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你家是因为陈大爷,我家却是被刘二根给耽误的。”

张振强冷笑道:“他们那几家是闹的最欢的,我估摸着,这一次还未必肯低头呢。”

那边老太太惊讶道:“这一次他们还不肯低头?是要怎的?难道真要等到这破房子没人收了,十两银子也没人买的时候?”

张振强道:“大娘,他们就是觉着侯府肯定要好好经营山海阁,那这里的破房子就一定要拆掉,建一些风景园林什么的,所以腰杆子硬着呢。”

老太太摇头道:“这真是贪心不足了,我料着大家未必都和他们一样的想法。万一将来其他人都搬走了,就剩下他们几个,哼哼!到那时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哩。强征民居这事儿哪一年都不少,多少人被害的家破人亡,还有地方说理吗?”

“可不是呢。”张振强连声附和,就连杨树安,都在旁边不停点头。

呼啸北风在平地和空中疯狂肆虐,将近一尺厚的积雪被刮成了雪末儿,随着强风飘来飘去,看着就像是又下了一场大雪。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且雪也多,仿佛是要把夏天亏钱给人间的雨水补足,才过冬至,就已经下了四五场大雪。

山海阁前的贫民们,大部分都已搬走,那些泥房草房一旦没有人居住,不过一两个月时间,就都露出了颓败之相,有几处房子的屋顶都塌了下来,倒是省去工人们不少功夫。

数九寒天,北风凛冽,自然没人在楼前干活。就是生意一向红火的山海阁,这会儿都没几个人。大雪封路,马车难行,连围炉赏雪的那份儿风雅,在这北风肆虐的天气也荡然无存。

好在到了午时,风终于小了,至半下午时分,便风停云住,那些积雪被刮成或高或低的雪岗,站在山海楼上往下看去,倒也别有一番景致。

“虽说有些辛苦,不过来了这里才发现,这一番辛苦真是值得啊。”

几个中年文士打扮的人站在楼上,其中一个看向山海楼前那些雪岗,再看远处青山白头,忍不住发了一句感慨。

另一人则是皱着眉头,淡淡道:“山海楼景致虽好,可惜让这些民房破坏了许多,原本站在这里眺望四方,当真是天高云淡,心情爽朗,可再一眼看见那些破房子,竟成了精美佳肴上的苍蝇。”

先前说话的人便笑道:“朱大人,此言差矣,须知山海阁最开始起家,便是仗着这些民房呢,那会儿打着了解民生疾苦的旗号,引了多少书呆子过来?呵呵!还有那位江大人,真是不遗余力的为之奔走呐喊啊,如此才造就了山海阁的名声。”

说完却见那朱大人哈哈一笑,摇头道:“丁大人说的没错,所以那会儿京城才会有江才子和方夫人的流言嘛。也不知道这事儿远在边关的荆将军知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只怕要气死的。”

第二百七十七章:来者不善

一番话引得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忽然就在这时,只听旁边有人“咦”了一声,众人扭头看过去,就见那人一指远处民房,疑惑道:“你们看那里,是做什么呢?”

大家顺着他的指头看过去,就见从三四十处民房里陆续走出许多人来,有大人有孩子,目标也十分一致,都是往东北边上一座民房而去,当下不由都是十分好奇。

不过顿饭功夫,忽然就有隐隐约约的争吵声传过来,接着有人从那房子里跑出,虽然隔得远,但是这几个官儿却看得清楚,那人穿着一件白色布衣,上面一块一块的红色分明是血迹。

“要出人命了吗?”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听那丁大人扭头吩咐身后随从道:“快带着人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是了,沈大人朱大人方大人,且把你们随从也派下去,这可是人命关天啊。”

众人哪还会有话说?纷纷点头答应。这里沈大人便拍着大腿道:“今日过来原是要饮酒作诗乐一晚的,谁想到竟能遇见这等破事儿,晦气,真是晦气。”

丁大人却大义凛然道:“民生疾苦,乃国运所系,今日既然让我等遇见此事,当然要好好的管上一管,真是岂有此理,这般繁荣祥和之地,向来标榜什么盛世风流,结果就是这样风流的?”

