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著名的宝黛钗三角恋,从一开始,薛宝钗就输了。贾宝玉于她,是宝兄弟;而于林黛玉,他是二哥哥。不用说都知道,谁亲谁疏。

在他年轻的时候,需要认知这个世界,从学校里学专业知识,从社会上学人际关系。以前的历任女友,都是他的老师,就是为了教会他,在适当的时候,遇到了适当的人,要勇于出手,敢于承诺。

他克服了心理障碍,过来找她。他可以视金钱如粪土,但当金钱和小钰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可以兼收并蓄。就看他把重点放在哪里。在他第一次见到小钰时候,就认定了她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那她有没有金钱,他都可以漠然视之。想明白了这一点,他才可以大度地说:把车钥匙给我,以后你的车,都由我来开。

稍稍狷介一点的,会假装清高,你开你的莲花跑车,我开我的科帕奇;稍稍贪婪的一点的,会小心翼翼察言观色,说你累不累,要不换我来开。只有真正不在乎的人,才会大手一挥说,统统端上来,我挨个试。

他有他的德操,她有她的眼光。各人有各人的自信,才可以心无芥蒂,谈婚论嫁。

只是她还有她的秘密,她暂时还不想说。而他也不会去问。

她向他求婚,邀他共赴云雨,装作刁蛮任性,逼问他的风流史。所有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告诉他:她有过三任男友,订过两次婚。解除的原因各有不同,第一次是对方有恶癖,她不能忍受;第二次是对方花心,同时有好几个女性朋友;第三次是对方各种不合她的意,横看竖看不顺眼。

她把她认为他该知道的都告诉了他,并且要求他,站在她身边,不管旁人说什么。

小钰这个人,外表柔弱,内心坚强,杀伐决断,快意恩仇。李思川觉得,如果说他上一次是走进了聊斋里,那这一次则是走进了武侠的世界,小钰就是屏幕里的玉骄龙,敢爱敢恨,无所顾忌。

第四章 我醒来,睡在月光里3

小钰的家在浦东滨江公园边上一处高档住宅区里,这个楼盘,当年发售时,曾哄动海上,原因除了贵,还有就是宣传文案上有一条:用美金结算。当年的胜况李思川不知道,他那时还在美国当一名穷学生,这眼下跟着小钰在这里出入,光看看停车位上停的车,就恍惚有一种不在中华大地上的错觉。

站在小钰的客厅阳台上,隔着黄浦江,可以看到对岸著名的外滩建筑群,所谓的万国建筑博物馆。李思川第一夜看见这一片无敌江景,除了啊一声,竟说不出话来。对岸璀璨的灯光勾勒出的城市轮廓线,那是在图片和电视里才有过的,没想到就这样毫无准备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虽然他以前也曾多次到过上海,外滩的建筑群也曾仔细观摩过,但在这个角度,其冲击力,仍是非同一般。

小钰冲着对面,点一下头,笑说:“光污染得厉害是吧,在这里,连星星都看不见。”

李思川抬头看天空,确实满天的星星在这样的城市照明映衬下,黯淡无光。他听她嘲弄的口气,便问:“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要住这里?”

“我努力摆脱家庭的控制,一个人住在外边,条件就是要在父亲提供的房子里住,这里,还北京那里。他认为我一个单身女子住在这样的城市里,在他势力不到的地方,除了这种门禁森严的住宅,别的地方,他不放心。”小钰第一次谈起她的家庭,口气却有些不快。

李思川不明白她和她父亲之间有什么不愉快,只好说:“你一个姑娘家,一个人在外,小心些也是对的。你父亲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你又年轻,又漂亮,满身尽带黄金甲,走到哪里都像一棵圣诞树,闪闪发光,当然引人注目…”

