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说,断头刀。

古妈妈沉默了会儿,说道:“那奴婢全招。只希望大人们能留奴婢一条贱命。”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离开时候,桃姨娘的三番两次的阻拦,又道:“王府的桃姨娘还有崔家的少夫人,就是王府刚嫁到崔家的那位姑娘,也与此事有关。奴婢都能尽数说出来。但求大人们怜悯我实话实说,让我少受些刑罚的苦。”

端王孙没料到自己什么都还没问,这人先招了一些出来。

他摸着下巴笑,“好说,好说。希望你看到三司的那些人时候,也能这么坦白老实。”

好似一夜之间,崔家就垮了。

满朝皆惊。

在大家看来,崔大人着实是个清官。一生清廉,为官极正。

有些官员就算为民请命,却也有些小毛病,比如喜爱银钱,收受些不太大额的贿赂。这些事情,众人看在眼里,虽不会摆在明面上张扬出来,却心知肚明。

可崔大人从来没有过。

他从来不收贿赂。

因此,众人都觉得他是个好官,清官。

抄家的消息传来后,大家齐齐震惊,私下里,都要互相问一下,崔大人这是沾上了哪门子的大案要案了?

看看近日来陛下面如寒霜,诸位大臣暗暗商议过后,都停下了给崔大人求情的心思,暗自观望。

直到崔家被抄时记录的单子回到京城后,此事方才露出冰山一角。

有官员职权所在,得以接触到那个单子。还没看完,只稍稍瞄了几眼,就被震得跳了起来。捏着长长的厚厚的单子,不住问同僚:真是崔家的?当真是那个崔家?

待到数额清点出来,整个朝中大家俱都没话说了。

——当一个官员的银子加起来比国库还要多的时候,他们还能怎么样呢…

再后来,三司审完,崔大人当年大力支持二皇子、为二皇子逼宫谋反提供了大量金钱支持才浮出水面。

众人俱都抹了一把冷汗。

虽不知崔家哪儿来的那么多银子,但就他们的表现来说,绝对足够抄家斩首的了。

至于梅家…

在搜出了与崔家大批生意往来的账本后,渐渐地,物证人证接踵而来。梅家亦是被抄家。以梅大学士和梅夫人为首,梅府几十口人被押入天牢。

不过,崔、梅两家交易往来的是哪种货物,并未对外公开。

就在此时,两广的某处,几个山头,燃起了大火。

“几日不见,宏哥儿又长高了不少。”江云昭看着太后怀里咿咿呀呀不住说话的小家伙,吃惊地说道。

太后笑眯了眼,怜爱地摸着陆应宏的小手,说道:“小孩子长得快。一天一个样。你看他现在,就比你上次来的时候,还要多懂得许多东西了。”

陆应宏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江云昭看,半晌后,突然扬起了个笑脸,伸出手来,朝江云昭张开双手,挥了挥。

江云昭被他可爱的模样都笑了,轻轻握着他的小手晃。

太后哈哈大笑,说道:“他这是让你抱呢。”说着,将怀里的小男孩儿往前抱了抱,到了江云昭跟前。

江云昭本就看出来了陆应宏的想法,只是太后一直抱着陆应宏,她不好那般说。

如今看到太后允了,她就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将小家伙好生抱在了怀里。

太后看她动作仔细认真,笑弯了眉眼,“你不用那么小心。听说你两个弟弟小时候,你经常抱着他们玩,比起其他小姑娘来,你有经验多了。放心,只管和平时一般就好,摔不着的。”

江云昭掂了掂小家伙,更加吃惊地道:“还挺重。”

“那是!”太后自豪说道:“我手里养大了好几个孩子了。各个都吃好睡好身体好。说起来,这几个小子小时候都胖乎,就你家那个,自小就不爱长肉,光长个子。还猴精猴精的,到处乱窜。”

