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黎臻穿针引线,牵线搭桥,皇上决定还是召见宋映白一次,毕竟他是裴怀珹的弟弟,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需要他做解释。

朱晟泽阴沉着脸,等宋映白一进来,便盯着他不放,“我听东厂的人说,裴怀珹认罪了。”

黎臻见了,马上道:“皇上,此事有蹊跷。”

“他都认罪了,还能有什么蹊跷?”朱晟泽一恨裴怀珹擅做主张,胆大妄为,二恨为什么认罪的不是宋映白。

宋映白立即跪下,含泪恳求道:“皇上,只有您能救我哥了,他是被冤枉的,我们那天应邀赴了首辅的约,结果进去没多久就被迷药迷晕,接着,我们醒了,首辅就死了,真的跟我们没关系。”

朱晟泽冷声道:“难道朕没怀疑过吗?可首辅是被人活活掐死的,这难道还是他自戕吗?而且尸体验过了,就是常良渚的无误!朕之前便知道裴怀珹一直找首辅的麻烦,朕睁只眼闭只眼,没有敲打他,没想到他竟然敢犯下这样的罪行!”

宋映白忙道:“陛下,我们之所以找常良渚的麻烦,是因为他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们的父母便是死于他之手…”

“什么?”朱晟泽震惊之余,几乎站了起来,但随即,又缓缓坐下,“说!”

宋映白便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我当时小,很多事情记不得了,但是我哥记得非常清楚,绝对不会错的,那个人就是常良渚,他杀害我们的父母,这个仇不得不报!皇上,看着仇人就在眼前,你叫我们如何能坐视不理?

但他是首辅,位高权重,我们又动不了他,只能动他的侄子和亲戚,但是我们真的没想过要杀常良渚,就算要杀,也不会在他家动手。”

黎臻赶紧道:“是啊,皇上,裴怀珹就算真的想杀人,也不会傻到在常良渚家里动手。”

朱晟泽眸子一沉,原来裴怀珹身负如此血海深仇…

但很快,他想明白了另一件事,那就是裴怀珹要报仇,而首辅位高权重,他要动他,便要依靠他这个皇帝。

所以他开始接近自己,对了,或许连宋映白犯错,给他把柄抓都是故意的。

朱晟泽强压住火气,噙着一丝冷笑,“是啊,裴怀珹怎么会那么傻,他精明着呢!”

宋映白似乎没察觉到皇帝的异样,“是的,我哥哥绝对不会犯下那样的失误,是首辅陷害他的,我怀疑首辅吃了假死药,故意诈死,让我哥身陷囹圄,他则金蝉脱壳。现在东厂的人拦着不许我们锦衣卫的人碰触首辅的尸身,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假死药?”朱晟泽愕然,这世界上到底有多少大胆狂徒,都敢来骗他!当他是什么?人人可欺的垂髫小儿吗?!

黎臻见事情有转机,“没错,就是假死药!明天首辅才会下葬,如果皇上允许,我想现在就去看一看,或许可以看到诈死的首辅。”

皇上最恨的便是被欺骗,哪怕有一丝的嫌疑也不会放过,况且他也认为裴怀珹不会傻到真的掐死首辅,“那好,黎臻你过去看看,朕就在这里等消息。”

宋映白忙道:“我也去!”

朱晟泽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你哥哥背负着杀人嫌疑,你也是共犯之一,你这会还要上门?!”

宋映白一听有道理,忙低下头,“皇上说的是。”

“我看你们兄弟也不是那么有脑子!”朱晟泽催促道:“黎臻,你快去吧,宋映白就留在这里。”

黎臻一听,赶紧退了出去,出了宫。

等黎臻走了,宋映白跪在地上听令,但朱晟泽却不理他,只一味的翻看奏折,不时看一眼宋映白,见他一会咬着指甲,一会咬着嘴唇,完全乱了阵脚的样子,不禁有些恼火。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大概一个时辰后,黎臻回来了,脸色十分难看。

宋映白一看他,忙问道:“怎么样了?发现什么了没有?”

黎臻苦着脸摇头,宋映白眼中的光辉一下子灭了,这一切都被皇上看在了眼里,质问道:“怎么样?”

黎臻如实道:“…棺材里的确是一具尸体…”

朱晟泽左手握拳,右手将朱笔往桌上一拍。

黎臻赶紧补充,“不过,常家对尸体的保存出了点问题,尸体有些浮肿,我看着不是很像常首辅…”

“够了!”朱晟泽大喝一声,起身走到黎臻跟前,先指着宋映白,后指黎臻,“朕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有两个可能,第一,那天晚上,你们跟裴怀珹一言不合吵了起来,就裴怀珹那个脾气,失手杀人也并非不可能!

