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荆泽铭实在听不下去,冷冷道:“就算是采薇留了人在府里踅摸着要害人,也不会是去害二弟妹,二弟妹在她当家的时候,多少年避其锋芒,她才不会将二弟妹放在心上,即便是要害人,也该去害你才对。”

“听表哥这话,莫非你希望我被她的人害死?是不是我被害死了,你就能松口气,然后重新去把她追求回来,你们夫妻二人破镜重圆,从此后快快乐乐的过日子?”

李秋芳眼中猛然就涌出了泪,却见荆泽铭扭过头去,沉声道:“你别胡搅蛮缠,我怎会有如此想法?我只是按照你刚才的推测,站在另一个角度重新推测了一下而已。”

李秋芳怔怔出神,好半晌才叹了口气,轻声道:“是,我承认我嫉妒痛恨方采薇,这个推测,或许的确不够冷静,毕竟我确实无凭无据。至于表哥说的她最想害的人是我,呵呵!其实害死二表嫂,就是来害我的最好手段啊。正如表哥所说,她都离家几个月了,二嫂死去,谁会疑心到她头上?倒是很轻易便能联想到我头上,毕竟二嫂如今有了身孕,家中事情都是我打理,二嫂又是个争强好胜的,等她出了月子,难免要收回我的掌家权力,由此看来,二嫂的死,最大得利者就是我,我有足够害死她的动机,不是吗?”

“你想多了。”荆泽铭见李秋芳眼泪成串掉下来,便摇摇头道:“采薇聪明,但做事向来光明正大,你说的这些阴私害人的手段,她是不屑用的。不然二弟妹从前那样对她,可能早就死了。她也不会因为你进府就退让离开,到时你还不知活得多么煎熬辛苦呢。镇宁侯府的后宅在前几年一直是其乐融融,你别把其它宅门里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扣到她头上去。”

李秋芳半晌不语,最后站起身,擦着眼泪道:“我也是这两天晚上睡不着,总想着二嫂走得太匆忙,她还这么年轻,加上她临终前又有那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所以思来想去,就疑神疑鬼起来。也许表哥说得对,这都是我想太多。罢了,你好好休息吧,这两日我只是身子有些乏累而已,你却是又要忙着这些,还要安慰二表哥和老爷太太,比我还熬心呢。”

荆泽铭点点头,目送李秋芳走出去,之后他并没有进里屋休息,而是重新坐回椅子上,盯着面前不远处的烛光若有所思。

“爷怎么了?”

双喜双福见他这个样子,都觉着有些纳闷儿,双喜便大着胆子上前道:“爷,时候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

荆泽铭没看他,仍是看着那簇烛光,好半天,正当双喜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就听他轻声道:“刚刚表妹过来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有没有觉察出一丝不对劲儿?”

“不对劲儿?”双喜眨巴眨巴眼睛:“哪……哪里不对劲儿?”

“表妹是个十分坚定倔强的人,从上一次她把我拖在书房一夜,以及这些日子的表现来看,她比从前更固执,认准了的事,不撞南墙是不肯回头的。”

双喜仔细想了想,暗道别说,爷看的真准,现在的表姑娘,说好听点叫百折不回,说不好听可不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的那种人呢。

因忙点点头,却还是不明白这和刚刚荆泽铭的话有什么关系,好在世子爷这会儿也没心情卖关子,只自顾自道:“她说她心里嫉妒痛恨采薇,这个我信,她对采薇,一直都是敌视的态度。若她真的认定了二弟妹临终前那句话指的是采薇,即便我再怎么说,她也不会改变想法。”

“对啊。”双喜终于明白了,呐呐道:“可是刚刚表姑娘在爷说完后,就承认可能是自己疑神疑鬼,这还真不像她的性子,难怪爷说觉得不对劲儿。只是……表姑娘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荆泽铭定定看着这个心腹小厮,从他漠然的面孔上,丝毫感觉不到他此时心中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秋芳不过为了表现对自己的顺从,所以才会顺着自己的话敷衍过去;另一种就是,她心里知道这事儿不是采薇做的。而以她对采薇的态度,能够让她在这种时候认定此事和采薇无关的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如果二弟妹真的是为人所害,秋芳知道凶手是谁。

如果真的是第二种可能,那秋芳为什么会知道凶手是谁?还是说?凶手根本就是她?

