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杨岳不敢再抗命,上前架住了沙修竹。因见蒙面人已经走脱,沙修竹放心了一大半,腿上伤口开裂,鲜血几乎浸湿了整条腿,他也无力再反抗,任杨岳将自己拖开。

厌恶地掸了掸衣袍,陆绎抬腿而行,准备回舱。

一旁的今夏终于想明白什么,恍然大悟的同时怒不可遏,道:“你当时这么说,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不必理会我死活!”

陆绎停住脚步,微侧了头,淡淡道:“都是官家人,话说得太白,不好。”

“你…”今夏气得脖颈上伤口直疼,连忙用手捂着。

胸口隐隐传来疼痛,知道是方才内力收得太急所致,陆绎隐忍下痛楚,斜瞥她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似懒得与她多言,他不再停留,径直回了船舱去。

甲板上只剩今夏,歪着脖子捂着伤,憋着一肚子窝囊气,牙根恨得直痒痒。

次日,站船依旧一路南行。阳光洒落甲板,船工拿着大刷子,跪在费劲地刷洗着甲板上的血迹。

今夏所在的狭小舱室被一股浓郁的香甜味儿溢满,全然取代了原先的霉味。

小桌上,粗碟内,细细长长晶莹剔透的糖丝裹着炸得金黄的山芋块儿,看了就叫人打心眼里欢喜起来。今夏心花怒放,一筷子一个,满嘴鼓囊囊,吃的正欢。

“…晚饭我还要吃这个…说好了啊…”

她口齿不清地朝杨岳道。

杨岳扶着头看着她,无奈道:“这顿还没吃完呢,你就想着下一顿了?”

“说明你厨艺好,小爷欣赏。”她又挟了一块,欣赏地看着亮闪闪的金丝儿,然后一口咬下去,香甜满口。

正吃着,有人敲门。

杨岳起身开了门,恭敬道:“爹爹。”

今夏见杨程万,也赶忙站起来,只是筷子还舍不得放下,唤道:“头儿…吃了没有?大杨做的拔丝山芋,您也来尝尝?”

杨程万摆摆手,坐了下来,满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显是有话要说。今夏筷子上还戳着块山芋,见状,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舱内凳子不够,杨岳便只得站着。

“伤口如何?”杨程万问她。

“没事,已经开始收口了。”今夏忙道,“不过这陆绎当真可恶,摆明了是给我们下马威嘛。”

杨程万盯着她,皱眉道:“…既然如此,你们就该收敛些。”

“头儿,你怎么还偏帮着他说话?”今夏不服,一口咬掉筷子上的山芋。

杨岳在旁也不服道:“爹爹,昨夜里那情形你没瞧见,他瞧见今夏跌过去,压根就没停手的意思。”

“别不知好歹了,他若存心,今夏还保得住命么,也就是吓唬你们。按你所说,他瞬时撤了内力,那可是极易受内伤的。今日我先告诉你们俩,对陆大人须得恭敬,不管案子怎么查,礼数都不可缺,记住了?”

见杨程万如此,今夏和杨岳也没敢再说什么,只得点头都应了。

“昨夜里的蒙面人是何来历,看出来了么?”杨程万接着问道。

今夏边嚼边回想着:“身量约七尺二寸;虽然说官话,可听得出有江南口音;那袭玄衣的料子是冰蚕丝,总之,这位爷家境殷实,颇有些来头。他还与沙修竹说,他若入了水,陆绎便是八臂哪吒也拿他不住,可见此人水性极佳。”

听罢,杨程万沉思不语。

“爹爹,他会是谁?”杨岳低声问,江湖上的门帮派别不少,他委实想不出究竟是何人会与沙修竹以兄弟相交。

杨程万不语,一径想着什么。

今夏想着:“沙修竹是曾将军的手下,说不定这蒙面人也与曾将军有瓜葛,看他年纪也就二十出头,那么多半是他的父辈与曾将军有故。”

杨程万仍不语。

“曾将军是被仇鸾所害?莫非当年,仇鸾与曾将军有仇?”杨岳问道。

杨程万摇摇头:“没有,仇鸾此举是受严嵩指使。”

“曾将军得罪了严嵩?”今夏好奇问道。

“没有,严嵩与曾铣无冤无仇,他真正想害的人并非曾铣。”

“可他明明就是害了曾铣,”今夏一头雾水,愈发弄不明白:“头儿,你把我们弄糊涂了,他到底想害的人是谁?”