其它几个官儿听了这话,忍不住都斜睨过去,暗道你丫装什么大尾巴狼呢?谁不知道你当日是何三将军提拔上来的?这会儿怕是看见出了事,要千方百计往镇宁侯府身上赖吧?

果然,这些下人们出去,很快就阻止了那些行凶的人。百姓们见了官儿是天生畏惧,虽然这些只是官老爷们的随从,在他们眼里也和虎狼衙役没什么两样,不一会儿,就有人带着几个伤者过来。

因为午时风就小了,所以也有些客人陆续赶来,能够在此处聚会的,自然都不是等闲之辈,大家在一楼大厅里遇见,互相打着招呼,正寒暄呢,就见几个家丁打扮的人带进来几个浑身是血呻吟不休的贫民,当下不由有些好奇。

掌柜的也很快赶过来,原本老实巴交的男人经过这么些日子的历练,又和许多大人物攀谈寒暄过,早已是今非昔比,当下一看这情景,心中就翻了个个儿。

先前民房那边的纠纷他也看在眼里,心中正盘算呢,不料这些人就被带了过来,若说只是哪个官儿忽发奇想想要过一过青天大老爷的瘾,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谁不知道这山海阁是镇宁侯府的产业,把这些人带来这里,就等于是往山海阁的大门上泼脏水啊,就算这些人的纠纷和山海阁没关系,此时被人看见这一幕,也不免要和山海阁,甚至是山海阁背后的镇宁侯府联系起来。

这样一想,心中就有些没好气,因上前拦住那些家丁,沉声道:“各位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样纠纷要处理,应该是去顺天府的大堂,怎么倒带来了我山海阁里?”

“他们就是因为山海阁而受的害,不在你这里问,却要去哪里问?”

若是平时,那个家丁对掌柜的可不敢这样高声说话,只不过这一次情况不同,他是老爷的心腹,自然知道老爷打得什么主意,这几个人,是一定要带上楼去审问的。啧啧,从山海阁要拆迁民居开始,寿宁公府好不容易才等到这样一个给镇宁侯府泼脏水的机会,焉能放过?而促成此事的第一大功臣——自家老爷日后也定是平步青云,到那时,自己这个心腹随从还能得不到好处……

这仆人的思维一发散开来,想得就有点多,更有点美。正沉浸在黄粱梦中,便听掌柜的沉声道:“便是和山海阁有关,也该由官府办理此事,把我们这里当做审案大堂,去哪儿也说不出这个理。”

仆人自然不肯带着那几个伤者离开,便在这时,从楼上走下几个人来。

大厅里的人一看:好嘛!沈侍郎朱侍郎丁侍郎方侍郎梁侍郎,敢情今儿这是侍郎开会呢,于是忙都纷纷上前打招呼。只听丁侍郎抚须严肃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仆役就上前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接着添油加醋道:“奴才想着这事儿既然和山海阁有关,不如就带他们到这里,让大人好好儿问一问。”

“糊涂,难道不知这里是镇宁侯府的产业?”听了这话,丁大人便沉下脸来,表面上是为镇宁侯府说话,然而这一句话却只让人觉着镇宁侯府横行霸道,连它名下的产业都没人敢管。

这随从和大人配合多年,早有默契,闻言连忙赔笑道:“奴才何尝不知这是侯府产业,只是镇宁侯府的主子们虽然宽厚和善,怕就怕下面奴才们不是这样人,狗奴才仗势横行,主家茫然不知这种事还少吗?这一次的事情十分严重,若非奴才等人赶去,这几人便要被活活打死了,人命关天,奴才不敢怠慢,所以这才将他们带过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冤情。”

丁侍郎对这随从的表现十分满意,当下便轻抚三绺长须,义正词严道:“既如此,二楼乃是侯府精心装潢过的,带着这些满身血腥的人上去,也不吉利,便在这大厅简单问一问吧,正好有这许多人作证,也免得说我徇私枉法。”

掌柜的心中叫苦,正要上前说什么,就见丁侍郎沉下脸来,淡淡道:“事急从权。怎么?你要阻止本官审问么?难不成就是你心中暗恨这些人不肯搬走,影响山海阁扩建,所以才私下里打压报复?”

