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泽铭也明白两个小厮的意思,叹了口气,努力不让自己去想李秋芳的处境,对双喜双福道:“这里还提到了你们两个,说你们父母都很好,让你们在边疆安心做事,因为你们陪着我上战场,这是难得的忠心,所以你们奶奶下了命令,每个月给你们父母每人多发一两银子,一旦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奶奶做主。让你们安心在边疆服侍,不用牵挂家里。”

双喜双福先是一愣,接着都感叹道:“奶奶总是这样细心,有她这话,奴才们再无牵挂了。”

荆泽铭点点头,将信折起,想了想又笑道:“是了,还提到了两只花熊,不过这和你们无关,就不用多说了。”

“别呀爷,怎么能说和奴才们无关呢?想当初,那两只花熊还是咱们带去了猎场,最后才让它们大出风头的。奶奶说什么了?两只花熊是不是已经长大了?放去园子里了吗?”

荆泽铭叹道:“也难怪你们牵挂,连我如今忆起那两个小家伙的憨态,也觉着怪想得慌。你们奶奶说,两只小家伙已经有半人高,初具大熊模样了。春日里笋多,它们吃喝不愁,花园里的竹子和笋不知被祸祸了多少,平日里爱竹高洁的三妹妹,这一回却一反常态,说什么正怕竹子太多,将来长得满园子都是,有两只小花熊这样兢兢业业吃竹子掏笋,正是求之不得,因此有时候你们奶奶想教训两只小东西,她都拦着不让。”

话音刚落,双喜双福就都笑起来,双福摇头道:“三姑娘还是不了解奶奶,若说爱花熊,谁能比得过她?当日团团遇险,奶奶可是连命都不要了,一心只想着扑过去救它。三姑娘若是不为花熊求情,就看着奶奶教训,奶奶能下得去手才怪。”

荆泽铭也笑了,点点头表示赞同两个小厮的话,这里阿甲听了半天,始终没有听见任何绿枝的消息,此时又听他们说到花熊,便忍不住道:“说起来,这两只花熊还是奶奶身边的丫头照顾吗?”

“也不一定,多是奶奶自己照顾着,梅姨娘也会帮忙,除此之外,大部分时间的确是由碧丝和绿枝姑娘照顾……”

双福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句,才发觉不对劲,立刻就把头转了过来:“什么意思阿甲?你怎么知道是奶奶身旁的丫头照顾花熊?”

“啊!我……我猜的。”

阿甲是个老实人,让双福这一问,心里忍不住发慌,结结巴巴答了一句,就见双喜双福逼上前来,不怀好意地笑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见过碧丝绿枝了?嗯?怎么见的?”

“没……没有,就是当日花熊从园子里跑出来,爬上树,那位叫绿枝的姑娘追过来,恰好二爷正和我说话,看见了,我……我就上树帮着把花熊捉下来,真的……真的没什么,我……我之后就到京郊大营跟着爷了,就见过那么一面。”

荆泽铭是什么人?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些明白了,因笑问道:“阿甲,你喜欢绿枝?”

“没……没有,真的没有。”阿甲吓得汗都出来了,却见世子爷微笑道:“喜欢也没什么,等到打退了鞑子,回府后我做主,把绿枝许配给你。”

“啊!”

双喜双福都惊呼一声,阿甲也吓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慌乱摇手道:“不……不不不,这怎么能行?爷,奴才是个残废之人,绿枝姑娘那么好,奴才怎配得上她?这不是害了她吗?万万不可。”

荆泽铭笑道:“听了这话,便知道你对她是真心的,这就好。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虽有残疾,然而在战场上能一马当先奋勇杀敌,乃是一个真正了得的英雄人物,如今又因为你们奶奶把你送到我身边,因为我不熟悉北疆情况,须得有一个熟悉这里的可靠人帮忙,结果让你又重返这里出生入死,你这样的人,莫说绿枝一个丫头,就是寻常女子,也是足堪匹配的。”

