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昭她们一路直奔众人聚集之处而去。

永乐王廖宇天和王妃董氏早已不耐烦了。

——他们身份尊贵,如今却被一些个丫鬟婆子给困在其中。成何体统?!

可是任凭他们两人如何用权势来压人,那些丫鬟婆子尽皆不动如钟,静静地目视前方。只是在他们想要走出这些人的看管范围时,离他们最近的两个人会走上前,半礼貌半强制地把他们请回去。

如今看到江云昭远远而来,董氏冷冷轻哼,面色不善地嘲讽一笑。

廖宇天没她那么‘好说话’。

他看到江云昭后,负手而立扬声指责:“你以前行事如何不合章法,本王就也不与你计较了。只是这次是清明!是祭拜先祖的日子!你却对长辈这般无礼…本王问你,作为廖家新妇,你羞愧不羞愧!”

江云昭本不欲搭理他,但看他一脸正色神色凛然,到底没能忍住,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不过是怕放走了心怀恶意故意去烧墓地的歹人,故而如此。王爷也说了,今日是清明。墓地被烧,在这寒食禁火之日,更是让人恼恨、难以平静。再说,我行事素来不合章法,故而心急之下作出这种事情,也是情有可原。”

话一说完,她懒得去看那夫妻俩脸色如何扭曲,款步行到了人群之中,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

红莺则抱着猫儿在里面随意闲逛。偶有二房的人想要赶她走,就有会武的丫鬟婆子上前来帮她一把。

先前江云昭她们不在,自是不知道。为了让这些人‘聚集’到一处,这些会武女官可是着实费了不少的力气。

而二房的主子们和仆从们,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因着有这些女官的护卫,红莺这一圈圈走下来,倒是不像有什么目的,而是似示威、显露大房的与众不同了。

主子们不好与一个奴婢计较。丫鬟侍妾们,口中就有不好的话接连传出来了。

廖泽昌的一个通房扇着帕子嘟着小嘴,斜斜地睨着红莺,大声说道:“什么叫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如今可是知道了。”

红莺看着自己身边不远处的桃姨娘,眨了眨眼,脸色一变,摆出气恼的模样,说道:“你莫要口里不干不净的。须知分水轮流转。今儿你还得人宠幸,明儿就不知道那份好处到谁头上去了!”

她这话本是激那通房。

可廖泽昌听了这个话后,却是侧头朝着那一抹身影望过去…

因着方才急匆匆去急匆匆来,江云昭走得颇快,此刻脸上就带了些红晕。

廖泽昌不知怎地就想到了那天看到她时,她身上的慵懒之意和脸上的那丝媚态,顿时口干舌燥,就舔了舔嘴唇。

谁知那舌头还没来得及收回来,旁边突然响起了一声猫叫。

那猫儿的叫声来得太过突然,声音又有些尖,吓得廖泽昌一个发抖,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

他登时怒了,回头吼道:“叫什么叫!哪儿来的破猫!扔出去砍了!”

先前那个通房刚才就瞧清楚了猫儿的模样,诧异道:“这不是前年你买了来养腻了,随手丢到这儿的那只吗?不过叫了一声,怎么就要砍了?”

廖泽昌冷笑道:“敢惹我的,能有好下场?”他若有所指地朝江云昭看了一眼,“倒不如乖乖听话,或许还能得些好处。”

通房听了他前一句,脸色白了白,浅笑了下,不说话了。

江云昭则压根没注意到他。

远远瞧见小黑猫一头跳进桃姨娘的怀里,左闻闻右嗅嗅,似是在寻觅什么,江云昭就让人把红燕叫过来。

红燕是她身边几个丫头里最漂亮的。

今日出来扫墓,她倒穿得颇为亮丽。一身青翠色的衣裳上身,倒不像是来祭奠先人的,更像是来踏青游玩的。

瞧了眼桃姨娘,看她惊诧地抱着怀里的猫儿,江云昭吩咐红燕道:“桃姨娘好像对付不了那个小猫了。你去与她讲一声。就说,这猫儿喜欢在柴房下面塞鱼干,所以喜欢她衣裳上的味道。除非洗了手、换了衣裳,不然,这猫儿怕是要黏着她不放的。”

红燕应了一声后,领命过去。

李妈妈有些不放心,说道:“夫人怎地让她去说?奴婢听说这丫头可不是个太安分的。前几日那边的厨房做了点吃的,不知谁给了她一叠,她竟是收了。”

红莺这个时候已经跑了回来,闻言也道:“先前她还不怎么爱打扮,只和奴婢们穿差不多的衣裳。这几日倒是愈发出挑了。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口中说着不知,脸色分明显示出她对红燕这番做派极为不喜。

