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不要紧吧?”

“无事。你去帮她们罢。左右这里有人留心着,不会出事的。”

红舞应了声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不多时,又渐渐逼近。

江云昭想要独自静一静,因为有件事实在想不通。

听闻红舞去而复返,便道:“你们自去忙就是,不必理会我。”

身后响起一声轻笑。

江云昭这便发现了不对。

来人并非红舞。

她蓦地睁眼,回首,正撞进一双含笑的眸中。

廖鸿先垂首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轻声道:“怎么了?如此疲累。”

“你怎么在这里?何时回来的?”江云昭问道。

见他一言不发地凝视这她,想到了他的提问自己还没回答,江云昭迟疑了下,老实说道:“我没看顾好爹爹和娘亲的安息之地。不知该如何与你说,正发愁着。”

她神色颓然语气懊丧,廖鸿先莞尔,揉了揉她头顶的发,淡笑道:“与你何干?别什么都怪到自己身上来。”

江云昭细观他神色,看他眉目舒展,半分惊讶也无,疑惑道:“你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

“当时起了烟,想不看见也难。”廖鸿先道。

他想了许久,终究没有说出来,他方才看到烟雾后就赶紧下山过来询问,然后半途遇到了明姑姑一事。

明姑姑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也将封妈妈的打算低低与他说了。

廖鸿先当时就恼了,一掌拍到车壁上,把那车壁打出个窟窿。

桃姨娘看到一个手掌进了车里,骇得晕了过去。

明姑姑吩咐人把那处用黑布笼住。

廖鸿先神色阴郁地望着车子,冷声道:“看她说不说。若是不说,无需姑姑多费神,直接扔到她该去的地方去!”

“世子爷不必激动。”明姑姑低眉敛目道:“宫里头的好些手段,可是大理寺和刑部也赶不上的。世子爷尽管放心好了。”

说罢,明姑姑想到江云昭,又道:“幸好夫人机智,此事方才没有闹出太大乱子。今日夫人第一次来林地拜祭,就接连遭遇这些,心中定然难过至极。世子爷等下切莫怪她。”

廖鸿先这个时候心情灰暗,没有仔细思量。草草答应了声,就急急往回赶。

行至半途,慢慢冷静下来后,他登时有些哭笑不得了。

说起来,他在宫里头长大,这些年长的姑姑们是看着他长大的,一直十分关照他。

如今来到王府不过短短这些时候,反倒一个个向着江云昭了。还怕他欺侮江云昭…

倒是奇了。

他不是一直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着么?

难道做得还不够?

回到林地后,廖鸿先一路没见到江云昭,就先去墓地祭拜了下。

老杨头将江云昭先前所作所为又尽数讲了一遍,再把她过来亲自打扫的事情与他说了,口中一直对江云昭赞不绝口。

廖鸿先静静听着,想到先前明姑姑对江云昭的夸赞,心里一片柔软。

老杨头走后,他坐到地上,端起酒杯,朝天敬了敬,尽数洒到墓前。

探指抚摸着父母墓碑上的字文,他轻声说道:“爹,娘,咱们捞着了个好媳妇儿。你们开心不开心?”

半晌后,他勾了勾唇角,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笑意,眸中神色,甚是温暖,“我是十分开心的,也十分喜欢她。希望你们也喜欢她。”

此时望着江云昭疑惑的模样,廖鸿先只觉得自己的小妻子是这世上最惹人疼惜的。

“以前我就发现了。你甚么都好,就这一点让人不放心——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一个人独自承受。”

他抢过唯一的椅子,坐下,不顾她的反对,硬拉着她坐到他的膝上。

“你说你,自己在这边想半天,生怕我不高兴。何苦来着?倒不如等我回来,告诉我后再说。”他吻了吻她的眉心,“我何时对你生气过?硬生生把自己愁了这么久,你也真是个傻的。”