这个想法刚从心中生出,荆泽铭便像是被烫到一般跳起,只吓了旁边的双喜一跳,连忙关切道:“爷怎么了?您可是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好了,时候不早,我睡了,你们也歇着吧。这两日事情太多,你们两个也不必回家,就在外面随便躺躺,明早还要起来忙碌。”

“是。”双喜答应一声,心中一头雾水,暗道爷究竟想到了什么?我的天!该不会……该不会他竟怀疑二奶奶是表姑娘害死的吧?

这猜测着实大胆,双喜吓得半点不敢表现出来,转过身拉起双福,兄弟俩脚底抹油似得溜出书房。

这里荆泽铭则是怔然良久,才起身来到里屋床上躺下。他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心中暗道这不过是自己胡思乱想,分明半点凭据也没有。然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又怎可能这般轻易就被拔除?

第四百一十三章:禽兽不如

“要说起来,那张达和他狗腿子倒真是块硬骨头,硬是撑了三天,幸亏尹知府有经验,不然真被他们骗过去了。”

坐在花厅中,路喝了杯热茶,这才觉着被风雪冻僵了的身子暖过来,他看着方采薇:“说起来,过些日子荆府二少奶奶出殡,方姑娘要去吗?”

方采薇摇头道:“我原本是想去的,毕竟和她妯娌一场,但是后来想想,我如今这个身份,实在是不方便去了。”

说完又皱眉道:“那张达是个狠角色我信,毕竟这些事揭穿,说不定会要了他的命去,只是他那些狗腿子,竟然也有这样风骨?我倒是有些不信。”

“什么风骨啊。”路看着碧丝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于是捧起来在手中暖着,摇头道:“那些狗腿子不过是因为都参与了这些坏事,张达固然跑不掉,他们也难辞其咎,又指望着张府的力量,所以一个个咬牙硬撑。好在尹知府也是个厉害的,竟硬是生生套出了一个狗腿子的话,打开缺口,这才将江姑娘救出来,可怜那女孩儿瘦的皮包骨头,只剩下一口气,若再不救出来,不死也要疯掉,现在看人说话都有些恍惚,好在还认识她哥哥,不然怕是难让她开口说话。”

方采薇道:“是啊,若她不开口说话,可不是糟糕?谁也定不了张达的罪了。你看他在江旭刚出来的时候,就能立刻想到栽赃给张显,足见此人之果断深沉。”

路深以为然,点头道:“便是这样,她亲口指证张达,那厮还拼命抵赖呢,非说是张显等人污蔑陷害他,后来直到尹大人打开缺口,其他狗腿子一看抵赖不下去了,这才纷纷招供,根据他们的供词,在张达各处外宅中寻到私自刑囚的密室,还寻到一些尸骨和刑具,方将这厮彻底定罪。”

方采薇只听得悚然而惊,失声道:“天啊,竟然还有尸骨?这禽兽不如的家伙是害死了多少人?”

“总有五六人了,他专门挑姿色不错的男女下手,先前被他所害的,基本上都是没什么亲人的落单男女,所以也没人察觉,更没人向官府报案,没想到这一次却在江家兄妹身上翻了船,只能说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方采薇疑惑道:“这么说来,张达作案也是十分小心了,可为什么江家兄妹就成了例外呢?他难道不知掳走江小怜,人家还有个兄长吗?”