“越是如此,越要让她去。”江云昭笑了笑,“若是在那些人的面前她连传句话都能说拧了,那就直接不用留了。”

李妈妈和红莺知道这是因为红燕是江云昭的秦氏亲自挑选的,江云昭想给她再多一次机会,就也没再多劝。

桃姨娘听了红燕的话后,先是笑着应了一声,而后停了片刻,突然抬头望过来,面上神色倒是还算平静。

但是红燕在她旁边再说什么,她都没再搭理了。只定定地看着江云昭,神色喜怒难辨。

江云昭看着时候差不多了,朝红莺点了下头。

红莺笑盈盈走了过去,抱起猫儿,与桃姨娘说了几句话,又朝江云昭这边指了指。

桃姨娘看向王爷和王妃那边,显得十分犹豫。

红莺就朝红燕说了句话。

红燕不知讲了句什么,桃姨娘的神色,显然松动了许多。红莺又说了几句后,她叹了口气,竟是朝着这边走过来了。

江云昭奇道:“红燕好大的本事。居然说动了桃姨娘。”

封妈妈在旁说道:“她跟桃姨娘说,若是夫人不放人,大家都走不了的。姨娘违抗夫人,没有半点好处。”

这句话看似是在劝桃姨娘,可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倒像是在说江云昭不近人情一般。

江云昭心中有数,也不多说,只笑道:“封妈妈竟是懂唇语。当真厉害。”

封妈妈平静地道:“在宫里头过活,总得有一两项长处。”

江云昭想到楚月华憔悴的模样,深深叹了口气,轻轻‘嗯’了声。

桃姨娘来见江云昭的时候,江云昭已经站在了远处一棵柳树下等她。

看看四周没有旁人,桃姨娘踌躇了下,到底行了过去,说道:“大少夫人这可是为难奴婢了。王妃可是看着奴婢来找您的。等下若是没个合理的理由,奴婢怕是要吃排头的。”

江云昭勾了勾唇角,说道:“那火,是你放的吧。受谁指使?王妃?亦或是,王爷?”

桃姨娘显然没料到她竟是直接一句说到那个,不由愣了下。

江云昭说道:“我还以为刚才红燕讲的够明白了。怎么,你还是听不懂?”

桃姨娘这便知道,随便闲扯过去是不可能了。

她垂首想了半晌,慢慢抬起头来,笑了,“就算那猫儿认出了味道,就算夫人说得句句有理,您能把这些拿到衙门去当证据?若夫人要去告奴婢,非要给奴婢安个罪名,奴婢无话可说。只是您切莫冤枉了王爷和王妃。”

“我说过要告你了么?”江云昭轻轻笑了,“我做这许多,找这切实的证据,不是想着告诉你,这件事,我知道是你做的了。而我的目标并不在你,而是那心怀最大的恶意非要置我们于死地之人。”

桃姨娘还欲再辩,江云昭却懒得与她浪费时间了。

“我并非要饶过你!不过是给你个机会,来将功赎罪罢了!你既然帮着那恶人来算计我们的子子孙孙,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江云昭眼神冷厉地说道:“你若想和你的孩子们都好好地活着,你在我面前就老实一些,听话一些。如若不然…不只是你。恐怕你的一双儿女,都要为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沉重的代价!”

120|4.|城

江云昭的目光太过尖锐,直刺人心。

桃姨娘只觉得遍体生寒,却也不肯输了阵势,只撇开视线望向一旁,强笑道:“少夫人这话说得好笑。我的儿女?那可是王爷的子嗣。少夫人若是敢动他们一根毫毛,王爷怕是不会饶了你的。”

江云昭颔首道:“果然,你的倚仗是王爷。王妃待你并不亲厚,若是她命令你做的,你断然不会如此坦然无惧。”

说到董氏对桃姨娘的凉薄,江云昭也有些搞不清为何。

有一次她从外面回府的时候,远远瞧见董氏和女儿廖心慧还有桃姨娘正要出门,在边说话边朝那边行去。

因着轿子的遮掩,她们并未发现江云昭的存在。错身而过的瞬间,江云昭见到走在后方的桃姨娘不知为何走了神,不小心快了两步,撞了前面的廖心慧一下。

不过是被轻轻碰了下而已,廖心慧想也不想就开口叱骂她,毫无顾忌。而董氏在一旁也只关切地问廖心慧有没有被碰上,并未理睬桃姨娘。

桃姨娘连声赔不是。

董氏许是看她说话多了,也不耐烦地呵斥了她几句。

江云昭那时便看出,在董氏的心里,桃姨娘的分量不甚大。

后来又遇到过几回,细节之处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今日出了这事,先前她就猜着,桃姨娘底气这般足,定然不是受了董氏的差遣。如今看来,正是如此。

那幕后之人,必是永乐王无疑。

听江云昭挑明了她是受王爷指使的话,桃姨娘反倒不慌张了。

“与王爷何干?此事不过是个意外。只怪少夫人太过多疑,方才看着什么都好似不对。若少夫人实在不放心,为何不把此事交官处理,反而要凭空猜测?”

