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群的侍女,内侍远远地候着。百里皓哲躲在不远处的柳树后面。御花园的树木皆已不下数百年的光景了,树干粗大,枝叶繁盛苍翠,两个大人合抱尚不能抱住。他躲在其后,竟连内侍也没有发现。远远地看着父皇和大哥嬉戏。百里皓庭眼上蒙着明黄的绸帕,双手摸索着要找出父皇藏身之处。

景仁帝满脸的宠溺,仿佛春光温软,向不远处的百里皓庭微笑着招手:“庭儿,这里-------父皇在这里。” 百里皓庭跌跌撞撞的冲了过去,脚步不稳,口中还不停地叫着:“父皇?父皇,你在哪里----” 景仁帝挥着广袖,甩得那袖上的金龙仿佛在云中游弋嬉戏。令人很难想象平素端做在朝堂的皇帝竟然有如此温柔慈祥的一面。

百里皓哲的心里说不出的羡慕,他羡慕父皇如此慈爱地对待大哥。他心目中的父皇永远是高高在上的,除了固定的请安时间,他从未有机会亲近的。多数请安之时,也是远远的跪在殿中,遥遥地回答父皇询问的课业情况。像大哥这样子与父皇玩耍,在他幼小的记忆里是从未有过的。甚至在他的记忆里,父皇连抱都从未抱过他。

身边的内侍左找右找,总算在柳树后面找到了他:“二皇子,奴才总算找到您了。怎么好端端的躲在这树后面。”内侍拉着他的小手,一步一步的远去。他不舍地离去,偶尔回头,只见大哥被父皇拥在怀中,咯咯笑个不停。虽然听不见说什么,但那笑声还是一点一滴地传了过来---

百里皓哲猛然惊醒了过来,这么多年前的事情竟然还历历在目。他从前不懂为何父皇如此的疼爱大哥,却总是对他不闻不问。为了得到父皇的一丝丝的赞许 ,他潜心课业,学习治国之道,闲时学习骑射。数伏天,很热,蝉也躲在阴凉的树叶底下,不见影踪。读书的时候,是不许拿扇子的,不许摇扇子,正襟危坐,这时候写字,每一个字要写100遍,来练习书法。但无论他的表现如何出色,父皇只是点头加许而已。从不会拥抱他一下。父皇从来不知道,他要的并非是琳琅满目的赏赐,而是他的一个小小的举动,哪怕只是轻拍他一下肩膀的赞许,那么他也甘之如饴。但他从来没有得到过,连一句小小的亲昵的话语,一个小小的温馨的动作,什么也没有,久了,仿佛一切只是奢望。

夜色已经渐渐青灰了起来,朦胧中已经可以看见殿内的布置。好似与平时的不一样,他微微眨了眨眼,这才恍然过来,他在承乾殿,而非昭阳殿。身边也没有她,自然没有那淡淡地清香。或许只是习惯罢了,那么多年,他是习惯一个人的。但后来有了她,因为那一段日子有了她,她的味道,所以也成了一种习惯。但沈叔不知道的是,有了习惯就会成瘾,要把一种习惯给戒掉,也并不是件易事。但是他没有办法不戒掉!

慈宁殿里不停的响着咳嗽声,隔了厚厚的楠木雕花屏风,还是不停的传了出来。阮无双还未跨进内寝,已听得极分明了。本来担忧的心,更是沉重。太医也已经禀报的十分详尽了,心病乃需心药医治。但姑姑没有生存的念头,任凭华佗再世,也是回天乏术的。

掀了珠帘进去,只见木姑姑端着药碗侍侯在旁。见了阮无双进来,忙跪下行礼。阮太后双目深闭,脸色如纸苍白,但看上去睡容甚为安详。阮无双抬头看了木姑姑一眼,木姑姑摇了摇头。眼光移到旁边的青玉碗里,药汁如墨,满满一碗,未少半滴。

