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昭看着他睡意尚深,不禁问道:“你什么时候察觉我过来的?”

廖鸿先揉了下眉心,说道:“因为回了家,睡得有些深。你走来的时候我没听到,伸手过来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

语毕,又道了声“抱歉”,“刚才睡得太熟,没有反应过来是你,一下子就出手了。”

“没事。”江云昭摇摇头,将手腕从他手中抽出,伏在他胸前,探手环抱住他。

他很瘦,她这样环抱,竟是能搂的过来。但是,因为练武,身上全是绷紧的劲瘦肌肉,一点也不硌手,给人一种极其可靠的温暖之感。

她刚将他搂紧,廖鸿先就顺势收拢双臂,回抱住了她。

“听说你今日不开心。怎么了?”

廖鸿先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刚才听到了个消息,心情起伏大了些。怎么?吓到人了?她们怎么说的?”

“没人说什么。”江云昭木着脸说道:“你把人吓得全都不会说话了。进了院子,连个应声的人都没有。”

廖鸿先低低笑了。

片刻后,他叹道:“梅家和崔家,要倒了。”

“真的?”江云昭忍不住惊喜地抬起头来,与他对视,“终于要走到这一步了吗?”

“嗯。”廖鸿先道:“是真的。”

江云昭思量了下,又有些疑惑,“这不是好事么?你为何那般生气?”

说到这个,廖鸿先唇角的笑意骤然消失,抿成冷硬的弧线。

江云昭坚持着与他对视。

许久后,廖鸿先的目光慢慢柔和下来。

他抬手揉了揉江云昭的发,轻声道:“还记得我说过,我见过吸食那种烟叶的人吗?”

“是。”

“我刚刚就是想到他沾染上此物后的痛苦模样,方才心中难过。你可知,他是谁?”

江云昭摇了摇头。

廖鸿先微微垂首,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

江云昭震惊到无以复加,差一点跳下来。

廖鸿先忙一把将她捞住,搂紧。

江云昭缓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讷讷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他…他怎么会…”

“他后来不是突然生病了、身体不好么?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可是,那东西怎么进到宫里去的?太后也没发现么?对了,太后有没有事?”

“没事。其他人都没事。”

说起当年之事,廖鸿先的眸中一下子凝起了煞气,“那时候二皇子为了控制住他,竟是想出了这个恶毒主意!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件事他不让旁人知晓。太后也不知道。”

后来二皇子死了,他身边的人知晓这件事的人,也尽数自杀。想要再查这件事的线索,居然断了。

好在后来有了易大少爷和梅家之事,这才让此事重新浮出水面!

江云昭将前因后果思量一遍,突然明白过来,“那上次来的老太医…”

她问起的,是她那时候去到梅家诗社后,廖鸿先生怕她沾染上了那东西,特意请来为她看诊的老太医。

“没错。出了元睿和我外,只有他知道。”廖鸿先抬指抚上江云昭的唇边,轻柔而又怜爱,“他医术高超,给…看过病,知晓那毒物的厉害。所以我才将他请来,为你诊断。”

想到当年坐在龙椅之上的威严长者,宽厚而又仁爱,江云昭的心里就忍不住一阵阵难过。

“不能饶了他们!”江云昭恨声说道:“他们凭什么想要掌控别人的生死苦乐!那些人为了谋取自己的利益,丝毫都不顾及旁人。当真可憎!”

“你放心。”廖鸿先看她气得微微颤抖,忙将她重新搂好,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宽慰道:“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你刚才说梅家和崔家,都要倒了?”

“是!不只他们,与他们有牵连的一些人,也必会遭到严惩!”说到这个,廖鸿先眉目间的冷肃复又聚了起来,“那帮子恶人,定然一个也跑不掉!”

想到往年崔大人得到众人交口称赞,风评极好,江云昭冷哼道:“这人能装那么久,也真是难为他了。”

先前梅大学士的事情,二人已经讨论过。

廖鸿先知晓她说的是崔家,便道:“先前大家提到崔家,都赞崔大人治家极好,崔府上下和睦,不似旁人家那般,镇日里传出暗中相斗之事。你道这些到底是因何缘故?”

江云昭嗤道:“难不成是为了不走漏风声、全家拧成一股绳了?”

“正是!”廖鸿先冷声说道:“他们阖府上下,都参与到了其中!这也是为何崔家做了这样恶毒的事情,却无人对外言说、无人高发的缘故!”