这话真正是诛心之言,说要审问,可这分明是还不等审,就将事情给定了性。

当下掌柜的便知今日事不能善了,他也认识这几位官员,知道丁侍郎同何家关系匪浅,其他几位就算和何家不是交好,却也不是荆家的人,这个时候当然不可能站出来为山海阁说话。

第二百七十八章:救星驾到

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悄悄找了个灵活的伙计,吩咐他快去侯府报信,只是想到这道路难行,天近黄昏,就算侯府来了人,怕是为时已晚,因心中叫苦不迭。

那丁侍郎便大模大样在厅中一坐,问那些人道:“你们究竟为何挨打?尽管细细说来,自有本官为你们做主。”

刘二根是个聪明的,别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抢先跪爬两步,冲着丁侍郎使劲儿磕头,一边声泪俱下道:“求青天大老爷为我等做主啊!大老爷,草民刘二根,只因我等故土难离,又不接受侯府开出来的条件,不肯搬走,今日就被人打成这样,草民不敢说谎,您看看,我这腿都差点儿被打断了啊。”

丁侍郎眉头一挑,暗道这是个聪明的,表面上没说一句是镇宁侯府指使人打的,暗地里矛头却全指到这儿来了。有意思,今日原本是要过来围炉烤肉,不料竟遇到这样天大一桩功劳,若是办好了,何家岂不感激我?

越想越是振奋,因便皱眉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有人当众行凶,真真是胆大包天。刘二根,我且问你,那些人为何打你?”

刘二根眼睛骨碌碌转了转,委屈道:“回大老爷,草民也不知道,平日里都是彼此互相照应的好邻居,怎么今日忽然就变了性子,过来不由分说便将草民打成这样。草民不知这里是有什么误会,还是有人指使。”

“哦?有人指使?这是什么意思?”丁侍郎心中竖起大拇指暗自赞叹:这个刘二根着实是个非常识趣的人啊。

“大老爷,草民没有证据,只是猜测。因为草民不肯搬走,山海阁这些人看草民早就不是一般的不顺眼,草民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啊。”

“你胡说。”

掌柜的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站出来指着刘二根大怒道:“谁看你们不顺眼?这搬迁之事府中早有明文,愿意搬走的就领银子搬走,不愿意搬走的就继续在这里居住,谁也不用理会。我们凭什么看你如眼中钉肉中刺?只怕是你讹诈侯府不成,怀恨在心,今日趁机诬陷吧?你可知道?诬告是要坐牢的。”

刘二根假装吓得要命的模样,连声道:“是是是!大老爷,您刚刚听见了,草民可没诬告啊,草民也说没有证据,只是猜测,我可没写状纸诬告啊。”

丁侍郎便看着掌柜的悠悠道:“何必动怒?你既是侯府委了管理此处,就该有些气度,这样大吼大叫的成何体统?难道不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道理么?无端端发脾气,倒容易让人误会你是做贼心虚。”

“丁大人,我……”

掌柜气得身子都颤了,却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这丁侍郎明摆着就是要偏向刘二根,要为难山海阁,膈应镇宁侯府。只恨他人微言轻,竟不知该如何应付,心中不由暗暗叫苦,想着怎么偏偏就赶上这几个冤家对头过来的时候出事了呢。

正不知该如何分说时,就听门外传来一道清朗声音:“咦?这是怎么说的?山海阁不是会所么?什么时候变成刑部大堂了?”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大门口走进几位年轻公子,当先一人身材挺拔面容俊秀,气度沉稳华贵,正是今科状元,现任翰林院编修的路。

丁侍郎顿时心中一沉,暗叫糟糕,却也不得不站起身来,淡淡笑道:“原来是江大人过来了。天近黄昏,大人倒是好兴致。”