阮太后似睡未睡,微微睁了眼,就看见了无双,忽然想起一事情道:“木清,去把玉盒里的东西拿来。”挣扎着要起来,无双忙搀扶着她慢慢的坐了起来。只见阮太后端详了无双半天,目光温和:“是不是最近为我这个老婆子给累得,怎么越来越消瘦了?”阮无双微微摇了摇头:“我不碍事。姑姑从小疼爱无双,这是无双分内之事。且姑姑的病乃是小病,只要姑姑按时服药,马上就可以药到病除了。”阮太后微微的,迟缓的摇了摇头,轻轻的道:“我自己的病自己知道。”

说话间,木姑姑已经取了玉盒过来。阮太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木清将盒子递给了阮无双。盒子上雕着盛开的白玉牡丹,层层瓣瓣,栩栩如生,玉色温润,入手温和。她伸手接过,不解的看着姑姑。阮太后道:“你打开看看。”

里头的物件也不见异样,仅是一张折叠而成的普通宣纸。她猛得想到一事,抬头看着阮太后道:“姑姑-------”阮太后轻轻点了点头,咳嗽了几声才道:“不错。正是那纸。”阮无双缓缓地将纸展开,宣纸上墨迹如新,仿佛才写成不久。字迹是苍劲飞舞,她自然熟悉无比,正是百里皓哲的亲笔。

宣纸上的字,她不用看亦能说出个大概。那日他与姑姑达成的协议,无论自己以后是否会产下皇儿,必须由自己指定皇位继承人。

阮太后沙哑的说道:“你好好保存着,或许他日有用得着的地方。”仿佛是遗言,阮无双的心中竟觉不祥,慌乱地摇着头道:“不,还是姑姑替无双保管-------”阮太后笑了笑,如细风入帘,从容温恬:“傻孩子 ,姑姑怎么能陪你一辈子呢?或许-----”阮太后的神色慢慢淡了下来:“或许某一天,你会怪姑姑,把你带进了这个牢笼。你我阮家女儿,就算不入这皇宫,也可在民间富贵平和的过一辈子的------”只是一辈子是多久,是否快活,又是另当别论的。

世间最不能强求之事,莫过于两情相悦。一对男女,若不能在对的时候,对的季节,对的地点相遇,一切只是惘然而已。对于男的来说,功名权势,富贵荣华,都可在情爱之上,更何况是掌握天下的权力。但对于普天的女子而言,特别是深宫里的女子,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他与她,便是如此。因为错误,所以一切的一起,只能落得擦肩而过。

阮太后叹了口气,慢慢地伸出手,帮她整了整头上的步摇,细碎的金片闪烁着七彩的亮光,何等的高贵雍容。只有她明白其中的苦涩:“一入宫门深似海!不是你说不争就不争,你说退出就退出的。你要明白,争也是一辈子,不争也是一辈子-------或许你现在不明白姑姑所说的,他日------他日再懂得,也许亦不是件坏事情。”

姑姑的语气哀伤幽怨。阮无双低了头,明白姑姑所说的争与不争,神色迷茫。再抬头时,已经从容。低头,抬头,或许只短短的一瞬,她心中却已经转过了许多个念头,抬头看着阮太后,目光清澈如水,平静无波,带着孩子气的倔强:“若不是我的,我不要争。宁愿就这么过一辈子。”

承乾殿。百里皓哲的容颜隐约在宫灯的暗影里。沈诺畴站在他旁边,两人皆不语。沈诺畴偶抬头看一眼百里皓哲的脸色,幽幽沉沉,不辩喜怒。

良久,百里皓哲才开口,极缓地道:“今日,太医院有人来禀报,阮玉瑾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他转过了头,目光犀利地看着沈诺畴道:“下药的事,从今开始,就免了。”

沈诺畴低着头,没有应声。百里皓哲叹了口气:“沈叔,她最多也就一两个月的寿命了。就算你我没有下毒,她也早已经没有想活的念头了。她这几个月不肯服药,所求的不过是早早的去陪父皇。我们继续用药,只是令她的愿望早日达成而已。你我实在不必助她一臂之力!!”依稀记得小时候,每隔数日,她还是会命人将他与大哥带去昭阳殿,虽然待的时辰不多,但昭阳殿美味的糕点和花露,在此刻竟然异常清晰!

