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喜气洋洋的大厅,此刻却是一地鸡毛。众宾客摇头感慨散去,方采薇心中也是百味杂陈。

不过她并没有半点内疚后悔,反而庆幸不已,因看了眼三姑娘荆初雪,便轻声道:“二奶奶既是在府里生产,这会儿你且别回去添乱了,先跟我回山海园,等你哥哥回去同老爷太太说了此事,咱们再做打算可好?”

荆初雪点点头,小姑娘刚刚做出一件在世人眼中实属离经叛道的事,此时还是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自然方采薇说什么就是什么。这里荆泽铭也十分无奈,只好召集先前迎亲的队伍,抬了嫁妆先去侯府的别院安置。

原本还喜气盈天的张府,瞬间冷清下来,张百万夫妇呆呆坐在椅子上,旁边几个姬妾子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种时候,再怎么幸灾乐祸,却是没人敢说一句话。

“老爷,太太,先回屋吧,这里且让人打扫一下。”

最后还是四少爷张显上前,他想亲自搀扶张百万,却被老爷子一巴掌推开,只听父亲怒气冲冲道:“我问你,为什么你刚才要帮着外人害达儿?他再怎么不对,也是你兄长,是你亲哥哥,你……你怎么能这样做?”

张显苦笑一声,摇头道:“是啊父亲,他是我亲哥哥,可是刚才那一幕您都看到了,他将我当做他的亲弟弟了吗?”

“他不过是气急了,才说出那些话,就算你伤心,也该体谅下他,这样日子被人诬陷捣乱,他哪里还能保持镇定?你……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帮着外人害你哥哥。”

张百万的发妻刘氏终于也开口了。这是个平和慈祥的妇人,所以直到此时,也未对张显恶言相向,然而心中痛苦和不满,却也借由这几句话全都发泄了出来。

“姐姐息怒,都是显儿不懂事。”张显母亲黄姨娘连忙站出来,到刘氏身边扶住她,低声道:“我给您赔不是了,显儿也不是故意的,这个时候,他若不出头,更不知要闹到什么地步。”

张显也不看嫡母和娘亲,只是直视着张百万的眼睛,轻声道:“爹,别人不知道,难道您也不明白刚刚三哥那番作为的意思吗?说到底,儿子也只是为了自保。您是清楚我的,向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是刚刚大哥,他若只是一时意气,儿子可以一笑而过,但他明明不是这样,所以儿子不可能坐以待毙。”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张百万是什么样的人物?又怎会分辨不出两个儿子的处境和用心,只是此刻心情激荡,理智缺失,因忍不住拍着椅子嚎哭道:“人人都说你们两个好,说我张百万是上辈子积德,才生出这么两个好儿子。平日里我只说你们兄弟虽不是什么兄友弟恭,却也秋毫不犯,这正是家族兴旺之兆。到后来,好不容易我替你哥哥求了镇宁侯府的三小姐,以为家族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哪里想到,如今就全毁在你的手里,你这个孽障,孽障啊!”

面对父亲指责,张显眉头都不动一下,沉声道:“若是三哥没做这些事,我相信尹大人定会还他清白;若是他做下这些事,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爹爹为哥哥定了荆家三姑娘,这是好事没错,我也为三哥高兴。可是在我心里,却从没存过什么依靠之念。我们张家的家业要兴旺发达,不该想着去靠外人的力量,自强才能兴盛啊爹。只要我们有能力,为什么要仰仗荆家呢?从爷爷白手起家到现在,挣下这偌大家业,不全都是靠着咱们自己的力量吗?难道您不知求人不如靠己的道理?这人一旦有了依靠之心,便易生懒惰之念,此乃智者所不取也。”

张百万怔怔瞧着这四儿子,仿佛今日才重新认识他一般。好半晌,他才轻轻点头道:“好,青出于蓝胜于蓝,爹爹老了,那些年轻时的意气,都消磨光了,好在我们张家还有你这样一个清醒的孩子。好啊!无论这一次你三哥会是什么下场,总算张家这大厦,还有一根顶梁柱。”

老爷子一面说,便颤巍巍去摸自己的拐杖,张显连忙上前扶住他一只手,另一只手将拐杖递过去,老爷子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摇摇头,由着四儿子扶他去了。

身后刘氏怔怔看着这一幕,忽然流下泪来,而黄姨娘面上仍然恭顺,眼中却添了几丝光彩。

且说荆泽铭,匆匆安置了嫁妆和看守的人等,便立刻赶回侯府,想向父母禀报这一场变故。

谁知进了上房,却见空无一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看院子小丫头,就听她喃喃道:“先前奴婢听人过来回禀太太,说是二奶奶恐怕不好了,所以太太和金妈妈还有院里姐姐们都赶过去了。”

“恐怕不好?”荆泽铭瞬间就觉着头皮都炸了起来,面上却仍维持镇定表情,沉声道:“什么意思?”

