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假死药!”曹祥捻起一点,“曼陀花粉,服下后跟死了差不多,脉搏心跳会降到最低,哪怕是资深的仵作也分辨不出。当然,厂卫的人除外,我们是能分辨出来的。姜档头昨晚上在宋映白那里发现了这种药粉,就是你眼前看到的。”

常良渚不是很懂,“他要干什么?诈死?”

“我怀疑不是他诈死,而是裴怀珹要诈死,目的是陷害你!”曹祥叹道:“诶呀,首辅大人你麻烦大了。裴怀珹现在很得皇上宠信,如果皇上以为你杀了他,后果恐怕会很严重。”

“裴怀珹为什么下这么大本钱陷害我?”常良渚大声道,但心中隐隐已有答案。

这时候伍知英插嘴道:“其实裴怀珹跟宋映白可能是亲兄弟,常大人,你想想,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他家有两个儿子的。”

常良渚脑袋翁的一下,竟然真是的他们!是姚子杰家的那对兄弟来复仇了,他一直担心他们落水没死,没想到居然真的还活在世上。

来讨命了,来向他讨命了。

他身子一虚,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嘴唇哆哆嗦嗦,双眼放空,等被曹祥叫着回过神来,才发现他的后背的衣裳都湿透了。

曹祥一笑,“看来常大人跟他们家有过节啊。”

“不,这都是误会…”常良渚忙道。

“诶,不用说,我也不感兴趣!”曹祥冷笑:“那是你和裴怀珹宋映白之间的事情,我只关心能不能利用这次机会将裴怀珹击溃。他做大了,再加上个黎臻,以后就没我们东厂的活路了,况且我和之间还有小川这层仇,他活,我恐怕就活不成了。”

常良渚擦干净额头的冷汗,“说得对,说得对,得将他除掉!”

伍知英瞅准机会,开口道:“裴怀珹这人心思歹毒,我听说他手里其实关着一个很会用蛊的神婆,听说驸马都尉的儿子武卫就是被她咒死的,死的极惨。但他却不用她帮忙咒您,而是费尽心思的将嫁祸您,恐怕想要的不只是您一个人的性命。”

“是想叫您全家遭难,不,是整族遭难。”姜档头撇嘴,“他可真是够狠的。”

伍知英继续道:“皇上对裴怀珹的感情非同一般,俗话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皇上没得到,却被常大人把人给杀了,会是什么后果呢?而宋映白这个做弟弟的,等到他哥哥一死,必然会揭发常大人曾经犯下的种种罪过。皇上必然认为常大人为了掩盖当年的罪证进而杀人灭口,恐怕您有一百张嘴巴也说不清了。”

常良渚道:“既然知道他的计划,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曹祥先是一叹,接着笑道:“常大人,你怎么还不懂呢?在裴怀珹准备报复你的那一刻,你的命就不是你的了。区别只在于,是死你一个,还是死你全族。最低程度,裴怀珹也会持刀杀了你,然后远走大漠。”

常良渚捏紧茶杯,“那只有先杀了他了。”

“你怎么杀啊?”曹祥嘲讽道:“裴怀珹可是个高手,你手下有人能取他性命吗?而且他还有个弟弟宋映白,对了,宋映白跟黎臻还热络着呢,宋映白死了,黎臻会绕过你?死的还是你!你不是想连黎臻也除掉吧?好吧,就算你能,敬国公呢?太皇太后呢?难不成你都能除掉?”

伍知英补充道:“况且现在,常大人一旦动手杀害裴怀珹,就和裴怀珹的计划没有差别了,他原本就想嫁祸你杀了他,你却真的去杀他。他死了,皇上不会饶了凶手,您还是活不了啊。”

常良渚咬齿道:“这是个死局!

曹祥挑眉,“没错,你死定了,无解。”

常良渚将茶盏摔在地上,“不可能!我不会死的!”

伍知英不紧不慢的道:“我们督公说得对,恐怕常大人真得死,您不死,您就会被裴怀珹陷害,死的是您和您的全族。”

曹祥微微一笑,“不过,聪明如常大人,不如再看看那假死药,应该会想出办法。”

常良渚看向桌子上的曼陀罗花粉,突然懂了,“你们的意思是,让我吃这假死药,反过来陷害裴怀珹?”

