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漫径直到了客房,还没敲门,就听到从小窗里传来低语声,是小陈氏和陈斐的声音。

“…这倒好,便宜没占到,还惹了一身骚。我花了二两银子给那丫头买礼物,却只拉了一次她的小手。若姑奶奶不再认我,我爹肯定会狠命揍我,这打挨得多冤啊。”这是陈斐的声音。

小陈氏嗔道,“瞧你那点出息。给,这是五十两银子。”

陈斐接过银子,喜道,“谢谢二姑,有了这些钱,就是挨顿打也值。”又遗憾道,“陆漫那丫头胖是胖了点,长得还是挺好看。若计划真成功了,弄回家当个小妾委实不错。啧啧,可惜了。”

小陈氏瞪了他一眼,说道,“谁也没想到会多出这件事来。如今长公主府要娶那丫头去冲喜,老太太高兴得紧,以为攀上了长亭长公主,爷们的仕途就顺畅了,就能高升了。哼,哪有那么容易的事!连御医都说姜老驸马得的是离魂症,活不成了。若那丫头没把老驸马的病冲好,就是个弃子。她的家世不好,名声又臭,那身份高贵的姜三爷怎么可能一直把她留在府里,肯定会找借口把她休回家。那时,老太太和大老爷都不会管她,亲爹又离得远,一个被休的女人,就是给你当妾,也是她的福气…”

陆漫没有勇气再听下去了,捂着嘴痛哭起来。原来陈斐真是骗自己的,还是跟小陈氏一起用那么卑劣的手段设计自己,想把她弄去给他当小妾。

自己的母亲再是被休,自己的外家再是罪臣,她也是五品官的女儿呀,怎么能给一个乡下地主的儿子当小妾?

也是,若她真的委身于陈斐,远方的亲爹,这个院子里的亲祖母,亲大伯,他们没有一个人会帮她。她除了死,就只能给他当妾了。

陆漫暗骂着自己傻,以为陈斐是真心疼惜自己,以为自己苦尽甘来,终于找到了一生的依靠。却原来是他们骗她的,还被骗得这么惨!

想着这个冷冰冰的家,还有屋里的那两个恶人,她无声地哭着,她不想活了,她想死,想冲进去跟那两个人同归于尽。

但她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们。事情闹出来了,他们也不会承认他们的龌蹉心思和做过的事,相反还会反咬她一口。过去的许多事,小陈氏和陆沅,都是这么做的。

此时,陆漫气得全身无力,头脑相反异常清醒,比平时都清醒。小陈氏不知为何要这样害她,祖母和大伯平时对她冷冰冰,这时候却想拿她换富贵。

她死了,小陈氏,还有陆家的其他人,一个别想得到好。只可惜,报复不了陈斐…

第二天,当陆老太太看到陆漫同意嫁给姜三爷后,高兴得直念佛。

三天后,陆漫安安静静上了花轿。跨马鞍,拜堂,进洞房,被揭盖头,入眼的一屋子的红色。

她没有注意新房里的任何一个人,包括那个跟她喝合欢酒的男人。她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他的个子很高,还有他光洁如玉的下巴,以及触及酒杯却没有喝酒的薄唇。

当客人们都去吃喜宴,她把屋里的几个丫头打发出去,就解下一段红绫上了吊。

钻进那个红色套子之前,她无声地笑了。陆家不是等着她嫁进长公主府升官发财吗,小陈氏不是等着她被长公主府休弃给陈斐当妾吗,你们好好等着吧…

陆漫直叹气,自己也太倒霉了,怎么就穿到了这具身子里。那姑娘傻傻地用这种害人害己的极端方式报复陆家,死了就死了,正好可以陪上陆家那一大家子不要脸的东西。可偏偏自己穿了过来,替那个陆漫受过。

陆漫前世没少看网络小说,知道绝大多数公主都变态又厉害。前身让她颜面尽失,自己不知道会被她整得多惨。

前身用这种激烈的手段来报复和反抗,不仅得罪了长公主府的所有主子,也让新郎姜展唯恨她入骨…

不过,她是来冲喜的,为了重病的老驸马,他们也不会把她退回去,或是马上让她暴毙吧?

