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衣少女质疑:“我亲眼看见他趁我洗澡的时候突然闯进我的房里,还能有什么误会?”

查获反击:“你当谁愿意闯进你的房里?”

“你明明已经闯进了我的房里!”

“本大爷是逃命好不好?逃命的时候当然是慌不择路,有选择的话,本大爷当然不会……”

“好了。”由着这只天然呆继续分辨下去,更将刺伤人家少女的玻璃心,“你为什么逃命?不,你须先告诉我你怎么也到了这里?是在那时随我一起过来的不成?”

查获大摇其头,目眺远方,面上涌起一股莫名地悲壮:“那时你突兀消失,本大爷赶不及救你,心存愧疚,耿耿于怀。而后设法打听到你的母亲和那个仙人联手做法,是而星夜兼程赶到巫界,随在老狐狸身后赶来,没想……”

“老狐狸?”秋观云蓦惊,“他在哪里?”

查获横眉立目:“巫界恶霸你动不动打断本大爷的话,本大爷要怎么说?”

“……”给你点阳光就灿烂是不?她吸一口气,干巴巴赔笑,“不急,您老慢慢道来。”

“就是啊,我和老狐狸不是从那个崎岖纠结的时空之路上过来了吗?好不容易到了平地,却发现我们身上的法力正在消失,然后老狐狸说先找到你再商量应对的办法,然后这个时候……”

“你然后、然后个什么?你那个奇怪的口音真真别扭,你是从哪个乡下过来的乡巴佬吗?”此次打断查获少年陈述者,是那位黄衣少女。

“昙帛别失礼。”织罗低声制止,“他来自另一个世界,语言当然与我们不同,因为身处神庙,所以你还能听得懂,走出这里,只有如母亲那样的上阶天神才可与他自如交流。”

秋观云诧异:“这是说我一旦走出这里,就不能与你说话了吗?”

织罗忖了忖:“你也许是不同的。”

“她为什么不同?”黄衣少女乜来一眼,“还有这个色狼,他们到底是来自哪里?为什么敢出现在我们崇高神圣的神庙内?”

织罗淡淡道:“她是优昙罗。”

“什么?”黄衣少女再发尖叫,查获少年掩耳不及。

百鹞审视着四周,生平第一次身陷囹圄,总是要看得仔细一些才好。

但凡这等地方,无论哪方世界,总是大同小异:鳞次栉比的栅栏,阻隔住每一双渴望自由的脚步;重重的锁链镣铐,汲取着每一个沉沦于此的灵魂;栅间吝啬的缝隙,是给予失去自由者的心理折磨:有什么比看得到却得不到更能摧残人的心性呢?

当然,既然囚禁得是他,自有另一层设置。他稍加尝试,晓得以自己当前的法力,绝对无法逾越这道屏障,索性盘膝静坐。此法固然无法恢复法力,至少有助潜心沉思。任何情形下,冷静不是坏事。

不知过了多久,他有感自己面前的不远处,多了一位来客。

他安之如素。以自己目前的身手,对方若是为杀戮而来,在发觉之前早已身首异处。既然对方选择观望,他何必打扰?

大抵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来者消失。

那脉气息,他很熟悉,那份凌驾于万物之上、俯瞰诸生的优越与强大,也只有在天帝阳昊身上领略过。

正如云沧海告诉过他的,他此行将遭遇平生最大的对手。这位对手,有着足以与天帝阳昊颉颃的力量,更有赛过天帝阳昊的残忍无情,不会被灵儿唤起慈父之爱,不会被良之心勾动旧友之谊。与之对上,他没有退路,也……

几乎没有胜算。

对方显然是晓得自己与观云在那个世界的牵系,虽然无从猜测对方将自己拘囿此处的用意,总归不是有客自远方来的寒暄。不过,通过方才,他也得获了一条颇有价值的讯息:观云不在对方手上。否则,何须无声来去?

不知查获是否已经将她寻到?

~

“‘找到观云!’那只老狐狸一掌将我送了出来,喊了这么一声。本大爷按他的话跑了好大一阵,才想起这样独自逃走会不会不讲义气,但回头看的时候,后边已经什么也没有了。这时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一群人向本大爷指指点点,本大爷惟恐是那群袭击者的同党,只得接着逃命,七拐八拐,看见一道门,然后就到了这里。”

查获少年的表达虽然有欠精炼,仍可将来龙去脉叙述完整。

秋观云蹙眉:“你确定是那群袭击者带走了老狐狸?”

“当然是。”

“对方去了哪个方向你也没有看清楚?”

“……对不起。”查获少年低头,好是惭愧。

“不是你的错。在那样的情形下,老狐狸和你都做出了最恰当的处置,有一个在外接应,总好过两个一起束手待毙。”秋观云站起,向坐在神殿一角的案桌前笔耕不辍的织罗走去,“你应该知道是谁带走了我的朋友吧?”