第二,裴怀珹想要报仇,但被常良渚识破了,于是人家鱼死网破,宁可牺牲自己也要陷害他!你们告诉朕,事实是哪一个?”

“我哥绝对没有杀人啊,皇上,您要相信他。”宋映白哽咽道,不停的磕头,“陛下,您一定要救救他。”

“你让朕包庇他?”朱晟泽怒不可遏的道。

宋映白忙低下头,“不,只是…希望皇上您救救他…”

朱晟泽一肚子的怒气,裴怀珹杀的不是阿猫阿狗,而是堂堂首辅,他倒是想放人,但是能放得了吗?事实确凿,他已经承认了杀人,多少人盯着呢,裴怀珹必须要经过三司会审才行。

朱晟泽即位这么多年,一直游刃有余,不管是什么,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无力过。

“黎臻,把他带走看好,如果看管不好,你也闲着去吧!”朱晟泽道:“把他带走。”

“皇上,皇上,您救救我哥吧,这么多年他一直过得那么苦,好不容易见到了仇人,却还被人冤枉,只有您能救他啊…”

黎臻捂住宋映白的嘴巴,将他往外拽,“别说了你!”

朱晟泽听着宋映白越来越远的声音,烦躁的将桌上的奏折全部扫到了地上。

吕公公猫着腰进来,“皇上…这…”

“滚!”

“是。”吕公公就要缩着脖子退出去。

“回来!”朱晟泽把人又给叫了回来,“安排一下,朕要去见裴怀珹。”

“可皇上,您现在去见裴怀珹,风险也太大了。”

朱晟泽眉心一皱,冷声道:“朕再说一遍,朕要见裴怀珹。”

“是,奴才这就去办。”吕公公不敢触皇上的霉头,忙下去了。

朱晟泽委实气得不轻,他之前不清楚裴怀珹跟首辅之间的过节,只当裴怀珹嚣张跋扈,他也没放在心上。

今日听宋映白诉说他们和常良渚的仇恨,他才明白,他是被裴怀珹利用了。

“裴怀珹啊裴怀珹,有你的,敢算计到朕头上。”

——

裴怀珹听到牢门被打开的声音,他半坐起来,懒洋洋的瞅了眼,“黎臻?”

待来人摘掉帽子,露出脸来,他猛地精神了,“皇上?”

朱晟泽来之前,盼着见裴怀珹,揣了一肚子话想说,但真正见到了,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裴怀珹赶紧站起来,打扫掉身上的草梗,“陛下,您来见我了。”

朱晟泽自嘲的一笑,“是啊,来见你了,怎么想求朕了?之前你不是对朕爱答不理的吗?一落难了,就想到朕的好了?朕对你,大概只有利用的价值吧。”

“皇上,我真的是冤枉的,我之所以承认,是不想宋映白受苦。”

朱晟泽漫不经心的反驳,“是啊,你不想你弟弟受苦,所以承认下来,因为你觉得朕会救你,舍不得你死,对吗?”

“难、难道不对吗?”

“你算盘打得不错!”朱晟泽毫不留情的拆穿,“你故意让你弟弟飞扬跋扈,落把柄给朕,让朕往你的圈套里钻。让朕帮你收拾首辅,可惜啊,出了岔子,你们被首辅摆了一道,你本无真情,现在却想让朕真的救你,你怎么好意思?”

裴怀珹一怔,不知是不是在狱中受了折磨的原因,嘴唇毫无血色。

朱晟泽噙着冷笑,盯着裴怀珹不放,他倒要看看他能说什么。

没想到裴怀珹长出一口气,等再抬头时,眼中满是不屑,“既然你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没什么好说的?”朱晟泽虽然知道裴怀珹性子冷酷,但没想到他身陷囹圄,还这么硬气。

“那你想听什么?”裴怀珹突然愤怒的抓住对方的胳膊,凶道:“我其实非常讨厌你,这句话你想不想听?”

朱晟泽呼吸一窒,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常良渚杀我的父母,我不报仇我还是人吗?为了这个目的,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所以你好好想想,如果不是为了报仇,我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和你说!”

朱晟泽怒道:“裴怀珹,你真是不怕死!”

“不用你杀了我,杀首辅的罪名已经够要我的命了,我现在已经是个死囚,没有翻盘的机会,你当我不知道么。”

裴怀珹态度恶劣,朱晟泽的态度反倒好了,“…朕可以让你换个身份。”

“然后呢?用新身份陪伴你?”裴怀珹哑然失笑,“我宁愿去死。”

“你会后悔的。”朱晟泽道。

裴怀珹将他一推,哼笑了几声,转身往草堆走去,分明不想搭理皇上。

朱晟泽心中憋闷,“朕是在给你机会,你不要就算了!”