路微哂一笑,沉声道:“莫道人行早,更有早行人,各位大人不是比我江某来的更快么?如此天气,正当围炉烤肉。这山海阁向来是清秀风雅之地,不是因为这个,谁会不辞劳苦巴巴地特意赶来这里吃烤肉?谁知今日过来,竟看到这样情况。丁大人,您把人家好好儿一个休闲之地变成刑部大堂,这似乎不好吧?影响了生意,我只怕镇宁侯府要找你赔偿呢。”

丁侍郎就是刑部侍郎,听闻这话,不由笑道:“事关人命,我也只能事急从权。镇宁侯府向来大度,若知我之苦衷,想必会体谅的。”

“哦?”路目光在那几个伤者身上掠过,忽地一笑道:“原来事关人命,难怪丁侍郎如此大胆。既如此,我身为朝廷命官,也不能袖手旁观啊。刚刚丁大人问到哪里了?可知行凶的人是谁?抓获了吗?”

此言一出,别说掌柜的惊呆了,就是其他人也都啧啧称奇。谁不知道路和镇宁侯府关系厚密,如今丁大人在这里审案,他正该想方设法阻止才是,怎会助长其气焰?

丁侍郎也是一愣,直觉告诉他这事儿不对劲,但一时间却也想不明白其中关窍,只好淡淡道:“凶手自然是要抓的,我和朱大人沈大人等在楼上看得清楚,行凶者就是此处居民,所以此时我正在问案发经过,只等问明案情,就可将凶手绳之以法。”

路缓缓点头道:“丁侍郎还真是雷厉风行啊。不过既然行凶者就是此处居民,为何不一起带过来,好好审问一下呢?正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身为朝廷命官,我们总不能只听信一面之词是吧?”

丁侍郎沉着脸道:“江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这几个人身上伤痕累累,鲜血斑斑,非常明显就是受害者,难道不听他们的供词,还要先听加害者巧舌如簧的辩解?哪有这样道理?”

“先听受害者的供词,那是因为许多案子在最开始的情况下只有受害者。既然此案受害者和加害者都清楚明白,就该一起到场,分别问询。这些人不过是平头百姓,就算巧舌如簧,还能瞒得过大人么?更何况,谁说受害者就一定有道理?若我没记错的话,去年秋天刑部审的一桩案子,就是两个无赖对一个无辜女孩儿施暴,险些致其死亡,被她哥哥和父亲知道后,前去要说法,结果失手打死一个无赖,剩下那个也受了伤。最后刑部不也只是罚些银钱,判了那兄长一年苦役么?”

第二百七十九章:泼妇风采

丁侍郎一时语塞,有心要再辩解几句,然而看着江青路双眸紧盯自己,再想起对方身份,心中不由长叹一声,知道自己是绝对没办法徇私了,于是只得命随从们继续去将其他伤人者带来。

山海阁的一楼大厅很有特点,中间偌大的空旷地,四周摆放着黄花梨的矮几和长椅,长椅上是名贵舒服的丝绒坐垫软枕,这是专供客人们休憩闲谈之所,从酉时至子时,会有几场歌舞,或者安排一部戏曲,俱是上佳之作,这也为山海阁吸引了许多客人。

此时江青路和韦子章等人便缓步来到长椅上坐下,韦子章悄声问江青路道:“看你刚才胸有成竹,莫非你知道这些人因何受伤?”

江青路笑道:“我也不敢说准,不过确实有些猜测。”

话音刚落,其他人也凑了过来,罗庭芳笑道:“青路向来聪明,咱们都是知道的,不如你就先说一说,稍等片刻后待那些伤人者赶来,两下里印证一下,看是否如你所言,如何?”