“说是难产……然后好像出血什么的,奴婢也不是很懂。”

小丫头话音未落,身边已经没了人影,她挠挠脑袋,心想怪不得人人都说我们世子爷武功高强,瞧瞧这轻功,还真跟一阵风似得。

第四百零八章:悔之晚矣

荆泽铭冲进二房院子里,就见荆泽贤站在院当中,整个人都是失魂落魄的。老侯爷也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双手下意识搓着,看见他,便停下脚步,好半晌方轻声道:“你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你三妹妹的婚事,还顺利吧?”

荆泽铭不知该怎么说,看父亲也不像是有心思听的样子,因只好将婚礼变故咽了下去,小声道:“父亲,二弟妹怎么样了?”

老侯爷扭头看了眼二儿子,接着颓然摇了摇头。

饶是以世子爷的定力,此时也不禁心神巨震,轻轻晃了下身子。

而此时的上房里,温氏面色惨白,早已经没了丝毫力气,在她身下,是不断涌出来的鲜血。预备好的被褥白布,此时尽被血水染红。两三个经验老道的产婆颤着身子凑在一起,嘴里虽不停说着“用力”,眼中却是一片惊恐。

外屋里,李秋芳正低声安慰着常夫人和贾姨娘,然后她站起身来,向里屋看了眼,轻声道:“二嫂这已经半日没声音了,我进去看看。”

常夫人和贾姨娘此时早失去了主张,只知道点头,常夫人道:“好孩子,你多和她说几句鼓励的话,叫她莫怕,孩子生出来就好了。”

李秋芳点点头,转身走进屋里,目光冷冷向盖着被子的方向看了眼,鼻端里尽是血腥气,她拿手帕轻轻掩了下口鼻,淡淡问道:“怎么样了?”

“血……血太多了。”一个产婆战战兢兢地小声回答。李秋芳点点头,便来到温氏身边,见她面白如纸呼吸微弱,连瞳孔都有些涣散,知道这基本上就是有死无生了,心情陡然放松下来。

“二嫂,再用些力啊,孩子还没出来呢,你别怕,太太和我都在,你别这样轻易就放弃啊。”

已经混沌了许久的意识忽然被一阵饱含感情的声音唤醒,温氏费力扭过头睁圆眼睛。

慢慢地,一张绝美面孔映入眼帘,而那面孔上一双满是笑意和讽刺的眼睛,仿佛一柄尖刀般,狠狠插进温氏心中。一瞬间,许是回光返照的力量,她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你……”

恐惧已经麻木,然而此时忽然生出的愤怒痛恨,却让温氏如同枯井般了无生气的身体里猛然生出一股力气,她双目圆睁,直勾勾看着李秋芳,却只说出一个字,便再也不知说什么。

“二嫂,您要努力活下去,生出了宝宝,您就是这家里的第一人,未来锦绣,富贵无边,二嫂,您可不能这个时候放弃啊。”

李秋芳的声音情真意切,与这正相反,她眼中的讽刺和鄙视却越来越浓,仿佛是在说:蠢货,竟然和我斗,活该你死了都是个糊涂鬼。

“啊……”

温氏猛地长嚎一声,凄惨无比,只听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李秋芳都吓了一跳,常夫人和贾姨娘更是再也顾不上什么,掀起门帘就冲了进来,一面急切问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今日离别,就送你一句话。所谓日久见人心,这是至理名言。又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同样是金玉良言。你只恨我不肯给你留后路,可为什么不想想?你何曾给我留过后路?今日你自以为我离开侯府,从此后再无心腹之患,却不知,更大的心腹之患还在后头呢。我是厉害,可当初富姨娘那样害我,我可也没赶尽杀绝;表姑娘就不一样了,她当日利用小产将若明珠扫地出门,这是何等心机手段?你若退让还好,若不肯退让,我奉劝你还是多长个心眼吧,别被人卖了,还傻乎乎替人数钱。”