江云昭先前还不知桃姨娘为何如此不惧。如今听桃姨娘一再说起官衙,就也反应过来。

她听廖鸿先说起过,管辖这个镇子的知县,好似与永乐王关系不错。逢年过节的,都会孝敬一番。

若是永乐王吩咐些什么,这知县自是会听。

看着桃姨娘神色中隐隐透出的得色,江云昭倒是有些感叹她的‘无知者无惧’了。

“你真以为王爷保得住你?”江云昭稍稍颔首,朝不远处时刻警惕地望着这边的几个女官示意,让她们过来,“从你提这个建议开始。你就是一颗弃子了。”

若是能成,那夫妻俩得利,她死;若是不成,那夫妻俩能置身事外,出事的,还是她。

桃姨娘显然是不信江云昭。

她目光虔诚地朝着永乐王的方向回望了一眼,不卑不亢地道:“王爷答应我的事情,一定能够做到的。至于我万一不小心被抓会得什么下场,这就无需你操心了。”

这时四个女官行了过来,正巧听见她这句话。

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个中年女官作婆子打扮,两鬓已然花白。

她与封妈妈是同期入宫,乃是旧识。只是封妈妈一直是做伺候的宫女,而她则是做了第一批习武的女官,两人后来的命运轨迹便发生了不同的变化。但是两人当年在宫里互相关照,关系一直很好。

封妈妈本就信得过她。如今她也得了太后的信赖,被分到了廖鸿先身边做事。封妈妈思量过后,就将方才的事情告知了她。

此刻听闻桃姨娘所言,她露出不明意味的笑,说道:“你这般的作为,交到大理寺手中,得到的刑罚不是车裂便是腰斩。再不然,就是五马分尸。你倒是淡然。”

她这话说得十分笃定。

桃姨娘本还不太惧怕,但是朝对方看了一眼后,桃姨娘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竟是被这几乎是陌生人女官的神态吓得遍体生寒。

——对方几乎是在用看死人的目光注视她。

桃姨娘不安地挪动了下.身子。

大理寺,她还是知道的。

先前香满楼出事,廖泽昌便是去了那里。

手被女官反剪到身后时,她大声笑道:“你莫要吓唬我了。大理寺,那得是在京中犯了大错才会被抓的。这墓地远离京中,怎地还会扯到大理寺上去?”

另一个年轻女官眼神悲悯地望着她,说道:“你是王府的人,自然也是京城人。最关键的是…你知不知道故去的廖国公府世子爷因何去世?”

桃姨娘将她的话琢磨了下,脸色白了白,抿着唇不说话。

江云昭颔首道:“没错。公爹当年是为了救先皇而亡。而你,却烧了他的安息之所。”

中年女官示意将桃姨娘绑好,“这件事,必然要告诉太后和陛下。到时你的下场如何,我方才已经说过了。”

她拽了拽绑着桃姨娘的绳结,发现十分牢靠,就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把拽起来,单手将她推得踉跄了下,这便朝着马车那边行去。

经过二房被拦众人那边时,人群里两人不住地交替高声叫道:“姨娘!你怎么了?”

赫然就是廖心芬和桃姨娘所生之子廖泽福的声音。

桃姨娘方才放空了的眼神终于渐渐凝聚起光彩。

她看着那边,突然开始挣扎起来,凄厉地叫道:“放开我!你们没凭没据的,凭什么抓人!”

女官们笑道:“你做下的事情,即使是十年前的,大理寺和刑部就算挖地三尺也能给你揪出来。更何况今日之事?”

桃姨娘不理她们。

她边扭动着身子,边搜寻人群里那个可靠的身影。

终于,她在人群里看到了永乐王廖宇天。

她本想喊廖宇天,谁知廖宇天正与董氏和廖心慧说着话,压根没留意到她正从这边经过,也没注意到一双儿女正在急切地喊她。

桃姨娘的神色慢慢黯然下来。

迎过来的封妈妈恰好看到这一幕,便与她说道:“你放心。王爷不太管后院之事。你的儿女到时自是由王妃照料。你且安心地去罢。”

桃姨娘紧张地看向一双儿女,想象着他们在王妃手底下艰难讨生活的日子,顿时面如死灰。

几名武力女官押着她去到一辆马车旁。当她被带上马车后,那车门立刻被关闭,在外面锁上。接着马儿一阵嘶鸣,拉着这辆车子朝着小道驶了出去。

廖心芬和廖泽福看不到桃姨娘被带离的马车。只瞧见几个身强力壮的女子将她带走,心下焦急,忙不迭去问永乐王和董氏,该怎么办。

廖宇天本就因为被这些女官拦着心烦不已,又因桃姨娘的失手而心下恼恨,暗道那女人太过没用,竟然失去了个大好机会。他正不耐烦见到她,听了二人的焦急言语,当即吼道:“她既做错了事,自是该受着。你若有能耐,打了这些拦着的人去,我们可以离开后,你们便去寻她罢!”

