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们知道自己看到了不该看到的。若想在这王府里活命,讨好王妃是头一条。于是低低道了声“对不住”,依然不敢松开手。

“你若不乖乖听话,我有的是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董氏恨声说道:“国公府再强,强得过王府?你再狠,我们一不和离二不休你,你能如何?再说了…”董氏斜斜地看着她,目光里带出一丝怜悯,“只要王府肯留着你,你以为国公府就真的想让你回去么?”

姚希晴将这话好生想了许多遍,这才慢慢变了脸色。

她还记得,婚礼上时,姚二夫人对她说的那番话,顿时有些心灰意冷。

——他们的意思,分明是让她乖乖待在国公府,等着廖泽昌日后袭爵,她便可做王妃了。

这哪里是为了她好?分明为的是两家的联姻!

“原先是我太惯着你了,让你无法无天,以为在王府里也能作威作福。我只告诉你。明日见了姚二夫人后,你管着点自己的嘴。若敢乱说话,自会有‘好’下场在等着你!”

语毕,董氏急急往屋里行去,看大夫为廖泽昌诊治去了。

姚希晴听着屋里不时传出的哀叫痛骂声,看着姨母离去的冰冷背影,心里一截截凉了下去。

这一夜,晨暮苑却是极其宁静。

廖鸿先回来后一言不发,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院子里众人均噤若寒蝉,没有人敢去打扰他,都小心翼翼地沉默做着事,生怕一个响动或是一句言语惊动了他,都会受到严厉惩处一般。

江云昭看了廖鸿先这副宛若杀神的模样,只觉得心疼之至。

他之所以如此愤怒,也是因了她。

但江云昭也未说甚么劝解或者宽慰的话语。

她牵了他的手,引着他进到屋里。命人拿来水和布巾,给他好生净了手后,又让人端来了几碟点心和果子。

吃食搁上桌,江云昭就将人尽数遣了出去。

她缓了缓神,深深呼吸片刻,脸上便有了些微笑意。

江云昭拈起一块点心,递到廖鸿先跟前,说道:“这芝麻酥是你爱吃的,我下午的时候特意让厨房做了些,想着晚上饿了可以吃点。尝尝看,她们手艺退步了没。”

廖鸿先抿着唇,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慢慢收回目光。

江云昭不理会他的冷淡,手一直坚持地搁在他的眼前。

廖鸿先别开眼,微微撇开脸。

江云昭不依不挠,拿着点心凑到他的唇边,微笑着看他。

廖鸿先终究支撑不住,没法对着她的笑颜冷脸那么久,张开口,将那芝麻酥吃了下去。

江云昭执帕子将他唇边的碎末拭净,笑着给他倒了杯茶,问道:“口渴么?不如喝点水吧。”

廖鸿先便就着她的手,饮了几口茶。

江云昭又递给他了一块点心,“今晚你与他们喝酒时没吃多少东西。此时若不吃点,等下定然要饿的。”

廖鸿先默默地吃了几块,又喝了小半杯茶。

江云昭暗暗松了口气,面上笑颜灿烂了些许。

许久后,廖鸿先重重叹了口气,伸手扶额,合上双目,缓缓往后仰着,靠坐在了椅背上。

他抬手把江云昭的手握在掌心,不住地轻唤“昭儿”。

江云昭一一低声应了。

廖鸿先说道:“昭儿,我刚才是真的想杀了他。”

“嗯,我知道。”

“他…”

“我知道。”江云昭笑着紧了紧交握的双手,“可是为了那种人,不值得。”

廖鸿先眉目依然没有舒展开。

江云昭轻轻叹息着,将锦杌拉到他的身边,与他挨坐着。

廖鸿先忽地睁眼,双眸深沉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她抱起,搁到了自己腿上坐着。

他把江云昭紧紧搂在怀里,似是力道越大,便能越安心一般。

江云昭也不反抗,只放软了身子,由着他。

两人相依相偎了许久,廖鸿先方才闷闷说道:“我爹娘不在了,你是我最亲的人。可我连你都无法护好,怎么办?”

