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知道,他们之间更像是一部未放完的电影,她因为看了个开头,于是一直固执地等着高潮和结局。可是胶片似乎卡住了,就一直卡在那里,她等了又等,却始终等不来自己所希望看到的东西。虽然心有不甘,可她忽然隐隐觉得,终将会有那么一天,自己也会觉得疲倦。

  又或许,其实她早就累了,只是一直不肯承认,不肯放弃,就为着心里的一点执念,于是一直坚持到现在。

  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了她希望,然后转眼又亲手将它们扑灭。

  何其残忍。

  手机在黑暗中持续着它的沉默无声,她却突然伸出手去点亮了屏幕。

  莹白的光猝不及防照在脸上,分明有一点刺眼,可她就这样眯着眼睛盯住房间里这唯一的微弱的光源,仿佛强迫症,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它,直到它慢慢暗下去。

  然后在那一刻,她却又神经质般地再次动了动手指,看着屏幕再一次亮起来。

  信号满格,电池也是满格的,如此反复了许多次,它自始至终都那样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里。

  心中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倏然清晰分明起来,微微带着凉意,如同薄浅而危险的冰面苦撑了许久,却在这一刻终于破裂,那些细碎的冰碴陆续渗进了身体里最柔软的那一部分,带着不可抑止的刺痛,却又令人清醒。

  即使不愿意,但似乎终于不得不承认,她会放弃的,就算再不情愿,自己也不能这样天长地久地等下去。

  这场梦,这场一个翩翩少年曾经带给她的梦境,总有一天会醒过来的。

  对程浩的怀念,抑或该说是对那唯一一次暗恋的怀念,它耗去了她太多的光阴和心力,若要复原,如今需要的大概也只是时间而已。

  又过了两天,只听说江某人身体报恙。

  宁双双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般看着她:“……乐言姐,你要不要去探望一下?”

  聂乐言犹豫了一小下,将信将疑地问:“什么症状?

  “着了凉,感冒,咳嗽,发高烧,而且还不肯去医院。”

  小姑娘可怜巴巴地看她:“去不去嘛?”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点头答应。

  实在受不了这种眼神,再说,好歹就算报答一下前天的救命之恩吧。

  所以一个小时之后,聂乐言敲开了那扇曾经十分熟悉的大门。

  显然有人刚洗过澡,身上随随便便地裹着件浴袍就来应门,头发凌乱,发梢上还在滴着水。

  看见她有些意外,那个男人皱了皱眉,但还是侧了个身,放她进来。

  可是聂乐言觉得自己拎着两大袋水果的样子简直傻极了,这人的脸色一点也不苍白,呼吸也不沉重,更有力气去洗澡,所以她怀疑自己被骗了。

  “你来有什么事?”果然,江煜枫颇为疑惑地开口。

  她看他一眼,仿佛为了再度确认,最后犹豫地问:“你没病?”

  江煜枫微一挑眉,目光淡淡地朝她睨过去:“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该有什么病?”

  “感冒。”她说:“宁双双说你感冒发烧,还不肯去医院。”

  说归说,其实此时她已经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

  于是转头要走,谁知却又被他一把拦住。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水果。”

  “那为什么不放下再走?”

  “谁说我要送给你的?”她心里的气正不打一处来,“我买来自己吃的。”

  他的一条手臂仍挡在她身前,似笑非笑,璀然的眼底似有明媚的亮光倏忽闪过:“哦?你原本是打算自己给自己削个苹果,然后一边吃一边在我床边嘘寒问暖?”

  “……”

  顿时语塞。

  他就是有这个本事,让她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又过了一会儿。

  “那这些都给你,你让开。”聂乐言将手中的两大袋新鲜水果一鼓脑儿往对方怀里塞,企图趁乱溜走。

  结果刚挤到门边,只听见身后的人问:“你该怎么报答我?”

  “嗯?”她一愣,他笑得云淡风轻,其实语气更加平静淡定,仿佛在随口聊着天气,“我前天救了你,你该怎样报答我?”