这是方采薇当日离府,温氏假惺惺赶去相送时,方采薇对她说的话,如今看来,这也是温氏听她说的最后一番话。只可惜当日满心愤恨嘲笑,如今方知,那个凌厉如刀的女人,才是真正的良言苦口,自己哪怕听她一句,多留个心眼,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晚了,全晚了。

悔恨如潮水般涌入四肢百骸,巨大的愤怒让温氏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嚎了一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下一刻,一阵微弱的婴儿啼哭声传入她的耳中,让她猛地就是一怔。

“出来了出来了,是个男孩儿。”

产婆们终于兴奋叫了起来,抱着那个羸弱婴儿,争相上前邀功,压根没看见从温氏产道里又涌出一股鲜血。

“太太,求您可怜可怜这个生下来就没了娘的孩子。”温氏散乱的目光终于在产婆抱过来的婴儿身上定格,嘴里艰难挤出这几个字,之后她似乎是想抬起手,可手指刚刚动了动,便无力地软垂下去。

“贤儿媳妇……贤儿媳妇。”

常夫人心中一紧,一个产婆连忙上前探了探温氏鼻息,接着惊恐瞪大双眼,喃喃道:“二……二奶奶去了。”

“我刚听碧枫说你的婚事定了时,真是想不到你竟会答应这门亲事,后来听说那张家的三少爷和四少爷都是精明能干的人物,不似其它富贵纨绔一般,我心想许是你见过那张三少爷的人才,心中也是愿意的,不然以你的性子,还不早闹了起来?”

竹苑方采薇的卧房外暖阁内,久别重逢的姑嫂两个正对坐在一起说话,绿枝奉上香茶后便退下了,此时偌大房间内只有她们两人。

听了方采薇的话,荆初雪眼圈就红了,喃喃道:“嫂子说以我的性子,可我是什么性子?你真的知道吗?”

方采薇愣了下,方轻声道:“我心中的三妹妹,可是个目无下尘,清高如月的,若是你不愿意,谁也别想按着你的头答应。”

“你说的那是英雄豪杰,不是我。”荆初雪看了她一眼,接着叹息道:“嫂子,这世上有几个女人能如您一般,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活着。我一直将你当做榜样,到最后连我自己都以为,我的性子和你是一样的。可后来你离府,之后府中被李秋芳把持,我便如一只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雀,飞也飞不出去,活也活得憋屈。再后来,爹在李秋芳和姨娘的撺掇下为我定了张家的婚事,我是不愿意的,只想着如嫂子一般,掀桌大闹它一场,谁敢逼我出嫁,我便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第四百零九章:有了靠山就不同

“这想法没错,有志气,再说何必去做姑子?难道我这里还没有你一席之地?”

方采薇拍桌叫了一声,却见荆初雪眼泛泪花,哽咽道:“你说得轻巧。可我自己思来想去,就算闹它一场,又有什么意思?你都不在了,府里还有谁给我撑腰做主?难道我搅黄了这门婚事,便没有下一门婚事了?便是家里让我做老姑娘,李秋芳和二嫂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与其被她们每日里冷嘲热讽,横竖看不顺眼,还不如嫁了,我又没有勇气真的做姑子,去过那青灯古佛,如井水般的生活。更何况,二姐姐也说,嫁人未必就不好,她婚后便十分幸福和美,再者还有大哥和你的例子,虽说你们和离了,可是你们的感情却从未变过,因为这些,我将自己反抗的心思压了又压,到底屈服了。”

“唉!你这傻孩子。连梅姨娘都来了我这里,难道你就不能过来?有这山海园,我别的不敢说,保你们衣食无忧还是不难的。”方采薇没想到荆初雪竟然有这样的心路历程,忍不住叹了一句。

“梅姨娘在府里就是你的左膀右臂,李秋芳又恨她入骨,她在府里左右没活路,自然要投奔你。可我又有什么理由?”