他话还没完,小钰的粉拳就挥了上来,李思川任她打,嘴里还说重些重些,你多来两下,我就不用去泰国马杀鸡了。

笑闹一阵,李思川问:“你父亲管你管很厉害?”他很担心这位富豪丈人不好对付,万一要是嫌他太穷,不合格当郁家的女婿,李思川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小钰皱了皱鼻子说:“我的设计公司在上海,我当然要住在上海了。晋江那地方,咦,我算是怕了他们了。我要是不逃出来,得活活被他们闷死。”笑一笑,拉着他的领子说:“有你我就不怕了,你得当我的后盾。”

李思川当即拍胸脯说:“后盾算什么,我还可以当你的挡箭牌。有困难我上,亨福你去。onlyyou…”

小钰的这套住宅有四室两厅,她一个人住,请一个钟点工为她打扫。李思川在这里,住得十分自在。他既然已经过了那一关,就不在把两人间的距离放在心里了。

客厅和卧室布置得并不十分女性化。小钰有极好的美术功底和艺术欣赏品味,客厅的一面墙上,挂的是她自己的作品,一幅珐琅仕女图。这样一幅作品,这样的尺寸,少说也值二三十万,如果起拍,几十万也不止。小钰说做这个太费神了,画一幅要好几月,烧制又容易出次品,好几幅作品里才能挑出一幅精品。如果成了名家,拍得起价,一幅拍过百万,方可以此为生。李思川只能用叹为观止来表达他的仰慕之心,换来的是小钰的一个白眼。

有一朝西的房间作为她的工作室,堆满了画册图书和草稿,那个零乱度,和李思川的书房有一比。他见了这间房,才觉得和小钰有共通处了,原来她正经做事起来,也是这样不顾形象的。他生怕看见一个万事都细致到一丝不苟的人。

还有一个让他心花怒放的是,在和小钰同床共枕几天中,她的娇媚和生疏都让他喜欢。有次他换了一个别扭的姿势,小钰勉为其难地达到了他的要求,却皱了眉埋怨说,这个样子你都想得出来,是不是□看多了。

李思川正在兴致头上,得意地说:“那是,我看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什么阵势没见过。我上过的姑娘…”说到这里,知道得意忘形了,忙住了嘴。

小钰嗤一声笑说:“李思川你耍流氓。你的风流史,謦尽南山之竹也写不完,我都懒得过问了。”

“你说我耍流氓,”李思川用标准北京人的说法说:“耍的就是流氓。”耍了一阵流氓,歇口气,又用极尽诱惑的口气说:“你问吧,求你问吧,你问了,我才好说,不然,就成存心显摆了。你骂我一声流氓,我就耍一阵流氓让你骂,绝对不会让你口说无凭。你看,我是多么言听计从的好孩子,我们又是合作得多么的亲密无间。”

小钰气不是笑不是,伏在枕头上听之任之其大耍特耍流氓活动,故意气他说:“我才不问,这有什么好问的呀,我大人有大量,眼不见心不烦,耳不闻气不生。”

李思川却说:“那换我问你好了,你不是订过两次婚吗,那两位没我这么生猛?”

小钰回眸看他说,“这下你可真的是在耍流氓了。”

李思川歪头看她,吃惊地说:“你是说我前面那阵工夫都白做了?那么辛苦都不算是流氓?你真挑剔,口味真奇特。”

小钰再次被他逗笑了,她侧转身扭着腰屈着手臂钩住他脖子,赞他说:“蜜糖,你真甜心。”

“又一个佐证,说明你口味奇特。”看她的姿势实在别扭,李思川换了一下位置。“这下行了吧?”

小钰躺得舒服了点,肯交待了。“你别以为我订婚次数比你多,就阅人无数,我肯订婚说明我有责任感。不像你,只是玩。”笑一笑说,“你说那两位吗?我要是能受得了他们靠我一尺近,就不会取消订婚了。”

李思川愣了一下,忽然又想起一事来,一拍脑门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小钰问。

“怪不得你要先尝试一下,”他俯下身去吻她,细细密密地吻,就像他们的第一次亲吻,温柔,试探,小心翼翼。慢慢加深,加重,玩笑的气氛挤走,剩下的只是把全部的感官沉醉在对方的唇舌间。

小钰挺起腰背用尽气力贴着他的胸,在他唇齿间呢喃,耳语说:“明白了?”

