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华叹道:“三妹妹,这一切都是我的命。”——

命?命你妹啊!

玉仪只觉一口气没提上来,血压跟着升高。

强行让自己消了消火,告诉自己再也不要跟这种人讲道理,免得道理没讲清,回头先把自己给气坏了。

玉华若是自己的亲妹子,真想抬手扇她一耳光,好让她清醒清醒,可惜她不是,自己就不做那个恶人了。

一阵良久的沉默过后,彩鹃在外面咳了咳,“夫人,冯大小姐一直没有出来。”

玉仪这才发觉时间有些久了,想了想,对玉华道:“你是她的大嫂,你进去瞧瞧方便一些,有事出来告诉我。”免得人家刚把衣服换了一半,突然闯进一个外人,哪怕都是女的,也会不好意思的吧。

玉华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脸上有些赧然,“没什么,就是她觉得衣服太新了,有些不好意思换,让给一身旧衣服就行了。”

玉仪微微一怔,——别人穿过的衣服,自己本来就不想再回收,所以才特意挑了一身新衣服,准备直接送人的。

难不成被冯秀秀猜度了出来,觉得被人施舍伤了自尊?

有些时候,人越是穷困自尊心就越强。

玉仪能理解这种心思,摇头笑了笑,让彩鹃去找一身不大穿的旧衣,回头即便冯秀秀还回来,自己放着不穿或者赏人便是了。

这是一场没有太大意义的花宴,主要是前面男人们在交流,吃完了饭,又象征性的看了半下午的戏,各家的女眷便陆陆续续回去。

因为前面冯怀远还没回来,玉仪便留下了孔家和冯家的人,在六房说着闲话,顺带也有招待娘家人的意思。

反正人也见了,饭也吃了,戏也看了,干脆就把人情彻底做足做够。

也不知道是看在玉仪的面子上,还是当着外人不好多说,冯母并没有对玉华摆什么脸色,只是象征性的问了庶女几句。

冯秀秀说了几声没事,便略过去了。

一转眼,大家又都说到了穿戴打扮上头。

没有几个女人不喜欢这个话题,因此气氛融洽了不少,连几位害羞的小姐,都忍不住插嘴了几句。

玉仪让人拿了新制的胭脂出来,除了冯母年纪大了又是寡居,用不上以外,其余的人一人分了一盒,连带唐氏也没落下。

唐氏到底辈分在那儿摆着,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我又不比你们这些小姑娘,年纪轻颜色好,正是该打扮的好时候呢。”

玉仪笑道:“太太最会哄我们欢喜了。”看了看唐氏的肚子,“只是太太如今正怀着小兄弟,还是少使些胭脂水粉的好。”又道:“依我说,今儿本就不必亲自过来的。”

唐氏听得心花怒放,——哪个妇人不指望一举得男?再者玉仪对她亲热,也算是在人家给她做脸,如何能够不喜?正想说几句好听的话,外面便来人了。

玉仪亲自将人送到了二门上,正巧见到了冯怀远。

一身九成新的石青色素面直裰,面貌算得上清俊,又正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单从外表上来看,倒比玉华强了那么一、二分。

“大姐夫。”因为是娘家亲戚,玉仪上前打了个招呼,笑盈盈道:“伯母和大姐正挂念着你,可算把人给盼来了。”

冯怀远生疏客套的点了点头,“三姨。”继而看向冯母,上前搀扶道:“娘,马车在外头备好了。”回头招呼玉华和几个妹妹,“走吧。”

玉仪见他眼里只有亲娘和妹子,对妻子只扫了一眼,心下微微不悦,——不过想着古代礼教森严,也不好在人前有多亲热,只得忽略过去。

罗熙年也不是太高兴,不过为得是另外一层,当着外人的面没有言语,只是站在了妻子身边,等着客人出去便回了房。

“你跟那姓冯的打招呼,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罗熙年冷哼了一声,“还真拿自己当根葱呢?!摆什么姐夫的架子,他也好意思!”

玉仪倒是没在意这个,笑道:“虽说是亲戚,到底男女有别,又不熟,第一次见面有些拘束也难免,总不好意思盯着我看吧?”