  多么无害的笑容和口吻,可是聂乐言却觉得自己正一步一步踩入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中。

  但还是很老实地回答说:“我没想过。”

  某人英俊的脸上笑意又扩大了一点:“要不然,我替你决定吧。”

  而他的决定就是,让她请假同他一起去外地出差。

  “不行,我有工作。”她说。

  “你目前的客户就是我。”

  “我没忘,我的客户其实是宁双双,我只认委托合同上的名字。”

  “难道非要我叫上她一起去,你才肯同意?”某人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显然有点失去耐心了。

  她很无奈:“你出差,为什么要我陪?”

  他却一本正经地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旅途很闷很无聊吧。”

  “你可以多带几个秘书,或者,叫上一两个红颜知己女性伴侣之类的也行。”

  哪知他竟十分温柔地一笑:“她们都没有你合适。”那副理所当然的语气,突然变得深情款款的眼神,令聂乐言情不自禁地暗暗颤抖了一下。

  其实她一向都是知道的,这个男人只要他愿意,随便一个表情或者一句话,就都能让绝大多数的女性心甘情愿地沉醉下去。

  不过她早就已经免疫了,正想再反驳两句,结果他却又接着道:“我想来想去,只有寻你开心的时候,我才最开心。”他看着她,仿佛信心满满:“途中有你在的话,一定不会无聊。”

  她只愣了一下,便从袋子里捡出几个苹果桔子梨,顺手狠狠丢过去:“……滚!”

  就知道,他根本没安什么好心!

  最后停下来,犹自忿慨不平。

  江煜枫不知何时已经放下那两袋水果,一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开玩笑而已,何必这样撒泼呢?”

  她用力甩开他,“不要动手动脚的!”好像故意的一般,还特意在肩头他碰过的位置重重掸了掸。

  他却不以为意,插着双手在沙发里坐下来,看样子确实心情极好,仰头看她:“说真的,你回去准备准备,过两天就出发。你不是一直都最喜欢江南水乡的小城小镇么,这次我们就去那儿。”

  聂乐言听得有点心动了:“乌镇?”

  “可以顺路经过。”

  “行程安排几天?”

  “视情况而定。”他想了想,“如果愿意,还能多住些日子。”

  “太久也不好吧。”她也想了想,“回头积压下来一大堆工作,还不累死人?”

  “这么说,你是决定要去了?”

  想到那些悠长深远的小巷,想到蒙蒙细雨中的青石板,还有架在水上的那一道道弯如新月的石桥,聂乐言心里那一点久违的悸动与憧憬又被勾了起来,把头一点:“去。”

  [三十六]

  以前看过一部电视剧,两个主人公说:你好吗?我很好,今天乌镇的天气很好。我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纸上都是乌镇的阳光……

  那样美的描述,几乎从那时候起,去乌镇便成了爱情的圣地和她的梦想,只不过被各种各样的事情和理由耽搁了,工作之后愈加没了那份闲情和工夫。

  周一回公司上班之后,她立刻就将年假请好了,然后收拾简单的行李,与江煜枫一同登机。

  头等舱位置有限,一众随行人员都被安排坐在后面的经济舱里,就只有她,被拉着和他并排坐在一起。

  飞机升到云层以上,乐言突然说:“这样算不算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旁边看报纸的男人尾音上扬着“嗯”了一声,转过头来看她一眼,闲闲地问:“你怕什么?”

  “怕你以后再以此胁迫我。”她实话实说。这回还算走运,“报恩”的方式恰好是她所能接受的。

  可是下次呢?