荆初雪擦了把眼泪,感叹道:“嫂子不知道,从你走后,我才发现,原来我所谓的什么勇敢坚强,清高倔强,不过是用来迷惑人的外壳罢了,事实上真的只剩下我自己,我就什么都不是,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如今想想,我都不知道我这段日子是怎么浑浑噩噩过来的。”

“怪我。说到底,你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主见勇敢?是我自以为是,觉着把你渡化成我这般,你就能幸福如意了,所以我从前鼓励你一些不容于世俗的行为思想,到头来,却撇下你自己去承担那些狂风暴雨,这都是我的过错。说起来,今日真要感谢许江,哦不,江旭,不是他拼尽一切揭穿张达的真面目,你这一辈子就毁了,到那时,我岂不是一辈子良心不安?”

荆初雪擦干眼泪,小声道:“嫂子,你说张达,真的会是那么可怕的人吗?明明之前,爹爹和哥哥们对他都是十分欣赏的。”

“这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方采薇叹了口气:“老实说,我是相信江旭的,他连脚筋都被挑断,难道就只是为了被人收买去诬陷张达?傅先生本来说他的脚很难站起来,可给他开了刀用了药,不到几天工夫,他便能拄着拐走几步,大家都说这是奇迹,可奇迹是怎么来的?除了他个人坚毅外,只怕也是他那妹妹的命运支撑着他。”

荆初雪点点头道:“可不是?就冲他劫持我那时候的利落劲儿,若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相信那是个脚筋被挑断的废人能做出来的,分明比正常人还矫健呢。”

方采薇道:“这便是人的潜力了,一旦爆发出来,是很可怕的。若不是他脚筋被挑断,就是你哥哥,也未必能找着机会制服他救下你。”

说完又咬牙切齿道:“若张达真是这样猪狗不如的人,张家还要向侯府求婚,那简直就是丧尽天良。”

荆初雪点点头,沉声道:“不过我看他父亲兄弟倒未必知道这些事,只是我阅历不多,也不知道自己看的准不准。”

方采薇冷静下来,沉吟了下点头道:“我倒觉着你说的不错,张百万和张显的反应,明显是不知道张达做过的事。但那张显显然是个聪明的,很快便能联想到问题关键。别人或许会说他这个时候落井下石,我倒觉着这真是个杀伐决断的人才,难怪他一个庶子,竟有和张达这个嫡子争持的能力。”

“为什么?”荆初雪瞪圆眼睛,显然她就是方采薇口中认为张显落井下石的“别人”,却听对方笑道:“傻妹妹,你别只想着张显后来做的事,你想想之前,张显帮张家说话时,那张达是什么反应?”

荆初雪仔细回忆了下,方恍然大悟,点头道:“是了,那会儿张达显然是迁怒到了他的头上。”

“不仅仅是迁怒,如果江旭等人所言属实,说明那一瞬间,张达心里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把这些罪责都栽赃给张显,此人心机之深之狠,实在令人悚然。”

一边说着,方采薇就想起当日方东明说过的那个小偷的事,现在看来,恐怕真如坊间传言,张达有虐待人的癖好,所以那个小偷落到他手里,就是倒了大霉,不知被他怎么刑虐,最后也不知是被折磨致死还是被灭口。

“嫂子,你说这之后,我应该怎么办啊?”

荆初雪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拉回,方采薇想了想,方断然道:“张达若是个人渣,这婚我们非退不可,料那张家也没脸拒绝,他们也没那个胆子,害到当朝贵妃的妹妹头上,这要发散开来,说他们不把皇上放在眼里都是说得通的。至于退婚之后,妹妹是怎么打算的,这还要问你,你是想留在我这里,自由自在的生活呢?还是要回家?”

“嫂子你肯收留我?”荆初雪眼巴巴看着方采薇,一向清高的女孩儿,露出这么楚楚可怜的眼神,格外惹人怜爱。

方采薇最受不了这种柔情攻势,连忙鸡啄米一样的点头道:“这个还用说吗?只是三妹妹,你若留在我这里,以老爷的脾气,只怕日后也别想回家了,你……你舍得吗?”