沈诺畴这才恨恨地道:“便宜这恶妇了!我这么多年,为的就是等你登上皇位后,好好折磨这个恶妇。想不到—想不到她竟然自己想死。真是便宜她了!”终于知道她将不久于人世,但不知为何,这么多年的心愿终成,心中竟无半点喜悦,只是一片荒芜,仿佛是洪水漫过后一无所有的荒芜。

空气里静谧了下来,沈诺畴顿了好久才状似漫不禁心地道:“接下来------”一边说一边偷瞥百里皓哲的神色:“下一步,你考虑的如何了??” 百里皓哲浑身一震,蓦地转过身道:“不!!”

沈诺畴深深地看着百里皓哲,眼里有寒星略过:“你不舍?”百里皓哲不知为何,竟说不出的慌乱,在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沈叔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无所遁形,只得狠狠的拂袖怒道:“不准!”沈诺畴却冷静了下来,抬起一双黑不见底的眸子,仿佛看着他,仿佛又没有看着他,却不再言语。

第15章

慈宁殿里药味弥漫,侍女们低头顺眉,悄无声响。整个殿里很静,静地几乎有种了无生气,死寂沉沉的错觉。

木清从内殿出来,朝众侍女摆了摆头:“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众侍女应了声:“是。”整齐的躬身而退。

内殿里,焚了凝神静气的檀香,气味清幽而馥郁,略略盖住了浓重的药味。阮太后微微转了头,低而微地道:“双儿,扶我起来。”无双忙接过木清递过来的杏黄软枕,靠在姑姑身后,扶着她慢慢拥着被子躺坐在床上。

阮太后细细喘了几口气,这才吩咐道:“木清,你也下去吧。”木清应声而出,顺手带了上房门。

阮太后好一会才开口:“双儿,姑姑我这病怕是过不了年了----”无双眼睛已经微红,打断了她的话:“姑姑----”

阮太后恍惚的一笑:“真是个傻孩子。所谓生死有命,祸福在天。姑姑我这一辈子也算没有白活,什么荣华富贵,我都尝过了。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无双心里直发酸,眼中的湿意几乎要不受控了。姑姑今儿个到底是怎么了,就挑不吉利的说。就像要去的人似的,在交代后事。

“我啊,最不放心的也就数你了。明秀两姐妹,再怎么说也是先帝的骨血,就算他日我们阮家落魄了,她们也不会有任何牵连的。依旧是富贵于常人。可你在这深宫里头,能依能靠的,也只能是自己而已-----------”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阮太后的精神却反而好了起来。

阮无双伸手轻轻的握着姑姑的手,才数月而已,原本丰腴的手已经只剩下骨头了:“姑姑。你不用替我操心。你方才不是说,祸福在天吗?”

阮太后微微扯了一个怜惜的笑容:“姑姑只是希望以后你能懂得保护自己。现在也还没有感觉啊,等他日皇帝充裕了后宫,这三宫六院啊,处处都是美女,你呢,可能一个月也不会见到皇帝一面-----这种苦楚,是别人体会不到的。”

她清浅的笑了出来,微微露了一丝无奈:“自我应允了这门亲事,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姑姑,你好好养病,不要替我忧心了。”他日,就算比这个更苦,她亦会好好过下去的。日子,本来就是如此的。越是在意,越是得不到,人也一样。更何况他是万万人之上的王。