路道:“具体怎么想的,他不肯说。但据尹大人审问后的推断分析,他可能早就觊觎江家兄妹。姑娘也知道,那江旭着实是个俊秀书生,他妹妹更是漂亮可人。只是兄妹两个相依为命,那混蛋不好下手,所以一直以来暗地里打听好了兄妹俩的情况,知道他们除了几个邻居外,没有别的亲人,因一直犹豫着。直到他定了亲,或是想收手,或是考虑到成婚后不自由,所以铤而走险,先设计用江旭的科举仕途引得江小怜自投罗网,接着又在江旭去寻找妹妹后将他骗去别院囚禁。之后还派人去枣花县传播消息,让兄妹俩的邻居误以为他们投靠了张府,若不是江旭命大,有于氏帮助,这两兄妹也必然要如前面几个受害者一般,无声无息的死掉了。”

“这真是太可恨太可怕了。”

方采薇拍着桌子恨恨叫着,就见路点头附和道:“是啊,谁能想得到?张达外表道貌岸然,竟然会犯下这样的滔天大罪呢?好在报应临头,这一次他是绝不可能逃脱律法制裁了。”

方采薇沉声道:“张老爷该不会爱子心切,走关系门路吧?”这是她最担心的,虽然从过往的事情看,张百万的人品还不错,但可怜天下父母心,到这个时候,又有几个父母能够保持理智?

“这事儿已经传开,在京城造成的影响很大,别说张家目前还没有小动作,就是有,也不成气候。尹大人那样精明,怎么敢在这个案子上犯众怒?更何况这可是天子脚下,你真以为皇上会不知道这件事?”

方采薇听说此案已经上达天听,这才放下心来,点头笑道:“皇上日理万机,怎么会忽然关注这件事?想必这其中,江大人功不可没吧?”

路笑道:“不敢当。其实我也不过是随口说了句,毕竟皇上也是血肉之躯,除了天下大时,偶尔也是想了解一下民间疾苦的。”

方采薇心里“咯噔”一声,想了想沉声道:“那个……你没有格外凸出我在此事中的作用吧?天可怜见,先前贵妃娘娘才和我说,我送进宫去的东西娘娘们都喜欢用,若是不出意外,我这个女皇商是没跑了,可别因为这件事,眼看到手的名头就飞了。”

路讶异道:“怎么会飞了?似你这般古道热肠大智大勇的侠女风范,皇上赞赏还来不及,又怎会不满?”

得!一听这话就知道这货是真把她给推出去了。方采薇扶着额头叹了口气,轻声道:“江大人啊,我该说你什么好?这是个什么世道你不知道?我在张府那些做法,别人只会认为我蛮不讲理嚣张跋扈,教唆三姑娘离经叛道……”

“胡说。”路脸沉了下来:“谁会这么是非不分?若不是方姑娘,张达的禽兽行径可能一辈子都瞒住世人,江旭兄妹也会成为无辜牺牲品,您这恰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善行义举。”

方采薇心想我当然知道我这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善行义举,只不过在这男权社会,大多数男人都不会这样想。你如今不过是戴了情人眼里出西施效果的一百米厚滤镜,若做这事的是别人,只怕你也会和其他人一样,轻飘飘说一句‘虽是善行,终究鲁莽跋扈了些’呢。”

路见方采薇只低头不说话,不由急了,连忙道:“方姑娘,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莫非你听见了什么不公道的议论?你告诉我,看我写文骂死他们。”

第四百一十四章:助人为快乐之本

方采薇“扑哧”一声就笑了,心想文人笔如刀,作为天下第一才子,江大人的笔那得是青龙偃月刀的级别了吧?

因连忙道:“可千万别,我不过随口一说,其实别人怎么看我,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做我的生意,衣食无忧即可,反正这一生我也不会再嫁,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唔,这个暗示很明显了吧?不对,这都不是暗示,分明是明示了,我都说我不会再嫁,即便你小子针对我有什么心思,这会儿也该彻底掐灭在摇篮里了吧?

路一愣,正要说话,就听外面吴婆子的声音响起:“奶奶,那江家兄妹过来了,还有于氏一家的卖身契,四少爷也送了过来。”

“我去不是吧,这两拨人是赶在一起了?”