温热的触感落在眉间。

江云昭羞得狠了,生怕被人瞧见,左右环顾。

廖鸿先瞧见她惊慌的模样,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让她无法分神。

他身材高大,江云昭又娇小。如今这样坐着紧搂住,她刚好埋在他的胸前。

这里除了树木能遮挡下外,可谓是全无遮拦。

江云昭顿时全身都僵硬了。

在她的概念里,夫妻之间的亲热举动,本就只该晚间的时候、无人之时、夫妻二人独处的状况下。

平时他偶尔在车里,或是在无人的屋子里动手动脚,她忍忍也就过去了。

如今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羞人的举动…

江云昭觉得自己需要抗争一下。

发觉她的挣扎,廖鸿先忍不住笑了。

他戳了戳她额头,柔声道:“怎么了?怕什么?你还怕我在这个地方做什么不成?放心。我只是心里难过,想抱抱你。”

他很少用这般的语气说话。但是一旦他这样,江云昭就有些招架不住。于是动作就停在了那里。

廖鸿先看着自己的小妻子面色绯红静静待着,忍不住又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

将乖顺下来的她好生搂在怀里,他心满意足地道:“刚才我问过爹娘了。他们很喜欢你。”

江云昭撑在他胸前,挣扎着坐起来问他,“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知道。”他轻笑道:“所以你无需担心。今日的事情,你做得很好。不要紧张。”

江云昭怔了许久,慢慢地、慢慢地绽开了一个微笑,伏在他的胸前,轻轻“嗯”了一声。

二人这样相互依偎着,许久。直到远处传来一声清咳,方才发觉到,封妈妈来叫他们过去了。

“主子,夫人,车子已经备好,现在就可出发。”封妈妈背着身子快速说完,匆匆行了个礼,忙不迭地走了。

封妈妈行事稳重端庄,甚少有这般急急而去的样子。

江云昭稍一思量,就也知道她为何如此了。不由羞恼极了,趁廖鸿先不注意跳到地面上,对他气道:“我就说这样不行罢,你偏要这样。”

她话还没说完,眼前人影一闪,她身子晃了晃,竟要往前栽倒。忙伸手一捞,扒住离得最近的…

“你这是做甚么!”

她紧搂着廖鸿先的脖颈,惊骇莫名地问道。

廖鸿先回头看她一眼,笑道:“你说做什么?都在做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江云昭瞧了瞧已经离地的双脚,急道:“你这真是…快把我放下来!”

廖鸿先将手臂又收紧了些,扬声笑道:“怕什么?当初你不就是这般上了轿子的?如今再体会一次,不好么?”又道:“爷没有姐妹,可是从来不背人的。喏,你这是赚到了,还嫌弃了?”

江云昭气道:“成亲是成亲。这个不一样。”

被自家夫君背着过去…到底不成体统。

这个样子出现在大家面前,不合礼数。

“怕什么?那些人早就走了。剩下的都是咱们的人。”廖鸿先不甚在意地道。

江云昭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行。

她酝酿了下说辞,正准备与他讲道理。谁知廖鸿先突然冒出一句:“你可抓紧了啊。等下别后悔。”

江云昭愣了下问了句“什么”,下意识地却是听了他的话,双手收拢。

谁知她刚刚抱紧,突然,他就跑了起来。

他跑得很快,但是脚步很稳。

江云昭初时还有些羞愤,但是听了他的笑声后,渐渐地,心情平静下来。

她放松身体,轻轻靠到他的背上,慢慢露出了笑颜。

121|4.|城

回去的时候,廖鸿先并未骑马,而是和江云昭相依偎着坐了马车。

二房的人先行离去,行的是之前大家来时走的那条路。

廖鸿先他们离开的时候,就避开了那条路线,而是择了虽然绕远但是景色更为美妙的另一条道。

行至半途,路过一片桃林,桃花灼灼,夺人眼目。又有各色野花,点缀在路旁,生机勃勃灿烂耀眼。

廖鸿先拉了江云昭下车。二人共乘一骑,边往前行着,边欣赏路旁的美景。

当二人行至一处紫色花丛旁,江云昭正低声细问廖鸿先那是些什么花儿时,一人骑马飞奔而至。

江云昭认出那是廖鸿先的随从,见他有话要禀告廖鸿先,她便欲下马避开。

廖鸿先一把拉住了她,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禁锢住,这才问了来人:“何事这般慌张?”