江云昭笑道:“你哪里没护好我了?为了我,下手那么重。若不是我拦着,如今还不知是甚么情形。”

他深深叹气,“你也心里难受,却要来强颜欢笑来让我安心。”

“我是真的高兴。”江云昭依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暖意,唇角微勾,“你待我那么好。我很开心。”

两人依偎在一起,轻轻地说着话。慢慢地,不再去想那些个龌龊的人、龌龊的事,心中只剩下了彼此。

第二天一早,姚国公府的二夫人就去了新荷苑。名曰探望,但谁都瞧出来,她这趟过来,实则是观察形势。

她在那里足足待了一个时辰,方才告辞离去。而后也未在京城停留,直接往回姚国公府的路上去了。

红襄听了这消息后觉着稀奇,寻了个机会悄声问邢姑姑:“…那件事,王爷他们会告诉姚二夫人么?会让姚国公府知道吗?”

邢姑姑知道她指的是廖泽昌被斩断子孙根的事情,断然说道:“八成不会说出来。”

口里说着‘八成’,但语气中,分明是十成十的模样。

红襄还是有些不太相信,“那姚二夫人怎地走那么急?”

邢姑姑朝新荷苑方向瞥了一眼,哼道:“他们不赶紧寻个由头将姚二夫人赶紧支走,若姚二夫人想要看看他们院里的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这事儿可就要漏出来了!”

红襄了然。再不多问,紧着去给江云昭置办物品去了。

当天下午,有婆子鬼鬼祟祟来寻封妈妈。赫然就是先前与她通风报信的那人。

封妈妈明白她要讲廖泽昌的那些破事,便有些不欲搭理她,只想着听她一两句话便作罢。

果然那婆子一开口,就说道:“昨儿少爷也不知道哪里病了。叫唤了一晚上,吵得人睡不着觉。今儿早晨醒来,哟,还在叫着呢。”

那件事,江云昭和廖鸿先身边亲信的几人都已知晓。封妈妈自然不例外。听闻后,就道:“那可是奇了。想来病得很重。”

“可不是。”婆子一拍大腿,“这事儿都惊动了崔家少爷了。说是寻了好药来治疗少爷,可减轻他的痛苦。”

听了她这话,封妈妈反倒来了两分兴趣,“崔少爷?哪个崔少爷?”

“就是未来姑爷啊!”婆子见状,也兴奋起来,“他刚才去见了王爷和王妃,说手头有好药,能让少爷疼得不那么厉害呢!”

封妈妈直了直身子,缓缓道:“好药啊…”

她仔细思量了下,给了那婆子几块碎银子。

“等到崔少爷拿来那些好药的时候,你再与我来说。”想想这事儿得赶紧告诉世子妃才行,又道:“我现在还有事情要做。你有了消息,再来见我罢!”

崔少爷经了昨晚之事后,吓得一夜没有睡安稳。

他一闭上眼,那血淋淋的情形就浮现在眼前,周遭就好似被鲜红弥漫了一般,恐怖吓人。

不知是不是先前与廖泽昌一起上过同一个女人的关系。就连廖泽昌那伤…也好似同时伤在了他身上一般。下面犹如被刀割过,不时地一阵阵发紧、发疼,让他不得安稳。

崔少爷睡不着,索性起了身。

他在客栈中坐立不安地待了许久,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挨到天刚蒙蒙亮,就有王府里一个他安插的人匆匆来见他。

“少爷!少爷!不好了。”那小厮擦着额头上的汗,急得直跳脚,“王妃想与崔府解除婚约!昨儿晚上还和大姑娘吵起来了!”

一听这话,崔少爷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就是这个!他先前忽略了的,就是这个事情!

当时王爷进屋的时候,他的裤子还没来得及穿上。那光溜溜的红燕,就在他的旁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情景。

解除婚约…

那可不成。

好不容易攀上王府这个高枝,怎能让这关系随随便便就断了?!