“爷说的没错,只是……绿枝毕竟是大奶奶的丫头,这个……恐怕还要看看大奶奶的意思。”

双喜不等阿甲说话,便抢着道,他的意思就是提醒自家主子:不要因为爷您欣赏阿甲,就觉着他什么都好,什么人都可以配,绿枝虽说是个丫头,可她是大奶奶的心腹丫头,她的事大奶奶若不同意,怕是就连您也没有办法的。

第二百五十六章:将才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听了双喜的话,荆泽铭当即就是一愣。

阿甲在军事上的天分是非常惊人的,无论是在京郊神枪营,还是来到北疆之后,他提出的许多建议都令世子爷十分欣赏,经过仔细询问,了解了对方当日在战场上的战绩后,世子爷非常肯定阿甲是被上司坑了,他立下的功劳肯定都被上司冒领,正因为他老实不争,以至于在残疾后只能黯然回家,但或许也正因为如此,才让那个上司没有要他的性命。

荆泽铭出身世家,对于权力斗争之冷酷十分了解,所以他对何元帅领导下的边军没有抱很大希望,作战勇敢并不代表不争权夺利。很显然,阿甲就是这种争夺下的牺牲品。

所以当发觉阿甲对绿枝有意时,荆泽铭想也不想就拍了板,在他想来,阿甲作战勇敢军功赫赫,绿枝一个丫头其实是有些配不上他的,难得他喜欢,自己一个做爷的,安排他们在一起还不是小菜一碟?绿枝能被许配给阿甲这样的英雄战士,也是她的福气。

直到听了双喜的话,他才想起方采薇并不是这个时代的女性,她对于这时代的许多东西都是嗤之以鼻的。平日里也可以看出来,她不论是对梅姨娘,还是碧丝绿枝,都从来没有当做奴才看待,嘴上说是培养得力员工下属,其实相处起来,就好像姐妹一般。

这样的方采薇,她是怎么看待阿甲的?她能答应把绿枝配给阿甲吗?自己眼中的阿甲是个大英雄,可采薇眼里呢?她又不了解阿甲在战场上的表现,会不会只将他当做一个残废的奴才看待?若是这样,恐怕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自己把绿枝配给对方。

因便沉默下来,却见阿甲松了口气,正色诚恳道:“我多谢世子爷的好意,只是我这种人,何苦去耽误绿枝姑娘的终身?她那样品貌,理该配个更好的,这事儿便当是一个玩笑,请爷再也不要提起,免得大奶奶和绿枝姑娘还以为奴才不知天高地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说过,你是一个将才,怎么能把自己说成癞蛤蟆?”

荆泽铭抬眼看向阿甲,起身在帐子里踱了几步,忽然停下身形沉声道:“怎么就说配不上?哼!好好一个将才,本就不该做奴才。等着,我这就给你们奶奶去信,让她去官府销了你的奴籍,从此后你是自由身,可以累积战功得到封赏升迁,若是战事顺利,到班师时,怎么也能给你个千户当当,到那时,只怕你还未必把绿枝放在眼里呢。”

“啊!”

账中三人一齐惊叫,双喜双福都震惊地看着阿甲,暗道这是怎么说话呢?阿甲遇见咱们爷,真是他三辈子修来的福气,一个奴才,竟然能靠军功当官了,啧啧啧,这还真是枯木逢春否极泰来啊。

正想着,就听荆泽铭笑骂道:“你们两个那是什么表情?怎么?羡慕阿甲?那行啊,回头我让你们奶奶把你们奴籍也顺便取消了,让你们也上战场建功立业去,如何?”

“什么?”

双喜双福大吃一惊,连声道:“爷您可别逗奴才们了,我们是为阿甲高兴,但可没羡慕他。有数的,鱼有鱼路虾有虾道,他是鱼,我们是虾,把咱们塞到他那条道上,会出人命的。”

荆泽铭瞪了两个小厮一眼,摇头道:“看你们那没出息的样儿,我是说真的,难道你们想一辈子做奴才?”

