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有心提醒儿子千万别真赢了世子,可前面是辽王妃,后面跟着一堆伺候的丫鬟婆子,她有一点举动,都引人注意。不能开口,苏锦偷偷给儿子使眼色,希望儿子明白她的心。阿彻看见了,难以察觉地点点头。

两个孩子,一个七岁一个八岁,所用弓箭自然也是小弓轻箭,箭靶就固定在十步之外。

按照尊卑,周元昉先射。

周元昉五岁初学弓箭要领,搭箭拉弓的姿势都很漂亮,瞄准靶心,他微眯右眼,“嗖”地射了出去,正中圆圈。

放下弓,周元昉最先看向站在苏锦旁边的阿满。

阿满兴奋地瞅着阿彻:“该哥哥了!”

周元昉薄唇抿得更紧了。

阿彻上场,同样射中靶心,神态轻松。

苏锦悄悄捏了一把汗,啥意思啊,莫非儿子把她的眼神误解成鼓励了?

众人各有所思,下人将箭靶往远移了五步。

对于小孩子来说,五步很远了。

周元昉再次拉弓,这次,他的箭没入了第三圈与第四圈中间。

“嘿嘿,你没射中圈圈!”并不知道世子身份有多尊贵的阿满,天真地为敌人的失败而开心。

苏锦腿都开始抖了!儿子傻不傻还有待观察,女儿是真傻啊!

没有射中靶心,周元昉已经开始生闷气了,听见阿满的嘲笑,他黑着脸瞪了过来,可是,看见阿满在阳光下灿烂的小脸,眼睛又弯成了月牙,周元昉突然就不气了。小丫头懂什么,他才七岁,能射中箭靶已经很厉害了,她哥哥未必能射中。

消了气,周元昉看向阿彻。

苏锦不自觉地攥紧了帕子。

阿彻专心瞄准,“镫”的一声,箭头扎进了第四圈与第五圈中间。

阿满伸着脖子张望,见哥哥也没有射中圈圈,小丫头不知所措。

苏锦是希望儿子输给世子的,免得得罪贵人,但儿子真的输了,苏锦却无法高兴,不是生气儿子武艺不如人,而是担心自幼敏感的儿子钻牛角尖儿,把这场比试看得太重。

“世子胜!”王府负责评判的武师傅平静地宣布结果。

阿彻转身,朝周元昉拱手道:“世子技高一筹,草民心悦诚服。”

周元昉根本没把阿彻看在眼里,只看阿满。

阿满嘟着嘴,气鼓鼓瞪他,她不想哥哥输。

苏锦刚要夸周元昉,辽王妃刚要勉励阿彻,众人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喝彩:“好!”

女人、孩子们同时回头。

辽王妃最先看到了她的王爷,苏锦第一眼瞧见的,却是华服男人身后,高大伟岸的萧震。在这座陌生又威严的王府,终于见到熟人,还是她最信任的那个,苏锦心不慌了腿不抖了,笑意传到眼中,遥遥地望着他。

小妇人笑得那么好看,萧震面无表情,手心冒汗。

王爷该不会像霍维章一样,看上苏锦吧?

辽王见到苏锦的正脸,确实惊艳了下,但他身为王爷,有时先帝会赐他美人,有时底下的官员会选美孝敬,芍药见多了,再来朵牡丹也不会觉得多新鲜,更何况,苏锦是萧震看重的弟妹,辽王骨子里就不会往那方面想。

与苏锦相比,辽王更意外的,反而是苏锦的儿子,阿彻。

刚刚两个孩子射第一箭时,辽王、萧震已经闻讯过来了,男人们武艺高超,眼睛也毒,辽王便看出阿彻的箭术更稳,稳到能精准地控制箭头射中哪个靶圈。如果说第一箭两个孩子难分伯仲,第二箭阿彻的故意谦让,顿显端倪。

辽王笃定,假以时日,此子必成大器!

作者有话要说:

苏锦:儿子听见没,你一定要努力成就大器,比大人还厉害才行!

阿彻:嗯!

萧震冷笑。

苏锦挑眉:你笑啥?

萧震红脸道:再大也大不过我。

阿彻疑惑,苏锦一巴掌替儿子扇了过去,半夜再潜入其房。

第34章

辽王一来,苏锦娘仨立即跪地行礼。

辽王妃微笑着看丈夫,周元昉攥手,努力掩饰自己的紧张。刚刚父王那声“好”,是夸他吗?

