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余生背靠着墙壁,心中挣扎,她深呼吸一口气后,拿出手机,拨通了阿姜的电话。

几秒后,阿姜的手机铃声响起,惊动了房间里的人。

阿姜忙往外跑。

叶余生伸出手,拉住慌不择路的阿姜,钻进对面的入殓室,躲在一张冰冷而窄小的不锈钢床底下。

外面不停传来寻找她们踪迹的脚步声,直到她听到任临树低声说:“别找了,先回追悼会。魏律师,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粱赫,你去查一下今天到场所有人的名单,看有没有可疑的人。”

阿姜从床底下爬出来,责问叶余生:“差点被你害死,你打我电话干吗,我在拍东西!还好,虽然没拍完整,但重要的部分都录进来了。唉,晦气死了,这床是躺尸体的吧。”

“你把录的东西给删掉。”叶余生一脸认真地说。

“不会吧,叶余生,你想维护他?你真以为赵裁是请你来哭丧的啊,他不过是打着哭丧的名义,帮我混进来,目的就是让我拍下他想要的视频。果真没错,任临树表面上是正人君子,可你知道他刚做了什么吗?他从遗嘱里拿出其中一张纸,内容没拍到,但肯定是不利于他的那一部分。原来他早就收买了律师。你说,他有多卑鄙。今天是报复他最好的机会,当着众人的面,让他一无所有。”阿姜一意孤行。

“阿姜,比起周得晚的生命,学位和巴黎的生活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不恨任临树,即使他在遗嘱上动了手脚,也轮不到我们这些局外人来插手。再说赵裁也高尚不到哪里去,你何时和他扯上关系,还把我拉进来做挡箭牌?”

“我已经通知赵裁了,现在就去把摄像机交给他。”

“你要是给赵裁,那我们多年的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叶余生十分清楚只有这句话能够让阿姜妥协。

阿姜万万没有想到,叶余生非旦不支持自己,反而以断绝交往来要挟她。阿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推开门走了。

叶余生脱掉丧服,留在葬礼上,她相信阿姜不会置她们的情义于不顾的。

身处追悼会的任临树,面上没有过多的沉痛的痕迹,他双眉紧皱,眼圈红肿,保留了他一贯以来威严冷静的作风。

葬礼主持人是跟随任道吾三十多年的李厉,一番掉词念下来,他已多次哽咽,只是最后一句话锋一转,说:“今天来到这里的,都是任老先生在世时的朋友和亲人,我按照任老先生生前的遗愿,在这里公开宣读他的遗嘱。在此,希望你们作为见证。现在,请魏律师上来公开遗嘱。"

话音刚落,来宾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魏律师走上台,大致介绍了自己和自己所在的律师事务所之后,便当着众人的面宣读遗嘱。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遗嘱的内容大致总结为:任道吾名下六分之一的资产用来建立慈善基金会,而千树集团所有股份由养子任临树继承,包括Roman Sunrise酒店。除此之外,归于任临树名下的还有位于S市的住宅、别墅各一套。这些占总财产的六分之一。国外银行所有固定存款和余下房地产占总财产的三分之二,除去以夫妻共同财产名义划分给其妻董美思的以外,还有六分之一属于任枝。

魏律师将遗嘱面向众人,上面有任道吾的亲笔签名,还有公证处的公章。

”等一下!李叔,如果我能拿出证据证明这份遗嘱被人擅自改动过,是不是可以宣布遗嘱无效?"

“那是当然,只要你有合法的证据。”李厉郑重地说。

叶余生站在人群中,看着赵裁不断地拨打电话。很显然,他是打给阿姜的,可一遍遍都无法接通。

赵裁气急败坏,最关键的时候居然找不到人,他只好请求拖延:“李叔,你相信我一次,我这边出了点状况,能不能再等等?”

魏律师气定神闲地否决:“既然拿不出证据,那么我宣布,遗嘱即时生效。”

“李叔,这个律师和任临树是一伙的!赵裁说有证据,那遗嘱今天就不能生效!”任枝脱口而出。

“任小姐,请注意你的措辞,我保留起诉你的权利。”魏律师义正词严地警告她。

李厉摇摇头,诚恳地说:“按照魏律师说的办吧。我跟随你父亲三十余年,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应该是信任我的吧。在你父亲看来,这份遗嘱对你只会有厚待,毕竟夫人还有二分之一的财产,这将来都是属于你的。”任枝指着任临树怒目骂道:“厚待?我是我爸的亲生女儿,他凭什么?说得好听是养子,说得难听就是我们家养的白眼狼! "

有几个地位举足轻重的长辈纷纷站出来,认为遗嘱既然已经宣读完毕,又是合法的遗嘱,无论有什么异议,都要等追掉会结束再说。

董美思识时务地让女儿闭上嘴。

叶余生自始至终见任临树独自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看来他这些年的日子也并非好过到哪里去。

她悄然离开,以为他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晚上,她透过窗户悄悄望着他,月光在他的肩上洒落一片冰凉。岁月啊,在她身上变成风霜的打磨,而在他的身上则幻化成了光芒。