“跟着爷这样的主子,一辈子做奴才有什么不好?爷说咱们没出息,那咱们就没出息好了。反正我们也没有阿甲这份儿本事,就算除了奴籍,又能领到什么了不得的军功?不死在战场上就是祖宗保佑了。反正,咱们就是做奴才的料子,这么着也挺好的,日后等奴才们年纪大了,爷看着咱们还得用,仍将我们带在身边就好,或是分个铺子管管,在府里做个管事,不拘什么,那就不枉奴才们跟着您一场了。”

人各有志,世子爷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更何况两个小厮说的也没错,他们在这里也就是照顾自己生活起居,让他们上战场那是害他们,根本没有阿甲的本事,又何谈建功立业?他们显然非常清楚自己的斤两,人生志向制定的很准确,管事和掌柜的,只要侯府不倒,这差事也是有权有钱,对于奴才们来说,就是似锦前程了。

当下就提笔回信,而阿甲呆呆坐在那里,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有心想说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愿意当牛做马甘心为奴,然而脱离奴籍的诱惑实在太过巨大,累积军功混个一官半职的前程也实在太美好,以至于他数度张口,却终究还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这都入夏了,你们爷的信也该到了吧?”坐在花园中亭子里,方采薇倚在栏杆上,一边摇着团扇一边喃喃自语,

远处用篱笆圈起来的场地中,两只花熊正在玩耍,过了大半年,这两小只几乎和成年大熊猫没什么两样了,就是身量还小一些,此时在场地里追逐嬉戏,黑白两色与碧草绿树相映成趣。

“奶奶别急,先前朝廷那边不是传了消息,说爷在漠北打了两场胜仗,杀了几百个鞑子吗?皇上高兴的还把老爷叫进宫去褒奖了一番。想一想,爷如今肯定是军务繁忙,哪里就有时间给奶奶写信?”

“再怎么着写个信的时间还是有吧?就不信他每时每刻都在打仗。便是忙不过来,每天晚上写一段,我也不要多,三千字,每天三百字,十天总可以写完吧?更何况我料着他那个枯燥的家伙也未必就有三千字更新。”

方采薇嘟囔着,话音刚落,就见芊芊手里举着一封信跑过来,一面笑着叫道:“到处都找不见奶奶,我猜着是在这里看花熊呢。奶奶,爷来信了,老爷那边也有一封,这一封是给奶奶的,太太特地让金妈妈送过来,说是知道奶奶牵挂爷。”

第二百五十七章:含羞带怯

绿枝和芊芊都站在她身边,也不敢看信,只是观察着方采薇的神情,想从中看出一点端倪。

不过大奶奶是什么人?快乐一定要与人分享的,因看了一段,便笑着道:“我刚刚冤枉你们爷了,这也挺浪漫的嘛,和我说草原千里无穷碧色,大漠无垠月色如水,还有纵马驰骋天地间的快意……啊!好想亲自去体会一番啊,沃野千里的大草原一定很美,乐趣也一定很多。”

绿枝和碧丝忍不住悄悄交换了个眼色,低头偷笑,却见方采薇结束幻想,又打起精神往下看,这一次直看到最后部分,忽然“咦”了一声,接着合上信纸,便往身边绿枝看过去。

“怎么了奶奶?”

绿枝让她看的莫名其妙,心想莫非爷还提到我了?这不可能啊,素日也没见爷对我另眼相看,好端端的怎么会提到我?”

“哦,没什么。”方采薇微微一笑,感叹道:“你们爷说,那个阿甲啊,可是个十分了不得的人才,虽然腿瘸了,但在战场上,当真如鱼得水,不但作战勇敢,对地形还十分熟悉,他没读过书,可谋略竟然很不错,你们爷说他是天生的将才。”

“是……是吗?那个阿甲竟这么了不起?”