江青路笑道:“这其实是人之常情,哪里就能谈得上聪明。很简单,你们仔细一想应该也能明白。想当日镇宁侯府为了让这些民房搬走,出了八十两银子的高价,原本大家都欢天喜地,可真等发银子签契约的时候,绝大部分人却都反悔了,最后只有四五户人家领银子搬走。接着一个月后,又有二十户人家搬走,但这一次却只领到了七十两银子。前几天搬走的四十多户人家,只领到六十两银子。如今这里还剩下四十多户人做最后坚守,偏偏如今天寒地冻,在这样四处漏风的房子里,冻死人都不足为奇,那些人想一想之前明明有八十两银子可拿,如今却只剩下了五十两,就这个,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拿到,甚至最后能否拿到都是两说。原本贪心不足的人,最后却换来这么个结果,若是你我,焉能不气急败坏?”

韦子章疑惑道:“这不对啊,就算气急败坏,这也是自己选的路,跑去打人算怎么回事?”

这一次不等江青路说话,旁边就有一个披着貂裘斗篷的中年人开口道:“先前能得八十两银子,大家都欢天喜地,可忽然之间就反悔了,这其中定然是有人游说,才能够让绝大多数人一同反悔。却不料侯府不但没有低头,反而用出了一招釜底抽薪之计,到如今,该搬走的都搬走了,剩下这些人没等到更多银子,只等来了北风呼号,眼看着都快冻死了。他们当然不会怨恨自己太过贪心,就算怨恨,也不能打自己出气啊,那找谁出气?自然是找当日游说的人,这种时候,大家都会想,不是他们当初说得好听,我怎么会守到现在受这个苦?这样心思一天天的在心里壮大,到后来爆发的结果,必然是要去寻当日游说的人算账,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几个受伤的百姓,便是当日游说大家拒绝搬离此地,以此讹诈镇宁侯府的人,江大人,是也不是?”

江青路点头微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着,不过还要等那些打人的过来后,才能证实猜测是否属实。”

哪里还用等打人的过来?众人只见这几个伤者面如土色身如筛糠,便知道江青路和那中年人说的没错,只怕他们就是当初游说众人不要搬走的罪魁祸首,结果等到现在,其他人并没有等到丰厚银钱,只等到挨冻受饿,心头火起之下,自然就把怒火发泄到了他们身上。

此时厅中聚了大概有三十多人,原本二三楼上一些客人听说一楼大厅有热闹可瞧,也都下来加入了看热闹的大军中。

丁侍郎脸一阵红一阵白,他这会儿倒是有些后悔,只是事已至此,他就算想叫停也不可能了。

掌柜的倒是轻松起来,心中对江青路暗竖大拇指,他其实是最了解整件事情经过的人,然而刚才心烦意乱之下,竟没想到其中关窍,幸亏有江青路和那中年男人的对话,才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果然,过了大概一刻钟,打人者就都被带了过来,令人惊讶的是:除了几个瘦瘦高高的男人外,还有两个满脸横肉的中年妇人跟着进来。

大家在一楼齐齐跪下,一听丁侍郎问起为何把人打成这样,男人们还不等说话,其中一个妇人便叫道:“青天大老爷明鉴啊,咱们都是良善人家,先前侯府出银子买我们房子,我们都是十分高兴的。偏偏这几个杀才,说动了我们家那个短命砍头的当家的,和侯府对着干,不肯签约搬走。结果害得我们如今喝西北风不说,我那两个孩子都要冻死了。即便如此,我们也不会动手,谁叫你自己贪心呢?是不是?可今天早上,有人听见他们几个暗中说话,才知道原来他们原来是被人收买,让他们鼓动大家伙儿对抗侯府。大老爷,您说说,若是他们真为了咱们好,就算冻死也怨不着,可这是收了别人的钱,帮着别人来害侯府和我们啊,大家知道真相后,哪里还忍得住?所以就聚齐了去找他们算账,哼!他们命好,有人过去拉架,不然就是打死也活该。”

“胡说,谁给你的权力打死人命?”丁侍郎心里这个尴尬啊,听着四周发出的一些了然窃笑声,他只觉面上发烧:这下好,想着帮何府一个大忙,却不料弄巧成拙。妇人虽然没指名道姓,但谁不知道出钱收买人对抗侯府的是谁?这下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大老爷啊……”

