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临树的冲动行为让在场的警察齐刷刷地掏出警枪,对准他,用法语在警告他不许动。

幸好池之誉赶回来,向警方表明身份之后,忙用中文对任临树解释:“任先生,我理解你的悲痛,但我相信叶余生没有过错。是我拜托她帮我先接待周小姐,你要怪,就怪我回来晚了。何况,我办公室有监控设备,她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以调取录像查看。”

任临树缓缓松开手,指着叶余生冷冷地说:“好,叶余生,你给我等着。”

分别十三年后的第一次见面,他并没有认出来她,而是扼住她的脖子,要她给他的未婚妻陪葬。

警方调取监控发现,叶余生的笔录得到了证实,她和周得晚的死并没有直接原因。而周得晚接电话之后,面部表情逐渐变得诡异,如中蛊般地走向窗户,更是让死因成了一个谜。调查最后的通话记录,发现陌生的电话来自巴黎街头某处公用电话,经过追查后一无所获,总不能荒唐的以为电话杀人来立案吧,所以综合死者的重度抑郁症,最终定为自杀。

这段仅有短暂十二分钟的视频被传上网,一时之间,引起网络上的惶恐不安,还被网友命名为“周得晚恐怖自杀事件”。任临树默认叶余生的笔录,但他质疑她两点:一是窗户由她打开,之后却未关上;二是她背过身找文件,没有及时发现周得晚自杀的苗头。

“她的死,你脱不了干系。离开巴黎,永远别让我再见到你!”任临树给她的警告。

她连正视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只记得灯光下他的脸,阴沉着,想必是虎视眈眈。

周得晚的父亲周瑞是国内赫赫有名的地产商人、慈善家。晚年得女,因此大女儿起名周得晚,可想而知是何等如珠如宝疼惜,另还有一次女为领养。周瑞痛失爱女,更不会轻易放过池之誉。

没人能理解一个准新娘的自杀行为,包括叶余生,像经历了噩梦一场,脑子总是不断在交换闪现周得晚的两张面孔。

将请柬打开递给她的那种娇羞幸福,还有,最后伸手在她脸上抓下去的必死的绝望。

叶余生将自己关在租住的公寓里,不见任何人,她无法走出困境,当初执着选择心理学是为了自救。可现在看来,她救不了周得晚,也救不了自己,这一切就像个荒诞的笑话。

她自此一蹶不振。很快,她就接到了被学校劝退的通知,池之誉的诊所也被贴了封条。

她隔着电脑,看远在国内的管川在对话框里敲的那行字:回来吧,嫁给我。再次见池之誉,是离开巴黎的前一天晚上。她心有愧疚,认为是自己牵连了他。

池之誉难过地说:“都是我的过错,我那天如果没有离开,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现在,害得你连学位都拿不到,还要回国找工作。”

“不,池医生,是我害诊所被封了......”

“千万不要这么说,正好我能有时间和女朋友去度假了。你思想包袱太重了,重度抑郁症病人,随时都会有自杀的冲动。这只是一个偶然的跳楼事件,你是无辜的。” 池之誉解释着。

“我想不通,那个电话到底是谁打的,又是什么内容,会让好端端一个人,就像被死神附了身一般。而我忽略了这些,才会酿成大祸......”

“其实我观察那段视频,别人看不出来,但我能看出,你从看了请柬之后,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仅是周得晚变化得快,你也是。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余生伏在桌上,沉默良久后,说:“因为新郎,是我喜欢了十三年的人。我和他这么多年以来,从未见过,他没有认出我来,但我认出了他。”

“那单凭一个名字,你就确定是他,以至于无法控制情绪?”池之誉质疑。

“请柬里印了他的相片。不过他说得对,是我间接害死了周得晚。窗户是我打开的,也是我没抓住她……”叶余生垂下眼帘。

“叶余生,别再折磨自己了。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回国后,你有什么打算?”池之誉问。

“还没想过,反正不会再踏入心理学了。”

池之誉惋惜地摇摇头。道理都懂,安慰他人容易,安慰自我最难。

巴黎最浪漫的地方就在于随处可见拥吻的恋人。

坐在地铁里的叶余生,回忆起在巴黎的半年,太匆匆,所有的梦想都破碎了。她望着车厢里一对亲昵的年轻情侣走了神。现在的情侣胆子真大,公共场所也会牵手亲吻。不像当年她和他,羞怯腼腆,在纸上写信,悄悄传递心事。

她的头发长了许多,奔波各地皮肤也黑了,他没认出来她来,一点也不奇怪。就像她若不是见了他的名字和笔迹,就算他站在她面前,她也无法将他和当年那个温暖如许的男孩联系起来。一切都变了。

叶余生这个名字,他并不知晓,那时候在福利院,她叫“鹊鹊”。

想起前年和阿姜一起在泰国,偶遇一位命格大师,无论准不准,至少现在听起来,算是一语成谶。

“爱恨颠转。你们若再见面,必要红眼。能不能重归于好,要看你们的造化。”

巴黎直飞B市的航班。

叶余生坐在机尾的位置。

远远的,她没有看到,此时坐在商务舱的任临树,正面色凝重,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夜。

周得晚的死,像一个巨大的谜。他依稀记得向她求婚那天,她对他说:你挽救了我。在我岌岌可危之时,你的爱,这是唯一令我摆脱抑郁的理由。

可他终究没有挽留住她。

巴黎的夜空,很美。

2. 叶余生,你是上天派来的煞星吧。”