织罗点头:“只能猜个五成,却不建议你去营救。”

她一笑:“我没有那么鲁莽,当下最重要的自然是恢复法力。”

织罗用指间的羽毛笔管指着向前方:“你每天将手抵在优昙罗额心的那颗蓝宝石上至少两个小时,便可获得足够的能量弥补你失去的法力,如果你有足够的运气,有意外的收获也说不定。”

“多谢。”她旋身而去。

“她……”坐在织罗身边的昙帛拧眉盯着秋观云的背影,“真的是优昙罗?万一织罗认错了怎么办?”

织罗回到案上的抄写工作,说:“认错了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是优昙罗,就无法驱动月亮之石。”

昙帛站起向那方眺去,优昙罗神像前,那道修长精致的身影被一团蓝色的莹光笼罩,是真是假不言自明,冷哼了声道:“她为什么是优昙罗?难道她要做我们的天后吗?”

织罗想了想,说:“不是每个女人都想做天后,优昙罗回来,不代表你失去机会。”

昙帛脸儿赧红:“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想做天后?”

织罗一笑:“明天就是你进神宫擦拭神器的日子,努力吧。”

昙帛举拳:“织罗找打!”

“别闹,害我写错字。”

“这些来往信徒的笔记又不是非在今天完成,陪我玩……”

相邻最近的一根大理石圆柱后,靠着柱石打盹的查获被姐妹的话声吵醒,咂了咂了嘴巴,感觉肋下的修罗刀隐有抗议之音,遂一把取出抱在怀内,再度向睡神称降。

呃?

深思中的百鹞修倏地睁眸。

他找到了恢复自身法力的办法。如此说来,送走查获,反是弄巧成拙了呢。

惟今之计,当是与外面的他们取得联络。不知自己剩余的这点滴法力,够不够派出一只纸鹤?

姑且一试。

法力恢复,操纵巫役出外搜集资讯,得获意外惊喜。

秋观云收纳回袖,喜道:“它竟然碰上了老狐狸的纸鹤。还能施法,说明那只老狐狸的状况不算太糟呐。”

查获摩拳擦掌:“他被关在哪里?”

“神宫。”

“神宫……”好像听过?

秋观云沉吟道:“这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晓得老狐狸平安,尚须与他通上讯息有个里应外合才好。”

“想起来了!”攒眉思索了半晌,查获脱口而出,“那个以为自己很漂亮的坛子明天进神宫做什么事来着?”

秋观云明眸一闪:“此话你从哪里听说?”

“方才你到那尊神像前面发呆的时候,我找个地方睡觉,恰好听见,好像那个坛子想做天帝的天后……”

她狡黠泛笑:“你知道她的房间在何处对吧?”

查获一呆:“知道又怎样?”

“货真价实地去做一回色狼如何?”

“不要!”查获双手抱肩,义正辞严,“父亲对我说过,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我不能失节!”

“……”异国他乡,总想着互帮互助互仁互爱暂且忍耐的自己是不是错了?这厮此时只欠一脚踢飞!“本大爷没要你付出你的贞节,你只须看准她明日待穿的衣裳,将本大爷的巫役放在其衣袋即可。”

“被她发现怎么办?”

她眯眸:“那你也只好失节,赔上你豆蔻年华的贞操了。”

三四、心忧君兮君可知

虽然不情不愿,查获还是将巫役放进了那做着天后梦的昙帛少女衣内。

织罗与昙帛皆是神相娥依诺的女儿,前者在神庙做负责誊抄笔记、酒扫神殿的侍祭,后者每月定期进神宫擦拭茶酒饮食的一干器皿,等同是神宫内的侍女。

这些仅是公之于众的表面信息,秋观云暂时没有探听异界豪门内幕的的打算。

翌日,昙帛怀着对神王神圣的向往走进神宫,秋观云趁机施法,驱使巫役与百鹞取得联络,收获匪浅。本是令人喜不自禁的好消息,然而——

“我在刀在,刀亡我亡,本大爷坚决拒绝!”她只说了“借刀一用”四个字后,查获即“噌噌噌”如一只猴子般沿着大理石柱爬到顶端,四肢盘附其上,发声抗议。

“你先给本大爷滚下来!”秋观云切齿道。

查获摇头,将抗议进行到底:“我在刀在,刀亡我亡,本大爷坚决拒绝!”

“也好,本大爷成全你,保你人刀俱毁!”她举掌,准备好好教他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大爷”。

咚。咚。咚。

“你在吗?”织罗浅声敲门,“我来给你送明天的换洗衣服。”

“请进。”虽来不多日,她也大抵明白了这个世界的礼貌规则。

门被打开,织罗捧着散发清淡皂香的雪色长袍轻声步入。

查获如见救星,大喊:“织罗织罗把她拉走,她要抢母亲送给我的宝刀!”

秋观云啼笑皆非:这厮是真真嫌其近来的日子打发得过于轻松快活了是不是?

