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后,上房那边来了几个婆子,说是鲁国公想看看齐哥儿,就让人抱过去了。

其实玉仪心里明白,这是小汤氏找的借口,——无非是想说服鲁国公,将来好把齐哥儿养在她身边。

这件事,罗熙年这边反正是不情愿的。

除非鲁国公先开了口,事情才有七、八分希望,毕竟这个时代孝大过天,父亲说的话就是板上钉钉,——除非罗熙年打算做不孝子,否则不得不从。

正在私下琢磨,就见奶娘抱了齐哥儿进了院子。

玉仪有些不大喜欢,齐哥儿今年都五岁了,整天这么抱着太娇惯了些,不过打定了主意不插手他的事,因此只是皱了皱眉。

这落在了齐哥儿的奶娘眼里,顿时认为是玉仪不高兴了,觉得齐哥儿在外面野得太久了,赶忙上来陪笑道:“国公爷和太夫人见着齐哥儿高兴,所以就多留了会儿。”

齐哥儿从奶娘的怀里蹦了下来,得意道:“夫人,祖父祖母都夸我了。”

“是吗?”玉仪笑道:“是不是夸齐哥儿懂事听话?”

“是啊。”齐哥儿的声音脆脆得,眼睛亮亮的,“夫人怎么会知道?”

玉仪心下笑了笑,这种话不过是大人敷衍孩子罢了,却是不好只说,于是笑道:“我们齐哥儿本来就听话啊,夸一夸也是应该的。”

齐哥儿更加高兴了,挺起小胸脯道:“那我今天要吃枣泥糕!”

奶娘见他越发的恣意放肆,怕惹得玉仪不喜,忙道:“齐哥儿乖,别闹了。”伸手要去抱人,却不料齐哥儿不愿意,一把将人推开了。

齐哥儿嘟着嘴道:“我偏要吃!”

奶娘一阵尴尬,忙道:“齐哥儿乖,齐哥儿听话。”反反复复就是那么几句,半点效用都没有,反而闹得齐哥儿连连跺脚,一副不给就不依的样子。

玉仪看得微微皱眉,——奶娘总觉得齐哥儿没了亲娘,生怕他受了委屈,凡事都是顺着他的脾气来,却不知道这样是纵了小孩子。

自己因为不想管齐哥儿的事,也没有多加约束——

这样下去可不行。

“齐哥儿。”玉仪声音淡淡的,在一片吵闹声中显得有些突兀和微弱,但是却让齐哥儿停了下来,接着微笑道:“好孩子都是不闹人的,不然下次就没有人夸你了。”

齐哥儿抿了嘴,小脸上浮出一丝孩子气的羞涩。

玉仪伸了手,“来,跟我进去吃枣糕。”

齐哥儿顿时又欢喜起来,上前就要走。

“齐哥儿!”奶娘赶紧扯住他的衣服,目光闪烁不定,接着朝玉仪陪笑道:“方才在太夫人那儿吃了不少东西,等下又该吃饭了…”

玉仪顿住脚步,带了一丝探寻缓缓看向奶娘。

奶娘被看得下了头,“夫人…”

“胆子不小!”玉仪一声冷笑,——自己和颜悦色一点,这些人就忘了自个儿的身份和规矩!若是真想弄死一个齐哥儿,不显山不露水的法子多了去了。

难不成自己还会公然的下毒?真是可笑之极!

齐哥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些害怕,惯性的回到了奶娘身边,小声道:“我不吃枣泥糕了,不吃了。”

玉仪忍住心头的不快,挥手道:“都回去吧。”

奶娘脸色惨白,慌手慌脚的抱起了齐哥儿,朝玉仪欠了欠身,赶紧回了偏房。

玉仪回房消了消气,慢慢平静——

照这么看来,奶娘也是巴不得过去小汤氏那边的。

至少在她的判断里面,自己是存了坏心的,小汤氏是无依无靠需要齐哥儿的,所以去了那边更安全,对齐哥儿的成长更好更放心。

去吧,去吧,去吧…

玉仪心里喊了一万遍,自己还真不想操这份蛋疼的闲心!

晚上罗熙年回来,见玉仪情绪不是很好,问了一句,“谁惹你不痛快了?”