廖泽福生得一副憨厚长相,此刻脸上也显出几分厉色。

他拽了拽正苦苦哀求的廖心芬,将她硬生生拉走,到了远离那些人的地方,方才闷闷说道:“你莫求她们。她们是个心狠的。不会搭理你。”

“那该怎么办?”

廖泽福环顾四周,最后视线定格在了树旁走过的一个娇小身影上。

“去求她。”他十分肯定地说道:“那个女人,能够救娘。”

虽然这边嗡嗡地乱作一团,但廖心芬依然被他那一声喊吓得心惊肉跳,连忙捂住他的嘴,“浑说什么呢?那是姨娘。记住了没?”

廖泽福没答她话,只坚定地指着江云昭的方向。

廖心芬看着江云昭远去的身影,心中天人交战着,手心里慢慢冒出汗来。

江云昭去到墓地旁,老杨头已经将那里清理差不多了。她细细查看了下后,又亲自整理了一番。

直到十分妥当了,她又祭拜了下长辈们,这才回到那柳树下,坐在椅子上,望着天边的云,有些出神。

封妈妈过来后,看她神色有些疲惫,想要为她揉一揉额角,被她抬手制止了。

“安排得如何?”江云昭问道。

“尽皆妥当。明姑姑做事,您放心。”封妈妈道。

明姑姑,说的便是那中年女官。

江云昭轻轻“嗯”了声后,封妈妈又道:“因着时间紧,故而找的地方并不太合适。不过吓唬桃姨娘,却是足够了。”

“怎么说?”

“那地方原是一处戏班子,后来班主出了事,戏班子就散了。那地方也荒废下来。明姑姑当年与那班主有些交情,在他受难的时候买下了那几间屋。后来戏班子散了,屋子就空了下来。不过里面有些东西,捣腾捣腾还是很能唬人的。”

“做刑室也像?”

“自是像的。”

封妈妈本怕那些污言秽语扰了江云昭的耳,后又想彻底瞒着主人太过不像话,就捡了些含蓄的话语低声道:“那时候有些贵客想要点的戏文比较特殊,会用上些特殊的东西。班主私下里,就用了一间屋子来排。那些东西尽都还在。扮作刑室刚好。”说罢,她长长一叹,“那班主便是因了这个才出事的。这些年里,明姑姑也没再进去过。只留了个看院人守着。”

江云昭沉吟许久,最终叹道:“那便还是照着你先前的提议行事吧。”

封妈妈在宫里待过,又在董氏的庄子上被她折磨过好些年。对于‘刑’之一字给人造成的身体和心里的恐惧,最为了解。

她先前便是建议江云昭,若是那桃姨娘不肯说实话,索性吓吓她,让她以为自己是在官牢里,将要受刑。

人在极大的恐惧下,会讲出很多平时守口如瓶的东西。

廖宇天和董氏的事情,桃姨娘知道的,绝对不会少。

如果她太过强硬,实在不肯说的话…那里面的东西,也不是用不得的。

封妈妈心中有数,但是有些话,她也不敢告诉江云昭,生怕会吓到这个娇俏柔弱的夫人。

——这可是自家世子爷等了好些年才求来的。断然不能伤到一丁半点儿。

天色不算早了。

明姑姑那边,最早也得明天才有消息。

江云昭便对封妈妈说道:“你和李妈妈去安排一下。大家也要准备往回赶了。”又安排了两个小厮留下,帮忙照顾董老儿,顺便帮助老杨头。直到董老儿痊愈,老杨头彻底接了这个职务。

李妈妈听说要走了,闻讯而来,满脸忧色地问江云昭:“方才二房的人被堵了那么久,早已不耐烦。王爷和王妃都撂下狠话,要寻夫人算账。”

江云昭便对封妈妈道:“这就要麻烦各位帮忙守好了。”

她说的,自然是那些会武的‘丫鬟和婆子’们。

待到江云昭将事情尽皆安排妥当,各人就也自去处理自己负责的相关事宜。

江云昭有些乏了,靠在椅子上,合目小憩。

“夫人,就要启程了,要不要准备下?”红舞在一旁小心翼翼问道。

江云昭说道:“你们准备好了与我说一声,我再过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