熙宁元年冬,百里皓哲颁了圣旨,册封才产下不到半年的皇子,百里承轩为皇太子,并以皇太子的名义大赦天下。

半个月后,阮太后薨,与景仁帝合葬于皇家陵园。

大雪如飞絮,飘飘辗转而下。枝头,叶上,地面,一片茫茫。阮无双接过墨兰递过来的暖炉,任一点点的热意从手指尖慢慢传了过来,整个人才仿佛有了点知觉。

“子信醒了没有?”她没有转头。墨兰回道:“还在睡呢。醒过来,墨竹会来禀报的。”阮无双没有再说话,殿内很安静,有时候连院子里雪压枯枝的“咔嚓”声都能听得分明。

她站了好一会,看着雪一片一片坠落,跌入了红尘俗世。很久以前听说世间有一种鸟,非常的恩爱,如果伴侣死去的话,另外一只常常活不过半年。只可惜那仅仅是传说而已,没有人见过。

但她算过日子,姑姑与先帝的接连逝世,也不过半年而已。姑姑也终是了却了心愿,与先帝同陵寝。

姑姑走之前帮她完成了最后一件事情,就是要求百里皓哲将子信册封成皇太子。年仅五个多月的孩子就已经是太子了,这在百里皇朝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

寝殿里,温暖如春。四角的碳炉幽幽的冒着热意。墨竹见墨兰轻手轻脚的进来,低头看了小太子一眼。这才抬了头,竟墨兰拉到一边:“小姐这一个月下来根本没有好好进过食,这可怎么办呀?”

墨兰叹了口气:“小姐有心事----”就算墨兰没有再说下去,墨竹也能明白她的意思,黯然道:“我也想不明白皇上是怎么了?以前不是好好的吗,夜夜宿在昭阳殿的。可如今已有一个多月没有过来了-----小姐能不有心事吗?”可不知道为了何事,竟显少再踏足昭阳殿了。现在就算皇帝要见小太子,也最多是命人将孩子接过去,逗留半个时辰左右。

墨兰低声道:“宫内还在传,等太后的丧期一过。皇上要纳新妃了。”墨竹瞪大了眼睛:“前段时间不是才说过,皇上不准备纳妃吗?”墨兰苦笑了一下:“可皇上总归有一天会纳妃子的!”小姐的心情又岂会好呢?遥想着才不过数年光景,也是去年的下雪天,小姐与她们还一起围在暖炉旁,猜字敲核桃。墨竹老是输,输多了就耍赖,把她那份也给吃了。

出了寝殿,只见小姐正在软榻上看书。忙使了个眼色命人将温凉的茶水换了换。阮无双合上了书,道:“不用换了,撤下去吧。”

墨兰笑着道:“小姐,奴婢昨儿个经过集景宫的时候,瞧见那里的梅花开的不错,不如等会我们去那里看看吧。”她仿佛有了些兴致,问道:“红梅吗?”墨兰见她有些心动,接过侍女手里了新沏的茶水和糕点,端了上去,放在榻边道:“您中午动也没动,先吃些点心。这可是墨竹特地吩咐御厨房做的,她呀,特地去集景宫的园子里摘的梅花辨。”

阮无双还是没有什么食欲,但不忍拂了她们俩心意,用象牙筷子夹起一个,清香扑鼻的。墨兰道:“那园子里头有好些个品种,粉梅、红梅、绿萼梅、大红梅、玉蝶梅------- 我看啊,比以前王府的品种要多。”她的筷子微微一顿,想起去年两人在含馨斋用膳,当时也正值梅花盛开,一片的嫣然美景。

墨兰见她连一个也没有吃完便停了下来,问道:“怎么,御厨做的不好吃吗?”以往到了梅花盛开的时候,小姐最爱与她们摘花瓣,做梅饼了。她摇着头笑了笑:“后天的东西都安排妥当了吗?”