  而且,她可不认为他有这样好心,肯轻易放过折腾她的大好机会。

  坐在靠近走道的位置,江煜枫的长手长脚舒展开来,身体放松,连表情也很放松,不一会儿就把报纸往身边一放,阖上眼睛低声说:“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她说:“你当我真的很愿意坐飞机飞来飞去吗?下了机还要转车,来来回回这么累,我倒更情愿请了假在家睡觉。”

  “那你现在就可以下去。”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仍闭着。

  “……”

  几千米的高空,如果不是看在漂亮的空姐MM时不时会出现一下的份上,聂乐言真想跳起来一把掐住此人的脖子,好让他永远说不出话来。

  他果然就是带上她寻开心的。

  现在才真正叫做骑虎难下,被他这么一挤兑,她索性也闭上眼睛睡觉,不再理他。

  结果后来竟然真的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飞机正要开始下降,身上不知何时多了条毛毯。

  而江煜枫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了,又或者只是在闭目养神。

  正值午后,舷窗外有浅淡的金色日光照进来,她的身子偏一偏,光线就直接映在他的脸上,从额头到鼻梁,再到唇际和下巴,每一道弧度都是那样令人吃惊的清晰漂亮。她再动一动,光线又被遮掉,于是他的脸便又暗下来,有一点像他情绪不好的时候,沉着脸的样子。

  聂乐言突然觉得这样很有意思,一明一暗,一暗一明,小小的机舱内,他的表情似乎能在明亮柔和与阴郁沉闷间随意转换,像极了他的喜怒无常、变幻莫测。

  “你在干嘛?”

  正玩得兴起,结果江煜枫却突然睁开眼睛,直直地盯过来,吓得她微微一怔。

  “没什么。”有点扫兴,聂乐言讪讪地靠回去,还是不肯和他多说话一句话。

  小气的女人,江煜枫心里暗想。

  可是,她小气的样子怎么都能这么可爱?

  下了飞机之后先入住酒店,到了晚上自然有当地的人安排替他们接风洗尘。聂乐言本来就不爱这种应酬,于是江煜枫也不多作勉强,让她一个人解决晚饭问题,自己则带着随行的同事一道坐车出发。

  其实接待方的负责人对于江煜枫此次的亲自出行也感到不小的意外,虽说是个大项目,但也听说他向来很少出差,多半事宜都是通过得力助手以及电话或者视频会议解决的。因此,自从收到通知之后,他们便开始着手准备,以当地最高规格来宴请这位年轻的稀客。

  席间有人频频敬酒,几轮过后,江煜枫拿出手机发短信。

  “吃了没有?”

  等了五六分钟,没人回应。

  “在逛街?”他以为她正在外面闲逛,所以才听不到短信的声音。

  她果然没有听到,因为十多分钟过后,他的手机依然静悄悄的。

  这时,负责接待的人问:“江总,有没有打算趁这次机会去周边地方玩玩?虽然季节不是太适合,不过有些风景还是值得一看的。”

  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那个小小的黑色通话工具,他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点头“嗯”了一声,才又说:“是有这个计划,不过不用麻烦你们了,我们自己来安排。”

  对方连忙说:“不麻烦啊,一点都不麻烦。导游和车子,随时都能准备好。”

  他笑了笑,没再推辞,只是起身说:“不好意思,我出去打个电话。”

  外头倒比包厢里面还要安静,从三楼的中庭栏杆旁往下看,富丽堂皇的大厅宽敞开阔,大理石地砖上倒映着璀璨如繁星的细密灯火,除了正中央那几簇汩汩涌出水花的喷泉之外,几乎没有半点别的声音。

  他开始拨电话。

  聂乐言的手机号码,一长串,他直接按过去。

  重复拨了三四次,毫无例外的悠长的等待音之后,他的耐性终于被耗尽了。

  不回短信,不接电话。

  在这个陌生城市的夜晚,她究竟干什么去了?!

  所以宴席一结束,他回到酒店,先去前台确认了一下,然后很快便上楼敲开她的门。

  看着门后头睡眼惺松的女人,他头一次觉得没了语言。

  反倒是聂乐言揉着头发,没好气地问:“……什么事?”

  “你没听到手机响?”

  “哦,我调了静音。”

  “房间里的内线电话呢?”

  “貌似响了两声,怎么了?”她努力回忆,自己当时都懒得伸手去接。睡得正香的时候被吵醒,实在算不上是什么愉快的事。

  “没怎么。”江煜枫的语气有点生硬,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的情绪怎么又突然不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