她的命运,她死还是不死,死得快还是慢,都掌握在昏迷不醒的老驸马手里。

第六章 姐妹

陆漫前世学的医,大学五年学的是临床医学,研究生学的是产科,毕业后当了七年的产科医生。她亲手接了几百个小生命来到人世间,她热爱自己的职业。在她看来,婴孩的第一声啼哭是人世间最美妙的音符。可是,在她去医院外科办事的时候,却被病人家属当成外科医生误杀了。

她不太懂脑外科,分析老驸马大概是颅内受损或出血,所谓离魂症就相当于前世的植物人。这种病即使在现代,多半也要做开颅手术。古代基本没有手术这一说,加上他年纪大了,活下来的可能很小。

哎,若老驸马是孕妇就好了。她不仅会接生,还会剖腹产,更有一手顺胎位的绝活儿。可开颅手术,即使在前世,有那么多精密的医学仪器,危险性也极大。别说她不精通脑外科,就是精通,也不可能在这种简陋的条件下做那种手术。

陆漫前世今生第一次为自己当初选择产科后悔了,她该选外科的。不能做开颅手术,也可以做些别的呀,遇到脑受伤的病人多,懂得总要多些。

可当初,妈妈一再让她选内科,说女孩子做内科医生,至少干净。外科虽然好,但要动手术,太累。陆漫自作主张选了产科,别说她妈妈,就是闺蜜都说她脑抽,天天对着丑屁股,有什么好…不过,产科总好过肛肠科,古人也要生孩子不是。而肛肠出问题就不能那么直观了,女人精通肛肠更没有多少用…

陆漫越想越沮丧,不知道路在哪里,她该如何走下去。实在想不通就不想了,见招拆招,目前老驸马还没死不是。死了也无法,她现在是案板上的肉,对外界的一切都无能为力。

她看着高几上的大红龙凤喜烛快要燃尽,一滴滴烛泪缓缓流下,在鎏金莲花灯台上凝固在一起,像红色冰凌。天光已经微亮,她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再次醒来,是饿醒的,已经大天亮。

她没有起身,而是呆呆地看着那菱形窗棂,不知窗外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没多久,端着药碗的绿绫走进来,惊喜道,“三奶奶醒了?正好,该喝药了。”听到陆漫肚子的叫声,又道,“红绫去厨房拿饭了。”

陆漫喝完药,问道,“昨晚,你们吃饭了吗?”声音还是有些哑,嗓子也痛,但比昨天夜里好多了。

绿绫摇摇头说,“昨天闹得人仰马翻,都在关心三奶奶有没有事…”

那就是没吃了。

陆漫又问,“这个院子里,除了咱们三个,还有没有别的人?”其实,她更想问,出事后那位男主姜三爷来没来过这里。

绿绫回头瞥了瞥门口,低声说道,“昨天奴婢看到有九个这府里的下人,一个大丫头,两个二等丫头,两个小丫头,还有四个粗使婆子。三奶奶出事后,她们就都被拉出去挨了板子,说她们服侍主子不力,让府里丢了天大的面子。她们就再也没回来了,以后还回不回来,奴婢也不知道。若不是为了方便服侍主子,奴婢和红绫肯定会挨得更多。”说完,她还缩了缩脖子。又道,“现在这个院子里只有三奶奶,奴婢,红绫,连烧火的婆子都没有。这药还是奴婢去后院烧火,熬好了的。”

陆漫又是一阵暗叹,自己不仅得罪了阎王,连小鬼也恨死自己了。

她无奈地站起身,身体软弱无力,还要把着床柱才能站稳,绿绫帮她穿衣裳。

绿绫服侍陆漫穿衣裳,穿的是石榴红缎面绣花小袄,浅绯色百褶长裙,红色软底绣花鞋。

她嘴里还念叨着,“这是大姑娘早先做好的衣裳,三奶奶嫁得这样匆忙,根本没准备嫁衣。三奶奶瘦下来后跟大姑娘的身量差不多,老太太就做主拿了两套大姑娘做好的衣裳来。另外的衣裳,都是在绣铺里买的…嫁进这样的富贵人家多好,三姑娘都嫉妒死了,恨不得代三奶奶出嫁。奴婢见了姜三爷,长得可俊了,还在衙门里当着差,比表公子强多了。表公子空长了一副好皮囊,不稳重,没本事,家里又穷,要啥没啥,怎么能跟姜三爷比。三奶奶以后可不能再做傻事了,讨了长公主和三爷的嫌,倒霉的还是三奶奶。今天三奶奶去认亲,可要跟长公主和公婆多磕几个头,再给三爷好好陪个不是。”