后天是宰相夫人来看小姐,整个昭阳殿早已经准备的妥妥当当了。宫门一入深似海啊!连夫人这样子的一品夫人,几月也只能跟小姐见一次面。她和墨兰倒是极盼着夫人来的,跟小姐说说话。

阮夫人随着侍女走近了昭阳殿,墨兰和墨竹已经早早的候在了门口。见了她,赶忙行礼:“夫人好!”阮夫人身着一品夫人的服饰,外套了一件貂裘的披风。

一进大殿,只觉得暖和舒适。墨兰上前替她解了披风,墨竹在前边引她进了内殿。无双正等着她来,一见阮夫人,忙迎了上去:“娘。”

阮夫人一声:“无双。”便紧抓着女儿的手,仔细端详:“才两个多月没见,怎么瘦多了?”下巴已经都没肉了,尖尖的,我见犹怜。着了梅红色,越发显得肤白如水了。

说了好几句话,阮夫人这才想起来,还没有行大礼呢。忙推了推女儿:“命妇要给皇后娘娘行礼。”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阮无双只是不让:“娘,这里只有我们几个,不用了。”父母年岁大了,自己没能侍奉左右,已属不孝。又岂忍心每次看见他们,都让他们行三跪九叩之礼呢。

阮夫人却笑了出来:“真是傻孩子。这是礼法,不可废。在这宫里,你就是皇后,为母的给皇后磕头是应该的。否则传了出来,还让别人以为我们阮家不懂得礼数呢!”

行了礼后,墨兰和墨竹安排了侍女端上了茶水,点心。阮夫人接过女儿递过来的描银缠绿枝的茶碗,微微饮了一口热茶,左右看了一下,才道:“怎么不见太子殿下?”

阮无双微微笑了笑,又拣了一些果脯递了过去:“还在内寝呢。”转头吩咐墨竹:“去看一下子信醒了没有,醒了的话就抱过来。”墨竹:“是。”转身进了内寝。

母亲看来气色还可以,一问才知道原来二嫂又怀孕了,已经有二个多月了。阮家一直人丁不多,大哥成亲多年,只有石儿一子而已。而二嫂早几年产了一女之后,一直未再怀孕,如今梅开二度,想来父母定是计欢喜的。也正好稍稍解了姑姑去世之痛。

空气里飘着若有似无的紫淑香味,阮无双猛地想起一件事情,挥手让墨兰屏退了左右。问道:“娘,我上次让你安排孙奶娘回老家养老一事,安排的如何了啊?”阮夫人回道:“已经安排妥当了。前段日子,我让人准备了两千多两银子,安排了马车送她回老家与儿孙团聚了。”孙奶娘自无双生下来后一直侍奉左右,如今也已经将近二十来年了,也该享享清福了。

无双点了点头:“奶娘也疼了我这么多年。母亲若是方便,逢年过节差人去问问。如有什么缺漏,好安排人补上。”阮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合该如此。”

奶娘当日帮她隐瞒了过去,关于她的事情,知晓的惟有苏全鸿和奶娘而已。一来,宫中规矩多如牛毛,奶娘已经是近百之人了,实不忍心让她行礼前行礼后的。二来,宫中向来不是个太平的地方,人多嘴杂,利益重重,她总觉得还是让奶娘回老家比较妥当。

墨竹抱了孩子过来,粉嫩可爱,正睁着黑如玉的眼珠子乱转,像是在认人似的。阮夫人抱了过来,笑得眯了眼睛:“我们小太子长得可真俊。”看了好半天,才抬头对无双道:“孩子像你比较多。”阮无双向来不喜听这个话题,但母亲说来又与别人不同。她也凑过去看了一下。

阮夫人笑着道:“儿子像娘好啊。俗话说:儿子像娘,金子打墙,前途不可限量!这不就应了这句话吗?我们小太子可是我朝开国以来最最年幼的太子呢!”说着,在子信额头上亲了一下:“要是你父亲在这里的话,定是抱着不肯放手了。最近你二嫂有了身孕,你父亲连日里的眉头都展开了。”

阮夫人叹了口气,接着道:“说到你父亲,他岁数也大了。前些日子,太后刚刚去世,他的头发一下白了很多。这也难怪他,他就太后一个妹妹,且岁数又差了好一截。太后去后,他也心灰意冷,说什么想辞官,把位子让给年轻人----”慢慢顿了下来。无双看了母亲一眼,只见她神色有些不自然,笑着扯着母亲的袖子:“父亲还说了什么?”