说到廖鸿先,太后就打开了话匣子。把廖鸿先从小做过的坏事臭事一一列数。

聊着聊着,不知怎的说到了吴倩然。

太后知道江云昭心宽,不会将这些个事情搁在心上,就也没止住话头,顺着说道:“那小姑娘也真是个有胆量的。自小到大,鸿先就没把她放在眼里过。得亏了她会异想天开,竟是从小时候那些个芝麻绿豆大的几次接触上,硬生生抠出来鸿先对她特别的地方来。”

江云昭被太后的语气逗笑了,说道:“听她说,他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

“你以为鸿先谁都瞧得上啊?”太后眼中满是不屑,“元睿也就罢了,被他爹给训得服服帖帖的,平时的时候都注意言行举止,吴倩然硬凑过去,他就也只能带着。可鸿先那臭脾气…不是我说,也就你能治得住他。认识你后,他收敛不少了。不然的话,怕是整个京城都要被他翻过来了。”

江云昭干笑道:“没有吧。”

“怎么没有?”楚月华从不远处行来,说道:“当年的时候,你认识他不久,我却是知道他许多年了。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太后接道:“可不是。你当端王家的那个孙子,他们几个怎么对他服服帖帖的?从小到大给揍怕了。”

江云昭搂着陆应宏就笑了。

陆应宏也跟着她笑。

太后看看江云昭,再瞧瞧她抱在怀里的可爱的小孙子,忽然开口问道:“昭儿成亲也有不少时候了,怎么还没动静?”

江云昭被这句话震到了,一下子呆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

楚月华十分无奈。

她上前握了握江云昭的手,将陆应宏抱了过去,对太后说道:“母后,昭儿还小呢,不急。不然的话,太早了对身子不好。”

太后觉得这话也有几分道理,虽然有几分担忧,却依然颔首道:“这倒也是。再养一两年再怀。到时候,也能顺当些。”

楚月华笑道:“那就是了。”

本以为这事儿不过是太后的一时兴起,说起来后,就也这么过去了。

谁知到了吃饭的时候,太后望着满桌的膳食,若有所思了半晌后,突然冒出来一句话:“要不,让太医给你们两个看看吧?”

江云昭见太后是对着她说的,暗道是不是太后怕她身子不好,不易受孕。正想着怎么回答才好,谁知太后接下来的那一句,却是再次把她给震到了。

“你到现在都还没喜讯…该不是那小子不太行吧?”

168|6.城

廖鸿先来接江云昭的时候,只觉得这宫里头阴风嗖嗖冷风肆意。不知怎地,就有些脊背发寒。

太后见了他,语重心长道:“平日里既然政务繁忙,就要注意补身。不然的话,过于繁忙拖垮了身子,后悔都来不及。你可要记好了,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廖鸿先颇有些莫名其妙,含笑应了,疑惑地去看江云昭和陆元睿。

陆元睿先前是与她们一同用饭的,自然听到了太后那番话,不禁莞尔,只盯着他笑,却也不告诉他是怎么回事。

江云昭…

江云昭默默地扭过头,去欣赏屋子里摆放着的花架子了。

直到晚膳的时候,太后新派去的御厨特意用鹿鞭熬了补汤,端到坐上来,廖鸿先方才知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把补品往前一推,斜睨着那碗汤,眼底的不屑蹭蹭蹭往外冒:“怎么回事?姨母今儿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了?”

江云昭轻咳一声,低着头将今日太后的话尽数说了。

廖鸿先咬牙,“你就不替我辩解一二?”

“辩解了。”江云昭说道:“可是太后不信。”

太后是真的不信。

——两个年轻人,感情又这么好,若身体无碍,必然要经常行事。既然如此,怎会半点消息也没?

饭后,太后怕江云昭羞涩,还特意派了身边信得过的嬷嬷悄悄问江云昭,可是采取过甚么避孕措施没有。若是无的话,也好想法子给廖鸿先调养调养。

江云昭一是没记得有什么措施过,二来,也不晓得太后为什么笃定问题在廖鸿先身上,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只得老老实实说了没有。

结果…太后就又派了一位擅长调养的御厨去晨暮苑。

江云昭十分无奈。不过,太后这番做法,也给她提了个醒。

她先前还没担忧过这个,此刻也有些心焦与害怕,期期艾艾问道:“万一…万一真的有孕,那怎么办?”