“他敢?!”罗熙年恶狠狠道:“他盯着试试,看我不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

“那人家可为难了。”玉仪更觉得好笑了,“既不能看,又还要表现的热情,难不成一直低着头拱手?行了,管他做甚。”

罗熙年方才稍稍释怀,上前搂了她,“只许我一个人慢慢的看。”

玉仪嫣然一笑,“十两银子看一眼。”

罗熙年口气十分豪迈,嚷嚷道:“先来一千两的!”

“看就看,不许动手!”

“那我动嘴。”

“…”玉仪在他身上拍了两下,嗔道:“回头给你贴个封条!”

一大群人出了罗府,回了孔家的宅子。

冯家还没来得及租好房子,仍然暂时跟孔家挤在一起。冯怀远安顿好了老娘,回到自己的客房,看了看面目平庸的妻子,心下微微厌恶。

当初自己就不认可这门亲事,无奈何母亲坚持要做亲,结果娶的人不如意不说,还叫自己背上一个吃软饭的名声——

他自幼是个不知柴米油盐贵的人,虽然知道妻子用嫁妆贴补家里,但却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只觉得不过几两碎银子罢了。

心情烦躁的时候,反倒觉得是妻子是在侮辱自己。

此刻心绪有些浮动不平,实在忘不了方才在罗家的那一瞬惊艳!——

原来同样是孔家的女儿,妻子只能长成这样,性格也不讨喜,六夫人却能生得那般明丽大方,一副宜嗔宜喜的小模样儿。

不过冯怀远心里明白,这只能白想一想——

且不说六夫人是国公府的儿媳,即便没有高贵的身份,那也是自己的小姨子,断乎扯不到一块儿去的。

再说自己可是读书人,岂能像那些下流混账一样乱想?

还是等到自己进入了仕途,回头得了空,纳上两房美妾才是正经的,京城里的丫头可比乡下的好多了。

他自己越想越美,得意的跷起了二郎腿,嘴角勾起一缕笑意,仿佛此刻正一边一个美妾揽入了怀——

倘若玉仪看到这么一副画面,再听见他心里所想,只怕早就气得炸了毛,连茶带碗砸了过去。

如果被罗熙年知道…

不消说,直接打烂了这颗心术不正的烂羊头,就再也不用想了。

玉华不知道丈夫正在漫天发梦,端了茶,轻轻放在了他的手边,也没言语,便转身过去做针线了。

丈夫不喜欢自己,她心里是知道的,依她的性子,自然不会邀宠献媚什么的,只觉把分内的事都做好,也算对得起冯家了。

冯怀远看了一脸呆板无趣的妻子,心里的厌恶更添了几分。

自打新婚之夜起,就是这么一张万年不变的泥菩萨脸,那样子不像自己的妻子,倒像是自己的老娘,叫人如何提得起兴趣来?

后来见瑞雪那丫头还有几分姿色,便就收用了。

没想到也是一个无趣的,主子丫头都是一个味道,就跟那木头人似的,怎么戳都是一样的木,越看越是叫人心烦。

可惜今后自己进入仕途,还得仰仗着国公府那边周旋,仰仗那位小姨子,那么妻子休不得、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当菩萨一样的供着。

不然用脚趾头想一想,都知道在官道上肯定走不远。

心下只觉憋了一口恶气,忍了又忍,——那等着做了官纳美妾的念头,因此而愈发得强烈了。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本文在收尾,但是绝对没有应付了事~~每一章写5千字,连构思、推敲和打字,至少需要在电脑前坐3个多小时,一般都是5、6个小时,经常写到凌晨以后~~So,尽管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不过已经尽力了~~~请不要因为某颜的勤奋,而怀疑写文的诚意~~~

PS:大姨妈来了,腰酸背痛的,天又热,我也暴躁了~~~

美梦(中)

美梦(中)

转眼就是春闱应试的日子,玉仪这边到不觉得什么,唐氏和玉华等人则是伸长了脖子,只恨不能替应试的那个出把劲儿。

接下来,就是让人心焦的漫长等待——

其实不过数天而已。

到了发榜的那天,冯怀远和唐氏的胞弟一起出门去看榜。

榜单前面早就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有应试的考生本人,也有帮着看榜的小厮、亲戚,唐氏也派了两个小厮跟着,免得人多挤着了。

密密麻麻的名字挤在一起,大家都是不停的扫来扫去。

人群里,有中了榜的人欢喜的大声高呼,甚至还有晕了过去的,也有落了榜,垂头丧气在一旁哭丧的,不死心反复再从头看起的。

各色各样的人都有,周围早已经喧哗的人声鼎沸。

“中了,中了!”一个穿青衣的小厮跳了起来,从人堆里钻出去,转了半天找到了冯怀远,扯他道:“少爷,你的名字在这边!快快快,快看!”