阮夫人看了她一眼,道:“你父亲说太后走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子信的太子之位一定,你的皇后之位也更加稳固了。他只担心你自小受宠惯了,心疼你罢了。”见女儿不语,阮夫人继续道:“他让你要识大体。是好是坏都是自个儿选的。”阮无双应了声“是”。

看来不出半年,皇帝必定会充裕后宫了。其实这事是迟早的事情,必然要发生的。现在后宫位置空了这么多,有多少朝臣会跃跃欲试,推荐美女入宫。此后后宫也要成为一个战场吧。只是她要上阵,还是隔三看虎斗,那都得她自己选择。

她放下了书本,吩咐道:“移灯吧。”墨兰笑着道:“才一更,小姐不多看一会书吗?”阮无双淡淡道:“不了。你们侍侯我更衣吧。”

她前段日子经常一看书或者一下棋就到三更,其实她是在等他罢了。只是她今日不想再等了。她明白他是故意冷淡她的,虽然原因她不知道,也无从知道。但天子不都是这样子的吗?天威难测,就算她曾经与他相拥而眠又如何,她只不过是他以后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唯一不同的,怕是她有皇后这一身份罢了。

第16章

青花折枝牡丹花卉的八方烛台已经燃上了红烛,分立在四方。在加上明黄纱罩的八宝宫灯,将整个承乾殿照得犹如白昼。

百里皓哲放下了奏折。身边的石全一见状,赶忙递上了热茶。百里皓哲拿在手里,只反复摩挲,那青枝缠釉的瓷面,光滑如玉,微微透着茶水的温度。

就算再忙碌,他也几乎可以清晰记得他已经多久没有见她了。已经整整一个月二十天整了。上一次碰头还是阮玉瑾出殡的那一天,她一身素白,连头上唯一的挽发的发钗也是白玉的。但是再白也白不过她的脸色,无一丝血色,惨淡如灰。他在那一刻才深刻体会到,她是阮玉瑾的侄女,无论日子过多久,就算天地变色,乾坤倒转,也不会改变她的血缘关系。

本来按沈叔的计划,是要在除掉阮玉瑾后再将她除去的。但他竟然不舍得。才短短一年多的日子,他竟然已经下不了手了。无论沈叔再怎么劝他,他还是下不了手。只要想到那会出现画面,他的心几乎会泛起一种清晰的疼痛。当日昭阳殿里的十纸交缠,竟似缠住的不只是手而已。

方才的奏折是归太傅呈上的,又一次的向他提及要太后三个月的守孝期后,变动一些朝臣和充裕后宫一事。归太傅自开始教他读书认字至尽已经有将近二十四载了,他的一切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帮助自己登上大位。如今登了大宝,他又开始出谋画策,如何才能使自己做得更稳固。真难为了他一片苦心了!

其实早几个月前,归太傅已经联合了几个朝臣上过了一份奏折,但当时她刚产下皇儿,身体犹虚,他竟然不舍,便一拖再拖。再加上当时宫内阮玉瑾的势力不小,不宜有所大动作。他遂将那本奏折压了下来。看来如今已经是可乘之机了。