“你肯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也是因为我过得了你那一关是吧。靠近你一尺以内。”李思川想起他们第一次认识时他邀她跳舞,舞曲的节奏是慢四步,可以让相拥的两个人缓慢地接近对方。一支半舞曲,有六七分钟那么长,足以让一个人决定,是不是要和面前这个人试一下了。像她这么挑剔的人,怎么可能让身上有浊气嘴里有口气手上有汗湿的人碰她?李思川庆幸自己是个爱清洁的人,从大学时代就养成的一天两次淋浴的习惯,终让他获益。

“你调酒的手势不花梢,但干净利落。”在这个夜晚,小钰向他倾诉她对他的爱恋。“你身上有好闻的松木香味,是洗浴之后的肥皂香。我讨厌男人身上有香水味道和别的任何味道。”

“我们算不算一见钟情?”李思川被她赞得飘飘然。“第一眼你就觉得我不错,是你先来搭的讪。”

“谁坐进餐厅酒吧不是先招呼服务生来杯水啊。”这次小钰不肯承认了,“这个不算的。”

“一见钟情总算吧?”李思川偏要她承认她当时就看中了他。

第一印象很重要,基本上就决定了最终的结局。以后的每一次,都不过是为这个决定加分或者减分。那天晚上他死皮赖脸睡上她的床,一定是给他加了分。他洗得香香白白的,全身上下,除了如假包换的一身肥皂香,就没有别的了。那是玛丽莲·梦露的招牌啊。

他哈哈哈大笑三声,笑得十分畅快。小钰听他笑得莫明其妙,问他笑什么,他在她耳边把他的心得讲了,小钰听了握了粉拳捶他,咬着他的肩头笑得直打颤。

李思川十分享受她的颤抖,又极尽流氓之能事,狠狠耍了一回方罢。想起一事,又问:“既然看不顺眼,为什么要订婚。”

小钰反诘道:“为什么要争取婚姻自由?当然是因为不自由。”

“哦,我又明白了。富豪人家的婚姻,和皇家婚姻一样,都是为了利益才结合。家里给安排的?”李思川都快成个大明白了。

小钰嗯一声,脸上有不快之意。

“所以你变着法儿的折腾,为件婚纱飞两次意大利,就是要让对方知难而退?谁知人家不领会你的秋波,你只好自己提出解约了?违约金是多少?”李思川问。

小钰又赞他,“亲爱的,你真聪明。”却不回答他后一个问题。

李思川也就是随口一问,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那件婚纱呢?你不会穿着那件婚纱嫁给我吧?”

小钰瞅着他笑,说:“不会。那件婚纱我在一个拍卖会上卖掉了,卖的钱捐给了郁氏出资办的养老院。”

“好姑娘。”李思川赞她。

“嗯,我是。”小钰一点不谦虚。

李思川发现小钰越到晚上越精神,多晚她都可以陪着他聊,兼各种他想得出来的消遣。她对他的要求千依百顺,像是新到一处旅游胜地般的新奇,带着无穷的好奇心。对她的这一点探索精神,他是十分赞赏的。

每次他们探索过后,她会沉睡过去,有时半夜醒一醒,有时一夜睡到天亮。醒来,她会抱着他温存良久,戏称他是她的安眠药、安睡枕。她的床是一张巨大的水床,恒温的设计,荡漾的感觉,体贴地托着她,却让他有些吃力。有一次他略抱怨了一句,小钰说,那你睡地上吧,地上硬。一句话,噎得李思川无话可说。

小钰也知道把话说重了,忙说:“那我在旁边房间给你准备一间?”

李思川瞪着她,不置信地问:“你是说我们分房睡?还没结婚就分房?还是以后都要分房?这个要说清楚,我娶老婆,可不是想晚上一个人睡觉的。”

小钰说对不起,李思川改了口气,说:“就是这床真的软了点。你在北京的床不是挺好的吗,用那种不行啊?”

