎臻、谢中玉,你们有一个算一个,敢打我弟弟的注意,我能让你们得逞,才真是见鬼了!

第75章

临街的一个小二楼上, 南园诗社的几个成员照例举行每月一次的聚会。

办学院入诗社,是国朝学子最基本的文化生活, 而南园诗社不过是京城大大小小诗社中最普通的一个。

之前诗社有兵部官员之子马永言参加,还算有点名气, 后来他家遭难,他本人也死了。诗社便因为缺少扛鼎人物,成员流失严重。

从鼎盛时期的十人, 如今就剩下五人不到,而今天还有一个人生病缺席, 在场的只有四人。

“这是印好的诗集模板,大家看一看, 如果没有错漏,我就跟老板说,印上五十本,每个人十本, 大家可以留存, 也可以赠送亲友。”为首的儒生徐铉道。

这本诗集里收集了他们诗社自组社以来创作的诗词,足有上百首。

其他三个人各拿了一本, 翻阅着找自己的名字,看看把自己的诗作音印没印错。

就在大家聚精会神审阅自己所作的诗词的时候,突然就听楼下砰的一声巨响,接着不等他们反应过来, 随着噔噔噔的踩踏楼梯的声音, 一对锦衣卫已经冲了上来。

“你、你们干什么?”徐铉刚问完, 就被冲上来的锦衣卫按在了桌上。

这时候走在最后的一个小旗官,瞅了眼,“有人检举你们印反诗,都抓走!”一指桌上的诗集,“统统拿走!”

诏狱?儒生们一听,慌了神,诏狱就是地狱,进去的就没有能毫发不损出来的,“我们这些诗词中绝没有任何逾越的地方!何至于抓到诏狱去?!”

“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的,押走!”小旗官狠道。

诏狱谁都知道,但身边还没有人进去过,所以对徐铉来说,诏狱或许是十八层地狱,但离真正的他很遥远,他做梦也没想到,他有朝一日会被抓进去。

当他跪在诏狱潮湿阴冷的大牢里的时候,知道这不是梦了,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诏狱的墙壁积厚,左右之间根本听不到彼此的声音,他又被单独关押着,如同待宰羔羊。

诏狱里没有窗户,他甚至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自己被抓进来多久了。

突然,他感到腿上一痛,本能的拿手一摸,竟然摸到了一把带着温度的毛皮。

“吱吱吱——”是老鼠逃走发出的声音。

“啊——有耗子啊——耗子咬人了——”他吓得快哭了,赶紧站了起来,不停的跺脚。

这时候,牢门被打开,借着走廊的灯光,他看两个校尉站在门口。

他害怕的往屋内退,这两个校尉凶道:“快出来,镇抚大人要提审你。”

他腿肚子发飘,战战兢兢的走向门后,被校尉一把拎住,推向了走廊尽头的一个刑室。

他一进门,就看到一个身穿锦绣华丽飞鱼服的男子坐在圈椅上,面无表情的翻看他们的诗集。

这间审讯室四面都是厚厚的石壁,隔音效果一流,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

徐铉用余光偷瞄了眼四面墙壁,见上面挂满了各类刑具,每一个都生铁打造,一看就知道质量过关。

他吓得双腿一软,跪在了穿飞鱼服的官员面前,“大、大人。”

裴怀珹目光仍旧停留在诗集上,看都不看他,念道:“静夜深山动鼓鞞,斯民何苦际斯时。出自马永言《除夕》。”

徐铉这本诗集中的确收录了马永言的诗词,主要觉得他诗作的确有些水平,应该保留留世,而且这些诗集就是诗社成员内部印发,根本没想到会被告发到锦衣卫来。

马永言是罪官之子,收录他的诗词确实容易惹麻烦,但是有罪的是他父亲,他本人并没大错,不能因为他的诗词被收录,就牵连他们吧。

徐铉胆子大了些,“他父亲犯罪不假,但他本人的诗词有造诣,流传后世又有何妨?”

说完,就见镇抚从诗集后冷眼睇他,吓得他忙低下了头。

“的确,这本诗集中只有马永言的诗写得还可以,剩下的只比打油诗好一点点。”裴怀珹冷笑道:“不过,你说马永言的诗有造诣,看来,你很认同他的观点,也想造反吗?”

