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早已被烟叶掏空了身子,虽使了全力,却也只有往年力气的一二分。

但这也让廖心慧头发懵,耳朵嗡嗡叫。

望见一旁冷眼旁观的廖宇天,廖心慧惊吓至极。

到底是谁出卖了她!

江云昭?

不。这人最不可能了。

以江云昭的身份、地位、财力,犯不着也不屑做这种事情!

那妈妈呢?

怎么不见了?

难道是那妈妈出卖了她?

不…

不可能!

那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老人家,是就算自己受伤、也舍不得她吃苦的老人家!

怎会做出那种事情!

那…会是谁?

其实,答案十分明显。只是廖心慧自己不肯去承认罢了。

谁能那么准确地知晓这个地点、让人提前就在这边等着了?

廖心慧内心很是后悔。

江云昭提醒过她。

江云昭说,廖心芬不可信。

可是她没当回事!

不过,幸好她犹豫了下,没有告诉廖心芬,江云昭会派人接应!

廖心慧心中正暗自将那卑劣之人唾骂了百千次,对方柔柔弱弱的声音就在旁边响起来了。

“父亲,兄长。不如,我陪姐姐坐一段路,劝一劝她罢。”廖心芬怯怯地看了愤怒的廖心慧一眼,“姐姐不过一时想岔了而已。好生说说,就也想通了。”

廖泽昌和廖宇天是听说廖心慧可能要逃,就急忙骑马赶了过来。

他们本就有些精神不济,这一路颠簸过来,已经完全没了气力。

看廖心芬主动承担起劝说的任务,虽然‘姐姐出嫁妹妹跟车’相当不合礼数,但是廖宇天和廖泽昌急着回府去吸食烟叶,哪能顾得着这许多?

只要廖心慧那死丫头能乖乖嫁到崔家,其他的,他们都懒得去计较了!

“好罢。多亏了你机灵,才发现了异状。那这事儿就交给你了。说服这死丫头后,你尽快回来便是。”

廖宇天满意地叮嘱了廖心芬几句,这就与廖泽昌一同骑了马,往回赶。

待到他们离远,廖心芬唇边扬起了个讥诮的笑,斜睨着廖心慧,“走罢。赶紧上车。怎么?还嫌脸面丢得不够彻底?”

她看了看四周,凑着没人注意,俯身到廖心慧耳边,“我只等你一霎霎功夫。若你不上来,就休怪我无情无义。我们只管走我们的。我自有办法让我的目的达成。而你…就留在这里等着饿狼吧!”

语毕,她也不去管廖心慧,自顾自上了那架婚车。

廖心慧虽然没听说这边有野兽出没,可思量过后,觉得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终究不成事,最终还是上了车。

车子慢慢行驶起来。

廖心芬如今也有了几分董氏她们的模样,眼窝深陷,发黑,面色微青。

廖心慧看了心厌,没有挨着她坐,而是侧坐到旁边,冷冷地看她,“说罢。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没怎么。不过是觉得你过得太顺当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所以想要给你提个醒,顺便再让你长点心罢了。”

廖心芬掩着口,娇娇柔柔地笑了,“不然的话,你以为你自己是聪明的,旁人都是傻的,那可不好了。若还这般愚钝,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得被旁的鬼欺负去!”

她笑容灿烂,配着那可怖的样子,宛若鬼魅。

看到廖心芬这副模样,廖心慧突然反应过来,廖心芬要害她!

“你想做甚么!”

“我要做甚么,姐姐你不是很清楚吗?”廖心芬微微笑着,眼中闪着算计的光芒,“若你死了,我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代嫁人了。”

“你若活着,他们肯定不喜欢我,厌弃我。”她现出委屈模样,一点点挪到廖心慧的身边,轻声道:“姐姐,你既然不想嫁,不如就完全成全了我罢。你安安稳稳去死,我开开心心去嫁。这样,对我们都好,不是吗?”

廖心慧想要大叫外面的人,转念一想,最疼她的那妈妈不知道去了何方。而那些人…

那些人得了廖宇天的命令,只肯听廖心芬的,不听她的!

廖心慧努力压制住心里的恐慌,快速思量着,“不如这样。就和我们先前商议的一样,等下寻个合适的地方,我逃走,你代替…”

“那可不成。”廖心芬摇了摇头,喟叹道:“万一你在外面过得不如意,又想跑回崔家来…那我又要被置于何地?若想让我完全顺心,你,可活不得。”

廖心慧心中大骇。

说来说去,都是让她非死不可了!

她警惕地看着廖心芬,只觉得自己从未认清过这位妹妹。

如今再看此人的笑容…

分明是宛若厉鬼的夺命嗜血之笑!

可是,廖心芬何来的把握,能在那么多人面前害她却不被人指责?

廖心慧正快速思量着,突然,耳边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是了!

再往前,车子要经过一座桥。

那桥下,是湍急的水流。

难不成…

难不成廖心芬打了那个主意?

廖心慧正兀自考虑着,旁边的廖心芬却好似看清了她的想法,哈哈笑道:“你不用想了。就算你掉到水里,那样,也是你不甘愿嫁人,自己跳下去的,和我无关!”