“北京房间里有暖气,用那种床垫当然就行了,上海冬天这么冷,没这个我没法睡。”小钰耐着性子解释。

李思川忙说:“那是你以前都一个人睡,当然冷,以后有我给你暖被窝,你就不会说冷了。”

小钰笑一笑,不再争这个话题,但第二天一早,就有家具公司的人上来,把旁边一间客卧重新布置了。偏硬的床垫,深银色夹灰的床单被套,全然是男性化的色调。工人撤走旧家具后,钟点工清洁了房间,小钰把他的旅行箱拿过来,将他的衣服一件件挂好。

李思川这天是出去见了两名猎头,他想换工作。回来洗了澡,披了浴袍到小钰的步入式衣帽间,才发现他的衣服不见了。他扬声叫小钰,小钰进来,说你的衣服我都放在那间屋子里了。李思川疑窦丛生,过去客房一看,满心的不愉快,差一点就要发作出来。

小钰看出他不高兴,上去抱着他,吻他浴袍领口上方□着的一块胸说:“别生气,我就想你能睡得舒服些。我的床太软,给你准备个硬的。啊?好不好?”

李思川面对她这样的美貌“潘”颜和屈意“小”态,有委屈也不好开口了。

小钰还在逗他,说:“还生气呢?脸拉得这么长。爷给妞笑一个?”李思川听了,差点就绷不住了。小钰又说:“那妞给爷笑一个?”说完就露出一个卡通式的笑容,还夸张地眨了眨眼,两粒小小的米窝在嘴角忽隐忽现。

李思川咬牙切齿地看着她,磨着牙床,嘬着牙花子说:“那我还真不跟你客气。”一把抱起她,扔在她身后的床上,扑上去说:“新刀要祭刃,出征要祭旗,新床当然也要个妞来祭一祭的,爷我也就不挑了,就你了吧。”

祭完了新床,李思川也累了,翻身就睡,没想起要吃晚饭。半夜睡醒,小钰不在怀里,又觉得肚饿,出去找她。

卧室和客厅都没人,李思川在她的工作室里找到她,她靠着窗户站着,手里拿着一杯红酒。听他进来,她回头看着他笑,问:“饿了吗?这里有吃的。”

“是什么?”李思川问。

“红酒和cheese,传说中的减肥食品。”她拿一片面包夹了一片cheese递给他。

李思川接过来咬一口,在她杯子里喝一大口酒,笑说:“这个是减肥食品?那我得多来几份。”

小钰果真又做了两片芝士面包给他。李思川吃着,问:“怎么半夜一个人在这里,还是生我的气?”

“不是,”小钰摇头,“我忽然来了灵感,画了两幅稿。”她指一指桌子上的画稿,“莲花和鸳鸯,做成对牌,新婚的夫妻一定喜欢,亲戚朋友也可以买了当礼品送。”

李思川取过来看,被简洁的线条和画面的精妙吸引,大赞说:“好,漂亮,我都想买一对送老婆了。怎么想出来的?难道我拿你祭刀祭旗激发了你的灵感?这方形的牌,意示是一张床?”

“呸!”小钰啐他,“真流氓。”她伸出小手指头,用指甲划着线条,“你没看出来,我这是偷的‘春山秋水’玉牌的设计?当然你也有一定的贡献,作为一名牺牲,第一对牌的样品做出来,我就送给你好了。”

李思川仔细看了又看,收起玩笑的口气,正经说:“你一说,我觉得有三分像了。不过买黄金的人,未必知道什么是‘春山秋水’,你借鉴一下,也不要紧。取了名字没有?”

