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诶——别走啊——”常良渚想追上去,却被宋映白拦住,被他使劲一推,弄了个趔趄,眼睁睁看着两人大步往外走。

他扶着椅子,看着两人,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

半夜,宋映白听到窗户有动静,懒得起身察看,裹紧被子翻了个身,过了一会,就将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一个带着满身寒气的人钻进了被子。

宋映白被凉的一哆嗦,转身道:“黎臻,你能不能把外袍脱了?”

黎臻得意的笑道:“我就等你这句话!”半坐起来,二话不说把带着室外寒气的袍子脱下来扔到了地上,身着中衣又迅速的钻了回来,“外面真冷。”

“你还怕冷?”

“怕啊,幸好你给我留窗户,否则我就要冻死在外面了。”黎臻抱紧他,“还是你暖和。”

“…”宋映白对他这样见怪不怪了,再说了,也是他招来的,“深夜造访,有何贵干?要是说教的话就免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真的?你也知道皇帝喜欢你哥?”

“什么?”宋映白低声一叫,就要坐起来,但被黎臻捂住嘴巴给拽了回来。

“你看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黎臻道:“你不用驳斥我,我下这个决断的理由很充分,而且我这几天旁敲侧击问了宫里的几个资格老的太监,套出了一些话,都可以佐证我的结论。”

宋映白反应过来,“皇上一头热?可他不是去教坊司吗?他…”

不过,罗马当时对凯撒的评价就是“他是所有女人的男人,所有男人的女人”,倒也不稀奇,只是涉及到哥哥,就很令人不安了。

黎臻道:“反正这个结论没错,皇帝对你哥有企图,不过他还没得手。所以,你哥才制造机会。”

“你是说…”宋映白道:“他故意让我闯祸就是为了给皇帝把柄,让皇帝好拿捏他?”

“裴怀珹那性子怕是以前都不肯给皇帝一个好眼神,突然靠上去,皇上起疑不说,弄不好还会让皇上失去兴趣。故意露出破绽,让皇帝捏住他的弱点,反倒是最好的接触方式。”

宋映白沉下脸,“你的意思是,我哥想用…”

“美男计。”

宋映白不满的道:“你太看低他了吧!”

“那我最好猜错了!因为这个计划根本行不通。皇上也不是笨蛋,一旦你哥对他提出收拾首辅的请求,他就会明白,一切都是利用,到时候天子震怒,小心你哥赔了夫人又折兵。”

“可我哥也不是笨蛋,我相信他有周密的计划。”

宋映白明白为什么哥哥不跟他说全盘计划了,因为他不想说他利用了皇帝的私心。

黎臻若有所思,“计划周全,那再好不过,因为不能有任何失误,咱们押的是项上人头。”

你要别人的人头,就得先把自己的脑袋押到桌上。

“死也是我们兄弟的事,你没那么危险吧。”宋映白道。

黎臻想都没想,“你死了,我还能活吗?”说完,见宋映白嘴角有笑意,便吻上去,“…宋映白,我喜欢你,那么,你呢?”

“嗯…还行吧…”宋映白挑眉,模棱两可的道。

“什么叫做‘还行吧’?”

“嫌弃的话,连‘还行吧’也没有!”宋映白笑道。

“没有没有,满意满意。”黎臻笑着抱住心上人,过了一会,表情渐渐严肃,希望裴怀成的计划真的奏效吧。

不过,他也制定了一个计划,相信比裴怀珹的更周密。

第102章

根据黎臻的揣测, 按照裴怀珹的性格,绝对不会只甘心杀掉首辅一个人,否则的话, 牢里有现成的赵娘子他不用, 再不济, 他为了报仇甚至敢持刀直接要了首辅的小命, 然后一路逃向关外, 谁也逮不到他。

他的目的,不仅要血债血偿, 还要连本带利都讨回去。

比如首辅的家人凭他的鸡犬升天获得的益处。

裴怀珹要的是把整个常氏家族打回原形。

黎臻看透了这点,再联合裴怀珹接触皇帝,他大概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但风险太大, 皇上这个人,黎臻还是了解的, 疑心病重还是很重的,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就算裴怀珹跟他如胶似漆,但他毕竟没看到当年的凶案,只凭裴怀珹一张嘴,皇帝根本不会相信,而且还会看穿裴怀珹接触他就是打算利用他。

就像宋映白说的, 裴怀珹应该不会那么傻, 所以他给皇帝制造一个真相, 让皇帝看到首辅的罪证。

而这罪证是什么呢?贪腐?不会的, 这个理由搬不倒任何人, 除非贪墨的是救灾的专银,但像常良渚这种人谨小慎微,是不会傻到动这种银子,落下把柄的。

黎臻坐在自己办公处的桌前,捉摸着裴怀珹的目的。

而这时,楚丘走进来,见屋内没有其他人,走到黎臻跟前,低声道:“大人,您说得没错,我派人查了,裴镇抚那边真的按照您说的,派人在找曼陀罗花粉。”

“知道了。”黎臻表情凝重的道:”你下去给我备马,我要去趟裴镇抚那里。”

楚丘道了声是便出去了,黎臻则皱着眉起身,心里叹道,看来只能越玩越大了。

——

裴怀珹听说黎臻来了,有些吃惊,但不能避着不见,便出门相迎,“原来是黎大人,有何贵干?”