绿枝喃喃念着,忍不住就怔怔出起神来,脑海中浮现出数月前在二门外相遇的一幕。

真是奇怪得很,这些日子来,她经常想起那个有残疾却英俊厉害的老实男人,然而越想记住他的样子,他的样子却渐渐有点模糊起来。

“嗯,你们爷说,阿甲还向他提起过你呢。”

方采薇有些惊讶,她是什么人?绿枝这会儿不防备之下流露出来的心思怎可能瞒得住她?因心中就有些纳闷,暗道绿枝可是十分稳重又有主意,那个阿甲再怎么着,也是一个有残疾的,总不可能这小妮子和人家见了一面,就一见钟情了吧?那个阿甲老实懦弱,大概就没和女人说过话,看见绿枝动心了还情有可原,但我们绿枝凭什么啊?不过是帮她摘了个花熊而已,又不是救命之恩,至于就玩以身相许这一招吗。

因此忍不住试探了下,果然就见绿枝似乎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什……什么?阿甲他……他提起过我?”

“是啊。你们爷说,他在来府里那天遇见过你,还帮你摘了花熊下树。”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绿枝一眼,然后假装怒气冲冲道:“你们爷也是个没成算的,阿甲不过闲来无事提一句罢了,他就说什么对方很可能对你有意,问我能不能将来把你许配给他?这不是胡闹吗?绿枝你不用担心,阿甲怎么说也是个残疾人,我怎么可能将你配给他?之所以告诉你这个,是不想让你听见什么风言风语多想,我只怕爷在给老爷的信里也提了这一茬,一旦传出来让你听见,你不敢找我做主,只能独自伤心,那多可怜啊。所以这里先给你吃颗定心丸,就算老爷答应了,我也决不答应。我虽是侯府中人,但自问保住自己的心腹丫头还是没问题的。你和碧丝都是我的陪嫁,我不同意,老爷太太也不好强做主。”

这事情实在突如其来,绿枝只觉着眼前一阵阵发晕,一时间有些窃喜,一时间又有些犹豫,只道自己虽时常想起阿甲,但对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思还不能确定哩,就这样将终身托付,是不是有些太莽撞了?

这犹豫也不过一闪而逝,结果就听到方采薇这几句话,好丫头差点儿哭了,喃喃道:“奴婢多谢奶奶这样护着奴婢,只是……只是这府中终究还是老爷和爷说了算,奶奶不好为了奴婢拂逆他们,万一惹恼了老爷和爷,岂不都是奴婢的罪过?”

“什么罪过不罪过?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最是护短,何况这关系到你的终身幸福,我就是拼着被他们骂几句,也绝不松口。”

绿枝眼泪都下来了:“奶奶,不用,真的不用,您若为奴婢做到这个地步,奴婢也没脸活着了。”

“好了,这些话且不必说。总之除非你喜欢阿甲,不然谁也不能强迫我的丫头嫁给她不喜欢的人。”

“是,奶奶,奴婢喜欢他。”

绿枝下意识就将心里话脱口而出,看到方采薇惊讶地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这丫头一时间又羞又急,有心解释,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最后干脆一跺脚,说了一句:“我……我也是为奶奶,反正……不能让奶奶为了奴婢和爷还有老爷闹的不好看。”

说完就转身掩面而去。这里方采薇眨巴着眼睛,好半天才看向旁边同样呆愣着的芊芊:“芊芊,你说你绿枝姐姐这是含羞带怯呢?还是羞愤欲绝呢?”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啊,看上去好像是含羞带怯吧。”芊芊也眨巴着眼睛:“奶奶,爷真的要把绿枝姐姐配给阿甲吗?可是阿甲不是瘸了吗?绿枝姐姐配他也太可惜了,爷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

方采薇道:“你们爷只是和我商量了两句,我的人,他怎么可能独断专行?好了,这事儿不许说出去,我虽然不在意,府里总有其他人在意,绿枝是个心重的,若是有流言蜚语传出来,怕她不自在。如今这事儿就我们三个知道,若传出去,我拿你是问,明白吗?”