曹祥颔首。

“不行,我不吃!我吃了的话…”假死之后,官职地位全部要失去,会沦为一个普通人。

曹祥带着一丝鄙夷的笑道:“如果你不吃,裴怀珹就会吃,到时候你会成为一个杀人犯,别说首辅的职位了,连你的家人都要生不如死!”

姜档头瞅了眼常良渚,“发现了曼陀罗粉,我才知道这兄弟俩打的什么主意,他们故意犯错,引起皇上的注意。到时候裴怀珹吃药假死,锦衣卫的人咬定他是真死,而咱们东厂的人就算说他是假死,黎臻和宋映白也会借口说,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有矛盾,东厂的人结论不能作数,让裴怀珹的假死变成真死。”

曹祥听了,摇摇头,“你错了,裴怀珹让宋映白犯错,是为了勾皇上。我说过皇上对裴怀珹不一般,不一般的意思你们自己体会,我就不挑明了。”

常良渚大吃一惊,“这…难道皇上他…”是断袖?

“皇上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非常非常宠信裴怀珹,裴怀珹死在你手里,你自己想想后果吧。”曹祥道:“但是你若是假死在裴怀珹手里,让裴怀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就算皇上再宠信他,他也会被关进大牢,等待三法司会审。而你则可以趁机,隐姓埋名逃出生天。”

常良渚怔了怔,遂即长长一叹,笑道:“我就说么,你为什么要如此费心帮我,你其实是想借这件事打击裴怀珹吧,借用我的假死,反倒成全了你,裴怀珹下狱,对你们东厂最有益处,或许连裴能都能拉下马,到时候宫里说了算的大太监,又少了一位。里外里,收益的都是你!”

曹祥挑挑眉,阴笑道:“没错,这的确是我的算盘,但你有别的选择吗?我的常阁老。如果你不干,好啊,我们也不强求。”说完,就要起身。

“慢!”常良渚痛苦的揉着太阳穴,他的确没有选择,裴怀珹认出他的那一刻,他的脑袋就不是自己的了,区别只在于死他一个还是死他全家。

如果能用假死药保住身家性命,只能忍痛放弃权力了,他抬眸,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你刚才也说了,东厂和锦衣卫的人会分辨出假死,那我如何瞒得过?”

“你把裴怀珹邀来,我们的人会埋伏起来,对他用迷药,等他晕倒后,你就吃假死药,在他醒来的同时,你的家人会冲进来对着假死的你大哭不止,让院内所有人来围观,确定死的是你。

然后我们的人会抓住裴怀珹,他那时刚醒来,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很好擒。

之后就等仵作验你的‘尸首’,他会肯定你的确死了。有仵作作证,皇帝也会相信你的死亡。

锦衣卫的人肯定不信,但是我会拦住他们至少三天,跟他们扯皮,而这候,你家人将假死的你抬出来,换上一具和你很像的真死的尸体。三天后,锦衣卫的人看到的会是真的尸体,当然了,真正的尸体怎么验都是真的死了,他们无话可说。”

“可是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像的人,锦衣卫的人说尸体不是我怎么办?”常良渚道。

“这就是我拦住他们三天的原因,三天时间,先不将人死后脱相,本来就和活着的时候不像,况且三天时间,尸体还会发胀,他们就算说那不是你,证据也不足,况且你的家人会一口咬定那就是你,皇上会信谁的?你的家人?还是跟你有矛盾的锦衣卫?”曹祥微笑。

常良渚恨恨的道:“…恐怕只能这样了。”

“这叫做将计就计,他想害你,却被你反将一军。”曹祥道:“事不宜迟,就说你要对他们赔礼道歉,今晚上就把裴怀珹请到家里来实施计划,免得夜长梦多。”

姜档头冷笑,“叫他们有来无回。”

第103章

常良渚紧张的搓着手,他害怕裴怀珹跟宋映白不会赴约。

不过, 幸好, 没等多久, 就听到下人来报,说裴镇抚和宋百户到了。

“快请他们进来。”

其实他有点怪自己粗心, 这裴怀珹和宋映白总是结伴而行,如果不是断袖,那只能是兄弟了,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很快,裴怀珹和宋映白走了进来, 常良渚挂上温和的笑容,“二位请坐。”

“坐就不必了。”裴怀珹冷着脸, “你想清楚了吗?”