“取了。”小钰指一指窗外的月亮,“月光爱人。”她的工作室外有一方小阳台,朝西,避开了对岸的灯光,夜过半,有月光洒进来。

“月光爱人”。

李思川要说傍晚回来时还真有一点怨气的话,听了这个,那点怨气已经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倒满酒,自己喝一口,递到小钰的嘴边,喂她喝一口。“敬‘月光爱人’。”

小钰喝了酒,取下他手里的酒杯,放在一边,搂着他的脖子,嘴里哼了曲子,和他在月光下慢舞。

“我醒来,睡在月光里。

下弦月,让我想你。”

第五章 穿上泪花的衣裳1

李思川这次到上海,请了长假。他把这一年的带薪假期休了,和这半个月加班攒下来的调休,再加两个双休日,足足有半个月的假,打算和小钰好好过一过双宿双飞的日子。小钰也十分配合,把画稿交给公司的设计人员去出样,安排了时间,订了机票,飞到厦门去了。

按小钰的说法,她是福建晋江人。晋江有机场,她要回家见父母,直接飞晋江就好。谁知她订的机票是厦门的。李思川开始还以为飞晋江的机票没有了,改飞厦门也一样,毕竟两地相隔不远。

到了厦门,一出机场,就有一辆车子来接他们。司机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花白的平顶头,身形敦实,脸上有不怒自威的表情。这样的人做司机,有点屈才,李思川觉得。

司机见了小钰先抱了抱,然后看了李思川几眼。李思川忙满脸堆笑,伸手出去想和他握手。谁知司机只冲他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避开他的手,接了行李放进车厢里。李思川只好把手收回来,揽着小钰的肩。小钰看见这一幕也不说什么,也不给两个人作介绍,只做了个手势,请李思川上车,跟着自己也坐好。

司机放好行李,坐进驾驶位,发动车子,一边和小钰用当地话叽里咕噜地说话。说了半天,李思川一个字也没听懂。小钰面无表情,听完了司机的长篇大论,点了点天,说了句什么,司机就再不说话了,一路开车向东北。李思川看见路上的指示牌,方向确实是向晋江而去。

李思川跟她回晋江,是做好了见泰山老大人的准备的。眼看离晋江越来越近,小钰脸上却没什么兴奋之色,反倒是越来越累的样子。李思川先还和她说说话,看她有些不支,说要不你躺我怀里睡一下小钰摇摇头,说有长辈在前面,我怎么好躺你怀里睡觉。李思川也觉得第一次见她家人,不好太过随便,便低语说,那你靠我肩膀眯会儿吧。小钰像是实在有点盯不住了,稍稍放低了身子,把头搁在他肩上,闭上了眼睛。

李思川也闭上眼睛假寐,心里乱糟糟地睡不着,才过了一会儿就不耐烦装睡,睁开眼睛看向车窗外,宁可看看风景。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对,一块指示牌上明确写着往晋江向右,而车子继续在往前开。他想开口提醒一下司机,又觉得不便冒昧,便轻轻推一推小钰,小钰嗯一声,表示醒着,他便贴在她耳边说,是不是走错路了,晋江像是已经开过了。

小钰唔了一声,说,不去晋江,先去泉州。

李思川想莫非她父母住在泉州?也有可能,晋江是个小城市,泉州才是商业中心,泉州的机场就建在晋江,两地等于是一地,她父亲的公司规模这么大,当然会把总部设在泉州。

车子不多久就进了泉州,小钰打起精神,坐直了,望着思川的眼睛说:“你跟我回来,是不是为了和我结婚的?”

“那当然,”李思川说,“我等这一天,等了三十年了。”

小钰正色说:“不跟你开玩笑,我说认真的。”

“我是认真的,”李思川也正二八经地说:“我就想跟你结婚,我们一天不结婚,我一天心就不定,老觉得会有变数。小钰,嫁给我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除了你不再看第二个女人。以前的荒唐是我不对,没有保留完璧之身等你,委屈你了。不过我保证以后没有一个女人能近得了我一尺以内。”

小钰听了噗嗤一笑,“正经话都说得这么不正经。”

李思川看她阴了一上午的脸总算晴霁了,更是得意,“那我改一下,要是你给我生个闺女,我保证一不让你换一张尿布,二就你们两个女人可以近得了我一尺之内。”