“说起来,还要感谢姐姐你呢。”廖心芬笑得心满意足,“若不是你弄了这么一出戏,恐怕,旁人还不会信你是自尽。”

自尽?

原来,她早已算好了一切!

看清了廖心芬的真面目,廖心慧反倒坦然了。

听着近在咫尺的水流声,看着一点点过来的廖心芬,廖心慧勾了勾唇角,笑了。

幸好刚才她不愿和那种人挨得太近,选择了坐在这靠近门的侧边。

如今,可不正巧就用上了?

况且,廖心芬自认聪明无双,算计了许多,唯独算错了一点。

以前的廖心慧,或许还是个胆小鬼。什么都要靠着父母兄长,遇到个虫子,可能还得叫上半天。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的她,可再没那么怯懦!

左右都是绝路,倒不如自己主动去搏一搏!

不待廖心芬靠近,廖心慧猛地推开车门,看了一眼下面的急流,瞧着这水足够深,再不迟疑,闭着眼跳了下去。

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但愿江云昭够看重这件事,派来的人足够机灵。

那样,她的命或许就能成功保住!

157|5.城

“怎么会这样?”江云昭听闻消息,震惊不已。不由地站起身来,前行两步,急切问道:“人还活着吗?”

“还活着。夫人不必着急。”长夜沉声说道:“大姑娘看二姑娘要害她,提前自己跳下去了。这才留了一条命在。”

江云昭慢慢坐了回去,喃喃道:“活着就好。”

她没想到,廖心芬居然会如此胆大妄为。竟是当着众人的面要谋害亲姐。

这人可还有一两分的良知啊!

“正是。当时极其凶险,幸好夫人让我们跟了过去。”长夜沉声说道。

江云昭叹息着微微颔首。

原来这就是答案。

先前她听说廖心芬出府的同时,廖泽昌他们也出去了,就心知有异。安排了长夜去通知那些人,事情有变,让那些人好生注意着。

却没料到会出来这么一出。

不过,江云昭没料到廖心慧能对自己这样狠。

但,正是因为她对自己这么狠,才摆脱了对方的暗算,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

虽然江云昭能够帮助她。但说到底,也是廖心慧救了她自己。

思及此,江云昭倒是开始对廖心慧刮目相看了。

“夫人,那位…怎么处置?”长夜在旁问道。

江云昭知道他说的是廖心慧。沉吟片刻,说道:“找个僻静之地让她好生休养。其余的,等她痊愈后再说罢!”

长夜躬身应了。

廖心芬最终得偿所愿。

王府几位主子听说大姑娘路上想不开,跳河自尽,忙骑马坐车赶到了那河边,面上皆是悲痛之色。

但悲痛过后,该安排的,总要安排好。

家丁寻了旁边一处破庙,大家就都赶了过去,去到那里面,细细协商。

廖宇天擦了擦干涩的眼角,悄声问身边的长子:“你看怎么办?”

廖泽昌昏黑的眼中现出狠戾,“那臭丫头竟然只想着自己,不顾亲人死活!崔家有什么不好?犯得着这般避如蛇蝎?如今倒好,丢了她自己性命就也罢了。竟是害得我们往后也不好从崔家买…”

“浑说甚么呢!”董氏在一旁打断了他,寒着脸说道:“甚么买不买的?莫要乱说话。须知‘祸从口出’。你虽心地善良,不爱将旁人想得太坏,但是,那些人的心里,不见得就光明正大!多少次被旁人暗算,怎地还不涨教训!”

廖泽昌方才正说到兴头上,冷不防被这么一打断,心里有些不爽。再开口,语气便有些不善,“那臭丫头已经死了。崔家见不到人。那你说怎么办罢!”

董氏被儿子不耐烦的语气给堵了个正着,心中气闷,一时无言。

这时候,古妈妈急匆匆过来,愁眉苦脸道:“坏事了坏事了。”

董氏先前的火气没处发,当即喝道:“大喜的日子,说什么坏不坏的!忒得晦气!来人,拖出去掌嘴!”

门口的婆子和丫鬟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人动作。

——大姑娘已故,这才是顶重要的大事。王妃和王爷不闻不问就也罢了。如今旁人不过说了个‘坏’字,却引来‘晦气’二字。

敢问这个字,还能比大姑娘去世更重要?

她们这一迟疑的功夫,给了古妈妈开口的机会。

古妈妈见董氏怒了,噗通一下跪了下去,抱住董氏的脚,凄凄惨惨地说道:“王妃,求王妃做主,帮帮二姑娘,把她身边的人都弄走了罢!”

董氏不耐烦,伸脚要踢。

她飞快抬眼觑了下董氏神色,急急说道:“二姑娘见大姑娘在自己面前投了河,就晕了过去。刚刚醒了,人却有些迷瞪,也是想不开,一直说‘崔少爷那么好的人,我求都求不来,姐姐为何那么不喜欢’这样的话。奴婢真怕二姑娘这样浑说下去,名声都要坏掉了啊!”

