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你就是这么性急。”玉仪轻轻一笑,说道:“我想过了,等到大姐姐出嫁的那一天,太太可是二婶婶,按理是应该出席送亲喜宴的。”凑近了些,怂恿道:“五妹妹何不去告诉爹,再撒个娇求个情,没准儿太太就回来了。”

玉娇将信将疑,心下觉得还是有几分可行性,问道:“万一爹不答应呢?”

“爹不会不答应的。”玉仪的声音更低了,悄声道:“五妹妹你想,万一哪天承宝他们想太太了,又是在大喜的日子,家里岂会愿意闹得不痛快啊?五妹妹只消跟爹说,让太太回来参加喜宴再送回去,至于回头送不送…”——

人都请回来了,想要再送走自然不那么容易。

玉娇有些欢喜起来,点头道:“我知道,到时候再想别的法子。”忽而脸色一变,“你会有这么好心?是不是藏了什么坏主意?!”

“我能有什么坏心?”玉仪做出不高兴的样子,又露出一点不自然,“再过几个月我也该出阁了,总不成没有太太坐镇吧?要是到时候再让太太回来,只怕慌里慌张的也不来及。”

玉娇的脑子转了转,——嫡女成亲了,继母却被撵到了庄子上不能出席,这说出去的确太难听,也难怪她着急上火了。

心下不免有些得意,冷笑道:“哼,算你识相!”

玉仪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起身道:“那就有劳五妹妹辛苦一趟了。”——

该做的、能做的自己都做了,能成几分算几分。阮氏不能回来算她命大,能回来也怨不着,说起来,这一步一步的错都是她造成的。

转眼到了玉华成亲的日子,孔家上下一派喜庆。

玉仪作为妹妹,少不得也打扮了一番。

眼下天气已经暖和,穿了一身湘妃色对襟半袖褙子,里面套了一件姜黄色的团纹绣花窄袖,下着月白色的六幅细缎儒裙。

对镜自揽,里面是一个白皙清秀的豆蔻年华少女。比起去年又大了一岁,模样儿长开了一些,举手投足间,多出了几分温柔妩媚的女人味儿。

只可惜…

玉仪取了一支漂亮的珍珠簪插上,又扶了扶翡翠耳珠,回头道:“把送来的花拿过来看看,找一朵合适的戴上去。”

彩鹃捧了一个黑漆盘子过来,脸露苦涩,“小姐,大小姐一成亲可就…”

等玉华一嫁人,桂家也快该来下聘礼了吧?再者老太太对自己有气,只怕婚期也不会太久,估计等不了一、两月,就该自己做新娘子了。

一阵强烈的恶心感觉涌上心头。

玉仪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转手拣了一朵鹅黄色的芍药花,用手略作修剪,转眼弄出一个漂亮的花形来。对着镜子仔细戴好了,朝彩鹃笑道:“小姐我今天好不好看?”

彩鹃哽咽道:“好…,好看。”

一旁的素莺赶紧捂了嘴,无声的落起泪来。

玉仪转身笑道:“你这是怎么了?等会儿让人看见,还以为出嫁的人是我呢。”上前拉了方嬷嬷的手,“这两个不稳重的,让她们在屋子里哭好了,咱们先走。”

方嬷嬷亦是担心难过,叹气道:“小姐去应个景儿就回来吧。”

外头早已热闹喧哗起来,人声鼎沸。

“接新娘子咯…”

“关住门,快关住门…”

玉仪去跟玉华说了几句,算作和出嫁的姐姐告别留恋,还送了一支红玛瑙长簪,微笑道:“大姐姐一向对妹妹关爱有加,这算作是添妆的。”

玉华一脸羞怯之色,小声道:“多谢三妹妹。”只是抬起头的那一刹那,眼里却闪过一丝淡淡的担忧,很快屋里来人更多,又忙着应付其他人去了。

玉仪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找出早就准备好的那个盒子,里面有前几日在炮仗店买的好东西,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不由笑了笑。

彩鹃早洗了脸,上前问道:“小姐这么快就回来了?”顿了顿,叹道:“这热闹,倒还真是不凑也罢。”

方嬷嬷恨声道:“小姐还添妆做什么?大太太还害得小姐不够吗?!”

“大太太是大太太,大姐姐是大姐姐。”玉仪没有母债女偿的念头,毕竟玉华帮过自己好几次,并没有任何功利心,不能因为她母亲作恶就否认她的善良。再说了,玉华这回嫁过去想必不容易,多一点东西也是好的。

方嬷嬷难受道:“小姐分得清是非,孔家的人可分不清啊!”