“夏言。”

杨岳知道此人:“他是在严嵩之前的首辅大人。”

“你们应该知道,边将结交近臣是什么罪名。”杨程万缓缓道,“仇鸾折子上告的便是曾铣结交首辅夏言。”

今夏与杨岳静默了,他们自然知道。边将结交近臣,是圣上最忌讳的事情之一,因为它意味着图谋不轨,有犯上作乱之嫌,被按上这样的罪名,只能说必死无疑。

夏言,字公瑾,江西贵溪人,正德十二年进士。嘉靖七年,言调吏部,得世宗赏识。嘉靖十年,任礼部左侍郎。嘉靖十五年,擢武英殿大学士,入参机务,不久任首辅。嘉靖二十七年,被诬陷结交边将,弃市。妻苏流广西,从子主事克承、从孙尚宝丞朝庆,削籍为民。言死时年六十有七。

言起自微寒,豪迈而有俊才,纵横驳辩,人莫能屈,虽身处宦海,仍心系天下,胸怀万民,然终为严嵩所害。

言死,嵩祸及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中所提到的历史人物,如仇鸾、严嵩、夏言,曾铣都是真有其人,写其平生的段落根据明史。只有周显已是杜撰的,他生平也是狮子所编,请诸位看官分辨明细。

第十三章

当年人未识兵戈,处处青楼夜夜歌。

花发洞中春日永,月明衣上好风多。

淮王去后无鸡犬,炀帝归来葬绮罗。

二十四桥空寂寂,绿杨摧折旧官河。

站船缓缓停靠在扬州官驿码头,风已是江南的春风,带着些许凉意,轻轻拂动衣袍发丝上。

今夏掮了行装,与杨岳跟在杨程万后头下船。走在最前头的自然是此行官阶最高的大理寺左寺丞刘相左,头戴乌纱,身穿青绿锦绣圆领袍,袍上绣着白鹇,银钑花带,脚穿皂皮靴,规规矩矩,绝对没有半分越逾之处。

陆绎行在其左后,仍旧是一袭飞鱼服,神情淡淡地,与天色相得益彰。

码头上,一早就得了信的扬州城内大小官员高高矮矮站了一堆,粗粗数过去估摸着至少有数十人。再一眯眼,为首者所穿常服上绣孔雀,可知是三品大员。

今夏撇撇嘴,这些人自然不是来迎她的,而是冲着刘相左和陆绎。刘相左是大理寺左寺丞,也不过五品而已,还没有能耐让三品大员亲自到码头相迎。唯一能有此“殊荣”的自然就是陆绎,虽是七品锦衣卫经历,但有个锦衣卫最高指挥使的爹,得到待遇当然不一样。

看着陆绎既不失礼数又不失倨傲地向扬州大小官员一一见礼,又见他朝提刑按察使司的按察使说了几句什么。按察使点了点头,转头吩咐了随行,随行之人快步上船去,不多时便将那八口黑漆樟木箱抬了下来,又把沙修竹也押了出来。

他究竟打算如何处置沙修竹?还有这套生辰纲?今夏想不明白,陆绎行事完全无法猜测。

眼下看着箱子被抬走,更是想不明白,今夏捅捅杨岳,低声道:“你说,那些箱子会搬哪里去?”

杨岳的心思却完全不在此处,按老规矩接着会有顿接风宴,江南名菜甚多,官员亦是富得流油,他脑中正猜想着待会儿会请他们上哪里吃去。

“哪里去?最好是七分阁,听说扬州七分阁的菜是原先宫里御厨所开。这时节的春笋最鲜。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江南的春笋金皮红斑,拿肥肉放在春笋上,一同入锅蒸,蒸好之后肥肉弃之不食,笋则饱沾肉汁,滑软香糯,味道叫一个好…”他叨叨着。

今夏已经浑然忘了自己之前的问题了,急道:“肥肉就丢了呀,太糟蹋东西了!”