石全一躬身站在旁边,只见皇帝提起了御笔,准备在奏折上批示。但一个“准”字,写了许久还是没有写完。他抬头偷看了一下皇帝的神色,隐隐透寒,眉头紧皱。

天气渐热了。昭阳殿极为宽敞明亮,多宝格的窗敞开着。屋檐下的碧树红花,在风的拂动下,夹着几丝若有似无的幽香,慢慢袭来。

阮无双做在铜镜前,看着墨兰帮她瓒上朝阳九凤的飞步摇,金珠玉片,翠华摇摇。这就是后宫女人们你争我抢的最高奖励,皇后的标志。她微微的笑了一下,镜子里的女子亦露出了恍若幸福的微笑,似真幻假,抬了头对墨兰道:“就这样好了。”

墨兰拿着发钗比划给她看,道:“这个瓒着好看些!”墨竹也点头附和。阮无双摇了摇头,垂着的珠玉流苏串亦随之摇摆,别有韵味:“不必了!”今日的皇帝选妃的大喜日子,然后身为皇后的她却是可有可无的。既然可有可无,装扮的漂亮与否,也没有什么关系。

选妃的地点安排在临华殿,离昭阳宫不远亦不近。她下了凤鸾,临华殿的侍女侍从唰唰的齐身下跪:“皇后娘娘驾到”内侍的声音尖而细,平日里也早听惯了,此时听着竟然觉的有一丝烦躁。

大殿里已经跪着许多的女子,黑压压的一片。她站在凤座前,将拖摆至地的杏黄广袖轻轻一挥,道:“平身吧!”“谢皇后娘娘。”一片的莺莺燕燕,如出谷的黄鹦。

皇帝还没有来。是啊,现在还未到已时,选妃大典还没有真正开始。墨竹在她的位置上垫了个明黄软靠垫,扶着她慢慢坐了下来。

整个大殿里很安静,她几乎怀疑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几乎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这些后选的女子,都是经过层层筛选而出的。高矮胖瘦,仪态举止,甚至连书算诗画诸艺都一一测过。严苛之程度远非老百姓能够想象的。

内侍尖细的声音又远远的传了过来:“皇上驾到!”大殿内所有的人,除了她,都齐唰唰的跪成了一片。只见他远远而来,长而飘逸的杏黄色衣袍上绣着以七彩丝线的金龙盘纹,黑的墨黑,绿的翠绿,金的黄金。殿外阳光耀目,在春夏交接的光线里,彩色的龙纹反射着微微的金光,仿佛一条金龙游曳在碧波丛中一样。

她慢慢的低头,优雅的行礼,拖摆至地的广袖双丝绫罗衫像是月光下的泉水,幽幽地流淌在汉白玉的地面上:“皇上吉祥!”从他的角度,只看见精致的珠玉流苏在她发髻间盈盈晃动,带着一片蒙蒙。他僵着了几秒,但瞬间已经反应了过来:“皇后,平身。”那龙袍下的双手微微动了动,但还是忍住了。转身,面向着大殿,低沉的道:“都平身吧!”

第一个点到名字是刑部颜尚书之女颜冬碧,粉腮红润,身型婀娜多姿。负责相询的内侍黄德忠问了个问题:“背一句唐朝白乐天尚书的诗吧?”

阮无双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白乐天,也就是唐朝的白居易,乐天只是他的字而已。这样一来已经算是一个小考了。另外白居易亦和颜冬碧之父一样,曾做过刑部尚书。看来此内侍是有些水平的。

只见颜冬碧微微一笑,十分的风情万种:“香山居士最有名的便是《琵琶行》与《长恨歌》。奴婢背一段《长恨歌》吧: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举止得体,回话间又落落大方,不愧是刑部尚书之女啊。看来文才亦了得,连白居易的号也直接点了出来。

连黄德忠亦连连点头,在她背完之后转头询问皇帝的意思。百里皓哲没有反应,眼睛的余光扫到了阮无双,只见她正从墨兰手里接过茶杯,一副浅笑盈盈的样子。他吸了一口气,说道:“留下!”声音不大,但郑地有声。

颜冬碧闻言忙跪下谢恩:“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起身后又朝阮无双跪了下来:“谢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阮无双轻柔的道:“平身吧!”看来极懂得分轻重缓急啊。