“是是是,奴婢保证不说出去。”芊芊用两只手捂住小嘴,方采薇见震慑住了这丫头,方点点头,因站起身来到花熊场地外,团团圆圆看见她,连忙亲亲热热赶上前来。

方采薇也不敢进去,只隔着篱笆揉了揉两小只的毛,一边在心里努力回忆阿甲的模样,认真想想,倒还是挺英俊的,可惜有点残疾,不过看绿枝的样子,大概也是有意,如果真像老板在信里所说,让阿甲脱了奴籍,在边关建功立业,将来衣锦荣归,两人倒也算是般配。

第二百五十八章:弄巧成拙

因回到屋里,见绿枝正在外面廊下绣花,碧丝在一旁学习着,她就对碧丝道:“你去我屋里,把阿甲那张卖身契找出来。”

绿枝耳朵一直支棱着,此时听见这话,不由猛地抬起头来,诧异道:“奶奶找他的卖身契做什么?”

“你们爷说了,要给他脱了奴籍,如此在边疆立下军功时,才能上报论功行赏。”方采薇在绿枝对面坐下,笑吟吟看着自己的左膀右臂:“你们爷说了,脱了奴籍,以阿甲的军事素养,最起码一个千户到手是不成问题的。”

“千……千户?”

绿枝的手猛然就停在半空,她怔怔看着方采薇,只见主子得意笑道:“若是脱了奴籍,再做个千户,虽然年龄大了点儿,又有残疾,但也算勉强能配得上我的绿枝了。如何?我见你刚刚对他似乎是有意的模样,不如就让我和你们爷撮合了你俩,将来也算是成就一段良缘。”

却不料这一次绿枝竟然没有了半点先前又羞又喜又急的模样。她出了半天神,最后平静低下头去,轻声道:“不用了。阿甲若是做了千户,不知道多少正经人家的好女孩儿要嫁他。我虽是奴婢,可跟着奶奶这么多日子,却也有些志气,不想给人做妾呢。”

“胡说什么?怎会是做妾?我的绿枝嫁过去,当然要做正妻。阿甲敢说让你做妾的话,我把他另一只腿也打断。”

方采薇怒叫,却见绿枝抬头,眼中隐有泪光,苦笑道:“我知道奶奶是真心待我好,只是奶奶,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将我们奴婢视作平等,从不作践。阿甲做了四品的千户,那是多大的官儿,怎么也轮不到我一个奴婢明媒正娶嫁给他的。”

方采薇一愣,这才明白关键所在,因蹙眉想了想,便断然道:“无妨,不就是个千户吗?有什么了不起?他又不是没做过奴才。等我去信和爷说,把这事儿定下来,然后把你的奴籍也一块儿脱了,如此一来,你也是正经人家的好女孩儿,不就可以嫁他了?”

绿枝摇头道:“这怎么行?就算我脱了奴籍又如何?我终究做了这么多年奴才,更何况我家不过是贫户,如何配得上他。”

“糊涂,糊涂,我方采薇的丫头怎可以这样妄自菲薄?”大奶奶怒叫:“我刚刚明明说过,他也做过奴才的,不但做过奴才,还让人家何富贵打得满身血,难道因为他是男人,脱了奴籍后就比你高贵了?”

绿枝定定看着方采薇,沉声道:“正是如此。奶奶,您难道还不明白这个世道?阿甲做了千户,就是英雄不问出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可我若是嫁他,便是不知天高地厚,癞蛤蟆要去吃天鹅肉。”

“哈?阿甲他算哪门子的天鹅?你竟然成了癞蛤蟆?这世道没天理了吗?”方采薇不怒反笑,忽听身后一个沉着声音道:“这世道就是如此,男人们做什么都是对的,女人……唉!不说也罢。”