她没说的是,大姑娘只比三奶奶大半岁,早就定了亲,明年就成亲。三姑娘比三奶奶还小三岁,二太太就开始给她相看婆家了。只有三奶奶可怜,亲奶后娘都不管,亲爹又离得远,这么大了还没定亲,以致被表公子哄了进去。还好长公主府的三爷愿意娶她,可是她却闹了那一出。只恨自己先前不知道,否则肯定要劝三奶奶不要跟表公子来往,三奶奶也不会对他一见倾心,做这等傻事了。

陆大姑娘陆雨是陆漫大伯的大女儿,只比陆漫大半岁,在陆家闺女里行一。她是陆家唯一对原主尚可的人,偶尔会在祖母拿原主出气,或是小陈氏整治原主时帮着说说情。还时常提醒原主骂人的声音不要太大,要给别人留个好印象等等。只不过她对原主的态度不算好,哪怕好话也是沉着脸皱着眉说教。所以原主并不领情,觉得她装好人,管得宽,两人的关系还是非常疏离。

陆三姑娘则是陆漫同父异母的妹妹陆沅,继母小陈氏所出,今年十二岁,从小就喜欢欺负原主。欺负了原主,还在陆老太太和外人面前装着被原主欺负。陆漫的坏名声,一半是拜她所赐。原主恨极了她,可却拿她一点法子都没有。

陆漫心里暗哼,原主让长公主府丢了那么大的脸,怎么可能再让她去见什么亲,没有马上弄死她已经是看在老驸马的面子上了。…

她不想多话,就由着小丫头拾掇自己,听她念念叨叨,也能知道更多的事情。

第七章 美人

穿好衣裳,陆漫被绿绫扶进净房,净房是隔壁的耳房,隔墙打通一道门,倒也方便。

一进门便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门边是一个黑漆木架,木架上放着铜盆,木架顶端还有一个木托,上面放着几个描梅白瓷罐。瓷罐里分别装着绿色的圆形澡豆,白色的方形香皂,几种颜色的干花,棕色饼子一样的东西。前三样陆漫知道用途,后一样绿绫说是猪苓饼,专门洗头用的。

房中间摆了一个半人高的大木桶,木桶侧面还有几阶梯子。木桶过去就是一架四扇围屏,围屏另一面是恭桶,恭桶外围有一圈像凳子一样的座子,座子上还绷了缎子。

陆漫长了见识,原来古代就有了豪华坐式马桶。

净房朝后的那道墙又开了一扇小门,还连了一个小偏厦,不仅方便倒恭桶和倒水,还有有两个大灶,是院子烧地龙的起点。

陆漫用牙刷和清盐漱了口,又用含茉莉花香味的香皂净了面。

她惊叹不已,这时候还是蛮先进的嘛,不仅有玻璃,还有各种洗浴用品。无论是洗脸、沐浴、取暖,还是如厕,都非常方便,也非常讲究。只有一个遗憾,就是没有牙膏。

绿绫又念叨上了,“这净房真好,比三奶奶之前的卧房还大。这香胰子也香,又俊,连装香胰子的小罐儿都比陆家用的茶碗俊。三奶奶,你能嫁到这么富贵的人家多好,奴婢之前连做梦都不敢想,你可别再折腾了…”巴拉巴拉。

小丫头像没见过识面的刘姥姥,还特实诚。对这里夸奖的同时,劝着陆漫别再干傻事。

陆漫叹道,“死了一次,什么都想通了。”

回到卧房,陆漫坐去妆台前,雕花妆台上嵌着一块长方形玻璃镜。玻璃镜里的美人儿美得不可方物,眉若半月弯,目若秋水寒,肤若美瓷唇若丹。哪怕还没化妆,已经美的像天上的仙女了。羞花闭月,沉鱼落雁,倾国倾城,这些词用在这张脸上一点都不夸张。