“也没什么舍不得的,老爷太太疼爱我也有限,我亲娘又是那么个性情,更不用说如今府里是李秋芳和二嫂当家做主。这一次二嫂出了月子,明摆着有一番龙争虎斗,与其到时候天天夹在她们中间受气,倒不如留在嫂子这里,还能清静些。“

“那就留下来。”方采薇拍板做了决定,心中却苦笑不已,暗道好嘛,这一来,只怕老爷太太要恨死我了,不知道能不能求荆泽铭去搞定他们,可别去官府告我诱拐未成年少女,那我就太冤了。好在我又不是男人,不存在私奔可能,尹大人应该能够秉公而断。嗯,不管怎么样,经此一“役”,想必我这个离经叛道的悍妇名声是要传遍天下了。

第四百一十章:惊闻噩耗

正想着,忽然就听外面脚步声响,方采薇便诧异道:“是谁这么慌慌张张的?好嘛,这脚步声快比得上擂鼓了。”

话音未落,就见碧丝猛地掀起帘子,然后喘着气大叫道:“奶奶,刚刚双喜过来报信儿,说……说二奶奶没了,府里如今有些乱,让三姑娘先在咱们这里住几天。

方采薇和荆初雪都吓得一下子坐起来,方采薇还抱着一丝希望,想着是不是自己误会了碧丝的意思,因急切道:“你好好儿说,什么叫二奶奶没了?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没了?”

“就是死了啊。”碧丝跺了跺脚,心想奶奶吓傻了吗?竟连这意思都不懂?

“死了?怎么会死的?”荆初雪下了炕,来到碧丝面前,急声问道:“分明我出嫁之前,她还好好儿的啊,怎么……怎么会……”

“具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听双喜说,是难产失血而死。从前听绿枝姐姐说,女人生孩子是一道坎儿,一旦难产,或是血山崩,就等于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想来二奶奶就是遇上了这两道坎儿,所以两只脚都进去了。”

这却不是玩笑话,只是碧丝心里生的感叹。一时房间内无人说话,好半晌,才听方采薇叹了口气,轻声道:“这真是祸福难料,当日她有了身孕,一家人多么高兴,哪曾想转眼十个月,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

对于温氏的死,若说悲痛欲绝那绝对是虚伪的。但不管怎么说,毕竟是曾经相处过的人,而且温氏虽然贪心愚蠢小肚鸡肠,对待芦苇的手段也十分狠辣,确实不能算是一个好女人,可她和方采薇宅斗的过程中,都是以大奶奶的胜利告终,可以说也没被她残害过,所以听到这个消息,方采薇心里的确有些不好受。

但也仅是不好受而已,因镇定了下情绪,方问碧丝道:“双喜还说了什么?孩子……生没生出来?”

“啊!这个我没问,一听见二奶奶死了的消息就赶紧过来告诉奶奶了。”碧丝捂住嘴巴,接着转身往外跑:“那个……奶奶等等,我让双喜过来和您说。”

不一会儿双喜过来,其实他知道的也不多,方采薇听说孩子生出来了,也就没有多问,一旁荆初雪叹息道:“唉!这个小可怜儿一生下来就没了娘,以后可怎么办啊。”

“没有娘还没有爹吗?二爷总该担起责任来,总不能让二奶奶死不瞑目吧?”方采薇揉揉额头,又问双喜道:“这么说,大爷还没把三妹妹这边的事告诉老爷太太?”

双喜沮丧道:“这会儿谁还顾得上啊。二奶奶娘家听闻这个噩耗,亲家太太过来已经哭昏过去两次了,太太还要照顾着小小婴儿,上上下下全都乱作一团。”

荆初雪皱眉道:“太太年纪大了,怎么会由她照顾婴儿?姨娘呢?”

双喜挠着脑袋道:“我听金妈妈说,二奶奶临死前把孩子托付给了太太,还嚷了一句……”

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不妥,便没有再说下去,这里荆初雪便不悦道:“有什么话不能说?别吞吞吐吐的,二嫂临死前还嚷了一句什么?你快说。”

双喜一想,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到时候大奶奶问世子爷,肯定也会知道答案,于是便小声道:“说是二奶奶死之前嚷了一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只是这句话是说谁,却没人知道了。”

方采薇猛地站起来,沉声道:“这是真的?不是下人们自己编出来的瞎话?”

双喜被方采薇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道:“是双福听见产婆们私下里议论的,应该不会错。”

“嫂子,您……怎么了?”荆初雪看着方采薇阴沉的面色,心里也不禁“咯噔”一下,却听方采薇沉声道:“这话多蹊跷?听上去就像是二奶奶临死前终于知道了害她的凶手是谁一般。若说起来,难产失血,这的确是女人生产的生死关,可二弟妹从前身体就十分健康,她父亲又是御医,这十个月来自然会悉心为女儿调理身体,所以在二弟妹身上发生这种事本就叫人疑惑,如今再加上这句话……”

荆初雪也明白了,颤声道:“难道……难道嫂子是怀疑有人故意害了二嫂?可是不对啊,二哥又没有妾室,二嫂生产,也不存在会对谁有害的问题,谁会这么狠心?”