方采薇扭头一看,只见梅姨娘不知何时来到身后,刚才的话正是她说的。不用问,这也是一位深受封建礼教毒害的女性,难怪可以和绿枝有共同语言。

“罢了罢了,我才不信,这世上难道所有男人都只讲究门当户对?我看那阿甲倒是个真性情的人,日后到底怎样,还难说得很呢。今晚我就给你们爷回信,这事儿我来安排,你们谁也不许多嘴。绿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放心,不会把你塑造成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相反,我要好好向你们爷表扬你知情识趣,恪守身份的为女之道。”

说完站起身进屋去了,绿枝和梅姨娘都知道她的脾气,也唯有相视苦笑而已。

“爷,奶奶来信了。”

刚从马上下来,就见双喜双福冲上前,举着一封信冲到面前。荆泽铭连盔甲也不及脱,便接过信拆开,取出信笺先匆匆浏览一遍,看到最后,忽然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失声道:“糟了,这下可真是弄巧成拙。”

“爷,怎么了?”

阿甲早三两步蹿过来,此时听见荆泽铭的话,心不由就是一哆嗦,果然,就见荆泽铭转回头,同情地看着他,接着将他拉到一边,小声道:“你们奶奶说,绿枝先前听了我要将她配给你的话,颇有些又羞又喜的模样。可之后听你们奶奶说给你脱了奴籍,将来你在边疆可以累积军功做官的话,她便说什么也不肯同意了,只说自己一个奴婢,怎配做官夫人?你们奶奶劝了一箩筐的话,她也不肯回心转意,所以这事儿怕是要黄了。”

一席话说完,阿甲脑门上已经见了汗,结结巴巴道:“怎……怎会这样?要……要这样说的话,我……我也不脱籍了。”

“糊涂,难道你的前程还比不上一个丫头重要?”

荆泽铭瞪了他一眼,却见阿甲低下头去,小声道:“做将军又怎样?做奴才又怎样?左右还不是过日子?就像双喜双福说的,跟在爷身边,爷也不会亏待我,生活也富足,许是比我做了官,应酬那些人情往来还要自在些。爷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个笨人,当奴才比当官合适。”

“这话可是胡说,没听说还有不愿做官愿意做奴才的。你就那么喜欢绿枝?也不过见了一面而已。其实绿枝所虑的没错,你当了官之后,就算有点残疾,也的确不是她能配得起的。等将来班师回朝,不知道多少人家争相把女儿嫁你,甚至可能还有官宦家的小姐,当中必定有许多比绿枝更好的,这事儿我看你就放下了吧。”

阿甲低着头不说话,直到荆泽铭又说了一遍,他才轻声道:“爷,我觉得我还是合适做奴才,您让大奶奶别为我脱籍了。”

“晚了,这会儿早都脱完了。”荆泽铭翻个白眼,见阿甲又要说话,便伸手阻止道:“你不要再和我说重新卖身为奴的话,让人家顺天府怎么看我?干什么?玩儿呢?”

第二百五十九章:流言四起

“那我就不想着升官了,不管作战勇敢也好,还是帮着爷出谋划策也好,都是爷的功劳。本来嘛,我从前在军营那么多年,出的力比现在多了去,也没说有个一官半职。如果我是平民,绿枝姑娘……她……她是不是就不会顾虑那么多?”

“你怎么这么相信她啊?”

荆泽铭看上去都被气笑了:“你就没有一点儿怀疑?怀疑绿枝是知道你可以做官之后才动心的?不怀疑你们奶奶这是帮着绿枝欲擒故纵?”

脑海中一道碧影翩然而过,阿甲抬头憨笑道:“要是这样那就太好了,我一定努力作战,多杀鞑子,爷帮我请点功劳,能做个小官也行,这样和绿枝姑娘在一起,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也就没人闲话了。”

“算了,我简直和你说不到一起去。娶妻娶贤,难道绿枝是个心机阴险的女人,你也喜欢她?”