只是,脖子上的一弯紫痕破坏了整体美感,还有脸色过于苍白了些。那条紫痕在脖子上方,这个时代没有高领衣裳、围巾之类的东西,无论怎样都挡不住。

陆漫前世长相只是中人之姿,但身材修长,气质卓越,后来又去割了个双眼皮,才弥补了几分长相上的不足。

而这一世,当初她的“灵魂”看陆漫原身,也没发现她这么美啊。再想想就明白了,原身那时比较胖,没有气质,也不会打扮,哪怕觉得她五官秀美,也不像现在这样美得让人惊艳。后来因为不喜欢这门亲事,又得知被小陈氏和陈斐设计,就迅速瘦下来。再加上换了芯子,变了气质,样貌就跟原来大不一样了。

陆漫暗道,若前世有一半这样的美貌,何至于三十一岁还没结婚。追她的人肯定会从一楼排到五楼的妇产科,再从内二科的十五楼排下来。被人拿刀追着砍的时候,或许还会有那不怕死的人冲上来英雄救美,她也不致冤死,穿越到这具倒霉的身子上。

这时,红绫拿饭回来了,她把食盒放在侧屋的炕几上,走进卧房。

红绫也才发现主子原来这么美,以前怎么没觉得呢?还有,她的眼神沉静,脊背笔直,哪怕坐着,也能看出仪态大方,气质优雅,跟原来大不一样。

红绫的眼睛瞪得老大,看着镜中的美人说道,“天呐,三奶奶瘦下来后,原来这么美。”

绿绫边给陆漫梳着长长的头发,边得意地说道,“奴婢早说了,三奶奶眉眼最好看,比其他的几位姑娘都好。只是那时三奶奶比较丰盈,遮挡了容颜。”

镜子里,红绫麻利地夺过绿绫手里的梳子,又把她挤去了一边。给陆漫梳了个元宝发髻,又在妆匣里拨拉几下,艳慕的眼神掩都掩不住。

陆漫非常不喜欢这种眼神。绿绫有羡慕,有好奇,但那只是单纯的羡慕和好奇。而红绫,是赤祼祼的贪婪。原身也真是笨,这样藏不住心事的丫头,还把她哄得团团转。

这些首饰里所有上好首饰都是长公主府的聘礼,只有少数不算好的金玉簪子是陆家给的嫁妆。当时陈氏还想昧下一些好首饰给自己女儿,陆老太太不许,气得陆沅哭了好几场。

陆漫印象里,陆家日子过得比较紧巴,吃穿用度不算很好。一个三进院子,横七竖八隔了许多墙,又加修了一些小厢房,显得十分狭窄。

红绫找出一个玉箍给陆漫戴上,又找了一长一短两支金簪插上。

接着,她又从小屉里拿出几个瓷盒,打开,立即芳香四溢。里面是香膏,妆粉,胭脂,口脂,眉石,手膏,倒是齐全。

陆漫又是一阵唏嘘,古代上层社会的女人,生活还真精致。

绿绫得意地抿嘴笑道,“这些胭脂水粉都是在淑芳斋里买的,大姑娘和三姑娘羡慕得什么似的,老太太愣是没舍得给她们。”

老太太嫁这个她一直不喜欢的孙女,还是出了一些血本。

陆漫见红绫用银签挑了一点香膏,又挑了更多的胭脂揉在一起,就要往她的脸上擦。陆漫侧了侧头,她不喜欢浓妆。再说,一个犯了大错的新妇,打扮那么艳丽给谁看?

她自己挑了些香膏在手心,双手揉了揉,抹在脸上。有股桃花香,应该加了这种花瓣或者香露。然后,她又挑了一点胭脂在手心揉匀,打在双颊,由下斜往上,让脸颊有了些许血色。

红绫觉得二姑娘醒来后,不仅人好看了,似乎也变得有主意了。她没敢再造次,把妆粉盒往前挪了挪。

陆漫先没动妆粉盒,她的皮肤不需要再上粉也好看。想了想,又把瓷盒打开,用粉饼在紫痕上抹了些白粉。虽然没有完全把紫痕盖住,总没有之前那么明显了。

她又拿起眉石画了一下眉毛,挑了些手膏在手心,把手心手背抹匀。

镜中的丽人更美了。虽然今天她不会去认亲,也知道八成不会有人来看她,但打扮好看了,她自己心情愉悦。

丽人轻启朱唇,笑了笑,比春阳下的娇花还妍丽。

一直处于惶恐中的陆漫突然有了一丝窃喜,这样的女子,是个男人都舍不得让她吃苦头吧?只有让他怜惜自己了,她才能好好活着,才能说其他的。

第八章 愧疚

陆漫被两个丫头扶着来到侧屋,临窗一个大炕。红绫过去把食盒打开,从里面把吃食拿出来放在炕几上。有一碗燕窝弱,一碟奶卷子,一碗青菜粥,一碗蒸蛋羹,这是陆漫的早餐。另外又拿出一碟小包子,一碟奶馒头,两碗青菜粥放在地上的桌上,这是两个丫头的饭。