一屋子的愁云惨雾气氛,让人好不压抑。

玉仪在屋子里做了一会儿,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在床下找出一个黑漆盒子,搂在怀里道:“我去前面看看老太太他们,一会儿就回来。”

彩鹃赶忙跟了上去,“小姐,我跟你一起去。”

玉仪没有反对,神色平常的不能再平常,搂着盒子出了门。

走在半路,彩鹃忍不住问道:“小姐,这盒子里到底装了什么?”那天去炮仗店的时候,小姐不让自己跟着进去,回来也不说是什么,还整天放在床下不准人动。

“你真多事。”玉仪嗔了一句,在院子门口停住脚步,“你在这人等着我,有些话当着你们丫头不方便说,我一会儿就出来。”

彩鹃往上房里瞧了一眼,不放心道:“小姐,你可别赌气啊。”

“我想是有气性的人吗?”玉仪笑吟吟的,心却在一点一点往下沉,双手抱紧了那重要的盒子,沉甸甸的,——这个分量应该够了吧。

即便不够,还有里面混在一起的三仙散粉末呢。

三仙散家家户户都是常备的,一般用作金疮药之用,能够加速伤口愈合,——不过却只限于外用,里面含有大量有毒的汞,吸入或者吞服都会导致中毒。

玉仪对做乱世佳人没有丝毫信心,反正都逃不过一个“死”字,那么要死也得拉几个垫背的,叫算计自己的人都不得好死!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孔府的几位主子都齐齐聚在上房里。

大太太人逢喜事精神爽,中风之症好了许多,虽然还不太利索,但不说话的时候也与常人无异,眼下脸上还挂着泪痕,到底心里舍不得亲生女儿——

做人媳妇,可跟做姑娘的光景天差地别。

孔老太太劝道:“女儿顺顺利利嫁了,做娘的应该高兴一些才是。”因怕大儿媳不愿意女儿隔得远,所以还没告诉要回祖宅的消息。

阮氏也被请了回来,不过以她现在实际被休的身份,不方便插嘴,因而只是跟泥塑菩萨一般,静静的端着茶喝着,一声儿不吭。

三太太便笑道:“是啊,今儿可是华姐儿的好日子。”

孔老太太正想再说两句,抬眼看见玉仪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个大盒子,有些不伦不类的,因而问道:“家里正乱着,你怎么不回屋歇着去?”

玉仪笑盈盈道:“我拿了一些要紧东西过来,有话要说。”

此话一出,众人不由都看向了她手里的盒子,——看起来倒像是一个首饰盒子,难不成里面装了值钱的东西?看起来似乎还挺沉呢。

孔老太太一向拿不准这个孙女,问道:“什么东西?”

“是母亲留给我的旧物。”玉仪故意说得含混不清,仿似顾氏留下了什么值钱的东西,扫了丫头们一眼,——人太多了,等下很可能会弄出什么乱子来。故意顿了顿,然后道:“先让吉祥她们先回避一下,我才能打开。”

孔老太爷不耐烦道:“你们都下去!”又道:“有什么话,说吧。”——

顾氏的嫁妆,就算孙女私下留了一部分,那也不会有多少了。再说这个当口,就不信孙女还能献出什么来。

孔老太太看了庶子庶媳一眼,说道:“你们也忙一天了,先下去吧。”——

都这种时候了,还生怕庶子一家占到便宜?

玉仪心里无尽的嘲笑,不过三房的人与自己并不相干,走便走吧,这种节骨眼上并不想多事。看着三太太一脸不甘愿的样子,不由想着,回头等这边炸开了花,她估计会一辈子庆幸吧。

阮氏眼里尽是幸灾乐祸,插嘴道:“听说三小姐要嫁人了?”

“是啊。”玉仪也是笑吟吟的,“是太仓的一户有钱人家,不过比起姚家还是要差了一筹,那桂老爷人又老,还有两个儿子、六个妾室。”直勾勾的看着阮氏,“太太心里是不是很痛快啊?”

阮氏脸上笑容一僵,“不知道三小姐在说什么。”

孔老太太也是脸色难看,斥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不是有事要说吗?快点说了,也好早点回房安静歇着。”

玉仪冷笑问道:“你们都把孙女卖了,还不能让人说说?”

这一来,孔家的人脸色都变了。

孔仲庭赶忙斥道:“怎么跟长辈说话呢?下去!”