方采薇第一个怀疑对象当然就是李秋芳,荆初雪还是太天真,只想着温氏生产会挡了谁的路?事实上,不用这个孩子,温氏的存在本身就是挡了李秋芳的路,更不用提以温氏的贪婪,她怎会任由李秋芳掌管侯府内外产业?明明她才是侯府这一辈中唯一一个女主人。

只是这些话不好当着双喜的面出口,因便沉沉问道:“当时是有谁在二奶奶身边吗?”

“听说是太太和贾姨娘表姑娘都在。”双喜心中一凛,暗道莫非奶奶怀疑李姑娘?只是……李姑娘的命都是咱们侯府救下的,她……她能这样恩将仇报?那还是人吗?

“行,我知道了。回去告诉你们世子爷,就说三妹妹在我这里,请他放心好了。这几天就留在侯府帮着二爷处置二奶奶的身后事,不用过来了。顺天府江旭那里,我托江大人多照看一下。”

“是。”双喜答应一声退了出去,这里荆初雪才来到方采薇身边,小声道:“嫂子,莫非你怀疑是李秋芳害死了二嫂?可是……动机呢?她喜欢的是大哥,二嫂和她根本没关系啊。”

“无凭无据,我也不能乱说,只是二弟妹临死前喊出的这句话实在蹊跷。”方采薇叹了口气,坐下沉声道:“我不知道三妹妹你这些日子有否了解过府中事情?从我离府后,二弟妹因为身孕的关系,大概府中内外事情都是李姑娘把持着,你有没有听过二弟妹抱怨?我想以她的性子,是不甘心放权给李秋芳的吧?所以你之前才会说,等到她出了月子,府里自然又有一番龙争虎斗。”

第四百一十一章:无条件信任

“啊!”荆初雪到底是聪明人,经方采薇这一指点,立刻就是面色一变,缓缓点头道:“是,我明白了,如此说来,的确再没有人比李秋芳更有动机。啊!嫂子,不行,李秋芳这样狠毒,我们必须要回去告诉太太一声,不然家里放着这么一条毒蛇,今天她能害死二嫂,明天焉知不能害死太太老太太?”

“我说过,无凭无据,这都是推测,难道你要用这个推测去禀报老爷太太?那也得她们信你啊。再说,李秋芳心机深沉,咱们在这里猜测她,还不知她在府里怎么编排我呢,罢了,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事到如今,且静观其变吧。”

“什么?”嫂子你都离府几个月了,她凭什么敢编排你?”

方采薇冷冷一笑,沉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虽走了,可府里多得是下人没走,难道我就不能买通人么?当然,三妹妹不用急,这事儿也未必就会像我所说,更何况,就算像我所说,你哥哥和老爷太太也算了解我,不一定信她呢。”

荆初雪怔怔无言,好半晌忽然抱着方采薇哭了起来,哀伤道:“嫂子,人生何其短?就不能好好过完这几十年吗?为什么会有这么狠毒的人到处害人?”

“傻瓜,天真了不是?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想,世上哪还会有什么纷争啊?”方采薇也叹了口气,一边拍着荆初雪的后背安抚,心思却早飞到了侯府之中,暗道真的是李秋芳害死温氏的吗?她又会怎么做呢?真的会甩锅到我头上?好吧,看来考验大家和荆泽铭对我感情和信任度的时刻到了。

“这两天你也累坏了,这么晚又跑过来做什么?”

二门外书房里,荆泽铭眼看都要休息了,却不料李秋芳夤夜前来,看着对方大大两个黑眼圈和憔悴面容,世子爷无奈,只好重新坐下,让双喜双福上茶。

“虽然累,但是睡不着。”李秋芳苦笑一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也不看向荆泽铭,只是幽幽盯着茶杯,喃喃道:“二表哥的情绪如何?”