那随从刚刚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家主子怀里还搂着夫人。此刻他头也不敢抬,凝视着地面,十分义正言辞地说道:“禀主子。那边的车子,坏了。”

“坏了?”

他这话一出来,江云昭立刻想到了先前来时,廖心慧她们的车子坏掉的事情。她一把拽住廖鸿先的衣袖,“怎么坏的?坏了几辆?”

随从立刻答道:“尽数坏了,没有一个完好无损。”

王爷和王妃这些年来很是‘节俭’,仆从们跟随,向来是靠脚走的。故而随从所说的‘尽数坏了’,指的是主子们的那些车子。

不过…这些车子居然一起出了问题,而且都是在半途中…

那就有这么巧的事情!

江云昭心里头有了个念头,侧首看廖鸿先。

廖鸿先忙挥手示意随从离开,这才搂好自家娘子,让马儿悠悠然往前行着,说道:“许是那中轴不太妥当,年久失修。今日这样寒雨一淋,朽木愈发脆弱,自然承受不住路上颠簸的力道,故而出了岔子。”

江云昭却不放过他,抬手挡住他凑过来的一个亲吻,说道:“不知道世子爷在其中出了多大的力?”

廖鸿先的‘偷袭’失败,索性就在她的掌心轻轻落下一吻,“这种小事哪还用得着我出马?他们几个随便去上一两个,稍微施点手段就也成了。”

他口中所说,便是常年跟随他的那些人。

“此时出事,必然和你我脱不了干系。而我又没那通天的能耐,做出此事的,自然是你。你倒是想得开,不怕他们怨上。”

“不早就怨上了?”

说着话的功夫,又经过了一处桃林。

廖鸿先抬手在旁边折了一支桃花,塞到怀中人的手里,“既然已经撕破脸了,就没甚好顾忌的了。”

江云昭想了想,笑道:“也是。是我多虑了。”

二人边行边逛,一路下来,心情倒是放松了许多。

雨过天晴,各家各户自然忙碌起来。有的选择出门踏春,其余闲来无事的,就趁着这个时候赚点零花。

途中偶有碰到卖寒食和风筝的,廖鸿先便会拉了江云昭下马挑选。直至回到家中,已经凑齐了七八样吃食,还有五六个形态各异的漂亮风筝。

江云昭看看已然开始发暗的天色,甚是惋惜地说道:“可惜今日没法放了。”

“那有什么?既然买了,好生搁着就是。往后什么时候拿出来用不一样?”

“但过了今日,到底有些不同了。”

清明节放风筝,虽然有游玩的意思在,却也有寄托哀思之意。

只是清明节的习俗众多,想要做得全面,却也不太可能。比如若是那雨下个不停,很多事情便没法施行了。

况且今日发生了这许多事,江云昭早已疲倦,稍稍感叹了下,就吩咐人将东西尽数收好,又让她们把新买的寒食盛好,与先前准备的晚膳一同摆上。

李妈妈将这些一一记下来,细致地看着那些丫鬟们做事。听着她们在那边议论,她也觉得有些蹊跷,寻了江云昭低声说道:“夫人,听说二房那边的人,都还没有回来。”

廖宇天和董氏走的那条路,是去廖家林地最近也是最方便的一条路,本就比廖鸿先和江云昭这路花的时间少。加上世子爷夫妻俩一路游玩过来,花费的时间应当是王爷二人的两倍左右才是。

怎地现在大房都在准备吃晚膳了,那边却还没有传来回府的动静?

这可是奇了。

江云昭心中有数,知晓车子出了问题后,或是得费心思好生修一修,或是需要等了旁人家的车马路过时借车用。

看着二房那边的情形,要么是没有等到合适的可以借车的人家,要么就是铁了心要修车。

不管怎样,出了这么一遭后,他们的行程都是十分不顺了。

他们不顺,江云昭的心情瞬间又好了许多。

“吩咐下去,今晚加菜!先前准备的那些炸肉炸菜,尽管拿上来。大家今日辛苦了,好好犒劳大家!”