“心慧怎么说?”崔少爷再顾不得形象,焦急问这小厮。

小厮与廖心慧屋里的一个丫鬟互相看对了眼,关系极好。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他去问那丫鬟,她都会与他说。

董氏去和廖心慧说那样的话后,与廖心慧暗示了,这崔少爷勾搭了王府的一个丫鬟。至于那丫鬟是谁、怎么去到那屋的,董氏已然疲惫,不想再与女儿解释。

况且…那事若是说细了,难免会牵扯出廖泽昌来。

这可是不行。

因此,在廖心慧听来,董氏只是因为崔少爷勾搭了府里的丫鬟就要断了婚约,自然抵死不从。

两人吵闹了许久,最后以董氏命人将廖心慧关在屋里,不准出房门而告终。

听了崔少爷的问话,小厮半刻也不迟疑,直截了当地道:“大姑娘不同意,拼死拼活地拒绝王妃呢!”说罢,又垮了脸,“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爷和王妃都铁了心的话,大姑娘也没办法啊!”

崔少爷昨日在离开王府前,已经得了廖宇天的严重警告,不准将廖泽昌的事情说出去。

他也没那么傻。

真说出那事,他自己做过的龌龊事情也瞒不住。

但是,若是以保密这事为要挟,让王府不断了婚约,却也不成。惹恼了他们,往后便不是结亲家了,而是结仇家。

那样的话,这样的联姻,又有什么好处可言?

思来想去,崔少爷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考虑许久,忽地眼前一亮。

——或许,这是把‘那东西’带进王府的好机会?

先前不敢和王爷王妃说,是怕他们万一不肯的话,平白惹恼了他们,连亲事都要告吹。

如今王府已经起了要退亲的心思,他倒不如赌一把,以这物为由头去寻廖宇天。毕竟那东西能够减轻人的痛苦,而廖泽昌此刻,定然痛不欲生。

只要他们中有人沾上…

崔少爷儒雅温文的面上露出一丝诡笑。

只要他们沾上这个东西,那么就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崔家了!

142|4.城

俗话说“伤在儿身痛在母心”。

廖泽昌因‘伤’痛呼喊叫了一夜,董氏便没合眼地为他担忧了一夜。

虽然前来给廖泽昌看诊的名医说,已经止了血,必然没了性命之忧。可是伤口在那处,又流了那么多的血,董氏终究是无法完全放下心来。

廖宇天还回屋歇息了些许时候。她却是一点都没合过眼。只怕自己睡过去了,廖泽昌万一出点什么事情,她就没法立刻知道。

一夜没睡,到了天明时分,她精神不济下,脾气也有些见涨。

用过早膳后,丫鬟过来通禀,所是崔少爷前来拜见。

董氏听闻,当即将手中筷子掷到了地上。

“他还来?他还敢来?”一想到红燕光溜溜白花花的身子,董氏心里就一阵阵犯恶心,“吩咐下去。往后这人再来,见一次打一次。务必将人给撵了出去!”

“可是…”丫鬟有些迟疑,“可是他说,他有奇药可以减轻少爷的痛苦…”

董氏冷哼道:“奇药?大夫都说了,这需得慢慢挨过去。他又是哪儿弄来的奇药!把他给我赶出去!”

丫鬟再不敢多言,领命躬身退下。

“且慢。”

她刚走几步,身后传来董氏的声音。

董氏将丫鬟说的细细想了下,暗道崔少爷也知他自己做出的丑事,已然愧对廖家。这个时候,他定然不敢随意蒙蔽她。

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左思右想过后,董氏决定还是先见见对方再说。于是忍下万般不快,说道:“让他进来罢!”

崔少爷知道自己如今在王爷和王妃心中的形象定然一落千丈。进到屋里的时候,便敛起先前那般意气风发的模样,只温文儒雅地做足礼数,行了礼,又在旁边恭敬立着。

董氏看他这副样子,心里的气稍微顺了点,问道:“你说你有奇药。是何模样?给我看看。”

崔少爷小心翼翼地拿出怀里一个烟袋,将扎紧的口微微打开了些,露出里面之物,这便捧了它上前,给董氏细看。

董氏拿过烟袋翻看了几下,眉头越皱越紧。

崔少爷看清楚她眼中的失望和不屑,气定神闲说道:“奇药的模样一般,效用却是极好。王妃若是不信,大可以让泽昌试试。若是不好使,也不过是耽误片刻功夫。若是可用,岂不是妙极?”

