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了那枚被他捏得变形的、滚烫的褪色糖纸树叶。他在性命攸关的那一刻,竟握着这个。她将脸贴在他的手臂上,他和她究竟什么地方做错了,要经历这些聚散离合。

救护车到医院之后,他先被推进脑科,她不舍地松开手,见他被推走,只能在心里祈祷他无灾无恙。只要检查没有大碍,他们就会住同一间病房。这短短的时日里,她牵了好久他的手。

一项项检查之后,她的体温也在药物的作用下恢复到正常,意味着,她除了一些表面上,没有别的问题。这真好,她可以照顾他。她躺在病房里,望着旁边空荡荡的病床,等候他平安归来。

“病危?!”叶余生拔掉手背上的针头,拉住护士的手:“不是醒了吗,怎么又再次昏迷?检查不是没有事吗?”

“事发突然,检查结果确实没问题,所以现在情况很棘手,可能要开颅。先过去签字,你是他妻子吗?”

“我不是。”她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心被重重揪起。

“恋人的关系不可以吗?”梁赫迫切地问。

“尽量找直系亲属过来。毕竟手术的风险系数非常大,医生必须要征求病人家属的意见。别浪费时间,快去找家人过来。”护士说。

梁赫竭力按捺住自己,“照这样说,要是没有家属,岂不是连手术都做不了!这是什么规定,救人不是第一吗?”

“算了,别为难她。我去求任枝。”叶余生愕然片刻后缓过来。

梁赫打听到任枝正在某月子中心谈待产的事,叶余生立即赶去,让梁赫就守在医院。在医院门口,叶余生撞见准备来探望她的阿姜,她让阿姜开车,一起去找任枝。

能不能请得动任枝,她并没有百分百把握,想到他还躺在ICU里等待手术,她心如刀割。

“为什么你不找董美思,而是找任枝?”阿姜问。

“董美思对他的仇视,远远大于任枝,我想待产中的任枝,会更心软一些。没别的办法了,只能试一试。我一定要救他。”

“攻心术?你最擅长的,看来没多大问题。我们都以为他脱离生命危险了,真想不到又会……好不容易决定走到一起,千万别再出错了,老天保佑。”阿姜难过地说。

“他不会死的,阿姜,他一定不会死。”她闭上眼。

当任枝得知叶余生的来意时,第一反应是觉得很可笑,嗤之以鼻道:“家属签字?你真有趣,难道不清楚我和他势不两立水火不容的关系吗,签字?做梦。你走吧,别妨碍我休息。”

“赵太太,他喊了你十四年姐姐,你心里就真的没有一刻把他当做过你的弟弟?任老先生留给你和你母亲的财产,占总财产的四分之三,他得到的才是四分之一而已。你现在帮着你的丈夫,夺走属于你弟弟的四分之一,你就那么天真以为,千树完全属于赵裁之后,你的日子会好过吗?”叶余生勾动着任枝的神经。

“你这话什么意思?”

“别把你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亲情在你眼里,真一文不值吗?你自己想想,现在病危,等着你签字去救命的人,是你肚子里孩子的亲舅舅,这是你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你也即将为人母,等你的孩子长大,问你,妈妈,我是不是还有一个舅舅,你怎么回答他,难道你告诉他,孩子,是妈妈没有在手术单上签字,导致你舅舅不治身亡吗?”叶余生逼近,质问。

“够了,他不是我的亲弟弟!”任枝捂住耳朵,尖锐地喊。

“他和你是同一个父亲!你是他唯一的血缘至亲,你今天不救他,你一定会后悔,我也断定失去这个弟弟,你将来会比现在惨一万倍!”

任枝被叶余生的话语给震住,犹豫着说:“不就签个字,我签,顺水人情,反正又不是我签了就一定能救活,我倒不要落个恶名。”

“他活着,你只会过得更好。现在你可能不会明白,但未来你会庆幸你今天的决定。”叶余生眼泪险些涌出来。

任枝在病危单上签字之后,医生马上进行救治。好在,不用做开颅手术。有惊无险,他再一次平安度过,医生说不久就会苏醒。从ICU出来,叶余生一路跟着,握住他的手,直到走进病房,她都寸步不离。

“别睡了,起来,我们一起去吃饭。你知道吗,我那条巷子里,有一个菜市场,我总是一个人去买菜,还有在快餐店吃饭也是,我都是一个人。每次那些摊主啊老板娘都会说,小叶你不是有男朋友吗,你的男朋友为什么不陪你来买菜呢,他怎么不和你一起来吃饭?下次我们一起去买菜,吃饭,好不好?”她将头伏在他的床边,脸贴着他的掌心。

从未有过如此踏实,安宁的感觉,她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病房里,空气加湿器在不停地冒着湿润的白雾。淡黄色的光晕,映衬得他们,温柔无比。阿姜推开门后,习惯性地用相机给他们拍下来,再轻轻地退出去。

“这是我给你们拍的第三张合影了,改天送给你们吧。”阿姜由衷地为好朋友开心。

“你是有多喜欢当红娘!卖力地撮合他们,任临树给你什么回报?”杜宴清皱拢眉头,抬高声音问。

阿姜连忙做出“嘘”的手势,说:“你小声一点,别吵到他们休息!”