这年的冬天,注定无法平静。

先是梅家。

梅大学士一直示人以刻板严谨的形象。谁知他居然也会去那花街柳巷之中?还与永乐王的嫡子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

京城之人被震撼了。

梅大学士被带去了刑部,梅家彻底被围了起来,半个人也出不来。

大家眼睁睁看着,听着。

就在邻居们已经习惯了路过梅府绕一条街走的时候,京城里又流传出了一条消息。

有些人颇有些门道,透露出来,梅大学士竟是被三司会审了。

明白这事重要性的众人暗暗悚然一惊,不知出了什么状况。

京兆府、刑部、大理寺同时审案的时候不多。但凡动用三司会审的,定然是大案要案。

一个宿花街的淫乱案子,犯得着?至于么?

就算牵扯到了王府,那也不至于形成这个状况。

定然还有其他事情。

所有人正琢磨着到底是甚么事情,冷不防,又有官员接二连三被投入了大理寺的监牢。

一时间,京城之中,人人自危。就连往时动过心思想要帮梅大人走走关系的一些官员,这个时候也都歇了那想法,夹着尾巴小心过日子。生怕一个不当心,就会被牵连过去。

就在京城众人为头上乌纱紧张万分的时候,不久后,远方传来了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这消息太过震撼,使得相距甚远的京城都震了一震。

两广总督崔大人家,被抄家了。

崔府上上下下都被抓了起来,据说,要全部问斩。

167|5.城

听到崔家可能遭此‘大祸’,反应最大的,莫过于永乐王府的桃姨娘了。

初初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是没有相信的。

——崔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位高权重!哪是一时半刻就会倒了的?说话的人也不经经脑子!

她照旧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每日里的作息规律无比。

有时候闲下来了,她甚至会偷偷摸摸做几件小孩子的衣裳,幻想着有一天自家小外孙可以穿上。

直到古妈妈慌慌张张地来寻她,桃姨娘方才意识到,崔家,可能真的出事了。

想起嫁去崔家的女儿,桃姨娘近乎崩溃。

她几近疯狂地跑着往正屋赶。

有丫鬟看到了她,在外面拦,却被桃姨娘一把推开。

丫鬟没站稳,跌倒在地。眼看桃姨娘还在往前跑,忙喊道:“王爷和王妃说了不许人进!”

桃姨娘好似没听见。

她不管不顾地跑到门口,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进门时被绊得踉跄了下,忙扶着门框站稳,又跌跌撞撞去到屋中,惶然四顾。

有两人正在屋中吞云吐雾。表情惬意,十分享受。

桃姨娘的泪珠子一下子就滚落下来了。

她噗通一声跪到二人面前,泣不成声道:“王爷!王妃!求您们了!救救心芬啊!可不能让她在那个危险的地方继续呆下去了啊!”

廖宇天吸烟的动作滞了一瞬。

桃姨娘大喜,扑到他的脚前。正欲开口再求,谁料廖宇天突然伸出一只脚来,朝着她的肚子狠命踹去,口中还不住骂骂咧咧。

“她在崔家当着少夫人,可是舒坦得很。比起我们这样镇日里需要操心劳累的,不知道好上多少。什么叫危险的地方?难不成…你说的崔家?滚!谁给你的这么大的胆子!”

他和董氏本是缠绵病榻下不来身了。

可是,烟叶有奇效。

吸食烟叶的时候,两人飘飘欲.仙间,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居然能够起了身,坐在椅子上。

桃姨娘若是远一些些,廖宇天怕是也够不着了。偏偏她自己靠到了她脚边,而廖宇天虽身子大不如前了,但这一脚使了全力,又来了个猝不及防,却也把桃姨娘给踢倒了。

桃姨娘身上有些疼,但,心里更疼。

她被踹得倒在了地上,捂着那被踢之处缓不过劲儿来。

先前被她推到的丫鬟正巧此刻奔了过来。

董氏寒着声音叱道:“干什么去了!不好好守住屋子,任凭这些个猫儿狗儿的都来打扰我们。要你何用!”

那丫鬟噗通一下跪了下去,眼泪汪汪地说道:“奴婢好生守着,是桃姨娘硬要来闯,还把奴婢打倒在地。”又指了刚才坐到地上时候,衣裳留下的隐约的灰尘印子,“请王爷和王妃明鉴!”