董氏随手将烟袋丢回给了崔少爷。

崔少爷赶紧好生接住,小心地查看了下,确认没有散落出来的,便大大松了口气。

董氏瞧他这般紧张那物,冷然的神色松动了稍许,“这东西真那么好用?瞧着也不过是烟叶罢了。”

“这可不是普通烟叶!”眼见董氏依然有些拿不定主意,崔少爷沉吟过后,说道:“您若实在信不过晚辈,晚辈可以让您先试试它。如果您觉得此物确实有效,再让泽昌去用也可。”

董氏面露不快,“我身上无伤无痛。就算用了,又如何证明此物可以缓解疼痛?”

“您用了便知晓了。”崔少爷继续劝道:“此物病人用了疼痛减轻,寻常人用了,便是心中畅快,欢乐如仙。”

听了他这话,董氏虽还有些狐疑,但见他说得诚恳,就半信半疑地同意了他的要求。

崔少爷从拿出一只小巧的烟杆,将袋子里的东西搁了几片进去。点燃。

待到一切妥当,他将烟杆捧给了董氏。见董氏吸了第一口进去,他便走到屋角,似是在恭敬等着,实则去到窗下通风处避开。

烟气慢慢浓郁,弥漫开。

董氏只觉得浑身都舒坦起来,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欢愉与畅快。

晃晃恍惚间,她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四周之地,仿若瑶池仙林。飘飘渺渺,犹如幻境。

一斗烟吸完,董氏停歇了好半晌,方才完全恢复意识,回到真实世界中来。

她心中大喜。捏着烟杆,甚至还有些不想放手,“这奇药你是哪里来的?”

崔少爷恭敬答道:“乃是父母所给。具体来由,晚辈是不知晓的。”

董氏意犹未尽,想着刚才烟雾缭绕中的各种‘奇妙旅程’,只觉得人间极乐,怕是也不过如此了。

“果真是好物!”她爱不释手地摸着烟杆,“走!去给泽昌试试。或许,真有转机也说不定!”

内室之中,床上之人合着双眼,脸色苍白至极,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滚落。

他不住地低声呻.吟着,稍稍恢复力气,便高叫着大声呼痛。

董氏看着他痛不欲生的模样,不住说着“马上好了马上好了”,手中不停,将那烟叶搁好,点燃,而后将烟杆凑到床上之人的唇边。

正要低上劝慰几句让他张口,对方似是察觉到了身边有异物,抬手就朝这边挥来。

好在他已经全身脱力,没有什么力道。这一下,也只将烟杆打得偏离先前的位置一点点罢了。

“来。听话。别乱动。稍微抽几口。”董氏将烟杆的吸嘴搁到他的嘴里,“试一试。能够好很多。”

廖泽昌哼哼着要别开脑袋。

董氏将他的头扶正,坚定说道:“你试试!不想疼死的话,就试一试!”

许是她语气里的肯定之意打动了廖泽昌。他拧着眉停了片刻,嘴唇动了动,用最后的力气连吸了两口。

他稍微停了片刻。猛地睁开双眼,扭头望向唇边的东西。双手抬起,死死抓住它,凑到嘴边,半刻也不停歇地接连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董氏喜极,双眼忍不住泛起了雾气。

“好东西!果然是好东西!”她与崔少爷去到外间,快速地来回走了几步,“你有多少?我全买下来!”

“昨日之事是晚辈不对。王妃若不介意,晚辈可以将手头现有的一些尽数赠与王妃。”

一听会免费赠送,董氏慢慢冷静下来,反倒有些迟疑了。

她警惕地望着崔少爷,问道:“你待如何?”

崔少爷哂然一笑,道:“晚辈不求别的,只求与廖姑娘一见。”

听了他这话,董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冷哼一声,沉了脸道:“你们二人缘尽于此。”

崔少爷捧出那袋‘奇药’,道:“单这小小一袋,便值好几百两银子。若是王妃喜欢,晚辈屋子里还有几袋,与这一袋一起,尽数送与您。只求王妃喜怒,再给晚辈一次机会。”

眼看着董氏望着那些东西时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他忙又麻溜地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个头,“还请王妃念在晚辈待王府一片赤诚之心的份上,原谅晚辈做下的糊涂事吧!”

董氏不再待见他,无非是两个缘由。一个便是红燕,另一方面,则是他看到了不该看的。

明明是两桩,他特意只提‘糊涂事’这一个,董氏定然明白他已下定决心,不再提及廖泽昌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