平心而论,都是各有特色的美人。有的秀丽可人,有的妩媚动人,也有的飘逸娇美。实在是极难选的。她饮了一口水,等着下一个点到名的人。

只听黄德忠道:“尹水雅。”有一个女子走上前来。黄德忠道:“抬起头来。”那女子慢慢的将头抬了起来。阮无双还没有细看,已经听到墨兰细细的抽气声,虽然极轻,但就站在她身后,所以阮无双听得一清二楚。

定睛细看,还是微微吃了一惊,那女子长的清丽恬静,竟十分面善。几秒钟的时间便反应了过来,此人竟与自己长得有六七分相似。怪不得方才墨兰会有此反应。

只听百里皓哲的声音响了起来:“尹水雅。好名字!留下!”尹水雅柔柔的跪下:“谢皇上隆恩。谢皇后娘娘!”声音甜懦软棉,悦耳动人。

几日之后,百里皓哲册封了四个妃子,尹水雅是第一个被册封的,封为尹妃,赐住澄碧宫。颜冬碧为颜妃,赐住绛云宫。柳岚为柳妃,赐住兰林宫。唐巧嫣为唐妃,赐住文霓宫。

她推开了窗,昭阳宫的后园,花开花谢,落红无数,随着一路春光渐下,散落无言。转头,只见墨兰已经端了水在旁伺候着了。接过墨兰递过来的丝巾,擦了一下手。

墨兰道:“小姐,新册封的几位娘娘一早已经来候着了。”她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吩咐道:“准备更衣。”墨竹取了一件杏黄色的衣服,阮无双摇了摇头:“流岚色那件就可以了。”新入宫的妃子,必然精心打扮,随时准备承受皇恩。可她已经是旧人了,不必招摇。

大殿里,众妃子见她一出现,忙行礼问候:“皇后娘娘吉祥!”当真个个是美人,看着也赏心悦目。阮无双清淡如菊的笑道:“都免礼吧。以后大家都是伺候皇上之人,都是姐妹了,不必如此拘礼。”众妃子忙回道:“臣妾不敢!”都十分的谨言慎行。

阮无双笑道:“都坐吧!”才刚坐下,墨兰领了众侍女端上了新的茶水糕点。闲聊了一会,得才知众妃的年龄都不大,最大的柳妃正好与她同年,其余的都还略小于她。由于都是第一次正式见面,都相对拘谨。

阮无双道:“难得你我姐妹有缘分,能在宫里相认。来,墨兰,将东西呈上。”墨兰命侍女端上了一锦盘,上面铺了一层黑色的绸缎,绸缎上是八件造型精美的珠宝首饰。

阮无双端起茶碗,微饮了一口道:“每人挑一件喜欢的。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众妃子忙站起来道:“臣妾不敢!”阮无双淡淡地道:“就当是皇后给你们的赏赐。”众人这才行礼道谢:“谢皇后娘娘。”

墨兰看着众妃婀娜的身影远去,回头看着小姐道:“小姐,我看众娘娘都很是小心!”阮无双点了点头,赞赏道:“难得你懂我的心思!”在宫内,你不害人并不代表别人不会害你。她只想过自己想过的日子。所以特地用首饰试探了一下众妃子。

看来众人都相当谨慎,推妥来推妥去。后来颜妃虽然是第一个挑的,但很识货,只挑了珍珠戒指,是这八件珠宝中最廉价的。其余几人各挑一只玉镯,一只金簪和一幅翡翠耳环,皆是八件中相对廉价,做工相对最不精致的。但越是这样,越说明此四人极会查言观色,懂得权衡。看来此四人不是泛泛之辈啊!她微微淡笑了出来,她们只要不犯到她,皆与她无关。

第17章

一副残棋已经下了断断续续一天了,还是没有下完。就像这日子,永远没有尽头。她转头望着窗外,太阳西下,惟有余晖脉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