方采薇头皮一炸,路也一惊站起,跌足叹道:“这真是无巧不成书,他们怎么就凑在一处了呢?哪有这样巧的。”

“且别说了,赶紧出去看看,可别这会儿已经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了吧?”方采薇一边说着,就冲了出去,听吴婆子说绿枝和若明珠傅东风都在门口,她这才放下心来,暗道有这几个人,应该不会打起来。

何止是没有打起来,方采薇赶到的时候,就见张显正在对于氏说:“三哥恶贯满盈,落得今日下场,是他咎由自取,这个道理,府中大多人还是明白的,就是老爷太太也没有话说。论理你们一家完全不用来方娘子这里托求庇护,就在府里,也一样过活,只是三哥终究是老爷太太的儿子,过去对他寄望甚深,如今出了这种事,两位老人家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可感情上终究还是不太能过得去,看见你们,也是徒添烦恼,所以我今日将你们的身契送来,也不用方娘子出钱赎买,从此后你们就在这里专心做事吧。”

于氏和丈夫流泪拜谢,只说自己也不是存心背叛主子,实在是先前怜悯江家兄妹,最后被江旭逼迫,为了自保才不得不指认张达,辜负了主人这些年的恩情,请张显回去代他们向张百万夫妇请罪。”

“虽然三少爷恶贯满盈,但四少爷却是通情达理深明大义。我这里替江家兄妹和于氏一家谢你了。”

方采薇放下心,上前致谢,一边接过张显递来的身契,就见他苦笑道:“方娘子莫要这样说,是我张家对不起他们,你这一说,更让我无地自容了。”

说完忍不住抬头向院子里看了看,轻声道:“我听说镇宁侯府二奶奶去了,所以三姑娘如今就在娘子这里住着,若是这样,还请娘子替我向她表达歉意。我爹说过,是他教子无方,害了三姑娘终身,这真是罪孽深重,不敢祈求她的原谅,只愿她能尽快从此事中摆脱出来,将来再寻一门美满姻缘,得个如意郎君。”

方采薇叹了口气,轻声道:“谈何容易?不过我知道这也不怪你和老爷子,你那三哥当真是个聪明人,偏偏是这样的人一旦作恶,后果不堪设想。如今三妹妹能及时抽身,我们已经感激上苍了,当然,最要感谢的还是江家兄妹。”

说完就扭头看向一旁的江旭和江小怜,就见俊秀青年一手拄着拐杖,另一手被妹妹扶着,见她看过来,这才慢走几步,上前郑重施礼道:“夫人言重。这一次能救出小怜,江旭实感夫人的大恩大德。我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只凭着自己想当然做事,如今回想起来,真是鲁莽不智之极。若非夫人仗义执言,这一次别说我自己要万劫不复,更要连累妹子跟着我命丧黄泉。时而想起,都后怕的一身冷汗。”

方采薇笑道:“所以说,助人为快乐之本,不是帮你,我三妹妹的终身也完了。说到这里,我还要感谢你不屈不挠呢,不然谁会知道那张达的真面目?所以啊,咱们就谁都不用感谢谁了。”

江旭毕竟在山海园中住了些日子,也明白方采薇的性情,因便点头笑道:“夫人说的是,只是终究你为我们做得更多。”

这时只见张显走上前来,从袖中掏出两张银票递过去,诚恳道:“我三哥害人,最终咎由自取,这不足为道。只是无论如何,他终究给你们造成了不可弥补的伤害,这里是一万两银子……”

不等说完,就见江小怜双目圆睁,愤怒道:“干什么?要用钱收买我们,叫我们撤销诉状吗?你想都不要想,莫说一万两,就是十万一百万,难道就能换回我哥哥一双脚吗?拿着你的臭钱,快滚。”

方采薇先前听路说江小怜的状态很不好,这会儿见她还有这样活力,方放下心来,暗道看来兄长陪伴终于让这女孩儿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及时止损,甚好甚好。

因正要劝说两句,就听江旭道:“小怜,这位四少爷却不似他兄长那般,当日在婚礼上,若不是他及时提点了尹大人一句,此案还不知要经过多少磨折,你休要恶言相向。”

说完又对张显道:“多谢四少爷,不过这钱我们不能要。张达若能伏法,我兄妹二人便有了公道,钱财就算了。”

“为什么要算了?”

话音刚落,就听身旁一个清脆声音断然问了一句。江旭扭过头,只见方采薇走上前,从张显手中接过银票,淡淡道:“果真这不是给你哥哥的买命钱?”

张显苦笑道:“方娘子还不信我么?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当日我都挺身而出了,这会儿为什么还要为他付买命钱?难道还指望着他回来感激我?你看我是那么蠢得人?”