“喜欢。”

阿甲点点头,荆泽铭的话让他有了不少底气,这才敢承认心中念头,但紧接着他歪头想了想,又很肯定地道:“不过我知道,绿枝姑娘不是这种人,大奶奶也不是。”

“你又知道了?”荆泽铭白了阿甲一眼:“算了,我实话告诉你吧,绿枝的确是个好姑娘。但刚刚我和你说的也都是真的。你们奶奶给我下了任务,让我务必要好好试探你,若你脱了奴籍,想着做了官之后,和绿枝不是门当户对,这事儿便放下了;若你心中确实有她,还想和她在一起,就让我好好点拨点拨你。”

世子爷到底是厚道人,也没卖关子,痛痛快快把实情告诉了阿甲。当然,被大奶奶怀疑他有没有能力点拨对方这种事,就不用说出来了,太影响他英明神武的光辉形象。

自从将家里绝大部分事情交给儿媳妇,常夫人的日子就过得滋润起来了。

话说大千世界,还真是什么人都有,既有方采薇这等闲不住的;也有温氏这样争权夺利的;更有李秋芳那种为了富贵坏事做绝却偏偏无人识破其真面目的。

常夫人在方采薇眼里,也算是一颗奇葩:这位侯爷夫人明明有着十分优秀的管家能力,别看人被苗大娘坑了好几年,但这种事情,哪个掌权者都会遇到,王熙凤那么能干,也未必对市场行情了如指掌,常夫人的管家能力就算是很不错的了。这样人往往对权力十分渴望,就如方采薇,她虽不至于为权钱不择手段,但也从不掩饰自己的热烈追求。

但常夫人不是这种人,管了几十年的家,如今一旦可以放下,痛痛快快就放权了,半点留恋都没有。

方采薇这还等着人家出现退休综合征呢,结果等了这么久,才发现全是自己杞人忧天,这位名义上的婆婆每天去老太君屋里打打牌说说话,闲下来就养养花种种草,小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了。

然而此时,明明是夏日里难得的假阴天,坐在花园亭子中,不远处就是花熊嬉戏,周围假山奇石,花红柳绿,面前四碟精致点心,还有一壶自己最喜欢的西湖龙井,这本该是十分享受的时刻,可常夫人却是眉头紧锁面色阴沉。

“这谣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传的?”听完金妈妈的话,常夫人也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她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当然知道一则“红杏出墙”的流言对于有夫之妇有着多么可怕的伤害,有时候这甚至可以轻易要了一个女人的命去。

“听说就是跨马游街后不久。”金妈妈也是面色凝重:“新科状元榜眼探花跨马游街的第一天,大奶奶和两位姑娘一起去了酒楼围观,似乎大奶奶和江公子打了个招呼,结果就被传成两人之间有私情……”

“混蛋。”常夫人一拍桌子:“青路和铭儿是最好的朋友,山海阁能有今天,也多亏了青路帮着出力,采薇和他就算认识打个招呼又如何?就传出这样的话,简直混账之极。”

金妈妈不敢说话,心里却是不以为然,暗道大奶奶本就不该和状元郎打招呼,你们认识是你们认识的事,那样的大庭广众之下,就算是通家之好,也该装作不认识,偏偏大奶奶不懂事,状元郎大概也是兴奋之下失了分寸,结果给人家留下把柄,这怪得谁来?太太只因为信任喜欢大奶奶,就向着她,才看不清这其中缘由罢了。但话又说回来,只是打个招呼,虽然不妥当,可传言成两人之间有私情,这就真的是太过分了,也不知大奶奶得罪了谁,造这样的谣,莫非是二奶奶?只是二奶奶怎会知道那天的事?她又没过去。”

“是何家。”

正猜疑着,就听常夫人冷冷说了一句,金妈妈愕然抬头,只见常夫人神情郑重,恨恨道:“何家那天被采薇羞辱,接着又有若明珠的事,他们自然是恨采薇到了极点。那日前三甲游街,他家人也在场,回去一说,自然就有人想到利用这个大做文章。如此一来,何家丢脸的事没人提了,倒把屎盆子全都扣在咱们侯府,好一个一石二鸟的毒计。”

金妈妈心下一凛,暗道是啊,还是太太看的透彻,因忙问道:“太太说的是,只是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您看应该怎么办才好?”