冯怀远的欢喜大过了天,自然不会追究下人的失礼,急匆匆跟着挤了进去,顺着小厮所指,反反复复看了七、八遍,上面的确是自己的名字!

一颗心都要跳出胸膛,控制了好久,才勉强没有让自己失态。

然后仔细看了看,是第二百二十八名,算不上多好的名次,略略有些失望。

不过能够考中贡士,就代表能够去殿试,只要自己没犯什么谋逆大罪,殿试几乎都是不落第的,只不过是排个序罢了。

也就是说,自己再等一个月参加完殿试,就是金榜题名的进士了!

冯怀远觉得走路都是轻飘飘的,顾不上唐家的“舅舅”,便一脸兴奋往回急赶,一进门就跪在冯母面前,激动道:“娘,儿子中了!”

“阿弥陀佛!”冯母悬了几天,不不不…,悬了二十多年的心,总算在这一刻落了下来,眼泪直往下掉,“苍天有眼,祖宗保佑啊!我儿,咱们冯家可全都靠你了。”

三位冯家小姐也是激动不已,——一旦冯怀远做了官,她们几个也就跟着成了官家小姐,身价绝非从前可比,将来能够攀到的亲事也高了一筹——

再着说了,这种喜事谁家又会不欢喜呢?

然而玉华的心情却有些复杂,按理说丈夫中了榜,有了做官的希望,自己应该跟着高兴才是。但是出于某种本能,反倒觉得自己跟丈夫越来越远,甚至可以预见,自己将来的日子更加不好过。

当初在太仓便是如此,那种举目无亲的无力感再次浮了上来。

就好像一个在黑暗中摸索的人,四周空荡荡的,唯一的亲人又远在四川,隔得太远帮不上忙,——其实即便在身边用处也不大,孔家已经落败,自己又是出嫁的女儿,能偶尔回去诉诉苦就不错了。

茫茫的黑暗中,玉华突然看到了一个带着希望的光点,但是继而又灰了心,——当初母亲那样下狠心设计堂妹,她不趁机落井下石就算不错了。

说起来,回头丈夫求官一事还得仰仗罗家周旋,这份大大的人情,还不知道能够拿什么还,基本上…,冯家也没有能力还了。

一想起丈夫那幅理所应当的样子,玉华就忍不住微微厌恶。

可是厌恶归厌恶,冯家的人却催着玉华多去国公府走动。

冯母让玉华停了一切针线活计,好好的养着手,好好的打扮打扮,甚至还特意买了几块贵的料子,给媳妇裁了新衣,让她只要跟六夫人拉好交情就行。

玉华觉得可笑,殿试的日子在下个月,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攀出什么关系?冯家又拿不出像样的东西,又给不了别人好处,还真拿自己当正经亲戚走动了——

若是堂妹高傲一点,只怕连面都不会见一见。

虽然对婆婆和丈夫不满,但自幼所接受的那一套贤惠理论,使得她至多就是在肚子里腹诽,断不敢提出反对的意见。

纵使不情不愿,还是厚着脸皮过来国公府找人。

玉仪在家穿了一身藕荷色的素面褙子,头发随意的挽了挽,别了一支平日心爱的珍珠簪,很是清减的装束打扮。

“正说有事找你呢。”玉仪笑吟吟的,让玉华坐了自己的左手边,彩鹃等人上了茶便出去了,只留下姐妹二人单独说话。

玉华微微讶异,“有事找我?”

玉仪问道:“听说,你们打算在外头租房子?”