一年后。

追悼会上。

叶余生穿着一身白色丧服,绾起的发髻间缠着一道孝布,满脸悲伤,左手绕过小腹,握住垂下的右手手臂。

她许久都保持着这种孤独的姿势,站在前来哀悼的人群之外,看起来是那么郁郁寡欢。

若不是阿姜的软磨硬泡和死者家属给了高额的出场费,她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她需要钱。该为管川做点什么了。

从巴黎回来后,她的精神状态十分差,根本无法再面对任何与心理学有关的事物,也绝口不提那件事情发生的全过程。管川帮她联系了一家临终关怀医院,她当了一名志愿者。在那里,她找到了存在的意义,一位将逝而膝下无子女的老人在临终前希望自己死了之后,她能够为他哭一哭,叶余生答应了,结果在这之后,很多孤寡老人都提出类似的心愿。慢慢地,还有人专程请她,为已故的父母哭丧。

她现在是殡葬圈子里小有名气的哭丧女。没有人会把她和名校心理系毕业生的背景联系到一起,她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是她最后一次哭丧。

下个月是她的婚期,她决定结婚以后就不再做这行了。

她并不是没有参加过地位显赫的逝者的葬礼,不过这次却是前所未有的大场面,商政界名流悉数到场。可惜逝者膝下竟无为之哭一哭的后人。

阿姜递过来两样东西,悄悄地说:“这是你要的死者生平简介,你居然连任道吾都不了解,你看看这葬礼排场,幸好你听我的接了这个业务。要知道,今天可是你的金盆洗手之日,必须是给一个大人物来做告别。”

“待会儿你可别乱拍啊,我带你进来,不是让你来做奸细的,今天对媒体可是全场戒严的。”叶余生轻声嘱咐。

“什么奸细啊,说得真难听,我是个有职业操守的记者。放心,这是最新的设备,一般人发现不了的。以我的经验判断,一会儿肯定会有重大新闻,你瞧好吧,明天的头条……”阿姜说着,视线忽然被一个身影吸引住,忙用胳膊碰了碰叶余生。

她顺着阿姜的目光望过去,只看见一个高大男子的背影,穿黑色衬衣,从背后的身影看就已经显露出醒目的气质,她的目光停留了数秒。

从任道吾的生平介绍里看到一句话:一九九八年携手周瑞集团捐助福利院,助养孤儿,代表B市商界为慈善事业做出极大的贡献。

她记忆里残存的模糊印象,十四年前来福利院助养带走任临树的,确实是一个事业有成的五十多岁的男人,也姓任因为她听到那个男人说:既然和我一样都姓任,那这就是缘分,我决定助养任临树。

任临树,叶余生默念数遍这个名字,她的双眼像是泛起了水花。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得幸免。

她往灵堂前靠近,在人身攒动的缝隙间,看了他几眼。在巴黎时,她一直没有勇气看他。

她试图从他的眉眼里找出和当年那个男孩相似的地方,只是一无所获。面前的任临树高高瘦瘦、英俊挺拔,是那种走到任何地方坐下,都会引起邻座侧目的男子。

她想起在巴黎时,他对她的那句警告——

“别让我再见到你。”

“阿姜,我们走。”叶余生低下头,拉住阿姜的手就要往外走。

“哎你干吗呀,我还什么都没拍到呢!你和他认识吗?躲什么躲呀?”阿姜加快语速说。

“你今天的目的不仅仅是拍新闻这么简单吧。”

“就知道什么也瞒不了你。”阿姜承认了,继续说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吗?突然从巴黎回来,放弃你最热爱的专业,住在破旧的出租屋里,去商场做兼职,一个月赚那么点辛苦钱,这不该是你的人生啊。你明明可以去当心理师,过光鲜的生活的。你是在赎罪吗?周得晚的死,并不是你的错!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阿姜,不用你来管我的事。我现在生活的很自在,你不要招惹他了,行吗?”叶余生用哀求的口气说。

阿姜拍了拍叶余生的肩膀,盯着任临树,焦急的说:“哎呦,那你就哭丧去,想置身事外,就别管我做什么。他和律师一起走了,我先跟过去啊。”

她正想阻拦阿姜,却因为不停地有花圈抬进来,挡开了她。

哀悼仪式即将开始。

“喂,那个哭丧的,你准备好没有,等会儿主持人读完悼词之后,你就给我哭,得像你死了亲爸一样痛哭,明白没?要哭出我们做后人的悲伤来,我岳父是我最敬佩的人,无奈这种场合我们不适合放声大哭。你哭得好,酬劳加倍。”赵裁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伤心欲绝地说。

叶余生一眼就看出来,这是过分伪装的悲伤,想起阿姜说遗产纠纷的事,她直言不讳地说:“今天我不会哭丧的,如果我早知道你的目的,就绝不会带我朋友过来。你想哭,请自己一边哭去吧。”

赵裁对她的暗讽不以为意。

等赵裁一走来开,她立刻前去寻找阿姜。 绕过送葬的宾客,到追悼会后场,一个阴暗的走廊深处,只见阿姜伏在虚掩的房门上,用包侧端透过门的缝隙,拍摄着房间内正在进行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