这天底下,没有不想被父亲夸赞的儿子,周元昉一直在努力,可他太小了,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大哥二哥,就算父王夸他,周元昉也觉得父王只是把他当小孩子哄。今日不一样,他与阿彻都是孩子,是公平的较量,那么,父王的夸赞也是真的。

儿子的眼睛星星似的明亮,像只看到肉的小狼狗,辽王心一软,走过去拍拍幼子肩膀,声音爽朗的赞许道:“不错,元昉箭术又进步了,下月秋猎,你也随父王去。”

辽王好武,只要没有战事,每年九月辽王都会去凤阳城北的长松岭狩猎,周元昉年幼,至今一次都没能同行。而对于周元昉而言,能被父王带去狩猎,就说明他已经长大了!

“多谢父王!”回应之时,周元昉兴奋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再小两岁,八成会跳起来。

儿子高兴了,辽王这才示意跪在那儿的苏锦娘仨起身。

苏锦谨记夏竹的提点,恭谨地微微垂首,不敢直视当朝亲王。

辽王也无意与她说话,看着阿彻问:“你叫什么名字?”

阿彻离开母亲身边,上前两步,拱手答道:“回王爷,草民姓冯,单字彻。”

在辽王、萧震这两个魁梧雄伟的大男人面前,八岁的阿彻就像一株稚嫩的青柏,体型单薄,却自有风骨,便是成年男子见了辽王,也未必能做到阿彻此时的稳重大气。

辽王颇有兴趣地端详此子。

重用萧震之前,辽王已经派人摸清了萧震、苏锦的底细,两人家世都很清白,唯一不明的便是阿彻,阿彻确实是苏锦所生,但扬州、彰城都有关于阿彻生父另有其人的传言,多年以前的事,估计只有苏锦才知道真相。

短短的一个照面,辽王在阿彻身上看到了萧震的风骨,但萧震太刚,阿彻……更有城府,或许,是继承了他的生父?

无论如何,辽王看上这孩子了。

看眼儿子,辽王郑重地对阿彻道:“世子身边还缺一个伴读,世子在家,伴读陪他读书习武,世子外出,伴读如影随形,倘若世子遇到危险,伴读当以命相护。冯彻,本王欲将此重任交付给你,你敢接吗?”

此言一出,除了辽王妃似乎早有预料,其他人都愣住了。

周元昉皱起眉头,嫌弃地看着阿彻。

苏锦听到一半时,挺高兴,王府的教书先生肯定有大学问,比私塾夫子强百倍,儿子当了世子伴读,便会跟着拜贤者为师。然,听到伴读得拼命保护世子,苏锦登时打了退堂鼓,冯实已经因为立功心切去了,她只要儿子好好的,哪怕终生一事无成。

“王……”

苏锦想替儿子拒绝,可她才勉强发出一点声音,阿彻突然跪在地上,朝辽王叩首道:“承蒙王爷器重,冯彻愿为世子伴读,誓死效忠。”

“好个誓死效忠,元昉,你扶冯彻起来。”辽王大笑,吩咐幼子道,此举是成阿彻的认主之礼。

周元昉身边自有使唤惯的小厮太监,并不想再加个陌生人进来,但,他不敢忤逆父王。

抿着唇,周元昉亲手将阿彻扶了起来。

“多谢世子。”站直了,阿彻恭声道。

周元昉敷衍地应了声,一歪头,看见小阿满仰着脑袋站在她娘身边,傻乎乎地在瞅他们,似是不懂他们在做什么。周元昉心中一动,以后阿彻是他的人了,那他想见阿满,让阿彻带妹妹过来不就成了?

这么一想,周元昉忽然觉得,身边多个阿彻也不错。

萧震要陪同辽王,阿彻也要留在王府学些规矩,苏锦领着女儿先回府了。

“娘,什么叫伴读?”上了炕,阿满坐到娘亲盘着的腿上,不懂地问。

苏锦心中五味杂陈,简单地解释道:“就是哥哥要搬到王府去住了,跟世子住一个院,与世子一起读书一起学武,还要陪世子玩耍,陪世子出门,只有每个月初十、二十、月底,哥哥才能回家看咱们。”

阿满听了,趴到娘亲怀里呜呜哭:“我不要哥哥去王府……”

以前哥哥去学堂读书,晚上都会回来,哥哥去了王府,她就不能每天都看到哥哥了。

苏锦有无数个理由赞同女儿,但现在她只能用反面的话劝女儿:“哥哥去王府是好事,王府的饭菜比咱们家的好吃,还有绸缎衣裳穿,王府的夫子也比私塾的夫子懂得多,对了,哥哥当了伴读,每个月还能赚银子呢。”

阿满越听越懵,大眼睛里不继续涌泪了,关心地问:“赚多少?”

苏锦朝女儿伸出两根手指:“二两银子,哥哥差事当得好,可能还有赏钱拿。”

阿满眼睛亮了,急着道:“我也去!”