徐铉拼命回忆,“…大人明鉴,学生和马永言其实没有深交,不知道他背地里想做什么,我们见面真的只谈论诗词。”

裴怀珹哦了一声,念道:“乱离何处觅扶苏,一夜快舟入帝都。庭院不须烧爆竹,四山烽火照人红。”

徐铉一听,登时吓得骨头都酥了,这根本是个反诗啊,自己之前怎么没发现呢。

“这…这…”他支支吾吾的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突然间,诗词猛地被摔在了他头顶,他立即将脑门磕在地上,“我冤枉啊,虽然这本诗集是我拿去刻版的,但是收录整理并不是我,而是孙发。我只负责跟书社老板商谈价格,内容真的没多看啊,我真什么都不知道。孙发被抓的时候没在现场,但是我知道他家在哪里,我可以带路去抓他。”

不管了,这个时候只能自己顾自己了。

这种事弄不好脑袋要搬家的。

裴怀珹慵懒的一招手,“我知道,把孙发带上来。”

两个校尉出去了,很快拖拽了一个鲜血淋漓的人走了进来,把人往徐铉跟前一扔。

徐铉定睛一看正是半死不活的孙发,“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徐铉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哭喊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裴怀珹动了动手指,叫人把孙发带走,然后对吓得几乎神志不清的徐铉道:“我问你,马永言可带过一个道士到你们诗社去?”

徐铉想了想,拼命点头,“有的,有的。”

“这首诗,其实是那道士所作,然后假马永言的名义收录的吧?”裴怀珹轻描淡写的道。

徐铉一时转不过弯来,“道士?有是有可他…”

裴怀珹继续道:“那道士叫谢中玉,是龙虎山来的,他还说过天下不过三家尔,皇家、孔家还有就是他们龙虎山天师一家。但天无二日,只有一家之尊,远在其他之上。对吗?”

徐铉好歹读过书,虽然受到了惊吓,但也知道这个时候对方说出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这是诱供,“…好、好像说过…”

那道士确实跟马永言一起出现过一次,但他基本上不说话,不过,锦衣卫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好了,他可不想像孙发一样。

裴怀珹满意的道:“那么,再见面你能认出他来吗?”

“能,能的!”徐铉道:“一定能,这首诗是他做的,天下三家的话也是他说的!我记得清清楚楚。”

裴怀珹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起身向外走。

徐铉跪在地上,看着飞鱼服的衣摆从他眼前经过,直到看不见。

他虚脱的瘫倒在地,那个道士不是他的朋友,只是个陌生人,构陷起来没那么深的负罪感。

最重要的是,他既然是龙虎山的,那么肯定有靠山,不会轻易被收拾的。

他只是想活命而已啊,这不能怪他,不能怪他…

——

宋映白早晨点过卯,刚捧过房家墨泡的茶,才吹了一口,就有校尉来禀告,“大人,上清宫廖中芳道长求见。”

不是谢中玉,而是他师兄?宋映白纳闷的想,不过越反常越代表可能有大事发生,“在哪呢?”

“在衙门外等您呢,说如果方便,想请您立刻见他一面。”

锦衣卫里不方便外人进来,只好他出去了,宋映白放下茶盏,快步出了院子,来到大门外,就见廖中芳正急得团团转,一见他来了,忙道:“宋百户,快救救我师弟吧。”

“他怎么了?慢慢说。”看廖中芳的样子非常焦急,弄得他都紧张了,不过谢中玉能遇到什么事?就算遇到事,他师叔也能解决吧。

“他被北镇抚司的人抓走关进诏狱了。”廖中芳道:“已经关了一夜了。那边不许任何人探望,也不知道是什么罪名,师叔叫我稍安勿躁,但我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要出事情。”

“北镇抚司?诏狱?”那不是哥哥的地盘么,“你别急,可能有什么误会,我帮你问问。”

“我打听过了,说是北镇抚司镇抚的人下令抓的。你可能无能为力,还是请转告黎大人,请他帮着想想办法吧。”

镇抚下令抓的?如果裴怀珹不是他哥,以他的身份的确无能为力,但现在不一样,“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我就知道他每日不着调,早晚要出事,唉,总之麻烦宋大人了。”

“别这么说,他也是我的朋友。”

宋映白辞别了廖中芳,都没说再回衙门喝口茶,而是直接去找哥哥问了清楚。

八成是他手底下的人因为某些原因抓了谢中玉,但不管是什么原因,朝廷有人好办事,在自己亲哥哥手下,一定能查清楚真相。

毕竟谢中玉那人,他多少有点了解,偶尔狗脾气了些,但绝不会犯大错。

裴怀珹料到宋映白会来,已经做好了接待准备。

他一进门,裴怀珹就叫人给他看座,然后笑着道:“早饭吃了么,这里有点心,你吃些吧。”

“吃过了,还不饿。”他坐下,喝了口茶,“就是往这边赶,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裴怀珹顺着他问:“什么事这么急,连口水都没喝?”

“谢中玉,就是上次在我家里,你碰到的那个道士,他昨晚被抓进诏狱了。我想问一问,他犯了什么错,当然如果他真的犯了大罪,绝不姑息。只是,我担心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他之前帮过我不少忙,我不能不管。”

本以为哥哥也会震惊,马上派人询问发生了何事,不想他慢条斯理的点了点头,“是我下令抓的,而且依我的意思,你最好不要管这件事。”

“为什么,他犯什么罪?很严重吗?”

“他大逆不道。”

宋映白因为罪名太过匪夷所以,他甚至想笑,“大逆?他?他出家人怎么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