眼前这个家伙,可是不知节制为何物的。一旦兴起,就能折腾个大半宿甚至一夜。

廖鸿先哭笑不得,轻弹了下她的额,柔声道:“怕什么呢?我会让你冒这个险?”看江云昭面上的忧虑丝毫未减,他想了想,含含糊糊说道:“当初求娶的时候,我答应了母亲,不会让你那么早的。晚两年再说。”

江云昭从他这话里听出了点端倪,凑到他面前,奇道:“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

廖鸿先却是难得地避而不答。

他揉了揉她头顶的发,叹道:“总而言之,你莫要忧心这个。等你年长些再说。”

江云昭隐约猜到了些,却又抓不住其中最关键的点。

但她知晓他待她极好。

他不想说,她就也不再多问。

没过多久,刑牢里传来消息,刚被抓入狱不久的桃姨娘被刺伤,性命垂危;而与她一同进去、关在隔壁监牢的滕远伯夫人,死了。

动手的人,竟然是梁夫人。

江云昭听长海说起这个消息的时候,很是震惊,忙细问缘由。

长海就将事情与她说了。

原来,滕远伯夫人和梁夫人原本私下里关系颇佳,梁夫人初初进入梅府诗社,还是滕远伯夫人牵的线。梁夫人吸食第一口烟叶,也是滕远伯夫人怂恿的。

梅府垮了后,再没烟叶吸食。

梁夫人便觉得身子愈发不爽利起来,没精神了不说,还经常性地要遭受万蚁噬骨般的痛苦。渐渐地,人就颓靡了下去。

有一天她揽镜自照,才惊觉自己的容貌早已毁了。镜中那个,分明是个脸色枯黄眼窝深陷的干瘦妇人。

梁夫人被自己吓到,尖叫不已。

这个时候,身边人才告诉她,她早就精神大不如前,身体一天天差下去。只是先前她还有烟叶吸食,旁人与她说的时候,她不信,没当回事。

梁夫人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空无一物的梳妆盒,隐约明白了什么。

听闻滕远伯夫人被抓,她将自己关在屋里一天一夜。第二天,梳妆打扮好,就动用了关系,想去探望滕远伯夫人。

管这事儿的官员知晓这事情的利害关系,想着梁夫人既然与此有关,进去或许能套出来更多的口供来,就将她放了进去。

可是,他最大的疏漏,却是没有搜身。

梁夫人竟然在怀里藏了匕首。一见滕远伯夫人,就疯了一样刺向她。

旁边的桃姨娘被吓得尖叫。梁夫人就挥臂刺她。不过两下,狱卒就赶到了,将梁夫人擒下。

滕远伯夫人流了一地的血,当场死亡。桃姨娘被刺中胸腹,立刻就昏迷不醒。虽然大夫赶去给她包扎过,但眼看着也要不行了。

如今梁夫人被投入了牢狱之中,放她进去的官员已经被革职、押去了刑部。

当桃姨娘的死讯传到王府的时候,王府中也来了一些衙役,带走了正在屋里闷头吃饭的廖泽福。

廖泽福没料到自己也会被牵扯进去,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

“凭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也把我抓进去!”

领头的衙役掸掸衣裳上沾染上的尘土,说道:“省省劲儿吧。你做了那许多事情,能留条命在就不错了。”

因着先帝之事,陆元睿十分痛恨这种烟叶。但凡参与到诱人吸食与贩卖中的恶徒,全部严惩。

廖泽福帮助桃姨娘往梅家男宾那边的诗社送烟叶,还私下里悄悄绕过梅大人,卖给诗社里的人。他做了这许多恶事,陆元睿又怎会放过了他去?

“他卖东西私藏的银子,在那屋角松动的墙砖里。你们把银子撬出来带上。这可是证物!”