廖宇天和董氏正在吸食烟叶,本就有些浑浑噩噩的。被她打断,着实恼火。

听了这话后,二人心头怒火更盛,再不顾什么廖心芬不廖心芬的,就想朝桃姨娘拳打脚踢去。

桃姨娘不似他们被掏空了身子。她身强力壮,先前是为了想求这两人好生去救廖心芬故而放低姿态。如今见他们丝毫都不将廖心芬放在心上,再被他们这般对待,又怎肯如此受辱?

就在董氏也发了疯一般朝她扑过去的时候,她瞅准时机闪身到一旁。

董氏身子虚弱,明明看到桃姨娘躲开了,她却一时间收不住去势,直接扑到了地上。

丫鬟忙去把董氏扶起来。

董氏想要破口大骂,一张开口,胸口又发疼发堵。忙让丫鬟扶着坐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桃姨娘唇边的讥诮笑意一闪而过。

她用袖子抹了把脸,冷哼道:“两位真是吸烟吸傻了。崔家就要倒了!没了崔家,哪儿来的烟叶!”

她这话仿若惊雷,把那两人炸了个头晕眼花。

廖宇天忘记了刚才自己对桃姨娘的拳脚相向,伸出抖得厉害的双手一把拽住她,瞪大了眼珠子,不住问道:“什么?崔家要倒了?你听谁说的!”

董氏这时候已经从那一摔之中缓过神来,在旁说道:“你还真信她说的?她为了救她孩子,什么浑话说不出来!”

廖宇天扬手一巴掌朝她脸上抽了过去,“少说两句会死?我在问她大事!与你何干?”

那巴掌没甚力道,到了脸上,也只微微地疼。

但董氏心里,却是火辣辣地痛。

她愣了一瞬,忽地扯着嗓子嚎叫了起来,“你敢打我?你竟然为了这个贱.人打我?当初你俩勾搭上的时候,我就不该留下这个祸害!”

说着,伸出常常的染得鲜红的指甲,朝着廖宇天的脸上狠狠挠了一下,在他脸上留下了个浅浅的印子。

廖宇天这下子彻底恼了,抓起董氏的头发就朝她脸上拼命打。

桃姨娘看着这夫妻俩抬着软绵绵的胳膊打来打去,冷哼一声,再懒得搭理她们。凑着他们正乱着,她悄悄朝地上啐了一口,这便捏着帕子,出了屋。

回到自个儿住的地方,桃姨娘正要进屋,就看到不远处的那间屋子里古妈妈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盯着看了会儿,觉得有些不对劲。悄悄走了过去,在古妈妈的窗户外听了会儿动静,又悄悄捅破了窗户纸,看了几眼。

这一看,她当即怒了。一脚踹开古妈妈的门,指了古妈妈怒喝道:“你想做甚么!难不成要逃么!”

古妈妈被这一声厉喝吓得浑身都哆嗦了。

她颤抖着回过身来,左看右看,见只有桃姨娘一人,就也放下心来,笑问道:“你这是做甚么?要知道,人吓人,可是会吓死人的。下次莫要这般做了。”

“你还知道害怕?”桃姨娘上前,指了古妈妈身后床上那将要包起来的包袱,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想逃?!”

“说什么逃不逃的。”古妈妈轻轻拨开她的手,上前关上房门,回到床边继续收拾包袱,往里面塞着日常用的东西,“不过是离开罢了。”

“怎么着?瞧着崔家和王府都不行了,你就准备脱身了?”

“对。”古妈妈十分爽快地承认了,问道:“不然呢?守着这个破地方,慢慢耗死?”她朝晨暮苑遥遥指去,“你觉得,王妃和王爷出事后,那边的人,会放过我们?”

“你就算逃,又能逃到哪里去!”桃姨娘死死揪住古妈妈的衣裳,丝毫也不肯松开,“背主的人,就算跑了,也一样落不了好下场!”

“在这里生生熬着,就能有好下场了?再说,王爷王妃现在都快认不清人了,哪还能记得有我这么一个!”

