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天的等待,让甘菊的心一分分凉了下去。

自己没有瑶芳那样的姿色,年纪也大了,照着如今的情形发展下去,只怕连伺候老爷过夜的机会都没有了。

那这个姨娘做的还有什么意思?

一天天圈在屋子里,简直就是泥菩萨一样的日子。

自己不敢奢望得个儿子,以后享尽荣华富贵什么的,哪怕是个女儿呢?到底也是一个盼头,看着她长大、成人、嫁娶,日子方才有点趣味。

可是…

这种事,不是自己一个人想就能行的。

今天正好老爷和夫人都不在…,甘菊突然灵机一动,叫了丫头樱桃,“你到二门找个小厮,去把西街的朱道婆请来,记得快去快回。”

樱桃见她催得紧,没有多问便跑出去找人了。

朱道婆时常出入大户人家后宅,得了脚程银子,便带齐了东西赶了过来,进门先给甘菊福了福,笑道:“甘姨娘,今儿得闲说话呢。”

“你先出去。”甘菊对着樱桃递了个眼色,让她守在门外,等门关了方道:“今儿找朱妈妈过来,是想让帮一个忙。”

但凡来找朱道婆的后宅妇人,大都是这样的开场白。

寻生儿子秘方的是帮忙,寻让人小产汤药的也是帮忙,——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可就多了,大户人家里的那些龌龊事,十有跟这些道婆们脱不了干系。

“姨娘只管说就是。”朱道婆拍了拍胸脯,一副古道热肠的仗义模样。

甘菊虽然性子老实一些,但也不是傻的,知道要求人办多大的事,就得给人多少好处,先推了五十两银子过去,“这是给朱妈妈的一点茶水钱。”——

尽管玉仪在她的眼里,是一个不合格的妻子和主母,但是却从没克扣过她,逢年过节出手都很大方,再加上以前罗熙年赏的,历年积攒的,因此拿出这些银子实在不算很难。

朱道婆一看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便知道是大生意上门了,心花怒放道:“不管姨娘有什么为难的事,只要能帮得上忙的,一定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压低声音,“有些事姨娘若是不想沾手,我也自然是有法子的。”

“朱妈妈想哪儿去了。”甘菊微微皱眉,然后道:“只是我年纪大了,想要一个孩子做依靠罢了。”

朱道婆细细听了,问道:“姨娘是想一举得男?”

“这种事,谁人不想?”甘菊一脸苦笑,“从前夫人没有进门的时候,府里不准我们这些人有身孕,后来…”——

后来夫人进门了,倒是可以有孕,偏生老爷的心又被拢走了。

夫人进门这大半年里,老爷就只来过自己屋里一次。

倒不是自己嫌少,一年一、两次也不打紧。自己现在担心的是,看夫人如今得宠的程度,只怕老爷再也不会来了。

朱道婆在旁边笑道:“上回四夫人请我过去求平安符,正巧见了你们夫人一面,看起来人年轻又面嫩,不想竟是一个厉害人呢,”

“夫人倒不算厉害。”甘菊心中越发苦涩,语音里不自觉的带出几分哀怨,“只是老爷一心一意都在夫人身上,再也见不得旁人罢了。”

哟,这位六夫人竟然是个狐媚子。

朱道婆心里略略吃惊,面上依旧堆着卖家的职业笑容,小声探询问道:“姨娘是不是想…,求一个让男人回心转意的方子?”

甘菊的脸红了红,小声道:“我是不敢跟夫人争什么的,只盼我们老爷能来那么一、两次,也不敢妄想得个哥儿,便是有个姐儿我也心甘了。”

朱道婆悄悄打量了一眼,心下不免嘲笑。

这种面目平庸又不够风情的丫头,多半都是熬资历、论本分上去的,哪里争得过花骨朵一般的新夫人?听说六夫人过门这半年,屋里硬是一个人也没有添,便可知是个面上看着和善,私下手段厉害的女人。

至少…,笼络男人的心思很有一手。

可是这些跟朱道婆都没关系,反正自己赚自己的银子,只要买家挑不出错就行,管别人的闲事做什么?于是扯着嘴角笑了笑,拍手道:“可算是巧了,刚好才得了两份宜子嗣的神符,一份已经出手,眼下就剩独一份等着给姨娘了。”

“真有这样的符?”甘菊惊喜之余,又有些不大敢相信。

“姨娘这说得是什么话?”朱道婆故作不满,撇嘴道:“姨娘可知另一份是谁家买走了?”将身子凑近了些,低声道:“是公主府里顾大爷的新姨娘,人家可是巴巴的给了我六十两银子。”