这一次春闱冯怀远中了,唐氏的胞弟却名落孙山。

唐氏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多说,反倒鼓励弟弟回去好好读书,三年后再上京城来应试——

毕竟弟弟年纪小了点,今年才得十七岁,能考中举人也算难得的了。

只是这样一来,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一家欢喜、一家愁,自然有些别别扭扭。

加上冯家觉得马上就是官宦人家了,哪能还挤在亲戚家里?因此急哄哄的要找房子搬出去,仿佛慢了就落人口舌一般。

玉华点头道:“找了,就是还没找到合适的。”

“可是巧了。”玉仪笑道:“有个认识的人里头,刚好一所小宅子急着脱手。我让人去看了看,干干净净的,里面家具什么的也齐全…”

玉华打断她,“京城的房价那么贵,买下来得多少钱啊。”

“你先听我说完。”玉仪端起花茶喝了一口,润了润,接着道:“若是租房子,银子可是白白的流了出去。买房子虽说要贵一些,但房子却是自己的,住个十年八年的,将来还可以留给儿孙呢。”

“道理是这样没错。”玉华低头,面上有些赧然,“只怕价钱太贵了。”

玉仪只管继续说道:“那房子也是三进三出,只是比家里现今的那套小一些,但是你们一家子也够住了。”略作停顿,“至于房价嘛,因为人家是急着脱手,比市面上的要便宜三、四百两,连带家具算在里头,一共是一千六百两银子。”

玉华显然有些纠结,听起来的确很让人心动,如果加上自己的嫁妆,凑一起也不是拿不出这些银子。

只是这样一来,手头上就没有多少能周转的现银了。

不管怎么说,买房子的确比租房子听起来划算,万一有个急用了,还可以把房子卖了不是?总比一天一天给租金要强,要知道京城的房子租金可不低,一年至少得四、五十两,更不用说那些地段儿好一点的。

玉仪问道:“是不是凑不出这些钱来?要不然,我这里…”

“不不不!”玉华忙道:“拿得出,拿得出的。”——

若是借了堂妹的钱,回头冯家的人厚脸皮不还怎么办?自己可不要做那等下流无耻之人,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如此更好。”玉仪面上笑了笑,却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位堂姐还是从前的不折脾气,宁可吃苦,也不会欠下不能还的人情,免得在别人前没有脸面——

这样刚强的性子,怕是不会,也不愿意去讨好男人吧?

之前私下问过瑞雪,一千六百两,差不多是玉华能拿出来的极限。

毕竟除了房子,还要管着冯家的那一大家子吃喝拉撒,都已经花惯了,如何一下子停得住?到时候,只怕又该觉得玉华不贤良了。

认真说起来,大太太给女儿攒下的嫁妆不算少,吃的、穿的、用的,连带银票金子什么的,差不多能折三千多两银子。

可惜其他的嫁妆,早就被冯家花得七七八八了。

听瑞雪说,冯家还在太仓买了一所大宅子,至少有七、八成的钱,都是花得玉华的嫁妆银子,再加上平日东挪西用,那银子用起来就跟淌水似的。

玉华犹豫了半晌,决定让冯家的人去看看房子再说。

“看看也好。”玉仪没有深劝,——那房子的地段、布置等等,等冯家的人看了,就会知道有多划算,不信他们丢得开手。

“夫人何苦去管这种闲事?”彩鹃有些抱怨,“虽说大姑奶奶的人不算坏,可是当初大太太…,要不是凑巧遇上了老爷,只怕夫人连命都没了。”

“一码归一码。”玉仪淡淡一笑,“难不成,还等着冯家把大姐的嫁妆都败光了?如今那姓冯的考中了贡士,也就等于捞着了进士,将来花银子的地方多着呢。”长长叹了口气,“若都是用在正途上倒也罢了,怕只怕…,都用在了歪门邪道上面。”——

玉华姿色平平,又不是那等会哄男人欢心的妇人。

万一那姓冯的觉得自己做官了,是个人物了,又问玉华拿嫁妆,一转眼就去纳几房美妾,那岂不是要气得人吐血?

彩鹃撇嘴道:“管那些混账东西做什么?”

“不管?”玉仪笑了笑,“要是大姐的嫁妆一分不剩,连吃饭穿衣都是问题,难道我一个堂堂的国公府夫人,还能看着亲戚饿死在街头?到时候,接济银子你是给还是不给,多少且不说了,光是那份恶心劲儿就叫人受不了。”

“就算用买房子的事,把大姑奶奶的嫁妆给套住不动。”彩鹃想了想,问道:“可是万一…,冯家的人把房子卖了呢?”

玉仪挑眉道:“谁那么不长眼?倒是买买试一试!”站起身来,“行了,不说这些个糟心的事,净让人心里不痛快。”

“夫人这是要去哪儿?”

“哪儿也不去。”玉仪在门口望了望,问道:“齐哥儿怎么还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