“但是你年纪也不小了,如此奔波何苦?倒不如守着王府…”

“你是想拉一个陪你作伴的吧?告诉你,你因着你女儿走不开,我却没这个顾忌。”

见桃姨娘一下子沉默了,古妈妈诡异地笑了笑,“少爷被抓,还犯了命案,能不能活都是另当别论。梅家保不住了。崔家则…”她咽了口唾沫,声音里透出一丝紧张,“崔家整个被端了。我瞧着这事儿,不会就此作罢。难保会不会顺着线摸到我们这边来。我劝你一句,能逃,还是逃吧。逃了,或许有活路。不逃,必然是死路一条的。”

说话间,简易包袱已经收拾好。

古妈妈再不迟疑,扯过一个衣裳将它包好,又收到怀里抱着,看上去像是要拿着衣物去洗,不像是拿着东西要跑路了,又问桃姨娘道:“你要不要一起走?”

桃姨娘冷着脸说道:“你敢走,我就去告诉王爷王妃!”

“你说你,何必这么固执呢?”古妈妈叹息着,拿起床边一个花瓶,朝着桃姨娘的后颈砸了下去。

古妈妈看着桃姨娘瞪大眼睛软软地瘫了下去,踢了两脚,见没反应,当真是晕过去了,不由叹息:“我车子都准备好了,你若是和我一起走,多么便利。偏偏这样不识好歹。”

说罢,她再不迟疑,将桃姨娘反绑住手,用破布塞住嘴,拖到阴暗的角落处。这便出了屋子,掩上房门,挑无人的小路往王府的偏门处行去…

端王孙正百无聊赖地嚼着花生米饮着茶,不停地喃喃抱怨:“这小鸿鸿太过分了。凭什么只能喝茶,不能饮酒?老.子要喝酒!要喝酒!”

旁边他的长随笑道:“主子,您这嚷嚷了多久了啊,也没见您敢啊?廖大人说了,喝酒误事。您就听他的,不要抱怨了,继续喝茶吧。要不,小的给你换一壶茶去?”

端王孙一巴掌朝他脸上拍了过去,恨恨地道:“你个吃里扒外的。到底我是你主子,还是廖鸿先是你主子?有这么助长他人威势,排揎主子的么?!”

长随不怕他,捂着头乐呵呵地道:“您是主子!可是廖大人比您厉害,这是事实呀。”

端王孙又糊了他一巴掌,闷闷地坐回去,丢了颗花生米进口,又饮了口茶,“你说,他让老.子守在这儿,到底是干嘛来的?”

“肯定是有重要事情。”旁边一个穿着常服的衙役说道:“不然,右佥都御史大人也不会让咱们弟兄们跟您过来了!”

旁边好些个与他一样常服大半的衙役颔首称是。

他们都是都察院的。

口中的‘右佥都御史大人’,自然就是廖鸿先了。

端王孙还欲再言,楼梯上跑来了个衙役,轻声说道:“出来了个婆子,鬼鬼祟祟的,在往王府旁边的巷子里钻。刚才咱们不是瞧着那巷子尽头有辆可疑的马车么?八成就是那婆子准备的!”

“有戏!”端王孙来了精神,又狠命丢了四五粒花生入口,大手一挥,“行动!”

古妈妈出了王府,就大大松了口气。

走进巷子,远远看见巷子那头的马车了,她脸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忙加快步子,小跑了起来。

突然,车子被人影遮住。

七八个气势十足的男子出现在了巷子口,将去路硬生生堵住。

古妈妈暗道不好,回头去看,却见五六个人围了过来,将来路也给堵住了。

古妈妈一下子遍体生寒。

她警惕地望着围过来的人,颤声问道:“你们、你们是梅家派来的,还是王府?”想了想,那两家不太可能,又道:“难不成…是崔家?”

“好好好。”一个少年晃着身子从人后走了过来,“真是条好鱼。什么都还没问题呢,先招了。”

他看着这些身穿常服的都察院衙役,问道:“想知道他们是哪儿的?”

古妈妈沉默。

端王孙眨眨眼,嘿嘿一笑,说道:“告诉你。刑部的!”

众衙役面无表情看他扯谎。

古妈妈知晓廖泽昌就是被关在了刑部。听了他这话,腿就开始发抖。

两人上前,持刀将她押住。又上前翻身,看她有没有带什么凶恶利器。

端王孙笑眯眯说道:“如果你从实招来,那架在你脖子上的刀,或许能往外挪动几分。要不要活命,就看你诚心多大了。”

他这意思,自然说的不是此时架在古妈妈脖颈上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