朱道婆做这种生意经验很足,十分懂得推销技巧。

并没有狮子乱张嘴,一开口说个千二八百的,而是在对方能承受的范围,适当的抬一抬价,反倒显得东西珍贵可靠。

甘菊果然放心了一些,有些不安,“那我再给妈妈添上十两吧。”——

不是她出手大方,是宁可多花一些银子也要买个真,免得朱道婆一时不满意,就随便糊弄了自己。

“那倒不用,我和姨娘什么交情。”朱道婆半推半就,最后还是又拿了十两银子。

甘菊像得了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打开锦囊看了看,细细听了朱道婆的嘱咐,方才把锦囊收好,起身送了人出去。

这个时侯,罗熙年正在陪着玉仪挑首饰。

昨儿说是到街上买成衣,但是像他这样公卿权贵家的公子哥儿,何曾穿过外面买的衣服?便是玉仪不动手,底下自然有一大堆丫头做针线,再不济,还有罗家养的针线上的人呢。

他存了心要讨妻子一个好,玉仪也是有心和解,因此自然是做什么都合拍,这会儿两人正在并着头,对着一支碧玉簪子左右端详。

大约是以前在孔家受惊吓太深,玉仪并不太喜欢收藏玉簪子、翡翠镯子之类,总觉得一不小心就碎了,有一种不安全的感觉。

因此最后还是放下了,继而拣了一颗近龙眼大的鸽血红宝石,对着手背比了比,又透过光线细细的看,似乎有些犹豫,然后放回了盘子里。

罗熙年瞧了瞧,说道:“你喜欢?买下就是了。”

玉仪并没有太大的逛街兴致,便点了点头。

“夫人真是好眼光。”喜得珠宝铺的妇人连连夸赞,问道:“夫人是想单买回去收着呢?还是嵌在首饰上头?我们这里有上好的匠人,还有京城里最时兴的式样,一准儿能给夫人增光添彩。”

玉仪笑道:“你都吹出花来了。”想了想,“打一支九尾的衔宝石滴珠凤钗,每一尾上再嵌一粒小的石头,钗身要足金的,等我回去称了金子和小石头,让人一起送过来。”

罗熙年含笑道:“还看不看别的?”

“不用了。”玉仪摇摇头,看着窗外的皑皑白雪,在手炉上暖了暖,说道:“听说状元楼的八珍鸭血粉丝汤好喝,过去喝一碗暖暖身子。”

罗熙年好笑道:“你出一趟门,就为喝一碗鸭血粉丝汤?你喜欢吃,在家吩咐小厨房的人做就是,想吃多少鸭血吃不得?”

“你懂什么?”玉仪鄙视道:“家里的东西虽然好,可做出来就是不如外面的,总是少了那么一点味儿。”

“行行行。”罗熙年马上表示投降,“只要你喝得下,现杀十只鸭子也使得。”

“你说的那是母猪。”

“母猪我也爱。”

“放…”玉仪回头看了一眼,弄得旁边那妇人十分尴尬,赶紧找了借口出去,屋里只剩下小夫妻二人。

罗熙年见她气呼呼的鼓着腮帮子,模样十分可爱,趁着不备上前亲了一口,颇为得意的笑道:“走吧,把我吃穷了也不亏本。”

玉仪下死劲在他腰间拧了一把,疼得某人“哎哟”一声。

鸭血粉丝汤里,当然不只是鸭血和粉丝两样。

鸭血、鸭肝、鸭肠、鸭心、鸭胗都是必不可少的配料,姜、葱和香菜,更是既能点缀又增香的辅料,不过最最关键的还是一锅鸭架子高汤,还有上好的绿豆粉丝。

嗯嗯…,还有红艳艳的飘香辣油。

白的粉丝、红的辣油,再配以几点绿色的小点缀,玉仪越看越是赏心悦目,还没吃便叫自己忍不住咽口水。

罗熙年面前也摆了一碗鸭血粉丝汤,不过没有太大兴趣,目光都被对面的秀色吸引走了。看着妻子眼睛闪闪发光的样子,心下笑得打跌,又怕她臊了,勉强忍笑道:“看你馋得那样儿,好似罗家克扣了你的吃食一样。”

玉仪不理他,低了头小口小口的开吃,感受着舌尖又香又辣的滋味,——前世里那种路边喝啤酒、吃烧烤的感觉,仿佛又再一次重温到了。

罗熙年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吃,还笑道:“够不够?不够我这碗也给你吃。”

“六爷…”倚松在外面探了个脑袋,有点怯怯的,——这种破坏情调的事,自己是在不愿意做,可是事情要紧也顾不得了。

罗熙年脸色不悦,“什么事?”