常良渚请裴怀珹赴约, 本意就是激怒他, 便也不浪费时间, 抓紧时间切入正题,“我乃百官之首,而你,只不过是个四品镇抚而已,敢如此跟我说话, 是因为什么?还不是觉得我亏欠你们的。”

宋映白眉毛一皱,“看来你已经知道我们是谁了。”

“当年那都是误会…”常良渚摆出无辜的模样,“你们那时候还小,能记得什么啊, 所以能不能听我解释一下。”

“你给我住嘴!”裴怀珹恨不得撕碎对方,“我之前的确示意了,记不得你,所以才没把你认出来,但是前几天,我想起来了,从我想起来那刻起,你这条命就注定留不下!”裴怀珹步步逼近,“你就好好接招罢!”

常良渚被吓得躲到了角落里,“你别过来啊。”

宋映白也劝道:“哥,你别冲动。”走上前将裴怀珹拉开,“既然他已经知道咱们是谁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裴怀珹深吸一口气,似乎觉得还不是时候,看向弟弟,“那咱们走吧。”

没想到这时候躲在角落里的常良渚却突然高声喊道:“裴怀珹,你、你要做什么?救、救命啊——”

夜深人静,这一嗓子划破夜空,传出去很远。

宋映白凶道:“你瞎喊什么?!”

“救命啊,不要杀我,救命啊——”常良渚如杀猪般的大叫起来,声音是惊恐的,表情却带着得意的笑。

裴怀珹猛地一惊,“不好!弟弟,咱们快走!”

宋映白一听,赶紧去拉门,却在这一瞬间门窗突然关闭,他慌忙去拽,但明显外面被人拽住,力气还不小,“哥,这怎么回事?”

裴怀珹指着常良渚冷笑道:“难道你想来一招鸿门宴?你以为你的手下能打得过我们吗?”

宋映白便也不再急着拽门窗找出口,反而摸着佩刀,冷笑道:“那就来试试吧。”

就在两兄弟准备迎战的时候,裴怀珹鼻子动了动,惊道:“不好!是迷香!”

宋映白因为惊诧瞪大了眼睛,“迷香?”他再次扑到门口,但这一次,他感到力量从身体中流走,整个人酸软无力,而眼前的事物变得越来越模糊。

他回头,看到常良渚在用力掐自己的脖子,哥哥还能站立,但也摇摇晃晃的,“哥…这…”

宋映白说了几个字之后,舌头都麻了,很快便栽倒在地。

恍惚间,看到哥哥也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人中一痛,睁开了眼睛,看到哥哥站在他跟前,屋子里满是人,而常良渚躺在了不远处的地上,脖子上一圈紫红色的掐痕,瞪圆了眼睛,舌头半吐,看样子已经死了。

“裴怀珹,你还我丈夫!”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哭着朝裴怀珹扑来,又撕又打。

裴怀珹显然还泛着晕,被这个女人一扑,竟然向后退了一步,差点撞翻桌子,“我…我没有…”

“住手!”宋映白想扶着墙站起来,但却脚下一软,又半跪在地。

而这时,一把刀架到了他脖子上,“你们杀了首辅,还想动?”

“什么?”宋映白一脸的震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有人用迷香,一定有人趁我们懵了,进来杀了首辅!”

首辅的夫人涕泪横流的指着裴怀珹道:“在撞开门之前,这屋里只有你们,在这里的每个一个人都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你们还想狡辩吗?”

裴怀珹面色阴沉,似乎知道自己被人摆了一道,一低头,就要往外冲,可是药力还没退,才冲了一步,腿就一软,正好被周围的人摁住了。

宋映白见哥哥被擒,一怒之下打过来,“这是个陷阱,你们的身手根本就不是家丁,怕是东厂的人,你们早有埋伏,你们设套陷害我们!”