“看在他还是个伤员的份上,就先不跟他计较了。她呢,伤口有没有发炎?上药了吗?”

“有护士在,要你咸吃萝卜淡操心。别痴心妄想了,除了他,她心里眼里都容不下别的人。你和任临树比,本身就差了老远一截。再说,他们还有十四年的牵牵念念,是初恋啊,你懂不懂!不过,你要是实在缺女朋友,我……也能就将凑合你……”话说完后,阿姜心如鹿撞,也不知从哪生出的勇气,也许是被刚才任临树和叶余生的那一幕所打动。

爱属于勇敢无畏的人,爱从不垂怜弱者,爱是一切的合理。

“——神经!”杜宴清扭头就走。

“总有天我要你一遍遍喊我亲爱的!”阿姜笑容可掬地望着杜宴清的背影。

窗外风雨萧瑟。

任临树从凉意中醒来,慢慢地睁开眼,转过头,见到睡在身旁病床上的叶余生。他揉揉眼睛,凑近看她,才觉真切。她睡得正深,呼吸均匀,一只手枕着头,另一只手搭在脸上,侧卧着。他轻轻将被子拉过她的肩,手撑着头,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她。

她就是他十四年来,魂牵梦萦的人。此刻多像梦境。也许是心理作用,越端详越觉得她连睡姿都还和当年一样,那个俏皮、胆大的小姑娘,他要是早点找到她该多好。一生长不过百年,他真舍不得那错过的十四年。

他沉静地凝视她,凝视了许久许久。她身子往被子里缩了一下,还是那么怕冷。

“不要走。”她冒出一句梦话。

“嗯?”他低低地说,“我不走。”

“不许走!”她闭着眼怯怯地摇头。

“有你睡在身边,我已经走不动路了。”他轻抚她饱满光洁的额头。

她隐约听见他的话音,睡眼朦胧,心里明明因他的苏醒而欢天喜地,却掩饰着,悄悄用被子盖住头。

他握紧她的手,她建立那么久的与他隔绝的世界就仿佛坍塌了。

“醒了?睡好了吗,刚做梦吧?我也好像在做梦,睁开眼发现你就躺在我身边,那一刻,真有美梦成真的幻觉啊。你终于回来了,看来这次受伤,还是值得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就是我的后福。”他兀自地笑。

“你头还疼不疼?”她躲在被子里问。

“你跟我说话了,你跟我说话了,你跟我说话了。”他说着,又说,“重要的事,要强调三遍,然后再回答你,我的头不疼了。”

她扑哧一笑:“还贫嘴。不疼也要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要不是你在这儿,我应该马上就回办公室了。”

“李厉和梁赫会帮你处理好的。你的员工现在都上下一条心,所以你什么都别操心,就安心住院。”

“你陪我住吗?除非你陪我。”

“住院又不是什么好事,还要人陪,我还得工作呀,你别胡闹!”她责备他。

“去哪儿工作?你什么时候找到新工作了!”他紧张起来。

“没办法,被一个不讲道理的任性老板给起诉了,我只有老老实实回到岗位上去。”她叹息。

“任姓老板?要是老板安排你另一个岗位,你是不是得服从,比如,做任姓老板的私人护工……”他低语。

“我考虑考虑。”

“别闷坏了。”他以为她躲在被子里是羞涩,想要掀开被子。

“不要掀!”她大声喊。

“那我进来……”他闯进她的容身领地。

她立刻用手挡住脸。

外面响起开门声,池之誉轻咳道:“对不起,二位继续!”话音未落,门已重新被关上。

他被她推出来。

“好像是池医生。”

“不用管他,池医生比谁都知进退。”他隔着被子,沙哑地说,“余生我们一天、一分、一秒都不要再错过了,好吗?从现在开始,一秒钟都不要停止爱彼此,永远不把对方从心里放下,你与我时时刻刻都只属于你我。”

临树,那些年里,我捡到没有上交的一百块钱、打死的蟑螂、偷摘房东的枣、没有给老人让的座、不能挽救周得晚的自决,每一件或大或小的错事,到现在终于知道了报应。

报应就是,明明很爱你,我却开不了口。

3/“以后但凡你不高兴,一定是我的错。”

就算看不见前方的路,我也想握紧你的手。就算明知是错,我还是要陪着你。倾尽全力去爱,余下的就交给命运。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时间能够停留。

他对她始终蒙脸产生了疑虑,问:“你怎么了,睡觉时也捂着脸,现在又躲被子里和我说话?”

“你不能看我的脸。”她倔强地咬定。

“你又晒黑了?多难看的模样我都见过,我不怕你黑,我给你买最好的美白霜和防晒霜,如果买不到,我就找人来研发,好不好?”他还有闲心开玩笑,边说边拉开被子。

她用力拽住被子,和他拉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