“弟妹年纪轻轻走了,泽贤不是个薄情的,焉能不伤心?这两日他情绪低落的很。”

李秋芳叹了口气,呐呐道:“我以为二表哥对二表嫂,已经没什么感情了,原来他这么伤心吗?倒是我错怪了他。”

荆泽铭涩声道:“确实是没什么感情了,他们夫妇两个,是真正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只是到底做了几年的夫妻,便没了情爱,也总有这些年朝夕相处的情分,何况二弟妹也是为了给侯府留下血脉,才会英年早逝,二弟伤心也是正常的。”

李秋芳揉揉额头,似是疲惫至极,点头道:“是啊,好歹也是一世的夫妻。只是二嫂走了,如今就剩下那个可怜的孩子,听温太医说,孩子的体格也弱,不知能不能平安长大,真是想想这些,我就觉着心如刀绞。二嫂也是太要强了,她后面这些日子,我见她肚子大,腿都肿了,也曾劝过她多歇歇,偏偏她不听,谁知就遇上了这样的劫,焉知不是素日里不好好保养,精神不济,才落得这么个结果?”

荆泽铭叹道:“她一向是这样的人,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人已经去了。”

李秋芳“嗯嗯”答应了两声,又喝一口茶,忽然看向荆泽铭,认真道:“表哥想必应该听说了,二嫂临终前,留下了两句话,一句是将孩子托付给太太,这是人之常情,倒没什么;但另一句话,实在不由人不疑惑。她说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这个你指的是谁呢?”

这事儿荆泽铭到现在自然知道了,因皱起眉头道:“这话的确是蹊跷,只是太太和贾姨娘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可是有什么想法?”

李秋芳抚摸着茶杯慢慢道:“我的确是有点想法,又怕说出来表哥生气。只是……若我想的确实是真的,这事儿便不能等闲视之,真有这么一个人,可以无声无息害死二嫂的话,那下一次她想害谁,还不是手到擒来?”

荆泽铭心中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你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李秋芳咬了咬嘴唇,接着做出把心一横的模样,沉声道:“我问过宝珠,她说二嫂虽然争强好胜,可是在这侯府里,倒也没和什么人结过冤仇,只有已经离府而去的方娘子……”

“你说采薇?”荆泽铭终于再也忍不下去,眉毛一竖,怒喝了一声。

李秋芳迎着他的眼睛,沉声道:“这事儿是匪夷所思,但是二表嫂临终时那句话本就让人费解,我想她的死定是和什么人有关,所以临终前回光返照,终于想通了这一关节,才会喊出那句话。这本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因此就有什么匪夷所思的猜测,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可能。”荆泽铭忽地狠狠一拍桌子,怒斥道:“我知道你心里对采薇极度不满。只是秋芳,你不该这样红口白牙的诬陷她。采薇都离府几个月了,她要害二弟妹,离府前不动手,倒是这个时候动手了?你把她当成什么?隐形人吗?可以不知不觉就来府里下手?就是隐形人,她又哪里有这个时间?山海园的事就够她一天忙到晚了,更不用提乡下还有一群她最在意的花熊。”

李秋芳似是早料到他这种反应,眉头都不动一下,淡淡道:“的确,方采薇已经离府几个月了,可是表哥你别忘了,在此之前几年,这侯府可都是她一手遮天,你怎知她离去后,这府里下人没有暗地里效忠她的人为她做事?先前薛娘子等人,不也是因为她离府而不忿吗?变着花样的折腾我,你敢说这一定不是她的主意?”

“当然不是。”荆泽铭冷哼一声:“采薇若要和你斗,她用得着离府吗?秋芳,我救助你,不过是因为当年之事的一点愧疚之情;我对采薇,却是全心全意的信任爱恋。她若想害你,留在这个府里就是,难道你以为我会因为支持你而伤害她?”

第四百一十二章:怀疑的种子

这话就如一把刀子,狠狠插进李秋芳的心脏,她一只纤纤玉手在袖子里紧握成拳,另一只放在外面的却越发放松。

心中愈恨,念头愈狠,表面上则一点儿都不表现出来,只是拿起茶杯喝了第三口茶,沉声道:“我知道在表哥心中,她就是世上最好的女人。可在我心中她不是,为了一点小事,为了我这么个残花败柳,她便逼着表哥和离,试问有几个女人能做到如此无情?偏偏她如今又和你藕断丝连,倒比在府里时更加晓事明理,亏着你这么聪明的人,竟被她牵着鼻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