“那肉给你,我吃笋。”杨岳倒是很好说话。

“不行,笋我也要吃。我记得你还说过有一种空心肉圆,中间包猪油,一蒸猪油就化了,好吃得不得了。

“没错、没错…”

两人说得直咂嘴,越说越兴奋。

而此刻,前头的陆绎已婉言谢绝了扬州知府的宴请,表示皇命在身,不敢懈怠,希望现在就能开始调查此案。大理寺左寺丞刘相左连日晕船,面青齿白,其实也无甚胃口。

对于此番接待陆绎,扬州知府所秉持态度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不得罪,别让陆绎回京后告自己黑状就成。于是,见刘相左与陆绎皆推辞,他也不勉强,送上车马轿,又派了两名司狱来协助他们查案,才率一众官员离开。

此刻的刘相左,头晕脚浮,恨不得立即找张不会晃的床踏踏实实地躺上三天三夜才好。当陆绎与他相商时,忙表示自己愿意先去查看卷宗,查验尸首并勘探案发地点就要劳烦陆绎。陆绎倒无异议,只是为难地表示自己还需要人协助。刘相左当即慷慨表示杨程万等三人由他任意差遣,粗活脏活都使得,不必有顾虑。

将杨程万唤过来,交待他们听从陆绎的差遣后,刘相左便上了轿子。

陆绎才施施然上了另一顶轿子。轿夫稳稳当当地起轿。杨程万唤上尚在一旁窃窃私语的两徒儿,示意他们上马。

“头儿,咱们这是哪吃去?”今夏翻身上马,兴致勃勃问道。

“北郊。”素知这两徒儿的本性,杨程万直接将她话中的“吃”字忽略掉。

杨岳思量着嘀咕:“没听说北郊有啥好吃的呀。”

“没准是新开的。”今夏喜滋滋地夹着壮硕滚圆的马肚子,“都说江南好,你瞧瞧,连马都喂得油光发亮。”

北郊,草芽儿初发,嫩得像玉雕一般精致,燕儿低飞,在空中往返穿梭。

近无山庄,远无村郭,今夏颇惆怅地张望四周,着实不像个吃饭的地方。她捅了捅杨岳,示意他去问问。

“爹,我怎么觉得这里像乱葬岗?”杨岳挨近杨程万,问道。

杨程万点头淡淡道:“周显已被葬在这里,经历大人要挖坟重新验尸。”

“应该有验尸格目。”

“经历大人做事严谨,要亲自验尸。”

“可是…眼看就到吃饭的档口…头儿,你该饿了吧?”

今夏不无失望,就算没有美酒佳肴,也不用挖坟掘尸吧,落差着实太大了些。

杨程万瞥了她一眼:“我不饿,你们俩最好也别饿,挖坟可是力气活儿。”

今夏不敢和头儿顶嘴,扭头又与杨岳唧唧咕咕:“你说他堂堂一个锦衣卫经历,怎么连个随从都不带,存心想使唤咱们是不是?”

杨岳长叹口气:“当差这么久,我学会两个字,想与夏爷您共勉。”

“哪两个字?”

“认命。”

今夏听罢,送给他一个大白眼:“小爷偏不。”

帷轿在细雨中起伏着,陆绎闭目养神,面上神情淡然,修长的手指一直轻轻搭在轿窗边缘,轿帘拂动,外头的动静听得分明。

直行至一株老柳树旁,引路的司狱翻身下马,示意轿夫停轿。他朝帷轿恭敬禀道:“经历大人,周显已的坟就在此处。”

一轿夫忙撩开轿帘,另一轿夫已撑好油布伞候着,陆绎缓步出来,看了看那座新坟,一句废话都没有:“挖吧。”

他没说让谁去挖,今夏楞了下,指望着没准是让本地司狱去挖。而杨程万就已经抬脚过去,见状,她和杨岳连忙赶上前。

“爹,我来。”杨岳忙道。

“头儿,这种粗活我们来,您看着就行。”