“果真如此也就罢了。”方采薇将钱塞到江旭手里,正色道:“张达恶贯满盈,认罪伏法那是他该得的下场。你们兄妹俩原本生活的好好儿的,未来可能是一片光明锦绣,结果就遭了这般无妄之灾,张家本来就该补偿你们。我知道你们是风骨铮铮之人,但接受补偿和风骨铮铮又不冲突,难道为了风骨,你们这罪就白遭了?你们身体遭受的痛苦不必说,连命都差点儿丢掉,单说这精神上的折磨,一次次险死还生,小怜更是差点儿疯掉,收他一万银子过分吗?一点儿都不过分,就当做是身体精神的损失费了。”

第四百一十五章:打铁趁热

“啊?”

别说江旭和江小怜,就连路和张显等人,都是头一次听说这“身体精神损失费”之说,江家兄妹更是手足无措,他们觉着方采薇说得有道理,但这做法好像又有违平日受的教育,这可叫人怎么办好呢?

“啊什么啊?这钱是你们该得的,就拿着。”方采薇正色道:“再者,从张家的角度,虽然张达禽兽不如,但张老爷子和四少爷都是精明本分的商人,平日里修桥铺路造福乡亲的善事也没少做,正因为如此,张达干那些坏事只能在暗中,根本不敢让他们知道。如今张达的事不该连累他们父子,可张达又毕竟是他们的亲人,那畜生伤了许多人性命,其他人都无从补偿,如今只剩下你们兄妹,他们父子拿出一万两银子,不但是要替张达赎罪,更是要换自己一个心安,你们不收这钱,他们父子俩一辈子都良心有愧,可坏事不是他们做的啊,何必要他们受这良心折磨?所以就收下来吧。”

在这个讲究“富贵不淫威武不屈不吃嗟来之食”的古代社会,方采薇这种言论还是非常新颖的,所以才会让江家兄妹生出“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但总觉得不对劲儿是怎么回事”的感觉。以至于江旭拿着那一万两银子,只觉烫手,想扔回去,又怕拂逆了方采薇一番好意。

这个时候就必须脑残粉江大人出马了,因来到兄妹两个面前,沉声道:“方娘子说得有道理,这钱你们就收下吧,又不是说收下钱张达就得不到应有的惩罚。”

那边方采薇也看着张显道:“江旭一双脚都被废了,小怜姑娘更是遭受了身体精神双重折磨,你们家好歹也是巨富,好意思就拿出这一万两银子?”

张显连忙道:“方娘子觉得多少合适?我们再添就是。”

话音未落,就听那边江旭连声叫到:“够了够了,方娘子,这些已经足够了。”好嘛,连这些他都不想要,方采薇竟然还想替他们索要更多。

但总算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江家兄妹算是把钱收下来了。方采薇便将众人往院子里请,忽见路走过来,感叹道:“方姑娘真是奇女子,似您刚刚那番话,明明十分有道理,可在此之前,却从未有人提出,真是奇怪。”

“也未必吧。”方采薇纳闷道:“我就知道一些地方上的官员,判案是很有技巧的。坏人作恶固然要惩罚,但好人受的害怎么办?当然就要银钱补偿了……”

“我明白了。”路一拍手:“难怪江旭不想要这个钱,他这样的读书人,大概始终觉着这钱和服软没什么两样,回头我去和尹大人说一声,只说判张家补偿江家兄妹一万两银子,如此一来,这钱便拿的顺理成章心安理得。”

“对对对。”方采薇连连点头:“还是江大人了解你们读书人的心思,我却只想着道理,忘了这一层。那就这么办,只是还要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为方姑娘做事,怎么会麻烦呢?也只有你这样善良的人,才能为那对兄妹想的如此周到。”

路由衷赞叹着,感觉这一刻自己和方采薇之间,两颗心的距离蓦然拉近,不由欢欣鼓舞,暗道这些日子泽铭是不可能过来了,我的假期也所剩无几,必须打铁趁热。只是……要怎么做才行呢?刚刚方姑娘忽然和我说起终生不嫁的事,怕是暗示吧?这样说来,她是开始怀疑我的心意了?天可怜见,总算她开了一点窍,只是不能让她有这样消极想法,必须要让她知道,这世间除了泽铭,还有别的男人一样能给她幸福。