先前她就说过要犒劳大家,已然赏了银子下去。再来这么一遭,大家自然是只有更开心的。听闻后,就都来谢过夫人。

主仆尽欢。

廖鸿先悄悄与江云昭道:“怕是没借到车子,走回来的。”因为想修好,估计很难。

江云昭明白了他意思,笑嗔了他一眼,给他把饭碗好生填满了。

晨暮苑众人和乐融融地用着餐,就快要结束时,封妈妈喜气洋洋进了屋,高声说道:“禀夫人,听说王爷和王妃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回府了!”

廖鸿先扬眉笑问:“这么晚…是因了什么缘故?可是打听出来了?”

廖鸿先的手下自他们车子出了状况后,就听廖鸿先吩咐归了队,跟着大房走了,并未留下继续观察。

故而那边到底为何这般狼狈,廖鸿先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说起来,这事还得亏了夫人。”

江云昭不甚明白。

封妈妈笑道:“原本看到王府的车子出了问题,好几家人停下来询问是怎么回事,要不要帮忙。可那夫妻俩和他们的几个孩子今儿被夫人堵了这一回后,脾气大了许多。路过的人家本是好心问问,他们偏生答个话都没一句好听的。”

原本大家都是出门来扫墓的,本是寄托哀思怀念故人。任谁听了这些不好的话后都心中有气,断然不肯再出手相助了。

更何况这个王爷和这个王妃,虽然看起来地位崇高,但是却与帝后不睦。到底还能嚣张多久,京中众人也都是在观望。

江云昭倒没料到廖宇天和董氏会这般行事,就也有些纳闷。

封妈妈这才往前行了几步,悄声说道:“听说桃姨娘的一双子女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

先前她在府里多年,早已暗暗将二房身边的一些人收为己用。只不过当时还没来得及施为,大房的主子们就出了事。

如今她归来,有些旧人念及她的好,偶尔会向她通风报信。

这次的事情,就是有人悄悄与她说的。

“原本大家窝了一肚子火,却还肯为了车子而忍忍。偏生二房的二少爷和二小姐当时对着相助之人,感激涕零,讲了许多的好话。结果惹了那边的大少爷和大小姐不快,便出言相讥。一来二去的,过路人家就也恼了。待到他们知道再怎么都得忍着时,旁人都早已回到家中,路上已经没有人家经过了。”

封妈妈笑着,这便将廖泽福和廖心芬如何行事,一一说了出来。

她口中的二少爷和大少爷,是只按着二房的序齿来论的,并未将廖鸿先算进去。俨然不将这两边当成一家人了。

江云昭有些意外。

那廖心芬看上去是个没主意的,而且性子懦弱。廖泽福…

廖泽福她不了解。只是瞧着像是憨厚的。

但是人不可貌相。这两人到底如何,她终究是不够清楚。

封妈妈退下后,江云昭在这边暗暗思量着,廖鸿先却对这事没有显示出特别的反应。并且,他沉吟过后,还说了另外一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来。

“快些用餐吧。”他轻笑着说道:“晚一些的话,许是会有人来寻你。”

“怎地是我?不会是你?”江云昭笑问道。

廖鸿先知道她想岔了,便道:“你放心。我说的不是我那叔叔婶婶会来找你寻事算账。他们就算想做什么,我也会尽数挡住的,断然不会扰到你。”

他朝那边的院子望了一眼,半眯起眼,笑得意味深长,“我说的是另外的人。既然坐不住了,总得做些事情出来才是。我们这边若是结束得太晚,耽搁了人家的计划,那可是不妙了。”

江云昭将信将疑,但这边晚膳也用的差不多了,不过一盏茶后,就也结束。

廖鸿先优哉游哉地去了书房看书。江云昭独自坐在屋里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