常夫人皱眉道:“采薇那里知道消息吗?”

金妈妈连忙摇头道:“应该是不知道,奴婢刚听到这个信儿,就严令那两个采买婆子不许胡说,大奶奶如今事情多,怕知道了白白让她劳神。”

常夫人慢慢点头,轻声道:“你顾虑的没错,既如此,就先看看再说,这几日你派你家儿子孙子多去街上走走,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我也好好儿想一想。唉!幸亏老爷去了山东,不然知道这事儿,还不活活气死?”

金妈妈答应下来,起身退下,这里常夫人看着远处嬉戏玩耍的两只滚滚,不由叹了口气,轻声自语道:“你们是采薇救回来的,方有今天这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惜你们那主人没有你们的好命,这件事还不知是个什么了局,若她听见这些流言,怕也要气怒交加,黯然神伤吧。可惜你们灵性尚浅,不然真恨不能将你们放出去,把那乱传谣言的混蛋给我一口一口连骨头都咬碎了。”

第二百六十章:知情

因着这事儿,常夫人连着两三天都是茶饭不思。她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却不知方采薇心细如发,虽然如今事情多,然而每天晨昏定省是不肯缺席的,眼看常夫人憔悴下去,再叫来厨房的人一问,知道每次送过去的饭菜都没怎么动,哪还不知道这婆婆是有了很大心事?

退休综合征终于出现了吗?这么晚?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大奶奶心中有些好笑,但老板出征的时候就说过,把这个家托付给自己了,如今婆婆憔悴,自己怎能不关心一下?因打起精神,去厨房做了一盆奶油,然后调了两碗蜜瓜冰糕,一碗命人送去给桑老太君,一碗就带来常夫人这里。

奶油冰糕是京城才出现的夏日冷饮,只有镇宁侯府名下的十几家铺子有卖,一出现就轰动整个京城,据说是荆家厨房里那位管事娘子发明出来的,当然,这其中大奶奶居功至伟的事情,外人就不知道了。低调是王道,这一向是方采薇的做人准则之一。

听说是儿媳妇亲自调的冰糕,常夫人十分感动欣慰,尝了几口点头赞道:“果然吃着十分好,尤其夏日里,吃了这个,心里竟没了半丝火气。也难为你,这大热天气,忙碌中还想着给我弄这个,以后不用麻烦,我想吃,让丫头们去厨房取用就是,知道你忙,只是也要劳逸结合,别一味逞强,累坏了身子。咱们家如今的境况比从前好了太多,一个山海阁会所,一个月赚的便够从前大半年花用,我和老爷都知道这是你的功劳,你实在不必太拼命了,有些事情,该看开就要看开,这么些日子,你是什么人我和老爷老太太都清楚……”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方采薇就敏锐察觉到婆婆今日对自己十分关爱,且话里话外透着劝慰的意思,难道这些天自己只顾着忙家里家外的事,竟忽略了什么不该忽略的,倒给太太添了这些心事?

想到这里,便笑着开始旁敲侧击:“太太放心,我是个经历了生死的人,如今什么事看不开?从前有一些烦恼事,碧丝绿枝不敢告诉我,我后来知道,还和她们说,很不必这样做,这些事总有一天我会知道,晚知道不如早知道,小事也就罢了,万一是大事,她们瞒着我,等到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我那时再知道,连补救的办法都没有,可不是耽误了……”

常夫人心中一动,暗道莫非采薇听到了什么话?她说得倒也没错,这事儿现在不就是后果难料

刚想到这里,就听见门外脚步声响,接着金妈妈一头闯了进来,大声道:“太太,不好了,如今街上关于江公子和大奶奶的事……”

不等说完,终于抬头看见方采薇就坐在常夫人身边,声音不由戛然而止,却见方采薇蹙眉道:“路和我的事?我们有什么事?”

“呃……嗯嗯……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