绿绫高兴地说,“三奶奶,这里的主子可真好。你做了让他们生气的事,他们还能这样对你。燕窝粥耶,姑娘过去可从来没吃过。”

这丫头老实,看事只看表面。这几样吃食都是易吞咽的,是为她的嗓子考虑。看来,这府里的人再生气,还是想让她继续活着,陆漫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红绫不认同绿绫的话,反驳道,“陆家不富余,别说咱们三奶奶,就是老太太,太太他们,一年也难得喝几次燕窝。”又小声道,“三奶奶还是留意些,奴婢觉得三爷不会这么轻意饶过你。厨房的人虽然给了咱们这些吃食,可没一个给奴婢好脸色的。”

这丫头倒是精明,但吃里扒外,把小陈氏母女当主子,时刻在帮她们说话。

陆漫没说话,默默祈祷了一番,希望那个决定她生死的老驸马好好活着。她喝了燕窝粥,又吃了两个奶卷子,就不想再吃了。燕窝粥和奶卷子滑滑的,不噎人,也不沾嗓子,倒不觉得嗓子有多痛。

红绫和绿绫饿坏了,把剩下的东西都吃光了。

饭后,陆漫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便让绿绫扶着走出房门,观察她的住所——兰汀洲。

前院很大,正房是四间大屋两间耳房,带东西三间厢房。院子里佳木琼花,中间有一潭碧水,一条小小的溪流从后院西侧流进前院,注入碧潭,绕了个弯,又顺着墙根流出。

转遍大半个内院的红绫说,这条小溪是从后花园的镜湖里引来的活水,通过兰汀洲,又流去前面的另外几个院子,转一圈,再回到湖里。

穿过正房东面的偏厦,便来到后院。后院有各三间东西厢房,种了许多花草树木,还有一个亭子,中间有一个假山石,最后是一堵白色粉墙。墙上有一道月亮门,另一面是后罩房。后罩房是厨房、净房,以及下人的住房。过了后罩房又是一堵粉墙,出了后门,一百多米外便是碧波荡漾的镜湖。镜湖对岸,是府里的后花园,远远望着,姹紫嫣红,云蒸霞蔚。

又转回来,正房西边有一个月亮门,过月亮门是一个小跨院,小跨院里有三间正房及两间厢房。

出了院门,东边是溪流,蜿蜒着流向远方,溪流两旁是数不清的花草,还有亭子,假山,再前面一百多米处是大片房舍和院落。看来,这个院子离中心地段有些远。

偏点更好,清静。

长亭大长公主府当真富贵无边,一个不得宠的庶子,还娶了这样一个不讨喜的媳妇,院子也能这样如仙境般美丽。不过,屋里的摆设似乎要比外面的景致差了许多,远没有那么富丽堂皇。

这里目前是她的栖身之所。只要老驸马活着一天,她便能在这个美丽的别墅里混吃等死一天。

这辈子,她不知道自己能活几天,事业、爱情、亲情这些奢侈的东西,她一样都不敢想。无事想想前世的妈妈吧,那个伟大的母亲,因失去唯一亲人而悲痛欲绝的女人,她的爱足以温暖自己两辈子…

陆漫正想着,突然觉得小腿一痛,一颗小石子落到青石地上。

她往右望去,一棵大树旁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他们长得粉雕玉琢,极漂亮。只是看她的眼神不善,充满着恨意。