倚松快速回道:“刚才我在楼下见到一个人,是三老爷身边的青溪,已经让扫药带着人跟过去了。”

玉仪停下了筷子,问道:“你没看错?”

“不会错的。”倚松愤愤道:“上次那小子输了我二两银子,一直都还没给呢。”

罗熙年挥了挥手,然后对玉仪道:“你吃吧,又不用你我跟着追过去。”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看来…,我的那位三哥还在京城里呢。”

玉仪哪里还有心情吃东西?擦了擦嘴,说道:“让人跟着记住地儿就行。”心下不免有一番琢磨,“你才得封了世子之位,闹出动静来,未免让人说你仗势逼人,连庶出的哥哥也容不下。”提了建议,“依我看,还是让爹来处理更好一些。”

“他便是真的在京城,我也不能去抓人。”罗熙年冷声一笑,嘴角勾起一缕嘲讽,“京城又不是我的,人家爱住便住,说不准是有不得已的缘故呢。”

玉仪突然想起一件事,迟疑道:“上次那个弹劾你的折子…”

“我心里明白。”罗熙年跷着二郎腿,一派悠闲从容的样子,笑眯眯道:“快点喝你的粉丝汤,等会儿都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身为一个吃货,写着写着就流口水了~~改天空了,自己煮两碗来吃~~~

儿孙(下)

儿孙(下)

将近年关,玉仪抽了个空去了孔家一趟。

出嫁的姑奶奶给娘家送年礼,这是人之常情,玉仪避不开也不打算避,——自己不是从前待字闺中的小姐,孔家不再是什么龙潭虎穴。

唐氏的肚子刚刚显怀,坐在绣花靠垫上,背后还塞了一个软枕,见了她高兴道:“上回多承了姑奶奶的吉言,可就盼来喜讯了。”

玉仪笑道:“这是太太福气好。”

唐氏便叫了女眷们过来,——如今不比先前,这位姑奶奶可是未来的鲁国夫人,多少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回了娘家待遇自然得提高一些。

先进门的是玉娇和承文三兄弟,玉清一贯的落在后面,见了姐姐,入了座,然后是三位姨娘进来,给姑奶奶见了礼。

玉仪当然不会空着手来,笑吟吟道:“今儿带了些年货过来,都是年下用得上的东西,回头太太看着给大家分了吧。”

“让姑奶奶破费了。”唐氏看着外面那两口硕大的箱子,心内不免感叹,国公府便是手缝里头漏一星半点,也够养活孔家的人了。

平白得了实惠,大多数的人都是欢喜的。

承文几个虽然不喜欢嫡出姐姐,但心里亦明白眼下的情势,况且年纪小,又是男孩子,心思简单,只是有些别别扭扭罢了。

唯有玉娇心里发酸不已,看着打扮得宛如神妃仙子一般的姐姐,还有那满面的春风得意,都快从心里酸到牙根儿了——

她的命怎么就那么好?!

本来自己应该比她嫁得更好的,又有父母庇佑、兄弟依仗,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回了孔家才改变。

呸,这个扫把星!

把自己的好运都转到她的身上去了。

可是如今继母跟姐姐一条心,一个鼻孔出气,自己的将来就拿捏在她们手里,爹爹又怕了姐姐不管事,再不忿也只能心里暗恨,不敢再像从前那样肆意发作。

玉仪的眼睛余光扫到玉娇这边,只见她面上端着架子,脸色却是变了又变,一副又酸又恨的怪模样。心下微微不舒服,但是却懒得自掉身价理会她,说了几句闲话,便借口要换身衣服,领着彩鹃去了侧屋。

坐了一会儿出来,唐氏早心神领会的分了东西,把其余的人都打发了。

玉仪过来不是是礼节性的,特意给唐氏带了些贵重的滋补药品,还有好几匹小孩子用的细纱,一如既往的细心体贴。

唐氏自然是感激不尽,人情做到这个份上实在是足够了。

她并不清楚玉仪和孔家的恩恩怨怨,只觉这位姑奶奶对娘家人大方,还当靠上了一个大靠山,盼着以后能提携一下自己的子女呢。

玉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估摸着差不多便就告辞。

自从上次罗熙年受了伤,唐妈妈过来探头探脑的问消息,心里便添了几分厌恶,对唐氏也比从前多了几分疏离。

当然了,本来两人之间也谈不上亲近。

反正唐氏好好的约束着玉娇几个,自己在力所能及的范围拉一把,说穿了,就是一个互相合作的关系。

“姑奶奶。”唐氏小心打量着,问道:“要是不忙,不如留下来吃个午饭吧。”