方采薇:……江大人怎么忽然就笑得这样迷人了?我去,他该不会是误会什么了吧?苍天可鉴,我之前那个拒绝多明显啊,他这样聪明绝顶的人物,怎会不明白?不可能还要再接再厉吧?怎么办?我要想个什么办法,再暗示一下我和他是不可能的,让他不要把自己吊在我这棵东南枝上。

正冥思苦想着,忽听前边起了一阵小小骚动,方采薇一愣,连忙越过人群赶上前去,就见荆初雪和两个丫头站在对面,正疑惑向这边看着,而张显和被江小怜扶住的江旭也是满脸尴尬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嫂子。”

荆初雪见方采薇过来了,这才松了口气,目光在江旭等人脸上一掠而过,她疑惑道:“他们怎么会过来?”

“哦!这事儿说来话长,我之后再和你解释。”方采薇咳了一声,然后道:“三妹妹怎么出来了?你这两日上火,身子也不好,不是让你在屋里静养吗?”

荆初雪黯然道:“我听人说前院热闹,还以为我大哥来了,所以就赶过来,想着问问府里的情况。”

方采薇叹了口气,轻声道:“这两日大家都忙,也顾不上你。若是记挂着侯府和姨娘老爷太太,等过两天,我安排人送你回去一趟。”

荆初雪点点头,也没心思在这里久留,于是低头说了一句:“那我回去了”,接着便转身在两个丫头的陪同下转身离开,很快便消失在游廊后面。

“真是多事之秋啊,偏偏侯府二奶奶在这个时候出事,连带着三妹妹心里也不好受。”这话是对张显说的,因为看见对方凝望着荆初雪的背影,颇多愧疚之意。

“是啊,真是世事难料。”张显也叹了口气,接着又问道:“三姑娘留在方娘子这里还好些,只是我看着她比起当日,似乎清减憔悴了许多。”

“婚礼上摊上这种事,谁还能不受些影响?我这种没心没肺的都不行,何况三姑娘。更不用提紧接着就知道她二嫂的事。”方采薇摇摇头,心中却直撇嘴,暗道清减憔悴?你又知道了?当日穿着那大红喜服,连我都看不出她的身材,你小子是从哪里看出她清减的?

第四百一十六章:改变态度

“唉!只因为我三哥,倒害了三姑娘。”张显又是愧疚又是难过,却听方采薇沉声道:“你三哥的事和我三妹妹无关,谁也害不了她,只要这一关过去,她必定会过得更好,风雨后方能见彩虹。”

“是。梅花香自苦寒来。”张显点头表示同意,脑海中浮现刚刚离去的那道倩影,虽清瘦却挺拔,一个女孩子,竟有如许风骨,真如一株清冷梅花一般,一时间不由有些失神。

若明珠是个细心的人,方采薇还没察觉到,她却觉得有一丝异样,因不由看了张显一眼,暗道不是吧?这小子不会打上三姑娘的主意了吧?想什么呢?怎么着?就把三姑娘当成他张家的人了?嫁不成三少爷,就要嫁四少爷?呵呵,哪有这种好事儿?

这里路也在心中唉声叹气,暗道苍天啊,不带这么帮泽铭的,有这么多下人不肯改口,非要叫“大奶奶”也就罢了,如今三姑娘竟然公开叫她“嫂子”,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她和你哥哥已经分开了?醒醒啊,那不是你嫂子了,你该改口叫姐姐的。

真是,就没见过方姑娘这么马虎的,虽说不拘小节也算洒脱,但你也不好什么小节都不在意吧?不,这些根本就不是小节,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好不好?还有,府里二奶奶都没了,怎么三姑娘还不回去?泽铭,不带你这么干的,干什么?你自己没办法在这儿紧迫盯人了,就安插奸细,时时刻刻帮你说话怎么着?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入库的东西要尽快再点一遍,若有破损毁坏甚至是丢失的,查出来立刻追究负责的婆子,若是你们顾着人情,想着什么小小不然的就不计较,也没关系。只不过后天我抽查,若是让我查到了,就只有拿你们是问,到那时,我不管你们能不能揪出疏漏的人,一律由你们来双倍赔偿,明白了吗?”