听了衙役这话,廖泽福这才晓得,自己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竟是跟透明的一般,尽数被人知晓了。

顿时脸色灰败,呆在了那里。

听闻动静、由婆子半背着搀出来的廖宇天见了这情形,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廖泽昌被关在监牢之中,连探视都不允许。

他原本想着好在自己还有个儿子在,想靠他颐养天年。谁知听到先前的大动静。

他不顾自己身子虚弱,非要出来瞧瞧自己还剩下的这个儿子,想要借着自己王爷的威势保他一命。谁知,却是看到了那样一幕…

那些衙役,居然在廖泽福的屋里搜出来大把的银票!

那小子,在他最需要银子的时候,却是私藏了那么多!

廖宇天眼睁睁看着银票被衙役们收起来,登时气得翻了白眼,差点一口气缓不过来死去。

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却是再也不肯理会廖泽福的死活,命令人带着他回屋去了。

廖泽福随即被押走,关进了天牢。

从那以后,每日每夜,新荷苑内都传来咒骂声。廖宇天骂天骂地骂子女,董氏偶尔看不过去了,就与他大吵一通。

只是吵闹的结果往往不是太好,经常就从一人的咒骂变成了两人的对骂。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清明时节。

这一次,新荷苑内那零星的一些人留在府中。廖鸿先带着江云昭去了那片林地,拜祭祖先和父母。

老杨头很是尽职尽责。每日里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将林地打扫干净。然后,他再去做别的。

江云昭他们到的时候,看到林地那么整洁的模样,十分感慨。

廖鸿先轻轻矮下.身子,凝视着面前的那片地,叹道:“当年姨母与我说,母亲最是爱整洁,每日晚上,都要洗漱沐浴方才肯睡。如今好了。”

江云昭上前,与他靠在一起,握住他的手。

廖鸿先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中午的时候,廖鸿先到山上寺庙了一次,午后下山。

两人相携着又去看望了父母,这才启程回京。

回到王府后,却是听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廖泽昌没了。

毒瘾发作时候,太过痛苦。

廖泽昌从小被呵护长大,哪遭过那种罪?

一次次的折磨,一次次的难受,让他终于崩溃。

在毒瘾再一次发作的时候,他受不了身体上的痛苦,拼命撞墙。等到牢头他们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头破血流。虽然大夫去看过,却因流血过多,终是没能救回他的性命。

廖宇天和董氏本就油尽灯枯了,只残存着一口气,硬生生吊着一条命罢了。

廖鸿先得知廖泽昌的死讯后,思量许久,终是去了新荷苑。

还没进屋,只在屋外,便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不住的咳声。那咳声空洞而又嘶哑,静寂的夜晚听来,颇为可怖。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望着廖鸿先,抖着腿脚,不敢吱声。

廖鸿先在门外立了半晌,叹一口气,举步入屋。

床上并排躺着两个人。一样的形销骨立,一样的皮肤昏黄发暗,一样的暮气沉沉。

还有一点相同。

——都在不停地吧嗒着嘴,做出抽烟的模样。

廖鸿先嗤了声,问道:“若是现在给你们个机会,唯一一个机会,你们是想再见儿子一面,还是在抽一袋烟叶?”

两人原本毫无动静,直到听见最后的‘烟叶’二字,浑浊的眼中突然迸发出了光彩。

廖鸿先摇头叹道:“算了。刚才本来有个消息想要告诉你们。如今看来,却是不需要了。”

那两个人却完全没注意到他这句话。

廖宇天不住地摆动身子,似是想挣扎着去拿什么东西。廖鸿先望了眼,是挂着烟杆的方向。

董氏左右看看,没有发现烟叶,嗓子里便呼噜呼噜直响。

廖鸿先听了半晌,方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你个骗子’‘烟叶在哪’。

廖宇天却是张了半天嘴,一个字儿也说不出了。

廖鸿先静静地望着他们,片刻后,缓缓开了口:“当年你害死我母亲。可曾有一丝一毫地后悔过?”

董氏沉默了一瞬,似是在想他母亲是谁。而后,便发了狂般不住地喊:“死!死!”

看着她双眼瞪圆的癫狂模样,廖鸿先便笑了,眼神冰冷而又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