“还是等年后吧。”玉仪微笑婉拒,“眼下太太还要安胎,年底下的事情又多,哪里顾得上招待我?反正彼此隔得不远,得闲了再来就是。”

唐氏微微失望,但是也不敢强行要求,只得笑道:“还是姑奶奶想的周到。”

之所以想留玉仪下来,是因为自己有个读书的兄弟,去年秋天新中了举人,明年春天就要进京会试。想着罗家人脉广,能推荐几个有资历的官员,见见世面,顺带拜会拜会提点一下。

只是这事儿不急在年前,反正兄弟也得过了年才上京,她不敢惹得玉仪不快,因此心里暗自压下了。

玉仪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出门,见唐氏要起身相送,忙拦住道:“太太别动,眼下外头寒气太重,且回去暖和暖和再说,不然父亲也该埋怨我了。”

比起跟罗家拉好关系,当然还是肚子里的胎儿要紧一些。

唐氏没有再坚持,笑道:“那我就偷个懒儿。”

玉仪笑了笑,客套了几句出了内院,方才对段嬷嬷道:“我看太太吞吞吐吐的,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能有什么好话?”段嬷嬷撇了撇嘴,“无非是求着夫人给东西,或者办事,他们倒还真不客气,太拿自己当一盘菜了。”——

有着如同烂疮一样的娘家人,真是不胜烦恼。

玉仪心下冷笑,四房还真是会恶心人,——他们惦记世子之位几十年,如今一切算计落了空,不会又在琢磨什么坏点子吧?可得多防着一点。

出门找到罗熙年,二人一起上了马车回去。

到了罗家,在回六房的路上碰见了恭二奶奶。

罗熙年是做叔叔的,不便多留,便自己先回去了。

玉仪觉得有点巧,——这条路,既不是通往上房去的,也不是通往四房,恭二奶奶多半是专门等着了。

“六婶婶…”恭二奶奶拉长了声调,颇为委屈,“你评评这个理儿。”又道:“贤哥儿他们几个玩闹,小孩子家家的,哪有不磕着碰着的?偏生怨我没有教导好,说了许多埋怨的话,心里好不难过。”

玉仪听着这段掐头去尾的话,略想了想,方才明白过来。

应该是几个小侄儿玩闹,贤哥儿被磕住了,惹得心疼嫡子嫡孙的四夫人不愿意,把庶出的媳妇骂了一顿。

只是…,跑来跟自己诉苦做什么?

玉仪含笑不语,四房的是非可没打算掺和进去。

恭二奶奶不过是拿话起个开头,顺带也有发泄的意思,能够不去婆婆面前告自己状的,大约也只有六房的人了。

见玉仪端着架子,心里暗恨,忍了忍笑道:“眼下就快过年了,一转眼就开春,世恭在家整天闲得发慌,总念叨着要出去做点事。”叹了口气,“上次多亏六叔帮忙,给世恭弄了一个位置,可惜他没本事,倒把差事给弄丢了。”

玉仪总算听出点味儿来了——

大概在恭二奶奶的心里,公公和兄长都指望不上,婆婆更是偏心到了爪哇国,现今公公连世子之位都没保住,于是干脆放弃了。

恭二奶奶见她没啥反应,索性挑明道:“反正将来轮到世恭和我的头上,也就是一点剩汤剩水罢了。”求人办事,语气里终究带出一丝央求来,“好歹六婶疼我们一些,看在亲侄儿的份上,给世恭谋一个前程罢。”

“这事儿我也不懂。”玉仪不好乱搭腔,笑道:“回头让世恭去找他六叔,叔侄俩坐一块好好的细说罢。”——

这种麻烦,还是推给罗熙年来处理好了。

恭二奶奶见她没有拒绝,心下便松快了几分,凑近了些,小声道:“听说今儿老爷子很是生气,在书房发了一大通脾气。”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丫头,确定她们听不到方才继续,“隐隐约约听到消息,说是老爷子打算分家呢。”

玉仪眉头微皱,——分家?!

这可是个大消息了。

恭二奶奶见她还是不大开口,有些着急,又道:“前几天西街的朱道婆来了一趟,娘叫了她进去说话,好半晌才出来,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玉仪心下微微一惊,面上却是神色不动——

恭二奶奶是在提醒自己留意?这事儿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