“没有。”玉仪知道家里的事瞒不过他,淡淡提了提,“下午齐哥儿去了上房那边玩儿,听说国公爷很是喜欢,回来时齐哥儿还挺高兴的呢。”低头喝了一口汤,“本来我要带齐哥儿进来吃枣泥糕,奶娘却拦着人,生怕我没带过孩子不知轻重,让齐哥儿吃坏了肚子,所以就让人回去了。”

罗熙年把她的话细细嚼了嚼,大抵明白过来。

“还有一件事。”玉仪接着道:“前几天太夫人找了我,透了一点意思,大概是想把齐哥儿养在身边,将来老了好做一个依靠。”——

自己可不想因为一点小事,闹得罗熙年产生信任危机,觉得自己背着小汤氏打小算盘,欺骗了他的感情神马的。

他可以因为种种考虑,不顾当初对自己说过的许诺,但是自己却不能。

不是自己甘愿低到尘埃里面,是彼此的社会关系,决定了自己离不开他,——所以那个退让一步的人,永远都是自己。

所以干脆决定摊牌,让这些人各自角力拉锯去,反正自己清清白白的,没在里头使什么坏,什么样的结果都跟自己没关系。

小汤氏能养齐哥儿最好,不能养,自己今后也不打算放牛吃草,该管的还得费心管一管,总不能养出一个祸害来。

“休想!”罗熙年将手里的筷子一顿,冷冷道:“五哥的儿子,我是不会交到那个女人手里的!”

“老五的儿子?!”鲁国公微眯着双眼,怒声道:“要不是瑶芳那个贱婢,老五怎么会一时赌气去了南疆?罗家不缺这么一个孽种!要不是看他流着老五的血,早就叫人一把掐死了!”

罗熙年顿时沉默了——

自己把恨意都放在了四房的人身上,可是对于父亲而言,不管哪一房都是自己骨肉,因此只会憎恨其他的人。

比如瑶芳…,甚至连齐哥儿也不能幸免。

鲁国公静了一会儿,问道:“你媳妇清楚这件事吗?”

“知道。”

“那就更不能留在六房了。”

罗熙年诧异的抬头,“爹…”

“名不正言不顺的,就连来历都是不清不楚。”鲁国公眉头紧皱,沉声道:“偏偏还要占一个庶长子的名分!你是要你媳妇拿齐哥儿当侄儿,还是当庶长子?当成亲侄儿待的太好了,别人会怀疑她心思不纯,若是摆出嫡母的架子生分了,只怕你心里面又会不痛快,怎么做都不落个好。”

罗熙年这才发觉妻子的处境有些尴尬,不免又想到了奶娘的态度。

“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事端,最容易被有心人钻了空子。”鲁国公问道:“万一齐哥儿有个小病小痛,你敢保证,心里惦记着手足之情时,一定不会怀疑自家媳妇?为了一个庶子,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值得吗?你自己好生想一想!”

罗熙年咬牙,“可是…”

“我知道你不喜欢汤氏。”鲁国公一眼看穿了儿子的心事,徐徐道:“可是你摆正心态想一想,汤氏是要求后半生的依靠,难道会对齐哥儿存了坏心?齐哥儿跟在汤氏的身边,难道不比被有心人挑唆过得好?”

自己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的这位第四任夫人,委实算得上是苦命的人,大好的青春年华,竟然白白的蹉跎过去了。

虽然心里并不喜欢这位夫人,但是看在她多年来小心翼翼,没出过大错的份上,好歹夫妻情分一场,还是给她留一条后路吧——

人老了,心也跟着软了。

罗熙年之前是一直坚持的,可是后来父亲越说,越觉得这样会让妻子为难,——一个庶出的孩子,即便是亲哥哥遗留下来的骨肉,那也不能跟嫡妻相提并论。

对于这个时代的男人来说,庶子永远都比嫡子矮了那么一等。

“你别忘了,老五可还有一个世晟呢。”鲁国公又轻飘飘的送出一句。

罗熙年只一怔,旋即便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如果自己对齐哥儿太好的话,势必会让嫡亲的侄子不满,与嫡出且已成年的罗世晟想必,齐哥儿的分量实在太轻了。

更何况…,嫂嫂和亲侄儿都不会喜欢这个孩子。

罗熙年的心里犹如一团乱麻,原本坚定不移的念头,此刻也动摇了。

留下齐哥儿在六房,对小辣椒不好,对嫂嫂和侄儿不好,甚至对齐哥儿也不好,几乎看不到任何好处。

难道…,真的要把齐哥儿送给小汤氏?!