“呵,呵呵…”玉仪控制不住想笑,打开了手里的盒子,“里面可有好东西,你们就不想看一看吗?当初拿了整整三万两银子都不含糊,如今怕是嫌少了吧。”

“你…”孔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骂道:“谁家的姑娘,会像你这样满口胡说八道?眼里还有没有尊长?!真是了反了天了!”

玉仪毫不客气,讥讽道:“谁家的尊长,会想你们这样把孙女当货品卖?到底还有没有廉耻之心?要不要脸?就不怕将来遭报应吗?!”

孔仲庭上前两步,斥道:“你闭嘴!赶紧…”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女儿手里燃了一个火折子,而那盒子里黑乎乎的一包,捆得紧紧的,不由惊吓道:“那…,那是什么东西?”

玉仪嫣然一笑,“火药包。”

“啊!”大太太吓得一声尖叫,顿时又抽搐起来。

屋里众人都是脸无血色,孔老太爷颤声道:“三丫头,你…,你别乱来。”浑身早软成一团,动也动不了。

孔老太太几位女眷更是话都不会说了,只剩下孔仲庭稍微镇定一点,轻声道:“仪姐儿…,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谁要玩了?”玉仪将火折子凑近引线,一字一句道:“我要你们给我陪葬!”

孔仲庭突然扭过头去,朝着孔老太太喊道:“娘!你倒是说句话啊!桂家的亲事咱们不结了,快说…,快跟三丫头说啊。”

孔老太太这才醒悟过来,赶忙咽了咽口水,声音颤抖道:“三丫头,那桂家原本不是什么良配…,你不喜欢,咱们就不结这门亲了。”

“呵呵,原来你们也知道不是良配啊。”玉仪觉得无比好笑,问道:“你们真的会退亲?觉得我会相信?傻了是吧?”又朝阮氏看了一眼,“太太我劝你别乱动,这里面可是装了三仙散的,炸开了吸上两口,恐怕滋味会不太好受呢。”——

在自己死之前,先好好欣赏一下眼前的画面吧。

其实只要有一个人敢扑上来,就算自己点了,估计也不能炸不到旁的人,可惜他们一个个心怀鬼胎,且又惜命如金,根本没有人愿意做这个牺牲品。

能亲眼看到这么有趣的画面,被逼死也值了。

“住手!!!”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似乎往还前走近了几步,夹杂着惊骇和焦急,“不要乱来!”

“谁也不准过来!”玉仪的神经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根本不敢回头去看,生怕自己一转身,孔家的人就扑了上来,“别过来,不然我就点了!”——

不不不…,不用再犹豫了,只要把火折子凑过去…,“砰”的一声,就再也不用呆在这个世界,再也不用被人逼着嫁人。

为什么手会发抖?你这个胆小鬼!

那人声音更焦急了,“别动!千万别动!!”

玉仪听起来似乎有一点耳熟,混乱间却想不起是谁,可是谁也救不了自己,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别害怕,就跟这一群人渣同归于尽吧。

“是我。”那个声音柔和下来,轻声道:“你回头看一眼,是我。”

玉仪总算听出来那声音是谁,缓缓侧首看过去,——一张英气飞扬的年轻脸庞,带着紧张、怒气、担心,清晰的映入自己眼帘,不由喃喃道:“六爷,你怎么会…”——

难道自己产生幻觉了,以为人家碰巧救了一次,还会再来救第二次?可是眼前的人真真切切,身上虽然不再是锦衣卫装束,但那人却是那人,还是那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样子,一点儿都没有变。

罗熙年简直要疯掉了。

本来泰王登基京城局势一定,就立马往这边赶,一路马不停蹄,到乌梅镇却正好撞上玉华成亲。当初没顾得上细问,急得上火,以为是小辣椒被胡乱配了人,便紧跟着追到冯家去了——

只要还没有拜天地入洞房,抢也要抢回来!

谁知道新娘子下喜轿时,丫头们却说什么“大小姐当心一点”,仔细一打听,原来是孔家的大小姐出嫁,不是自己惦记的那一位。

亏得发现的早,不然在冯家闹一场麻烦不说,还耽误了时间。

再看眼前这惊心动魄的情景,罗熙年真不敢想象,要是迟来一会儿,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即便是现在,心也是从未有过的快速乱跳。

“听话,千万别动。”罗熙年怕吓着她了,手一抖可就麻烦大了,尽量放柔声音,“把火折子拿到一边。”轻轻走近了一步,声音笃定,“谁也不能逼你嫁人,因为你马上就要嫁给我了。”

玉仪有点听不明白,茫然道:“…你要娶我?”