裴怀珹尚且体力不济,何况是他,被对方握住拳头,反手一折,也按在了地上。

这时不知谁在他头顶说了一句,“你们完了。”

——

一直以来都是宋映白关押别人,这一次换成他被关在大牢里,滋味的确不好受。

阴暗潮湿,还有不知出没的老鼠不时从你跟前溜达过去,全不怕人,找准时机还会咬人一口。

自打首辅死后,已经过了三天了,他一直在关在诏狱的大牢里,与外界隔绝。

幸好是锦衣卫的牢房,他的吃喝受到了照顾,饮食还算干净。

他这三天,不知是不是迷药的后遗症还在,浑浑噩噩,一不留神就会睡过去。

他看着一线天的窗户,知道是白天,瞅着瞅着,困意袭来,再次打起了瞌睡。

突然,就听到外面有熙攘声,有人道:“黎大人跟曹督公来了。”

宋映白连姿势都没变一下,在墙角抱着膝盖坐着,看着牢门缓缓打开,露出一脸无奈的黎臻和略显得意的曹祥。

黎臻见这屋内环境糟糕,忙道:“宋映白,快起来吧,你可以走了。”

“那裴镇抚呢?”宋映白道:“他怎么样了?事情是不是都查清了,我们两个都没事了吧。”

“裴怀珹啊?”曹祥笑道:“他承认了。”

“承认什么了?”宋映白跳起来,厉声质问道。

“承认是他杀了首辅啊。”曹祥道:“当时屋里就你们两个人,他不承认,难道你承认?”

宋映白眼眶一红,“这是诬陷,我们刚要走,便有人用了迷药!”

曹祥一挑眉,“我说宋映白,你红口白牙一张嘴就是诬陷,无凭无据的。但是另一边,人家首辅全家上下都看着你们跟常大人进了屋,就没人出来过,常大人喊了救命,再冲进去,他人就死了,而现场只有你们。仵作已经验过真身,就是常首辅。那你说,人如果不是裴怀珹杀的,那么就是你杀的了?”

“他是为了保护我…才担下罪名的…”宋映白嘴唇颤抖,愤恨直至,疯了般的要冲上去打曹祥,“你们算准了这点!”

黎臻拦住宋映白,将他抱到一旁,“别冲动!否则裴怀珹保下你就没意义了,他就是不想你吃苦头才揽下一切的!”

曹祥慨叹,“真是奇了怪了,裴怀珹那种性格,天不怕地不怕,想让他认罪几乎是不可能的。我还头疼来着,但说来也奇怪,只对他说,如果他不承认,那么就对宋映白你用刑,他想了一夜后,求和了,承认了。”

“阉狗!你卑鄙!”宋映白恨不得杀了曹祥。

黎臻见状,忙将宋映白往外抱,口中道:“好了,你被释放了!快走罢!”

曹祥挑眉微笑,忽然觉得有点失望,原来对手不过是这种程度,一直以来他都太小心了,其实一过招,对方完全不够看。

而这时,就听宋映白喊道:“假的,首辅没死!他吃了假死药,一切都是你们策划的!”

黎臻捂住宋映白的嘴,“没凭没据的,你现在少说两句吧!”

曹祥就料到宋映白会想到这点,被拆穿也不慌,“你说什么呢,仵作已经验过了,常首辅确实死了,皇上已经知道了,难道你想说东厂欺君吗?!”

黎臻苦着脸对宋映白道:“因为裴怀珹是咱们锦衣卫的人,现在皇上对咱们已经不信任了,交给东厂的人负责了。”

“交给谁也是假的!”宋映白嚷道:“我知道曼陀罗花粉可以做到这点!”

曹祥撇撇嘴,对黎臻道:“黎大人,你看看宋映白说的什么疯话?还曼陀罗花粉,假死药?我看他是受刺激脑子都不转了,快把他带走吧。”

“走吧,走吧!”黎臻强行将宋映白往外拖,“你这样意气用事,于事无补!”

宋映白闻言,将黎臻一推,怒气冲冲的径直走了。

曹祥望着两人的背影,哼笑了几声,“蠢货。”

姜档头走过来,在一旁道:“他们肯定不甘心就这么败了。”

“我知道,去找皇上求情。还会说出首辅是吃了假死药这个猜测。”曹祥笑道:“不说还好,如果说了,那真是自找死路啊。”

姜档头略作思考,便明白了督公的意思,亦忍不住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