她怎么会知道,从这一天开始,她的命运便与任临树紧密牵扯在一起。

他是注定要来的人。

阿姜的电话仍无法接通,这令叶余生不由担心起来。赵裁那边恐怕都四下寻找阿姜的下落,眼看就要事成却功亏一篑的赵裁一定不会轻易放过阿姜的。

片刻后,客厅传来敲门声。

阿姜是有钥匙的。叶余生站在门口,观望静候着,直到敲门声越发急促,她想除了房东来收房租大概没有谁会在半夜这样执着地敲门了。

她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外的,竟是任临树。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他穿着白色衬衣、藏蓝色长裤,一只手插在裤口袋里,一只手撑在门边,高大的身躯稍稍弓着,单眼皮,细长上挑的眼尾,以略微颔首的姿态盯着她。

离得这样进近,她不清楚他的来意。

她做出的反应是——掉过头,像屏住呼吸一般,不敢直视他。

在他看来,则是心虚。“叶余生,你是上天派来的煞星吧。在巴黎我不是告诉过你,别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说,赵裁花了多少钱收买你?”他轻蔑地瞟着她。

“抱歉,这件事我毫不知情。如果我拿了赵裁的钱,那段视频会没到他手里吗?你还能如愿继承遗产吗?”她反问。

“或许是你们价格没有谈妥呢。你开个价,把视频给我。你喜欢钱,可以想办法讨好我,何必和我作对呢?只要你哄得我开心了,同样能赚钱。”他轻佻地说道。

叶余生望着他,此时感觉他那张脸真是面目可憎,他毁了她十四年以来全部的美好幻想。

相见不如不见。

他已经彻彻底底变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无耻了?放心,我朋友没有把视频给赵裁,不会影响你顺利接任董事长的。”她转身,打算关门送客。

他把手掌抵在门上,低声说,“我不仅无耻,还很下流。我不想和女人周旋,你转告你的那位记者朋友,不要妄想拿千树集团的名誉来上位。还有,她目前的处境很危险,要是赵裁找到他,你自己想想后果吧。”

“我看你比赵裁更危险,请你离开我的家!”

“你的意思是我们无法谈下去了吗?可以用钱解决的,那就不是问题。”他失望极了。

“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满身铜臭味。”她嘲讽道。

他突然靠近她,双手捏得紧紧的,一副颇有深意的样子盯着她,说:“我打听到你男朋友是个热血青年,你念书多年都是他资助的吧?真有趣,你准备嫁给他,偿还他的资助吗?他现在正在婚礼现场主持吧,不如让我手底下的人送些花去现场,捧个场助个性吧?不过他们不太懂规矩,万一送成花圈,你说以后还有人敢请他做司仪吗?”

“你想报复就冲我来,别伤害他。你未婚妻的死,还有今天偷拍的事,我都逃不了干系,是我欠你的,要杀要剐,算在我身上……”叶余生吼道。

“算在你身上?”他靠近她,目光在她的身上肆无忌惮地扫视。

她往后退了退,警惕道:“任先生,请你自重。”

“别多想,我对你没兴趣。别说我没提醒您,最近一段时间,注意安全。”他把“注意安全”四个字说得格外重,然后递过来一张烫金的名片,难以揣摩地说,“仔细想想……想明白了给我打电话。”

说完这些话,他转身走入逼仄黑暗的巷子里。

她随手将名片扔进了门口的旧皮鞋里,看着躺在鞋里的名片,竟呆了好几秒。

那一串号码,像咒语般窜入她的脑海里。

再也抹不去。

3.“你最好放老实一点,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电视新闻里正播着台风将在凌晨登录的消息,眼看马上就会有一场疾风骤雨袭来。

冷风从窗户里灌进来,叶余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将厚厚的遮光窗帘拉上。

她靠着沙发盘腿坐下,放在一旁的手机毫无动静。她在心中挣扎,要不要去找阿姜,又该如何开口。

想起刚刚她与任临树的距离那样近,他也没有认出她来。这么多年过去,她和他都有莫大的变化,他更是从温暖澄净的少年变成了心机重重的利益至上者,他能够为了争夺养父的遗产而改到遗嘱。

他恐怕早就忘了当年那个站在黄昏的天桥上,倔强等待他的女孩了吧,也忘了他们在福利院时的约定。

尽管外界对他进行多方爆料,却仍旧没有抓拍到具体形象。

阿姜说,他还和周得晚的妹妹周深信传出了恋情绯闻。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周深信就是当年和任临树一同在商协慈善活动中被领养的“便当”。这个名字是当时在福利院,院长给取的。那时年仅四岁的周深信被社工发现时,已饿了多日,正趴在一家便当店的馊水桶里捡客人吃剩的便当。周深信这个名字,想必是她被周家领养之后重新取得。时光仿佛一下子倒退回十四年前。

那年她才十三岁,但在福利院这个大家庭里,她算是个“老人”了。和生活在这里的每个孩子一样,她也有个特别的称呼,叫“鹊鹊”。

她六岁被院长找到时,正在各处的垃圾站翻找废弃的瓶子。肩上背着一个白色蛇皮袋,里面装了几十个玻璃酒瓶,一角钱一个,可以换好几元钱。因为她固执地不愿丢下那半袋酒瓶,于是扛着麻袋上了福利院的面包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