织罗向上一瞥,轻轻摇首:“你是观云的朋友,不是织罗的朋友,我无法提供你需要的帮助。”

“……诶?”查获欲哭无泪,“你见死不救吗?来人啊,恁大的神庙难道没有别人了吗?救命啊——”

“没有人哦。”织罗将衣服放到床上,柔柔淡淡地道,“如今正值暑期,是神庙的歇止日,除了我,以及偶尔来陪我作伴的昙帛,其他祭傅们全部歇暑度假去了。神庙建在远离民居的旷野,你纵使喊破喉咙,也只有我们在场的三个人听到。”

“听到了没有?”秋观云射出眼刀无数,“是你自己乖乖滚下来,还是本大爷把你踢下来而后痛踢一百单八脚?”

她如此辛辣的口声,织罗听得煞觉新鲜,大睁秀眸决定旁观。

上方,查获委屈万分:“巫界恶霸不是说过我是这把刀的主人?你现在抢本大爷的刀,你欺负我!”

“枉你还自称是本大爷的朋友,本大爷向你借用一把切菜刀都这般……”

“借用?你说只是‘借用’?”

“不然咧?”她黛眉倒竖,“本大爷把它当晚膳吞了不成?”

查获脸色舒缓,四肢放松顺势滑落,嘻嘻笑道:“你早说嘛,如果是借用,本大爷当然借你。”

她眯眸。

“不许打我!”查获抱头向旁一跳,“你如果打我,我就……”

“如何?”她双手掐腰。

他梗着脖颈,气咻咻道:“等我回去,一定向巫界云首领告你恃强凌弱!”

“拜托你也有点创意。”她伸出一掌,“把刀给我。”

“只是借用哦?”

“对,借、用。”她狠咬后面两字。

他仍旧保持着全身的戒慎戒惧,从肋下取刀递去。

好有趣。织罗一笑再笑。

秋观云抚着刀柄上的纹理,道:“按老狐狸的意思,利用修罗刀与狐王剑共鸣时的波动,形成不受神王控制的时空缝隙,趁机修复法力。但因为他身陷神宫监牢内,我须携修罗刀走进神宫,离他愈近,成功的机率便愈大。”

织罗一怔:“你要进神宫?”

她回之一笑:“正是。”

“怎么进去?”

“依然是从你的姐姐身上想办法。”

织罗忖了忖,微微点头。

查获届甘寂寞:“不就是携刀进神宫,本大爷也能去!”

秋观云斜眸睇他:“你打算拿着这把切菜刀杀向神宫在离着神宫大门十万八千里的时候被人家乱箭齐发射成刺猬挂在城头曝晒三日丢进臭水河遗臭万年吗?”

“……不、不然你怎么进去?”

她嗤笑:“我变成昙帛的模样,大摇大摆地从神宫正门进去。”

“我……”不会变身。查获耷拉下脑瓜,找准墙角一盆正在绽放的可爱花儿,痛诉心事去也。

“我有点明白你为什么坚持自己不是优昙罗了。”织罗道,“优昙罗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

她挑眉:“哪样的事?”

织罗含笑:“在母亲的陈述和许多故事的记载中,优昙罗是一位集优雅、知性、美貌、智慧于一体的女神,高贵清逸,仪态从容,连天神们也对她付予深切的爱慕与向往。她断不会将双手放在腰间与朋友争执得面红耳赤,不会用那样的语声说话那样的表情表达,你比她活得更为鲜活,更像一位她主管春天到来、给予万物蓬勃生机的春神。”

她摸着下颚忖了须臾,颔首道:“虽然这代表你给予春神的那些溢美之辞与我无缘,不过,姑且接受你的判断,我不是你们那位遗世独立的优昙罗,我是活泼向上的秋观云。”

织罗莞尔,瞳底旋起些微奇异光芒。

~

从织罗那里探听了关于神宫的若干资讯,进而又度逼迫查获少年潜入少女房内行以“不轨”后,第二日,本尊犹在深眠中沉睡不醒,秋观云化成的昙帛少女则迎着旭日的光辉,走向神宫大门。

进门仅是第一步。她先是跟两个同是务工模样的女子身后走了一段路程,行经一片密林时,看四下无人,脚步陡转迈入其中,借机驱策巫役,搜寻百鹞气息。

她以为昨日自己远在神庙,尚可如愿达成目标,今儿亲涉神宫缩短了彼此距离,理当更为顺畅无阻。可结果是,巫役徒劳往返数次,毫无所获,杳然无信。

难道那只老狐狸……

打住!她迫令自己思绪停止。

自幼在父亲大人的娇纵宠溺下长大,说话做事可谓百无禁忌,此刻涉及百鹞安危,却连想也不敢去想。这意味着什么,她心中早已了然。

在被卷进时空之门的刹那,除了双亲,她惟一想到的便是那张孤傲清淡的脸容。她想,此次若是平安归去,一定向老爹抱怨,抱怨他对自己的女儿太过疏于管教,连婚也敢逃,误了大好的良辰佳期。

老狐狸,不管你经历了什么还是正在经历,请等我。

她心语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