古妈妈声音并不大,只有屋里的三个人能够听到。

董氏没有在意,依旧是伸脚将她踢滚到了一边。

但廖宇天眸光一闪,却是有了个好主意。

他在旁悠悠然说道:“若想不坏了两家的情分,倒也有一计谋正合适。”

董氏没有开口,旁边廖泽昌不住催促:“快说!快说!”

“他们不是想要两家结亲,娶个廖家的女儿么?那我们给他们个妻子就是。毕竟心慧出事,也不是我们想的,只不过是个意外。如此说来,也不能全怪我们,他们能够体谅。如今我们不妨赔他们一个,他们应该也能理解。这样一来,王府已经尽了情分,他们又得了个廖家女儿。岂不两全其美?”

“爹的意思是…”

“心芬不是和文清两心相悦么?”廖宇天很为自己这个想法沾沾自喜,越想,越觉得自己相当通情达理,“既然如此,不如让心芬代替心慧入门。也好成全了这一对有心人。”

语毕,他竟是亲自走上前去,扶起了古妈妈。

古妈妈受宠若惊,垂首立在旁边。

廖泽昌想通之后,哈哈大笑。

董氏也忽地笑了。

“是这样了!”董氏颔首道:“心芬这孩子一向乖巧,比起倔脾气的心慧来,不知好了多少。文清喜欢心芬,也是情有可原。我们成全他们两个,本就是心地宽厚之举。”

廖泽昌有些踌躇,“她年龄会不会太小了些?”

“小甚么!”廖宇天断然道:“她比晨暮苑那个,还大一点呢!”

廖泽昌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江云昭。细想之下,果然如此。不禁叹道:“幸好心芬的亲事还没最终做出决定。”

她若定下了人家,要想这样做,还得先退了先前那门亲。既来不及,还会结一个仇家。反倒不如考虑廖心美和廖心芳了。

廖宇天和董氏亦是如此想法。暗道果然此事有如天助。

三个人相视而笑。这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不过寥寥几句话,就将先前发现崔文清和廖心芬两人那番举动时心中生出的愤怒给尽数抛却,将那事给硬生生掰扭成了一段佳话。

廖心芬听闻自己要嫁给崔少爷,很是大哭了一场。

“不行啊母亲。虽然我心中有文清,文清心中也有我,可是我不能这样!”她伏地扑在董氏的脚边,哀哀说道:“大姐姐才刚刚出了事。我却…我却要…”

她顿了顿,忽地嚎啕大哭:“不行!这种事情,我做不出!那样的话,我太对不起大姐姐了!”

董氏忙将她扶起来,好生安慰道:“这有甚么?崔家是好人家。心慧…”

想到亡故的女儿,董氏心底深处的爱怜稍微冒出来了一下。但很快,就被想念烟叶的那种难受感觉给抵了下去。不过一瞬间,心肠就变狠了变硬了。

“心慧她没那个福气。你就去了崔家,权当替她去享福罢!”

“若是父母亲执意如此,那女儿就不得不从了。”廖心芬的哭声又大了几分。那哭声凄惨至极,隔了好远,在那河边的仆从还能听得分明。“可是那样,我就没有办法跟在父母亲的身边,服侍你们二老了!”

廖宇天和廖泽昌也看得十分感慨。

这些年下来,他们竟是头一次知道,家里头最有情谊的,居然是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廖心芬!

比起她来,那狠心抛下父母兄长不顾,投河自尽的廖心慧,实在是太不懂得顾全大局了!

虽然廖心芬万分不情愿、万分舍不得家里人。可是,时间不等人。

没多久,先前遣了回城去买新嫁衣的仆从就赶了回来。

廖心芬被梳妆打扮一新,准备上车。

桃姨娘哭成了个泪人儿。临了,还不忘给廖心芬的怀里偷偷塞上烟杆和烟叶。

“你、你如今既是染上了这东西,定然离不开它。路上的时候,少不得要经常用一用。你…到时候避着人些。切莫被他们发现了去。”桃姨娘殷殷叮嘱道。

廖心芬却有些不耐烦。

对着王爷王妃那般重情重义的女儿,在生母桃姨娘面前,却好似换了张脸,冷着声音道:“行了。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提前早就准备过。不会出岔子的。你赶紧回去吧。已经晚了,再耽搁下去,怕是要天黑了。”

说罢,自顾自盖上盖头,径直往前行去。

桃姨娘发现了她的冷淡和疏离,既伤心又痛心。

望着女儿狠绝的背影,她将刚才那番话想了遍,察觉不对,小跑着赶了上去,一把抓住廖心芬的手臂,不敢置信地低声问道:“什么叫‘早有准备’?你早就准备了这两样东西?为什么?为什么!难不成,你早就知道会发生今日之事?!”

廖心芬这才惊觉自己喜极之下居然口不择言,露出了一点马脚来。

她恼羞成怒,一把推开震惊不已的桃姨娘,“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说!好好当你的姨娘就是。旁的,不用你多管!”想到方才被揭穿时候心里的那股子恨,她顿了顿脚,又凉凉道:“…而且,你也不够资格、管不着!”

那股子凉薄,透过大红的盖头,都还有着明显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