“让我猜猜你们是谁,你们一定是八爷和二姑娘,对不对?”陆漫笑问道。

“我们是谁不告诉,谁让你这么讨厌。”男孩恨恨说道。

小姑娘没说话,听了男孩的话后,抿着小嘴使劲点着小脑袋。

如此讨厌自己,陆漫也就更加肯定,他们是庶出的八爷姜展魁和二姑娘姜玖,是姜三爷的同胞弟弟和妹妹。

这个府里,姜三爷三兄妹就是一个尴尬的存在,特别是这两个小兄妹,看看这名字起的,魁玖,愧疚,多让人塞心。不知是谁起的名字,也不怕给小朋友留下心理阴影。

听绿绫说,长亭长公主府是很多姑娘都想嫁进来的地方。不光是府里富贵,长亭长公主深得圣宠,长公主和老驸马伉俪情深,最让姑娘们心动的一条就是姜老驸马不许家里有姨娘和庶子女,不知姜三爷几个庶出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陆漫喜欢小包子,特别是漂亮的小包子,不论是刚生下来的,还是几岁的。何况,他们两个是姜三爷的同胞弟妹,她内心深处还是想同姜三爷把关系搞好,那可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她笑着对他们说,“来了这里,就请屋里坐坐吧?”

小包子撇嘴说道,“不要以为讨好了我们,就能讨好我哥哥!告诉你,没门!哼,因为你,我哥哥原来定好的新媳妇都没有了。你有什么好,声音比鸭叫还难听,外家还是被砍头的罪臣。你嫁给我哥哥,是我哥哥亏,而不是你亏。你居然还上吊,让我哥哥丢尽了脸面…我们讨厌你。”

小姑娘也嘟嘴糯糯说道,“我三哥那么好,却被你害得没脸见人,连家都不回,你坏。”

说完,两人就手拉手地向前面那片院落跑去。

陆漫倒不好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何况他也没说错。的确是原主高攀了这门亲,还不知死活地闹自杀,让长公主和姜三爷丢尽了颜面。还有,姜三爷被原主气得连家都不回了?这真是原主…不,是自己的罪过。

她没有了兴致,回屋坐在炕上等裁决。

她们从早等到晌午,再从晌午等到晚上,不说没主子来,连下人都没有。还好大厨房提供她们的饭菜,说明这个府里还知道有她们三个人的存在。只不过,饭菜一天比一天差,不仅没有了燕窝,蛋羹,奶卷子,第四天连肉片都没有了。

第九章 打探

如此静悄悄地过了半个月,红绫和绿绫也陆续打探了一些消息。

打探消息当然要用银子,而陆漫的银子和嫁妆钥匙都是红绫掌管着的。

原主之前因为不愿意这门婚事,并没有关心嫁妆问题,陆家陪了多少嫁妆她也不知道。陆漫让红绫把嫁妆单子拿出来,倒是把她吓了一跳,没想到能有那么多。

除了金玉首饰,摆件,二十几套衣裳,十几床被褥,五十几匹料子,一些药材,还有二千五百两压箱银子,另外一百颗打好的银锞子。因为嫁得急,没有女方必须准备的家具和日常用品,她屋里的家具和用品都是长公主府的。

其中的五百两银子和少量首饰、所有衣裳、被褥是陆家现置办的,其它都是长公主府送的聘礼。因为陆老太太和陆大老爷高兴攀上了这样一门贵亲,长公主府送的聘礼都给她当了嫁妆,还另外给了五百两银子。

听绿绫悄悄说,二夫人想昧下一大半聘礼,大太太想昧下一千两银子,被老太太和大老爷骂了一顿方没敢言语。那十几床被褥也是从大姑娘陆雨嫁妆里挪过来的,本来还想挪些田地,大太太哭闹半天才没挪成。

嫁妆放在后院的东厢房,陆漫专门让红绫打开库房看了一眼,二十几个箱子都装满了,其中十个装的是被褥。还有四张五百两的银票,以及一小箱子银元宝。陆漫笑得眉眼弯弯,这么多财产,即使被休也不愁日子过不下去。

当然,她首先要能活下来。

陆漫让红绫管帐目,绿绫管库房钥匙,而锁银票和银子锁在卧房的衣柜里,钥匙就由她亲自保管了。还拿了些料子出来,让两个丫头跟她一起做些孝敬长辈的小东西,由于嫁得急,这些东西当初都没准备。陆漫前世手不巧,但前身在王妈妈的督促下学过针钱,虽然不是很好,总会做。