小钰眨眨眼,有两粒豆大的眼泪挂在了眼角。“那我们现在就去结婚。你的身份证和我的身份证都在这里,舅舅带来了我的户口簿,今天不是休息日,所有的条件都现成,我们可以去结婚了。”

虽然李思川很想结婚,但听见小钰这么说,还是吃了一惊。他有些结巴地说:“不…不告诉我爸妈…也行哈,下次去北京和他们吃个饭时再说。可你都回家了,也不告诉你爸妈?那回来做什么?”

小钰的脸色又从晴转多云,“这样啊,那我们马上回厦门,乘飞机去北京结婚,请你爸妈来观礼。要不是结婚证一定要在男女一方的户口所在地办,我们在上海就可以把婚结了。”

“小钰!”面对小钰瞬息万变的脸色,李思川不知是哀求还是警告,“说重点。我有些不明白,你讲给我听。你要我做你的后盾,我总要知道是怎么回事才知道该怎么做。”

“哦,好吧。”小钰吸一口气说:“我妈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我爸另有家庭和子女,但他偏要插手我的生活,安排他看中的人给我相亲逼我结婚,拿我当筹码。我借口办公司逃到上海认识了你,我很喜欢你,想和你结婚。但我爸一定不肯答应的,他会想出各种方法阻止我们结婚,所以我打算先斩后奏,结了婚再告诉他。我请舅舅帮我,从家里带来了我的户口簿,我们可以结婚了。不然,我们就改道,去北京结婚也是一样的。”

“你慢一点说,我有点跟不上。”小钰很少这样长篇大论的说话,多半是他说了一堆话,她回答短短一句半句,这几乎是他听过的她最长的一次论述了。“你是说我们到了你家的门口,都不去见你的父亲,而要偷偷结婚?这么古怪的想法,你的这位舅舅居然不反对,还帮着你,把户口本从家里偷出来助你一臂,把你往不孝的罪名上再推波助澜一程?”

小钰转了下眼珠子,点了点头,说:“你理解得没错,就是这意思。”

“没错个…混球。”李思川想骂人,骂到一半改了口。眼前是他的月光爱人,前面坐着她的长辈,他骂不出口。俗话说见舅如见娘,天上雷公、地上舅公,她和父亲继母不合,跟娘家的舅舅亲近,太正常不过了。而舅家显然对郁氏姑爷没有守节不娶很有看法,他们会帮着外甥女气气那位曾经的姑爷,也就不奇怪了。只是这一切听上去,怎么就那么不靠谱呢?

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为什么不直飞晋江要从厦门过来?这里面是不是又有什么猫腻?”他心里不爽,说出的话就有点无礼,以前在小钰面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偶尔会胡说八道,那也是开玩笑逗她开心。

小钰内心有愧,倒不跟他计较这些,耐着性子解释说:“晋江机场有我爸的股份,还有商场,里面的人都是他的眼线,我一下飞机,他马上就会知道了。我到了晋江就等于落入他的手掌中,想扑腾一下都不可能。还有,我的户口在泉州,我得回泉州才能结婚。”

“你的意思是说,”李思川问,“我们从上海出发的时候,你就计划好了这一切?这么大的事你就不想先跟我商量一下?”

小钰没有回答,等于是默认了。李思川气得直磨后槽牙,小钰拉着他的手摇了两下,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

李思川叹气说:“你果然是要我做你的挡箭牌。”

“结嘛?”小钰磨他说。

“干嘛不结,当然结。”李思川忿忿地说:“婚姻自由是人生最大的自由。我自谓是一个自由民主派,崇尚自由市场学,也认为结婚没必要一定要事先征得父母的同意,但没想到你比我走得更远。你绕了个圈子,回到反抗包办婚姻的路子上去了。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那是你舅舅?嗨,舅舅先生你好,我是你外甥女婿李思川,幸会幸会。”

那司机根本不搭他的茬,只管自己开车。李思川不过是想出口气,也没真要和他套近乎,出完气,想想觉得过分了。舅父大人给他们开车,真是要折煞小辈,小钰面子够大的,就改了口气说:“舅舅,谢谢你来接我们,劳动您的大驾,可不敢当。要不我来开车,你和小钰聊聊?你们好久没见了,一定有好多话说。”

舅父大人充耳不闻,小钰绷不住笑了一下,说:“你变脸变得好快,怎么不生气了?”