“姑娘放心,我们都明白了。”

看着下面一溜站着的婆子们齐声应答,李秋芳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得意之情,暗道这便是权力的美妙,何止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女人也一样,谁不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因一面想着,面上就又生出淡淡笑容,口气也放温和了,轻声道:“我也知道你们的辛苦,好歹大家把这桩事圆圆满满的忙活完了。你们做错了我固然要罚,可是做好了,我也有奖励呢。所以啊,都打起精神来,可千万别一时心软,结果就得不偿失。行了,天色也不早了,都下去吧,明儿好好查一遍库,这事情就算真正完了。”

众人又齐声答应,接着散去。这里翠竹见两个小丫头跪在李秋芳面前捶腿,便亲自捧了茶过来,对两个小丫头道:“去去去,这里不用你们,出去吧。”

两个小丫头答应着退出去,李秋芳就歪在塌上接过她的茶,眼皮子也不抬,只淡淡道:“她们又碍着你什么了?难道给我捶捶腿,我就会把她们看的比你高?你也不想想咱们是什么样的感情,同甘苦共患难出来的,便是我用一百个丫头,又有谁能比得上你?”

几句话就把翠竹感动的一塌糊涂,她坐在李秋芳身边,替她捶着腿,一面小声道:“小姐误会了,奴婢哪是那样小气的人?奴婢是有话要对您说,所以才支开那两个小丫头。“

李秋芳微微一笑,悠悠道:“是么?那你倒是有什么话?现在说吧。”

翠竹便小声道:“刚刚表少爷过来了……”

不等说完,就见李秋芳猛地坐直了身子,声调都有些变了,低声叫道:“你说什么?表哥来过?你这死丫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呢?”

翠竹忙道:“小姐别急。表少爷过来,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奴婢本来要禀报小姐的,可是表少爷先看见了我,说不要来禀报,他就在门外站着,见姑娘忙着和那些管事媳妇说话,就走了。”

李秋芳这才慢慢平复了激动的心情,重新歪倒在软枕上,皱眉道:“过来了又不进来,这是什么意思?”

翠竹强行抑制着脸上的兴奋,小声道:“我觉着表少爷如今对小姐,不像从前那样冷冰冰的了呢。今儿我看见他也是一直看着小姐,这些日子因为二奶奶的丧事,表少爷和小姐说话商量的次数也多得很,我看着他倒好像又对小姐拾起了一些情意一般。”

李秋芳伸手揉了揉眉心,淡淡道:“就算说话商议的次数多了又如何?也没见表哥对我有半点儿热情,他那些商议,就真是在商量事。”

翠竹道:“这比起从前连话都不和小姐多说一句,已经很好了啊。小姐也得给表少爷一点时间,当初那姓方的女人嫁进来,不也是三年后才和表少爷逐渐好起来吗?叫奴婢说,表少爷虽然此前心在那女人身上,可对方不知道珍惜,为了她,表少爷都搬去山海园居住了,最后也没让她回心转意。不但如此,还在三姑娘的婚礼上闹了一场,现在三姑娘的婚事黄了,张家也得罪了,她那泼辣名声传遍京城,这林林总总加起来,奴婢就不信表少爷还不肯对她死心。”

“别说,你分析的也有点道理。”李秋芳从桌上拿起茶杯,又慢慢啜了一口,接着笑道:“到底是旁观者清,没想到我也有被你教育的一天。”

翠竹得了鼓励,越发高兴,忙笑着道:“奴婢懂什么?不过是跟着小姐,学了点察言观色的本事罢了。小姐,奴婢想着,既然到了这个时候,俗语说得好,趁他病要他命,您何不一棒子将方采薇敲死,让表少爷对她彻底死心呢?”

“你的意思是说?把那条线用上?”