那妇人看着就颇具泼妇风采,此时一听青天大老爷这口气似乎想拉偏架,于是屁股一沉就坐在地上了,双手拍着地面哭嚎叫道:“青天大老爷,您可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啊,不是逼到家,谁敢打死人?可是这些该千刀万剐的混账东西,就因为拿了人家的银子,就把我们往死里害。平时大家可都是好邻居,这俗语说得好,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可他们呢?是专门挑窝边的草祸祸啊!青天大老爷,您只看见他们浑身是血,您没看见我家上有七十岁的婆婆,下有不满十岁的一双儿女,如今可都快冻死了啊……”

第二百八十章: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妇人嗓门极亮,这会儿就跟哭丧似得一番嚎叫,听上去竟还隐隐有了曲调,只把丁侍郎嚎的青筋都迸出来了,有心要拿惊堂木狠狠一拍,吓退这泼妇,可手刚抬起来才发现,那矮几上只有花生瓜子,干果蜜饯,别说惊堂木了,连个印章都没有啊。

“大胆刁妇,竟敢咆哮公堂。”

丁侍郎都快气抽抽了,他旁边沈大人一瞅这样不行啊,这样下去,丢得不仅仅是丁大人的脸,自己等人的脸面也保不住啊,于是连忙大叫一声。

只可惜他是礼部侍郎,此时情急之下,并不知该如何做,这话一喊出来,就是一阵哄堂大笑。

那妇人见有人捧场,越发泼辣,将上身一挺,梗着脖子叫道:“咆哮公堂?大人休要诬陷民妇,这里是山海阁的大厅,哪有什么公堂?就算民妇要在这里唱大戏,向过往行人诉说冤屈,只要掌柜的同意,便是大人也没有权力阻止,凭什么就说民妇是咆哮公堂?”

“就是就是,大人不是青天大老爷吗?怎么能这样偏心?”

“咆哮公堂我们不敢,但我们要告状,告这些人被人收买,残害乡里,青天大老爷为我们做主。”

“对对对,我们就要告状,状告刘二根陈昌贵他们收了别人银钱,残害乡里。”

“呜呜呜呜呜……青天大老爷为我做主啊。我婆婆就是一个月前,被冻病了,撒手西去,她老人家是被这几个王八蛋活活儿给害死了啊……呜呜呜……我恨不能把他们千刀万剐啊……”

另一个妇人也出手了,声音悲愤直上九霄,配合双手捶胸以头碰地的动作,淋漓尽致演绎了什么叫做“哭天抢地”,如果方采薇在这里,一定会对这两个女人的演技肃然起敬。

几个被打伤了的也不能放任这些人攻击诅咒自己啊,于是也连忙着急分辩起来,一时间哭叫声、大骂声、吼声、分辩声交织在一起,一向华丽风雅的山海楼大厅瞬间变成了菜市场。

始作俑者丁侍郎此时也抓瞎了,看着两帮人互相指责叫骂束手无策。

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这要是在刑部大堂,还可以喊一声“来人啊,把这些刁民拖下去每人打十板子。”可是在这里能指望谁?就靠着几人的随从?没看见这些人眼珠子都红了吗?这要一个不慎,说不定随从们都得挨揍,要是造成混乱,连自己也被揍了,那就不是丢人丢到姥姥家的事了,他哪还有脸继续在京城混?

一念及此,方发觉此事棘手,那边路等人看着下面要乱起来,全都起身施施然往楼上走,在那里有十几个山海楼的保镖站成一排,明显是防止楼下“战火”波及到楼上的。

丁侍郎和身边几个官员闹了个灰头土脸,没奈何只好让掌柜的把保镖调下来赶人,却见掌柜的和善笑道:“不敢,这是大人在当堂问案,小老儿哪敢胡乱插手?看这情形,大人的案子一时间怕还理不出什么头绪,小老儿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就不打扰大人了。”

说完飘然而退,反正大厅里也没摆放什么值钱东西,大不了砸烂了呗,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到时候让大奶奶打发人去侍郎府要赔偿,就不信这个狐假虎威的倒霉官儿敢不赔,事情都是你引起的,你凭什么不赔?