“你给的不叫机会,是逼死我的催命符。”

朱晟泽气昏了头,冷笑道:“既然朕和死亡之前,你选择后者,那只能,你确实该死。”

裴怀珹突然驻足,然后猛地转身来到朱晟泽跟前,捏住他的下巴,阴鸷的笑道:“我宁可去死,也对肏你没兴趣!”

朱晟泽喉结动了一下。

裴怀珹一挑眉,哼笑道:“怎么,你想啊?要不要试试?就在这儿!”说着,握紧朱晟泽的手腕,狠狠将他推倒了草堆上。

朱晟泽被重重摔在地上,看着步步逼近,明显什么不再顾及的裴怀珹,喊道:“来人——来人——”

等侍卫一打开门进来,他便站起来,冲出了门去。

来到走廊上,他扶着墙壁,兴奋的大口喘气,回头看了眼牢房的位置良久,才在侍卫护送下离去。

回到宫内不久,朱晟泽再次召见黎臻,商量对策,“…朕想过了,常良渚确实该死,裴怀珹是被人陷害的…”

黎臻松了一口气,“皇上,您是要赦免裴怀珹吗?”

“赦免是不可能的,偷龙转凤吧。”

“没问题,只要皇上您允许,那么一切好办。”黎臻连连吐气,“太好了太好了,裴怀珹得救了,宋映白也不会再跟我闹了。”

朱晟泽心情好了许多,笑道:“他因为这事跟你闹吗?”

“是啊,我正愁呢。不过,现在有皇上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黎臻瞄了眼皇上。

朱晟泽慢悠悠的道:“裴怀珹吃了瘪未必是坏事,以后能老实点。”

“常良渚死了,裴怀珹大仇得报,他没理由不老实吧。”黎臻道。

朱晟泽嘴角浮起一缕笑意,正回味今天下午牢房发生的事情,而这时吕公公铁青着脸走了进来,有些失魂的道:“…皇上,出事了。”

朱晟泽心道,还能出什么事,“讲。”

“皇上,裴怀珹他…死了。”

朱晟泽一怔,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说裴怀珹死了?”

吕公公点头,“没错,是诏狱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自杀,狱卒发现的时候已经断气很久了。”

第104章

朱晟泽有些慌张的道:“朕要去看看,快去准备。”

吕公公不敢迟疑, 赶紧下去了。

往诏狱赶的时候, 朱晟泽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问黎臻,“消息会不会有误?”

黎臻虚笑道:“有可能, 或许是别的牢房的,被误看成了裴怀珹。再或者,裴怀珹故意来这么一出, 博取您的同情心,其实根本没事, 就是为了让您去看看他。”

“对,一定是这样!”朱晟泽一听, 不禁露出了笑容, “他啊, 都这个时候了, 还跟耍心眼。”

一定是下午的对话,让裴怀珹着急了,所以才使了这招苦肉计。

到了诏狱大门前,黎臻让朱晟泽在车上等待,“陛下, 我先去看看情况,再来禀告。”

“好的,你先去吧。”朱晟泽以前不是这样的,甚至对突发状况觉得刺激, 但此时此刻,他不想要任何意外的惊吓。

黎臻进了诏狱,却明显感到气氛不同,静得出奇,校尉们都默不作声,见到黎臻,故意将目光避开。

“黎大人,您来了。”一个千户走出来,将黎臻引到牢房,“您看吧…”

黎臻就见裴怀珹躺在地上,脸色惨白,而脖子上有一圈勒痕。

他一把抓过那千户,怒道:“怎么回事?”

“裴大人的脾气不好,您也知道,他让我们避开,谁敢不从,于是就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悬在窗户的栏杆上自尽了,等我们发现了,已经救不回来了。”那千户含泪,双腿软的几乎要跪下,“我们一点都看不出裴大人想寻短见啊。”

“他想寻短见还会让你们看出来吗?!”黎臻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一发现裴大人没了,就通知了宫里和您,还没有走漏风声。”

黎臻上前摸了摸裴怀珹的脉搏,痛苦的要紧嘴唇,握紧拳头朝墙狠狠一砸,才转身走掉了。

朱晟泽看到黎臻的面色,有不好的预感,“…你见到裴怀珹了?”

“陛下…不是苦肉计…裴怀珹确实不在了。”

“不…不在了?”朱晟泽跳下马车,几乎摔倒,幸好黎臻和吕公公扶住,他挣开两人,大步往牢房内走。

诏狱内有认得皇帝的,吓了一跳,慌忙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