黎臻看门见山,“可以单独聊聊么?”

“要聊我弟弟就算了。”

“不是他,是你。”

裴怀珹觉得有意思,笑了下,一挥手叫随从们都下去,单独带着黎臻到了一个审讯的房间,将门一关,“说吧,你想干什么?”

“你最近一直在针对首辅,虽然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就你现在的架势,不是你死就是他亡,没有退路。当然,我也看出了端倪,在宫里套了些话,知道你有皇上做依仗…”

没等说完,裴怀珹就已经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抵到了墙上,恶狠狠的威胁道:“你别碍事,否则连你也收拾!”

“我不是碍事,我是来帮你的!你以为我想帮你?要不是怕连累宋映白,我管你死活?!”黎臻道:“我大概猜到你是什么计划了,但那肯定不行!”

“你还觊觎我弟弟?”裴怀珹冷笑道:“我现在也没什么顾忌了,告诉你,你在不死心,我连你也不留!”

黎臻低头一笑,有点无奈,“我对他是真心的,否则的话,你阻碍我们,我眼睁睁看着你满盘皆输,惹来杀身之祸,不是很好么?何必来救你。”

“你来救我?”裴怀珹哼笑道。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但觉得不行,不如你听听我的计划。”黎臻挑挑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裴怀珹压下火气,黎臻这人不能小觑,他说看穿了自己的想法,不如听听也好,“那你说说吧。”

黎臻便推开裴怀珹,正了正衣襟,坐到桌前,“好,那我就跟你说一说吧,我也没什么目的,就是希望宋映白还有他的家人都好好的。”

“…”裴怀珹道:“你少废话,我现在没什么耐心。”

黎臻心道,算了算了,对方态度不好,但他是大舅子,不能惹,忍了吧,“那你听好…”

两刻钟后。

黎臻摔门而出,“你既然是这个态度,那咱们没什么少说的!”绷着脸,大步朝外走。

走廊内的其他人看到黎臻这个样子,都纷纷避开。

裴怀珹随后走了出来,紧咬嘴唇,也是一脸的憎恶,冷声道:“黎大人慢走!”然后黑着脸往另一边走了。

——

夜色如墨,一个披着斗篷的人影下了轿子,迅速的钻进了常府后门,悄悄来到了一间密室。

这人摘下帽子,正是姜档头。

常良渚脸色阴沉,“我今天接到消息,说我岳父的弟弟在老家被锦衣卫的人带走了,不用说又是裴怀珹做的。我不想坐以待毙了,得想想办法。你们督公怎么说?”

姜档头面露难色,“我们督公说,常大人是百官之首,在朝堂上一呼百应,对付一个裴怀珹,还用我们东厂吗?”

常良渚一听,带着怒气道:“之前有一个黎臻已经够难对付了,现在皇上又宠信裴怀珹,你们东厂的日子岂不是更难过了?你们曹小川不就死在裴怀珹手里了么,从曹公公动曹小川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是死敌。曹祥要报仇,而裴怀珹也知道他会报仇,只有把曹祥除掉,裴怀珹才能高枕无忧。所以,裴怀珹现在虽然动的是我,但你们若袖手旁观,等他势力做大,死的就是你们。”

姜档头一见常良渚对东厂的需要如此迫切,忍不住道:“常大人,这些话是我们督公的意思,他想袖手旁观,但却不是我的意思,其实那宋映白三番四次惹到我头上,我早看他不顺眼了,一笔笔账都给他记着呢。我们督公一味叫我忍,我可忍不了了!想收拾那兔崽子!”

常良渚一见姜档头与自己目的一样,忙道:“那还请姜档头出马好好查一查宋映白,他是锦衣卫,我自己的人一查他,必然会被发现,只有请你们东厂出马了。”

姜档头正好想收拾宋映白,常良渚的请求对他来说正中下怀,立即满口答应下来,“没问题,我亲自去他那儿探一探。”

曹祥虽然不许他轻举妄动,但是人家首辅开口了,总不能不给面子,况且他自己也想抓住宋映白的把柄。

从常家出来后,姜档头趁着夜色径直往宋映白府邸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没什么力气就翻越了重重院墙,不到两刻钟的功夫,他已经趴在宋映白卧房的屋顶,从砖瓦缝中向内看,守了大半夜,没发现任何异常。

但是他并不死心,第二天又来探查,连续几天后都无果,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这一日入夜,就见宋映白坐在桌前唉声叹气,手里捧着一个金晃晃的东西,似乎是个长命锁。

抚摸了一阵后,他起身打开一个书柜的暗格,将长命锁放了进去,然后正常的叫进丫鬟伺候着漱洗,没多久便上床睡熟了。

姜档头犹豫了片刻,决定入虎穴得虎子,便悄悄来到门边,正想办法开门的时候,却猛地发现窗户没关,他试着推了下,的确是开着的。

姜档头正纳闷,这家伙睡觉都不关窗户的么?