她看出红绫不愿意交钥匙,只当没看见。

红绫气得不行,忍不住说道,“三奶奶,二夫人当初定下的,奴婢是大丫头,绿绫是二等丫头,你的这些重要东西她插不上手的。”

陆漫沉脸说道,“陆家小门小户的,姑娘们只有一个一等丫头。现如今,我是长公主府的三奶奶,一等丫头的名额不止一个,我已经提了绿绫当一等丫头。”

原主的死,红绫脱不了干系。自己继承了原主的身子,原主的仇自己也该帮她报才是。只不过要再等等,她可是小陈氏陷害原主的重要证人,把陈氏做的好事揭发出来后再发落她。而且,自己现在手里没有多余的人可用,还不能马上把红绫彻底惹翻。

陆漫又想到了服侍原主十二年的乳娘王妈妈。记忆里的那双眼睛,总是充满怜惜。若是自己能活下去,必须要找到王妈妈,她是原主前十二年来唯一的温暖。不仅对原主好,还能通过她知道一些事情。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虽然陆漫不想再跟陆家产生交集,但小陈氏为什么要害原主,她总应该知道,也必须把小陈氏的所做所为揭发出来。

绿绫也不错,忠心原主,只不过原主被蛊惑了进去,觉得她不聪明,软弱,不怎么待见她,她也一直被红绫压制着。

绿绫听说自己已经被提成了大丫头,喜不自禁,赶紧跪下给陆漫磕了头。

陆漫又对红绫说道,“你和绿绫都是我从娘家带来的,是我的心腹。你们要团结,好好为我做事。我的日子好过了,你们的日子才能好过。”

红绫不敢再多话,只得把钥匙老老实实交出来。

陆漫让她们拿了一大半的银锞子去外面打探府里的情况。再加上两个丫头在陆府里听说的,陆漫知道了长公主府的大概情况。

陆漫的公爹姜二老爷是个从五品文官,在礼部任员外郎,今年三十九岁。嫡婆婆二夫人的闺名叫林清文,是当代有名的才女,作过不少脍炙人口的诗词,且长相清丽,得很多文人及学子的推崇。二老爷当初追她追得很辛苦,还是长亭长公主请先太后赐婚,才娶了林氏,所以二老爷非常惧内。

惧内,怎么还弄出了三个庶子女?而且,三个房头还只有二房有庶子女。

陆漫不得而知,想着一些更隐密的事情再慢慢了解吧。

长亭长公主是当今皇上楚和宗的胞姐,比皇上大七岁。两姐弟小时候就死了亲娘,在宫里相互扶持很不容易。楚和宗最终夺得皇位,对这个姐姐非常敬重。

老驸马今年五十九岁,比长公主还小一岁,年轻时是恒昌侯府的唯一嫡子。因为他爹宠姨娘和三个庶子,由着那几人把老驸马母子整得灰头土脸,名声狼籍,险些丢了世子的头衔。后来老驸马在一次外出遇到山体滑坡,救了去庙里烧香的长亭公主。长亭公主对儒雅英俊又有救命之恩的老驸马一见衷情,求先太后赐了婚。

因为长亭长公主极其感激和爱慕姜驸马,没要皇上赐给她的公主府,而是住进了恒昌侯府。孝顺老驸马爹娘的同时,还把那个得宠的姨娘和几个庶子赶出了侯府。

本朝以孝治国,先帝十分欣赏长亭的举措,觉得自己教女有方。大力嘉奖她的同时,下令把恒昌侯府扩大了一些,又重新修葺一番。老驸马为了尊敬长亭长公主,这个侯府暂时称为长亭长公主府。等以后长公主去逝后,这个侯府再恢复“恒昌侯府”的称谓。

由于老驸马恨极了姨娘和庶子这两种生物,又因为感念长亭公主的贤惠知礼,定下了他的后人不许纳妾,不许生庶子庶女…

所以作为庶子庶女的姜展唯三兄妹非常不得老驸马的喜欢,当然也就不得其他当家人的喜欢了。

陆漫也不喜欢小妾和庶子女,但她跟庶子扯上了关系,这种感情就复杂了。

姜大老爷四十一岁,已经继承了恒昌侯的爵位,还任着正三品督察院右督御史,听说十分得皇上器重。大夫人洪氏,同长公主府属官家令一起管着这个府里的中馈。

第十章 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