李秋芳明白翠竹的意思,因慢慢拨着茶杯盖沉吟,就听翠竹小声道:“是啊。当日二奶奶临死前留下那句话,真真把奴婢吓得半死,可现在看来,她倒正经是死了也不忘帮咱们的忙。反正小姐当日也预备下了后手,如今就借着这个机会,把此事推到厨房那隋婆子身上,再在老爷老太太面前说几句话,把矛头引到那女人头上,不就完了?”

第四百一十七章:过犹不及

李秋芳沉吟道:“隋婆子虽说是当日留的后手,但那也是想着万不得已时再推到她头上。其实我们并没有十足证据能证明她和方采薇一党有什么牵连。当日厨房那些人,和方采薇厚密的都走了,隋婆子却从来没露出这样迹象,她胆子又小的要命,从方采薇离开后,更是连她的名字都不敢提,这会儿把她推出去,只怕会弄巧成拙,再引起人怀疑。”

翠竹道:“奴婢想着,咬人的狗不会叫。隋婆子这些胆小行为,到时候反而可以说她是包藏祸心掩人耳目。她虽然和方采薇没有什么牵扯,可当日在厨房,我不信她和薛娘子辛婆子这些方采薇的心腹没有说过话打过交道。说一千道一万,谁让她是厨房里的老人呢?现在这厨房,除了咱们招的新人外,剩下几个老人也都是从前二奶奶的人,不把她推出去又推谁?小姐常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以隋婆子那个蠢样子,奴婢料着她也辩解不得,更何况现在府里是小姐做主,到时候把她的罪名坐实。也就等于是把方采薇的罪名坐实了,老太太老爷和大爷二爷即使不会立刻相信,心中也总要起疑,这对小姐恰恰是最有利的。”

翠竹说的,让李秋芳也很是心动,只是心动归心动,她仔细思量之后,却还是叹了口气,轻声道:“你说的这些固然美妙,只是很可惜,过犹不及。二奶奶死了,阖府上下并没有人怀疑到咱们,如此便该见好就收。若还想着利用这件事栽赃给别人,后果实在难料。这就好比玩火,你若要用火取暖烤肉,哪怕看着它去烧别人,都使得,可万一这火容易烧到自己头上,便决不能去动它。”

翠竹看样子还有些不甘心,以她的智商,能想到这些,她觉得很不容易,也很骄傲自豪,本以为可以和小姐一拍即合,谁知从前做事大胆果断的小姐,这一次却瞻前顾后起来。

因便小声道:“小姐先前不是说了吗?您去了表少爷那里,把这事儿往方采薇头上引,虽然表少爷当时不肯相信,但也算是将怀疑的种子埋到他心里了。既如此,咱们这一次趁热打铁,坐实了此事岂不好?还怕表少爷不和方采薇反目吗?”

李秋芳沉声道:“没错,我是在表哥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但是对于表哥这样的聪明人来说,这样做就足够了,剩下的,就靠他自己慢慢发现,疑人偷斧的道理你懂吗?只要他起了疑心,那他再看方采薇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忍不住去猜想。这样的效果,实在好过我们主动煽动。若真有一天,表哥对方采薇的怀疑达到顶点,来找我说,那时咱们再用隋婆子这条线也不迟。”

翠竹仔细品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道:“是,奴婢明白了,还是小姐考虑的周到。”

“不周到也不行啊。”李秋芳深深叹了口气,伸出手指揉揉太阳穴,喃喃道:“表哥不是何富贵那蠢货,和他周旋,我真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就这样还怕不够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他抓到漏洞。唉!恰到好处,这个度要把握好了,谈何容易?”

翠竹高兴道:“虽然不容易,可小姐到底还是做到了啊。我就说您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表少爷现在不是慢慢开始和您说话了?从前看他的态度,奴婢还真怕他一辈子都这样对小姐,那咱们可也太惨了些。”

提起这个,李秋芳也忍不住微笑了,点头道:“这就叫苦心人天不负。表哥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何况他从前对我的感情,也不比对方采薇差。那蠢女人既然堵死了破镜重圆的路,我这边又让表哥看见我为府里的事,是如何兢兢业业操碎了心,这就叫此长彼消,久而久之,表哥自然要往我这边靠了。说起来,这还要感谢那顽固骄傲的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