苏锦忍住揍女儿小屁股的冲动,解释道:“人家不要女孩子,只有哥哥才行。”

阿满嘟嘴。

苏锦捏女儿的小嘴儿:“你也不想陪娘了?”

“想!”阿满终于记起当伴读就不能回家的事,连忙紧紧抱住娘亲。

苏锦搂着女儿,轻轻叹了口气,她的阿彻啊,这辈子究竟是什么命?儿子小都亲娘,等将来儿子年长了,回想幼时受到的嘲讽,或是在世子身边受了什么委屈,儿子会不会怨恨她这个生下他的娘?

以后的事,苏锦真是一点底都没有。

晌午之前,阿彻被王府的下人送回来了。

苏锦急忙拉着儿子打听。

阿彻一一回答。刚刚王妃让人给阿彻量了尺寸,要给他做衣裳,教导世子读书的王先生检查了阿彻的功课,阿彻还去看了他日后居住的房间。临走之前,辽王妃又把他与世子周元昉叫到一块儿,分别嘱咐了一番,要两人互帮互助。

这些都是当着阿满的面说的,吃完饭阿满去睡午觉了,苏锦才单独问儿子:“阿彻跟娘说实话,你为何想去当伴读?”

阿彻看着她,道:“在世子身边,我能学到更多。”

学得多才会更有本事,有本事了,才能保护好娘亲妹妹,才能为百姓做更多好事。

男娃仰着头,认真而坚定地道。

苏锦却在儿子尚带稚气的脸上,看到了另一个男人的影子。

“锦娘,娶了她,我的仕途会容易很多。”

多,多,多,她这个儿子,终究还是继承了姓沈的血,小小年纪就知道为长远谋划了。

苏锦无法形容心头的滋味儿,儿子跟姓沈的一样聪明,她应该不用再担心儿子在外面吃亏,冯实、萧震那样的傻蛋才需要她操心,可,苏锦怕若干年后,儿子完完全全变成了姓沈的,聪明过了头。

“娘,你不高兴?”注意到母亲沉重的脸色,阿彻紧张问。

苏锦心思一转,低声问儿子:“娘高兴如何,不高兴又如何?”

阿彻想了想,望着母亲道:“娘高兴,我会努力做得更好,娘不高兴,只要娘说的有道理,我马上去向王爷请罪,不再当世子伴读。”

儿子这么看重她的喜怒哀乐,苏锦忍不住湿了眼眶,搂住儿子,咬牙切齿地道:“当年你那死鬼亲爹离开我前,说了一句类似的话,称娶了官家小姐,他仕途会容易很多,一点都不在乎我有多难过。”

阿彻最恨那个素未谋面的抛弃娘亲的爹,闻言又怒又急:“娘,我不去了!你别难受!我……”

苏锦一把捂住儿子的嘴,先亲了一口男娃,才笑着道:“傻儿子,王爷看得起咱们,那是好事,我只是被他那句要你拼命保护世子的话吓到了,担心你遇险,所以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至于你那死鬼爹,他不在乎我,阿彻在乎我啊,只要你向娘保证,以后除非迫不得已,绝不像他一样背信弃义,娘就放心啦。”

阿彻立即道:“儿子不是那种人,如果我不听娘的话,就……”

苏锦再次捂住儿子嘴,嗔怪地摇摇头。

不用儿子发誓,苏锦已经确定,儿子与姓沈的死鬼一样聪明,但儿子比死鬼正派多了。

辽王府,红日西沉,眼看萧震就要下值了,辽王将他叫到了书房。

萧震是个沉默寡言的脾气,无论跟谁在一起,基本都是别人找话题,如果对方是他的上级官员,那便成了人家问什么他说什么,不问,除非该萧震禀明军务,他便一字不说,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他都不沾边。

辽王已经习惯了,就伴读一事向萧震打听阿彻的事情。

萧震一五一十地回答,绝无夸大之词。

辽王连连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好奇地道:“我听有人议论,说阿彻生父另有其人,这是谣言,还是?”

萧震皱眉,看眼辽王,他沉声道:“苏氏出阁前所遇非人,那人占了便宜,毁婚离开,苏氏无奈,对冯实袒露事情,冯实倾慕她许久,并不介意,娶苏氏过门,并视阿彻为亲生骨肉。王爷,此事关乎冯实一家的名声,您问属下,属下不敢隐瞒,还望王爷别再对他人提起。”

辽王很满意萧震的坦诚,叹道:“冯实淳朴有担当,是条值得敬佩的好汉,你放心,本王绝不外传,不过,阿彻做了世子伴读,本王想多了解他几分,他的生父,冯实可曾对你提起?”