丁侍郎眼见掌柜的远离“战场”,把这烂摊子全交给了自己,一口老血差点儿喷出来,心想狗仗人势啊,简直是狗仗人势,仗着镇宁侯府的势力,就不把本官放在眼里。哼!本官也不管了,二楼上我们也是订了房间的,我这就上楼,看你们又能奈我何?

这样想着,便也准备抽身而退,却不料那些人虽然各自哭叫指责,事实上眼睛一直盯着他这边呢,此时见他起身欲走,其中一个妇人便大叫道:“不好,青天大老爷要跑,快抓住,咱们这案子还没断呢。”

“对对对,快逮住快逮住,镇宁侯府那边的银子就要着落在这位大人身上,不能让他跑了。”

丁侍郎心里一口老血喷出,心想妈的关我什么事?凭什么镇宁侯府的银子要着落在我身上?我不过就是看见你们群殴所以灵机一动,想着能不能帮何家做点事,怎么……怎么事情没办成,这还惹了一身骚呢?

只是想也无用,在利益面前,又想着法不责众,再加上两个妇人带头,最重要的是,丁侍郎沈侍郎等人的身边就跟着两三个随从。种种因素加在一起,人们忘记了侍郎是二品官,是平日他们仰望都看不到的大人物,一拥而上拽住了丁侍郎的腿,又哭又叫地求他给自己做主。

这一出闹剧最终是在镇宁侯府的人赶来后才终于宣告结束。侯府管家带来了老板的最新指示:看在丁侍郎的面子上,仁慈大度的侯府决定再给这些忘恩负义之徒们一个机会,过年之前肯签约搬走的,每户五十两银子。

丁侍郎此时狼狈不堪,靴子都掉了一只,束发的巾子歪戴着,一听管事的话,苍白脸色瞬间黑成锅底:能不黑吗?明明侯府巴不得这些人赶紧搬走,五十两银子能再迁走几户他们就偷着乐吧。结果这么一说,倒成了他们为了给自己解围,才勉强答应这事儿,自己只是想立点功劳,最后却欠了镇宁侯府一个人情,这特么上哪儿说理去?

“奶奶,一年没来,这山海阁真的是越发好了,难怪人们都说,如今京城第一景,就是咱们的山海会所。”

绿枝扶着方采薇的胳膊,站在山海阁会所三楼栏杆上极目远眺,只见北面青山隐在雾中,一条玉带般的小河蜿蜒而过,原本开满野草野花的河流两岸,如今恰是柳绿花红,绿树间掩映着一座座造型或古朴或典雅或奇特或精致的凉亭,可以想象,到了夏秋时分,在那亭子里坐下,甩杆垂钓,该是多么惬意悠然。

第二百八十一章:吸取教训

东西南三面,大部分民房拆掉后,就露出一大片极开阔的地带,此时望去,除了靠近山海阁这边修建出来的假山水池,花圃灌木,外面还有一大片空旷地带,此时都已经平整完毕,有一些建筑的轮廓刚刚有了雏形,还不知要建造什么。

方采薇也在看着这副壮阔的画面,与绿枝不同的事,看着这片空旷地带,她脑海中却已经徐徐展开一幅蓝图,那是荆泽贤请几位建筑界的大匠穷尽三个月时间,为山海阁周围的二三百亩地所做出来的宏伟规划图。

“山海阁会所的繁荣算什么?京城第一景又算什么?有这样得天独厚的环境,要是不能打造出这么个结果,那才是失败呢。”听了绿枝的话,方采薇忍不住微笑说了一句。

绿枝吓了一跳,想一想,不由小心翼翼道:“莫非奶奶的志向……不止于此?”