作者有话要说:>>>>写太多,每次写完都不想再回头多看一眼,有虫子就帮抓抓吧~~

美梦(下)

转眼到了四月里,六房一连接着出了两件喜事,先是彩鹃出嫁,继而素莺出嫁。

原本彩鹃的吉日在二月,当时六房和四房正斗得厉害,乱糟糟的也顾不上,只好另外择了新的吉日,倒是跟素莺凑在了一块儿。

玉仪一人赏了五十两银子的添妆钱,私下又单独再给了五十两,算是压箱底的,衣服料子什么的亦赏了不少。

看着两位大丫头风风光光嫁了人,底下的小丫头们都是艳羡不已。

同时也算是各自有了盼头,只盼自己做得好了,得了夫人的赏识,将来也能嫁得风光一些,因而服侍得比从前更加尽心,六房一派上下和睦的景象。

一等丫头的位置空了两个出来,先把问棋和桂枝补了上去,接着又是补二等丫头的,好一番人事调动,再者彩鹃、素莺又回来磕头,六房的院子就一直没有清静过。

玉仪连着忙了小半个月时间,才总算是消停下来。

这边闲了,段嬷嬷就在旁边说着闲话,避了人,“夫人…,如今老爷屋里一个人都没有,你看是不是…,从问棋几个人里挑一个出来?”——

让自己亲手给罗熙年选小老婆?

拜托,自己的思想觉悟还没有这么高的层次。

他自个儿要纳妾收通房,自己不会管,也管不了,但是要自己主动的…

假如通房丫头是自己送的,让人过去陪睡自己不痛快,不让去又耽误了人家,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吗?

“夫人…”段嬷嬷苦口婆心劝道:“虽说如今老爷心里有夫人,可是男人的心总是靠不住的,就算他不动心,也架不住别的人狐媚勾引啊。这万一要是让外头的人进来,更加不好拿捏,平白惹出多少事来,还不如从自己的丫头里面挑呢。”

玉仪微微烦躁,“嬷嬷,我知道了。”

段嬷嬷见她不耐烦听,只好打住,摇了摇头转了话题,“别的先不说,夫人能早一点怀上身子就好了。”

玉仪拖腮望着窗外,叹气道:“我也想啊。”——

明明最近挺努力的,怎么小蝌蚪先生就没和卵子女王勾搭上呢?

“夫人。”掀帘子进来的是桂枝,容长脸面,但是很白净,如今接替了素莺的差事,办起事来很是稳重,“老爷回来了,不过去了小齐大爷的屋里。”

她从前是罗熙年屋里的丫头,难得主母青眼有加,升了一等丫头,自然要更卖力更尽心的回报,才能保证位置坐得稳。

玉仪听了点点头,“知道了。”

心下忍不住想,小汤氏到底能不能把齐哥儿抱走,快点出一个定论,自己也好相应的做点对策,——不论管还是不管,都不能再这么放任下去了。

罗熙年在齐哥儿的房间里,连椅子都没有坐,看了看孩子,朝奶娘问道:“最近齐哥儿常去太夫人那儿?”

“也没有经常去。”奶娘吃不准他的态度,小心翼翼回道:“有时候太夫人找了,我就抱着齐哥儿过去玩一会儿。”

罗熙年扭了头,朝齐哥儿问道:“太夫人那里好玩吗?”

齐哥儿有些怕他,不如在玉仪面前放得开,怯怯道:“好…”

奶娘的眼神闪了闪,趁机忙道:“国公爷和太夫人都很喜欢齐哥儿,还夸了,直说齐哥儿是个听话懂事的,倒是投了缘了。”话里流露出浓浓的去意,掩都掩不住。

“所以呢。”罗熙年冷冷看了过去,“齐哥儿跟夫人就不投缘了?”

奶娘吓得低了头,“老、老爷…”

罗熙年甚是讨厌奶娘的态度,——认真说起来,妻子待齐哥儿算不上多亲密,但是平日里也是温温柔柔的,更没有动过什么坏心眼儿,何以被人揣测成这样?!看奶娘这副巴不得离开的样子,倒好似妻子藏了奸似的。

这个奶娘还知道从前瑶芳的事,万一在齐哥儿成长的过程中,被她灌输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好的苗子都要引歪引邪——

如此看来,奶娘留不得了。

罗熙年回到主屋,玉仪正在忙着放碗布筷,见他进来,抬头笑道:“正说让人去请你吃饭,今儿中午炖了酸萝卜老鸭汤。”

罗熙年由着倚云服侍洗了手,坐下端起汤碗,喝了两口,“嗯,味儿不错。”

玉仪递了饭过去,替他加了一筷子的菜,自己方才开始喝汤,顺口问了句,“过几天就该殿试了吧?”