“你的脸也阴转晴,晴转多云的,转了好几回了。”李思川毫不客气地指出。不知怎的,一直以来他对小钰都抱有极高的敬慕之意,从不说过分的话,哪怕她再多变再孤僻再不近人情,他也不计较,但就在这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连着说了好几次重话讽刺她了。不知不觉中,他对她的态度变了。

小钰也听出来了,她的脸色变得更快,眼神里的暖意一点点淡去,一张俏脸转眼就冷若冰霜。李思川看着她的变化,脑中转着的念头,几乎要惊骇着他自己了。小钰简直就不像个人,真的是狐女。她要是这个时候一掉头,再回过脸来,换了一张脸皮,他都不会奇怪。

李思川压下涌上心头的寒念,抓起小钰的手,温言说:“我都没准备戒指,这个婚实在结得匆忙,回去我就补上。”

他低声下气在扮五字真言里的“小”,小钰是明白的,她展开一个笑容,说:“好的,回去你一定要记住,千万别忘了。”

这时坐在前面一直没说话的舅舅回转身说道:“不用李姑爷回去再补了,我们晋江人嫁女儿,不用夫家给金器,都是由娘家准备。拿去。”一掉手,递过来一只红色的丝绒盒子,李思川但要客气拒绝,小钰已经接了过来,说了声谢谢。

李思川想原来你听得懂普通话,也会说呀,那开头怎么又装作不懂的样子?心里的不快没敢再表露出来,只是说:“哪里敢要舅舅的礼物?本该我们孝敬长辈的。”

小钰打开盒子,看着那里面一对顶普通的金戒指说:“你别推辞了,他们给什么,你收下来就是了。我们晋江的女儿出嫁,阵势好比苗族姑娘的盛装,她们戴多少,我们也戴多少。”

李思川在脑中找出了苗家女子盛装的图片,不禁打了个寒颤。想像一下小钰头戴双凤冠、胸佩缨络圈、前后护心镜、腰缠链子锁的情景,顿觉一阵恶寒。他无力地说:“人家那是银子,听说也有十几斤重。这要是全部换成金的,得几十斤吧?你就不怕被压趴下了?”

小钰看他一眼,没有接话。

李思川意犹未尽,还在往下说:“怪不得你要做金饰生意,别的不说,光是晋江一地的买卖,就够你吃喝三辈子了。当然前提是你家垄断了晋江的黄金市场。”

“思川,”小钰放低了声音,缓缓地说:“我知道你不乐意,我会补偿你的。”

李思川悲哀地说:“不,小钰,不是你要补偿我,是我背不起。你一身的黄金,太重了,我身板再硬,也背不动。万一要是有人打劫,把你劫了去,那就是人财两得。”

小钰咬着嘴唇,仍然不说话。

“真要有人来劫你,你说你戴这么多黄金,是扔还是不扔?”李思川扶着额头哀号一声,“不扔,我背着你,肯定跑不快。扔了,白便宜了人家,岂不太可惜了。你说我怎么办?”

“你可以把我扔给强盗,自己带了黄金走。”小钰脸上浮起一个可怜的笑容,“你怎么就这么笨,只知道这两个选择呢?路有好多条,条条通罗马。”

李思川拿起盒子里那枚女戒,套进小钰的左手无名指上,“我就算把自己扔给强盗,也不会丢下你的。小钰,我爱你,请你嫁给我,好吗?”

“舅舅,你听到了吗?”小钰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和她舅舅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