突然就听里面道:“黎臻?是你吗?”

姜档头赶紧躲开,此时北风呼啸,吹得窗子咔哒一响,而里面的宋映白似乎也认为是风吹的,没有再出声询问。

姜档头明白了,这窗户是给黎臻留的,看来他俩真的有一腿。

他暗暗一笑,本来是为了奸情留的窗户,却给了他方便,等过了差不多半刻钟,确定宋映白再次睡熟了,姜档头悄悄打开窗子,钻了进来。

他的轻功很好,步子也轻,就算是猫都未必有他轻悄。

他看到幔帐放着,放心的来到书柜前,学着宋映白的样子拧开机关,看到了里面的长命锁。

他并不认为这长命锁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或许是宋映白想他娘了,拿出来看看。

姜档头想看的是藏长命锁的暗格,有没有什么别的重要的东西。

可是除了长命锁之外,却没有任何东西,他不甘心的伸手进去摸了摸,摸到一点粉末,而且有一股子特殊的香味往鼻子里钻。

突然脖子上多了一把匕首,“转过身来。”

姜档头寒毛直竖,绝对不能回头,不过很快,他释然一笑,他在担心什么啊,宋映白这厮如果不使下三滥的手段是打不过他的。

他哼了声,突然转身打飞了宋映白的刀,顺势又给了他一脚,接着便一步窜出去,从窗户跳了出去,翻身上了房顶。

飞奔的过程就听宋映白追了上来,咒骂道:“你是什么人,连锦衣卫百户家也敢闯?”但很快咒骂声越甩越远,等他再看时,宋映白已经在身后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他这才放慢速度,并将手指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这是?”

翌日,姜档头刚一进东厂衙门,就被曹祥给叫了过去,劈头盖脸一阵骂,“我不让你去招惹宋映白,你怎么偏去?他今早来咱们东厂,指名道姓的要见我,说我派人偷他的家,我问你,是不是你干的?”

没想到姜档头毫无在意的承认了,“是我。”

曹祥冷冷一笑,他竟然觉得有些意思,毕竟公然违背他的命令,还毫不掩饰承认的实在是少数。

“是我不假,可是我觉得这次冒险值得,因为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姜档头拿出一个纸包,打开来放到桌上,“督公您看,这些粉末是我从宋映白家的暗格内发现的,当时我就闻到一股子特殊的香味,一时想不起来。回去后,我小心将的手指上沾染的粉末刮下来,小心进行比对,您猜,这是什么粉末?”

曹祥将鼻子放到粉末前,嗅了嗅,目光一冷,“不用你告诉我,我闻得出来,这是曼陀罗花粉。难道说宋映白他们想…如果是那样,那可就有意思了。”

姜档头挑眉,亦笑道:“看来咱们得去找首辅大人好好说道说道了。”

这时候伍知英走了进来,先拜见了督公和档头,才毕恭毕敬的道:“督公,您叫我查的事情,我查了,还是没有结果…”

曹祥很是失望,瞟了伍知英一眼,“你到底用没有心啊?”

“我用心了,虽然这件事没有眉目,但是我却得到了另外一个重要消息。”伍知英将功赎罪般的慌忙道:“有人听到宋映白管裴怀珹叫哥哥。”

曹祥哼笑道:“这也叫重要消息?叫他哥哥不是很正常吗?”关系要好,称兄道弟再正常不过了。

伍知英道:“其实宋映白在公开场合从未叫过裴怀珹哥哥,反倒只叫他裴镇抚裴大人。而且假设裴怀珹真是宋映白的亲哥哥,那么就能解释很多事情了,比如为什么黎臻看似被裴怀珹横刀夺爱却不嫉妒,反而处处让着裴怀珹。”

这是一种代入法,如果带入一种假设,能够使让事情变得十分合理,那么假设就不是假设,而是事实。

曹祥一琢磨,低喃道:“有几分道理。”再看伍知英,不由得越发顺眼起来,他虽然现在还比不上小川,但是块好苗子,“那你也来吧,随我们一起去见首辅。”

“谢督公!”伍知英笑容灿烂的道,眼中含着认识大人物的期待。

——

常良渚以为来拜访的人只有姜档头,没想到竟然还有曹祥跟一个小太监。

“我以为督公已经准备袖手旁观不管我这个糟老头子的死活了。”常良渚揶揄道。

曹祥笑道:“首辅大人春秋鼎盛,何必妄自菲薄呢。我之前不插手,只是因为看不清裴怀珹的目的。”

常良渚强作镇定的品了口茶,“难不成你现在看清了?”

曹祥故意卖关子,“看清了。”拿出姜档头带回来的粉末,“你看。”

常良渚只是首辅,可不是锦衣卫和东厂,哪能分辨出这粉末是什么东西,但也知道肯定不会是好东西,“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