“嗯。”罗熙年点了点头,“殿试完了,接着就该是选拔庶吉士。”

玉仪想了想,以冯怀远二百二十八名的水平,状元探花什么的肯定无望,就算殿试超水平发挥,至多也就挤进二甲。然后选庶吉士就有些看运气和关系了。如果罗熙年不插手这件事,冯怀远应该不会狗屎运爆棚,一路顺风顺水选上庶吉士吧?

不是玉仪看不得别人好,实在是有些担心玉华,冯怀远如果一路青云直上的话,恐怕更要嫌弃这个糟糠之妻。不过也不想多插手,去坏了人家好事,因此只是对罗熙年道:“我看大姐夫是个有才气的,想必能够选上,这件事你就不用多费力了。”

罗熙年听了,咀嚼的速度慢了一些。

继而一想,觉得妻子是不喜欢这些乱七八糟亲戚的,反正自己也不喜欢,谁还愿意没事找事去跑腿不成?倒是乐得不管,因此笑道:“好。”

饭后消了食,一时间也睡不着,玉仪便歪在他的怀里说话,——只是床上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说着说着,两人便用肢体语言代替了一切。

一番巫山**之后,二人都是筋疲力尽。

罗熙年看着小脸红扑扑,嘴唇水润润的妻子,再看向自己身上的痕迹,突然发觉最近小辣椒在房事上很用功,——难道是因为自己还没有孩子,齐哥儿带给她压力了?所以才会这么拼命的,像是完成任务的严格认真对待。

心下念头微微转动,又想到了齐哥儿——

从前自己总是觉得哥哥早逝,有太多太多的牵挂,太多太多的不舍,总是想保护好他留下来的一切东西,…包括血脉。

如今才发现,当初是自己太过任性执着了。

父亲的话并没有错,齐哥儿跟着小汤氏不会受到亏待,甚至会比在六房更好,养在祖母跟前的庶孙,至少比一般的庶孙强多了。

前段小辣椒对齐哥儿稍好了一点,不是还有流言,说是她想认在膝下自己养吗?这还算是好的,看奶娘那疑神疑鬼的样子,就算妻子本来是好心,也要被她歪曲成另外的意思。

小辣椒白白受气不说,还容易让外人误解。

或许,自己真的应该退让一步。

出乎玉仪两口子的意料,冯怀远殿试发挥的很好,得了上头的青眼,不光挤进了二甲进士,而且还排到了一百四十六名。

一路好运不断,最终出人意料的选上了庶吉士——

这下可了不得了。

如今冯怀远也算是翰林院的人了,虽然还没有官职,但是可以在翰林院呆三年,三年之后考核,——成绩好的正式成为翰林,那可是官职正五品的学士,成绩差一点,可以捞到一个正六品的六部主事,最不济还能被派往地方任职,至少也是一个正七品的知县老爷。

这样的官职国公府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冯家却是扬眉吐气,只觉一夜之间跻身官宦人家,连带说话都带了几分官家人味道。

要知道翰林的官职品级不高,但却被视为清贵之选,如果有机会进入内阁,前途将不可限量,甚至官拜相位都是有的。

虽然这个几率跟中彩票一样,但冯怀远自然不会这么想,只觉腰杆硬了,说话的气也粗了,要不是该顾及读书人的风骨面子,只怕鼻孔都长到头顶上去了。

早先跟着玉华去看了房子,原本还有一、二分犹豫的,现今冯怀远志得意满,觉得自己将来肯定是要留京任职,——租房子住说出去多不好听,立即拍板买下了房子。

当然了,银子都是从玉华的嫁妆里面掏的。

冯怀远才拿了妻子一大笔银子,便是再急着纳妾,也只得忍一忍,更何况眼下还有另外一件要紧事。

“你想把秀秀送给杨大人做填房?”冯母问道。

“什么送?”冯怀远皱了皱眉,有点不满意母亲的这个字眼,“人家是好歹也是正七品的官老爷,难道还辱没了她不成?”

“看你,我又不是舍不得一个女儿。”冯母这话说得丝毫不亏心,——换做要嫁的人是亲生女儿,断然不会这么痛快,至少得先问清楚再说。

冯怀远端起茶喝了一口,“反正秀秀嫁过去只有享福的。”

冯母笑着问道:“我只是有些奇怪,这样的好事怎么就轮到咱们家了?京城里的好姑娘多了去,秀秀也不见得有多出挑。”

冯怀远淡淡道:“别的没什么,就是杨大人年纪稍微大了些。”——

岂止是大了一些?三十九岁,这年纪都足够做他的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