萧震摇头:“此事只有苏氏一人知晓,那等小人,她必不想再提,属下也不好刺探。王爷大可放心,苏氏来北地前从未离开过扬州,阿彻生父肯定也是扬州百姓,最多品行不端,应该威胁不到阿彻与世子的安危。”

他猜,辽王是担心阿彻生父是外族人。

辽王没想那么多,怎么可能有那么凑巧的事?他就是,习惯事事都尽在掌握。

既然萧震不清楚,辽王的询问也就结束于此,说到底,这只是件小事。

两日后,阿彻正式入住王府。

阿彻的离开,对萧震没有太大影响,反正以前他也只是早起、傍晚见会儿阿彻,现在阿彻在王府接受更好的学问、武艺指点,萧震还挺欣慰的。

傍晚回府,萧震绕过影壁,意外地看到苏锦牵着阿满站在廊檐下,而不是阿满自己来接他。

萧震照旧回避与苏锦对视,奇怪道:“弟妹有事?”

苏锦迫不及待地问他:“大人去王府,有见到阿彻吗?”

儿子第一晚住外面,苏锦不放心啊,那个周元昉,一看就像喜欢欺负人的,苏锦怕儿子挨打。

萧震还真没见到阿彻,粗枝大叶的男人,压根就没想到这茬。

这下好了,苏锦憋了一肚子的打听都不用说了!

她幽怨地看着他,谁让萧震是她目前打听儿子情况的唯一途径?

小妇人轻咬红唇,无意流露的娇嗔妩媚,比蓄意勾搭还让人骨软筋酥。

萧震不由地垂下眼帘,结巴道:“我,我明日找机会,替弟妹打听打听。”

苏锦登时转嗔为喜,甜丝丝地朝他笑:“那就有劳大人了,今天迟了,明晚我给大人烧肘子!”

作者有话要说:

萧震:我不想吃肘子。

苏锦:那你想吃啥?

萧震盯着她红红的嘴唇。

苏锦懂了,第二天,为他炒了一盘鸭舌。

鸭子:好羞涩。

萧震:……

第35章

周元昉身边有两个跟班,十四岁的曹禄是个公公,负责贴身伺候周元昉的饮食起居,十六岁的赵世忠自幼习武功夫了得,乃周元昉的随行侍卫,无论周元昉去哪儿,这两人都守在左右,也是周元昉最信任的人。

阿彻是新来的,周元昉存心要捉弄捉弄他,故意吩咐下去,让服侍阿彻的丫鬟端冷水给他洗脸。

九月初的北地,晨风冷飕飕,周元昉早就用热水洗漱了。

结果周元昉用早饭时,小太监来传话,称阿彻平平静静地接受了,问都没问丫鬟。

周元昉想看阿彻生气,阿彻毫无反应,周元昉就越发要激他。

过了会儿,阿彻来上房等他一起去读书的清风堂,周元昉半句话都没与他说。进了清风堂,周元昉先走到他的座位上,然后拍拍左边的空位,一脸严肃地对阿彻道:“你坐我身边。”

阿彻恭敬道:“谢世子赐坐。”

说完,阿彻将他的读书器具放到桌面上,撩起衣袍后摆,面朝前方屈膝。

周元昉迅速又悄悄地拖走了阿彻的椅子。

阿彻并不知情,但就在身体坐空差点跌下去的瞬间,阿彻双腿猛地用力,扎了一个结实的马步,然后再从容不迫地站直。他看向右侧,对上周元昉意外惊讶的眼神,阿彻并不生气,退后两步,他单膝朝周元昉跪了下去,正色道:“请问世子,是不是我做了什么错事,所以世子要用这种方式责罚于我?”

他这一跪,煞有介事的,周元昉突然有些无措。

周元昉不是很高兴身边多个人,但他知道,阿彻是萧统领的义子,是父王为他挑选的伴读,论身份地位,阿彻比曹禄、赵世忠都高,不是那种他可以随随便便责罚的下人。母亲都说了,如果他犯错,阿彻可以直言提醒劝阻,哪怕不合礼数,事后也不必承受责罚。

他只想逗一逗阿彻,没把阿彻当卑微的下人看待,也不想要阿彻动辄就下跪。

教书的王先生就在讲席前坐着,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周元昉沉默了片刻,冷声道:“你没做错,我只想试试你的腿上功夫,起来吧。”

阿彻接受了这个解释,站直身体。

两个孩子并肩坐到了第一排。

王先生开始授课,那日他已经检查过,阿彻比世子启蒙晚,虽然落后一些,但阿彻聪慧,这种程度的都能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