罗熙年认真道:“对,我要娶你。”

“不,我不信。”玉仪摇头,泪眼婆娑的看向他,颤声道:“你在骗我,对不对?我都已经这么可怜了,为什么还要骗我…”

“我不骗你。”

“真的?”

“真的。”

玉仪的眼泪簌簌的流,哽咽道:“那…,你可不能反悔。”

“不反悔。”

“还有,…也不能退亲。”

罗熙年暗暗骂了一句混蛋,认真道:“不退亲,除非我死了。”看着她的眼睛,没有一丝一毫躲闪,缓缓举起右手对天起誓,一字一句道:“我罗熙年如有半字虚言,天诛地灭!”

现代人或许不信鬼神之说,但古人却是深信的,誓言不会随便乱发,特别是这种恶毒诅咒自己的誓言。

在场的人都怔住了。

玉仪手上的火折子一抖,掉落地上。

罗熙年趁她出神之际,连着几步快速跑了上去,一把抢下火药包,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安抚道:“别怕,没事了。”怀中人纤腰盈盈一握,却像受了惊吓的小鹿一般,浑身颤抖个不停,是被吓坏了吧。

玉仪早已泣不成声,生怕跑了似的,紧紧抓住这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哽咽道:“他们…,就要逼死我了…”

“谁敢?”罗熙年眉头一挑,冷冷看向被吓傻了的孔家人,扬起下巴道:“想要动爷的女人,那就先从爷的身上踏过去!”

玉仪慢慢放松下来,整个人却再也没了力气,软在了他的怀里,失声大哭道:“你怎么才来,怎么才来…”

“是我来迟了。”罗熙年搂紧了怀里的娇小身躯,给予让她安定的力量和温度,低头轻声道:“从今以后,一切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让亲们不悬着心,某颜十分勤奋的码字,从昨天赶到了今天,手都僵了~~终于从日用版,加成超长豪华夜用版…

>>>>So,乃们要是再霸王俺,就不厚道鸟~~~(挥拳!!)

>>>>另外估计的少了一点,后面还会有小小的一章,第一卷苏州篇才能收尾~~~歇一口气,明天大概晚上才会更新了~~

52、彩虹

52、彩虹

“呵,这都是演的哪一出啊?”阮氏见没了危险性,慢慢恢复过来,看着搂在一起的二人,嘲笑道:“青天白日的,搂搂抱抱也不害臊!”心里恨得要死,原来嫡女诓了自己回来,竟然是打算要了自己的命!

罗熙年并没有松开手,而是冷声道:“我搂我自己的夫人,有何不妥?”

“你的夫人?”阮氏嘴里啧啧了两声,“这位是谁家的公子?难道没听说,婚姻大事是父母做主的?没有三媒六聘,别人家的姑娘怎么就是你的夫人了。”

“哦?”罗熙年挑眉问道:“敢问你又哪一位?”

“我是她的母亲。”

“母亲?”罗熙年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笑得不行,“我夫人是你生的,还是你养的?”满目鄙夷之色,“你算是那门子的母亲?!”

“你…”阮氏气得脸色发青,指道:“你、你太过…”

阮氏不知道罗熙年的身份,孔老太爷却是知道的,而且看这情形,鲁国公府肯定没有出事,赶忙喝斥道:“你少开口!再多嘴,现在就把你撵出去!”

这边玉仪已经平复了许多,轻轻挣开站到旁边,——方才自己的确太过失态了,精神差一点崩溃,竟然忘记自己如今是在古代,是在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

罗熙年没有阻拦,只道:“别怕,我在这里。”

因为这一句简短的话,玉仪的心突然落定,——虽然只是几面之缘,却莫名相信眼前的人不会撒谎,不会骗自己,有他在自己就真的能够平安。

“六爷。”孔老太爷扶着椅子站了起来,陪笑问道:“你方才说要娶仪姐儿的话,是真的?不是随口玩笑?”

到底名份上是玉仪的亲祖父,也是孔家的一家之主,罗熙年还有事要他办,因此倒是客客气气的,笑道:“当然是真的。”顿了顿,“就是不知道,老泰山对我这个孙女婿满不满意?”

孔老太爷能有什么不满意的?一百个一千个满意。

即便是当初没被贬官时,那也没指望能攀上这样一门贵亲。更何况眼下落魄,别说是让孙女嫁到国公府做夫人,哪怕是做良妾,也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阮氏不明白公公为何如此谦卑,心下却是惊恐,——难道说,嫡女真的要飞上枝头变凤凰?自己和她结下了那么大的仇,又被休了,将来她若是对几个弟弟妹妹不利,哪该如何是好?一时情急之下,竟然也顾不得仔细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