她从司狱手中接过铲子,没敢耽误功夫,与杨岳一人一边,一铲子一铲子刨下去,土屑飞溅,弄得旁人都不得不退到一丈外看着。

能被拖到乱葬岗的,都是胡乱了事,埋得不会深,有棺木的都算是走了运,多半是裹上破席就埋上。瞧这两人干活模样着实蛮得很,陆绎不得不担心哪一铲子下去把周显已脑袋给铲下半边来,正欲开口,便听今夏“啊”了一声…

“这有东西!”说话间,她已经将物件捡了起来,放在鼻端嗅了嗅,又好奇端详,“是个香袋儿…”

陆绎大步过去,伸手接过来瞧,见是个藕荷色的香袋儿,上头用丝线绣着并蒂莲,娇艳动人。

“这针线活做的还真鲜亮。”今夏探着头啧啧道,“拿市面上少说也能卖两吊钱以上。”

“你接着挖吧,当心点,别伤着尸首。”

陆绎淡淡吩咐她,然后拿着香袋转身走开,行到杨程万身旁,递给他道:“杨前辈,您看看这个香袋。”

杨程万躬着背,恭敬接过香袋,眯起眼睛看了又看,又嗅了嗅。

“闻香气,里面应该是兰花瓣,像是女人用的东西…”他抬起头来,将香袋儿递还回去,朝陆绎道,“据我所知,周显已此行并未带家眷,或许是旁人遗落在此?”

陆绎颔首,顺手将香袋儿揣入袖中,这时候就听见咚咚咚几声闷响,是铁铲撞着棺木的动静。

“挖着了!要撬开吗?”今夏拄着铁铲喊过来,她饿得紧,巴不得能早点完事回去吃顿热乎饭。

陆绎仰头看了眼天色,点头:“撬开。”

棺木中的周显已葬下去已有数日,尸体必定已经开始腐烂,今夏一面在心里抱怨着这倒霉差事,一面自怀中取了块布巾掩口掩鼻地裹好,这才一铲子顶在棺木盖上。

杨岳与她一般,也将铲子顶上棺木盖接缝处。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用力,棺木盖吱吱做响,几枚棺材钉不情不愿地被硬拗了起来,棺材被顶开个豁口,一股恶臭涌出。

尽管捂了口鼻,今夏还是被这股浓烈的尸臭熏得差点当场呕吐出来,赶紧手脚敏捷地跃到坑外,苦着脸直皱眉,手挥来挥去的试图尽可能驱散恶臭。

“里头估计都烂了,还…还要验吗?”她问陆绎。

陆绎冷漠地看着她:“当然,快打开。”

瞥了眼不远处的杨程万,今夏认命地复跃入坑内,与杨岳一铲接一铲,将棺材钉尽数撬出,最后将棺木盖卸到一旁…

恶臭之中,一具身穿官服的男尸静静躺着,铁青的脸仰对着阴沉沉的天空。

今夏探头望去,瞧见蛆虫在尸首裸露外的手上爬动,那手已经有几个腐烂的小洞了。

根据她的经验,到了这时候,尸首压根不能动,体内全都烂了,一搬动血水就得突突往外冒,没准胳膊腿还有眼珠子什么的全得掉下来。于是她转头去看陆绎,后者居高临下,打量着棺木内的尸首,面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陆绎曾见过周显已。

三年前,在户部,他与周显已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周显已任户部给事中,正九品,虽为言官,却是个沉默寡言的小人物,并无起眼之处。

陆绎还记得他,是因为周显已的靴子。

当时是在寒冬腊月,雪后,官员们脚下的靴子或鹿皮靴或羊皮靴,再不济也有棉靴。周显已脚上也穿着一双旧皮靴,边缘却是开了口的,估摸着渗进不少雪水,他沉默着在火盆边烤着。

京官穷,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大多数官员有法子捞到额外油水,穷成像周显已这样的倒真是不多见。

作者有话要说:注明:开头的诗是韦庄的《过扬州》

第十四章

陆绎看着周显已因为开始腐烂而肿胀的面容,眸光暗沉,片刻后望向杨岳,吩咐道:“把他的靴子脱下来。”