“当然不止于此。这样大的地方,这样优美的环境,又有山海阁会所打下的良好基础,我们的眼光当然要放得更长远些,目标也要定的更加壮丽些。”

“不知奶奶壮丽的目标指的是什么?”绿枝也忍不住好奇了,自己也算是奶奶的心腹,怎么从不知她有这样打算?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条件还不成熟,佛曰:不可说。”

方采薇微微一笑,接着看了看东边初升的朝阳:“好了,咱们回去吧,宾客们大概也要到了,再不回去,老太君非拿鸡毛掸子揍我不可。”

绿枝悄悄翻了个白眼,心想我的奶奶,您还知道啊。真是的,为老太太的寿辰,这都脚不沾地忙了多少天,好容易昨天晚上歇了歇,结果今天一大早就起来,非要过来看看,有这个时间,多睡会儿不好么?今天不知有多少宾客要您费精神呢。

回到侯府,马车刚一进角门,就见门房里的婆子紧赶着迎出来,见方采薇下了马车,便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可算是回来了,奶奶快去老太太屋里吧,这半天老太太和太太已经打发了三四拨人过来问。”

方采薇抬头向东方看去,暗道分明太阳才升起来,这应该还属于大清早的范围内,怎么太太和老太太就知道我不在家呢?虽然我的地位今非昔比,可这未免也太重要了吧?

于是和婆子说了几句话,便往桑老太君院中来,果然,一进院门,廊下几个小丫头纷纷迎上前,笑着道:“总算是回来了,老太太太太问了几遍,再不回来,奴婢们真不知该怎么说。”

方采薇一阵恍惚,心想我这是穿成世子夫人方采薇呢?还是穿成《红楼梦》里贾宝玉了?当日宝玉从水月庵祭奠金钏儿回府,也不过是如此排场,再说他那是快晌午了,我这可是大清早,这么说,我这地位那是比宝二爷还万众瞩目?哎呀忽然间受到这样追捧,压力有些大啊。

进了屋,桑老太君还没说话,常夫人便道:“一大早就跑出去,是要做什么?不知道今儿是老太太大寿?里里外外多少事情要忙碌,怎么这样任性呢。”虽是嗔怪语气,面上却不见半点怪罪。

一旁温氏几不可察的撇了撇嘴,接着不等方采薇说话,便堆了几丝笑容在嘴角,附和着常夫人道:“就是,嫂子难道不知如今你是多重要的人物?家里家外一把手,多少大事小情都指望着你呢,说是日理万机也不为过。”

方采薇眉头一挑,她知道温氏什么意思,可你要好好说也就罢了,偏是这样阴阳怪气,就不能遂你的意,因便含笑道:“这话我可不敢当,除了皇上,谁敢说自己日理万机?不过就是外面铺子一点生意,再就是一点家长里短,这算得了什么呢?”

温氏呵呵笑道:“老太太大寿,这样重要的事,在嫂子眼里只是一点家长里短?嫂子果然厉害,非我等庸俗人可比,我这两天想着老太太大寿的事,连觉都睡不好呢。”

方采薇摇头道:“你看看,你就是爱操心,便是因为这样,稍微重一点的事我也不敢交给你,怕的就是让你劳心劳力,再熬出病来,结果就这点事还是扰的你心神不宁。若再这般下去,少不得家里事情还是太太您疼疼我们,帮着管管吧,二弟如今忙得可也都是国计民生的事,二弟妹总要打起精神服侍好他,现在大爷在边关,府里可就全指望二弟了。”

常夫人笑骂道:“你能管就管着,不能管就让你弟妹帮帮忙,可少来打我的主意。这人啊,一旦闲下来,再想把那些事情拾起,不知要费多少功夫,我傻了吗?放着清闲日子不享,倒要去受累?”

方采薇看了温氏一眼,含笑道:“我只担心弟妹的身子……”

不等说完,那边温氏便急切道:“我身强力壮,嫂子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说从前我又不是没管过家,嫂子出事之前,家里家外可都是我帮着太太操持。”

方采薇淡淡道:“这就好,其实这家里事本也没什么,只要记住赏罚分明知人善任八个字就好,像是苗家的那样人,万万不可再用。行吧,日后我在外面忙碌,家里事情就让弟妹分担一些,只是我也不能一时间就放手,总得看着你能承受,不会因为操劳受累,这才能放心交给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