杨岳依照命令,上前去脱尸首上的靴子,尽管他已经足够小心翼翼,但因为尸首已经高度腐烂,靴子连着皮肉被脱下,露出森森白骨,血水咕嘟咕嘟直冒。

今夏只觉得肠胃一阵翻腾,连忙手脚并用地爬上坑来,扯下蒙面的布巾,连着吸了几口清凉的空气。

“前辈,有劳了。”

陆绎转向杨程万有礼道。

“不敢,杨程万分内事。”杨程万忙道,一瘸一拐地行到坑边。

杨岳忙伸手将爹爹扶下来,又因恶臭太过,他取了布替爹爹蒙好口鼻。杨程万皱眉道:“…把夏儿叫下来,她再这么娇贵就别当捕快了。”

杨岳刚张口欲唤,就看见今夏顺着坑边溜下来,忙朝她使眼色,示意爹爹脸色不好。

“头儿,我是上去看看这坟头的风水,哪娇贵了。”

今夏陪着笑脸嘿嘿道,用布巾蒙好口鼻,硬忍着恶臭,帮着杨程万取出全套验尸的银具,在旁恭敬候着。令她颇不解的是,陆绎竟然也下到棺边,一言不发地站在杨程万对面,看样子是要看杨程万如何验尸。

莫非他是信不过头儿?

若是信不过,他大可唤锦衣卫来验尸,为何又不带人来?她想不明白。

银制小刀,银制剪刀,银制小铲,银制密梳,大小银针数根等等,今夏按照杨程万的吩咐,一样一样递过去。杨程万卷起衣袖,有条不紊地从发丝开始,再到检查口腔、剖开腹部、查验尸首内脏,一一验过。

尸臭几乎快要将今夏熏昏过去,肠胃翻涌,但脚始终不敢挪动半步,老老实实地钉在原地。杨岳也是如此,接递工具,不时担忧地看着爹爹的那条伤腿,恐它不能久站。

天色愈来愈阴沉,风再卷过时,已有细雨纷纷而至,扑在衣袍发丝之上。

杨程万的伤腿是旧疾,若是被雨淋湿受了寒气,疼起来便是十天半月也不得好,今夏担忧地看向杨岳。杨岳显然也是担心,再看验尸已经接近结束,忍不住开口道:“爹爹,我来吧,您歇会儿。”

杨程万没理会他,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继续验尸。

今夏转头望向陆绎,期盼他能说句话,但后者目不转睛地看着杨程万的每一个动作,半边衣袍被雨濡湿都未理会。她佯作假咳,咳咳咳了半晌,陆绎连瞥都未瞥她一眼,却被杨程万侧头瞪了一眼,只得收声。

“头儿就是老实,由着这厮摆弄欺负。”今夏暗自恼怒,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稍稍侧了身子,尽量地替杨程万挡些风雨。

如此又过了近半个时辰,杨程万连最后靴底也查验过,方才放下最后一件银钳,朝陆绎有礼道:“大人,已查验完毕。”

陆绎颔首,有礼道:“前辈辛苦。”

伤腿耐不得久站,此刻松懈下来,杨程万身体微微一晃,杨岳赶忙上前扶住,将他搀托上来歇息,取了水囊给爹爹喝。此时的杨程万,疲态倍显,两鬓花白,伤腿尽量平伸。杨岳蹲在旁边,手法轻柔且熟稔地替他按揉着。

“此地笔墨不便,我回去后便把验尸格目呈给大人。”杨程万见陆绎朝他行来,连忙就要起身,被陆绎按住肩膀,只得又坐了下来。

“不急…前辈的腿,是何时受的伤?”

闻言,杨程万有点讶异,他以为陆炳已经将此事告诉过陆绎。

陆绎留意到了杨程万的神情,撩袍半蹲下身体,平视杨程万问道:“前辈?”

杨程万笑得风轻云淡,道:“我已经算走运的人,进了诏狱,还能活着出来,伤条腿就不能算件事儿。”

棺木那边,今夏责无旁贷地负责收尾,将尸首衣着复整理好,复盖上棺木盖,因没有没趁手的家伙事儿,她便在地上寻了块青石块,一下一下地把棺材钉又全都钉了回去,这才跃上坑来,操起铁铲把土再给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