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他又问:“你吃饭了没有?”

  她摇头,态度仍旧不太好:“不饿。”其实是睡觉大过天,长途旅行之后,床铺的诱惑比食物的诱惑大多了。

  “我还想再睡一会儿,先晚安了。”

  她想关门,却被江煜枫用手抵住门板,一脚就跨了进来,然后把她往浴室里推,“不行,去洗澡,然后我们出去吃饭。”

  “嗯?你不是刚吃完回来?”大概是睡迷糊了,明明闻到他身上还有淡淡的酒气。

  “你先洗澡再说。”

  不给她再提问的机会,淋浴房被拉开,花洒里的水喷涌而出,然后浴室门被“呯”的一下反手带上。

  聂乐言顶着一头还有点蓬松凌乱的长发,一个人站在镜子面前脱衣服,心里还在想,做什么这么急,连水都帮她放好了?!干嘛不干脆把她直接推到花洒下面,那样估计她会清醒得更快一点。

  简单冲了个澡出来,正看见江煜枫开着窗户抽烟,连灯都没有点亮,还是方才那样暗漆漆的状态,只有一点暗红的火光,在他的唇边若隐若现地忽闪着。

  这个修长的男人伫立在黑暗里,英俊的轮廓仿佛只是一幅静默的剪影,而在他的背后身下,则是广袤的夜空和万丈灯海,璀璨如同星火……其实这副情景倒是十分性感,竟有一点像老式香港电影里导演刻意安排的镜头,有晦涩而致命的吸引力。

  借着那一点虚弱的昏暗,似乎还能看见他颈边细碎的发稍,幽幽地泛着深浅不一的光。

  她趿着拖鞋走过去,“啪”地一下打开了墙角光线最足的那一盏落地灯,她看见他仿佛有点不适应,微微偏过头去,眯了眯眼睛。

  她的头发还是湿的,也懒得再用吹风机,只是随便梳理了一下,然后就说:“走吧。“又似乎有点嫌恶,伸手将茶几上的水晶烟灰缸往前一递:“要么就到外面抽去,不要污染我这里的空气。”语气生硬,好像他不照做,她就真的会动手将他赶出去一样。

  “你以前好像都不介意的。”说归说,江煜枫到底还是直起身,将剩下的小半截香烟掐熄掉。

  有谁会这样对他颐指气使?可是他对这个女人的容忍程度,有时候几乎已经达到了连自己都不能想象的地步。

  不过很显然,他越是纵容她,她就越嚣张。

  走出门去的时候,她甚至还头也不回地说:“不用劳您大驾了,我自己下楼找点东西吃。”

  他从在外面应酬的时候就开始关心她,直到打不通电话而感到莫名的焦躁,于是第一时间赶回来,再到现在,站在她的房间等她洗澡换衣服。

  他做这一切,无非不过只是因为那天的意外让他突然发现了自己的心意,就恍若顿悟一般,直觉想要对她更好。就连这次出差,都有大半的原因是为了她。

  因为他记得,以前有一阵子她似乎正在看某部连续剧,于是无意中说了好几遍,最想去旅游的地方是周庄和乌镇。她倒是很少对他撒娇,或者央求他做什么事,而他本身就对这种事情不太感兴趣,所以听过也就算了。

  可是偏偏还记得。

  这次一有机会,他竟然很快地记起这桩小事。

  活了近三十年,其实他还并不怎样习惯去全心全意地宠溺一个女人,因为向来都是旁人迁就他的多。

  可是如今却好像中了邪,鬼迷心窍了一般,突然收敛了全部心思,只想对她好。

  只对她一个人好。

  这样的念头,仿佛连自己都控制不了。

  [三十七]

  因此,他竟然难得好脾气地没有甩门调头而去,而是与聂乐言一道进了电梯。

  可是这女人依然嚣张得很,连正眼都不肯给他一个。

  光滑的镜面双开门上映着两人清晰的倒影,看到她第N次若无其事地避开他的眼神,江煜枫终于挑了挑眉:“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他发现她装傻的时候实在很有一套,也懒得再兜圈子,直接就问:“什么人得罪你了?”

  “没有啊。”她还是不看他,垂下眼睛仿佛很专注地研究着地毯上的花纹。

  他觉得自己的耐心就快要用光了,张了张嘴,刚想说话,结果电梯“叮”地一声停下来,门打开,一下子涌进一群人。

  大概都是酒店里的客人,或许也是结伴出去吃宵夜的,封闭的空间瞬间狭窄了不少。

  聂乐言下意识地往里面退了一些,然后便感觉有一条手臂虚虚地护在她的腰上。

  在这样的环境里,其实知道只是出于保护,但她还是压低声音说:“拿开。”

  旁边那人闻言皱了皱眉,漂亮狭长的眼角微微一眯,看样子是不愉快的前兆。

  “不识好人心。”下一刻他果然开始还击。

  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

  其实江煜枫也发现了,她的情绪好像很有点问题,应该是从下了飞机之后才开始的,因为登机出发之前,他们还在候机厅里说过话。那个时候还是好好的,结果一转脸却又像变了个人似的,他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故意不接他的电话。

  女人的心思太难捉摸,况且他向来都不需要去讨好什么人,花在这上头的精力少之又少,此时只仿佛觉得无奈,又隐约有些烦躁。

  结果出了酒店,聂乐言却又突发奇想,向门童问了路,然后便去寻找附近的酒吧。

  江煜枫沉着脸,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愈加多事,什么都要管:“你晚饭没吃,现在又跑去喝酒,当心胃疼。”

  她似乎也有点惊奇,看他一眼,说:“酒吧里也有东西吃,怕什么。”

  反正就像是存心要和他作对。

  可是这样人生地不熟的环境,无论如何,他好像都没办法丢下她然后自己一个人扬长而去。

  沿着湖畔,一整条街上尽是林林总总的酒吧和咖啡厅,随便推开其中一扇门,满室的喧嚣便扑面而来。

  然后聂乐言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竟是个特殊的日子。

  服务生第一时间送上玫瑰花,又往她的手里递了个圆圆的号码牌,微笑地说:“一会儿会有游戏。”

  到处都被布置得精致而又浪漫,正中央的高台上甚至也被粉红色的气球和花束包围着。

  聂乐言看了看灯光下那一串最为惹眼的英文字母,这才想起来:“今天是14号?”

  “嗯。”

  江煜枫叫了水果小吃和两支喜力,给她一支,与她轻轻碰了碰,似笑非笑道:“节日快乐。”

  好像上一个情人节,也是与他一起过的。

  那天他的秘书在餐厅订了张桌子,吃过饭之后还收到他的礼物——一只镶钻手环,世界顶级珠宝大师的杰作,那些疏落精巧的钻,仿佛比那满天细碎的灯光下还要耀眼夺目,熠熠生辉。

  可是她只看了一眼,便又推回去。

  他当时挑挑眉,似乎意外:“怎么?不喜欢?”

  她摇头。

  “那是为什么不要?LINDA说这是今年的最新款,刚一推出就广受好评。”他看着她,似乎不太相信,竟然还会有女人面对这样美好的艺术品却不动心的。

  可她却仿佛突然意兴阑珊,笑了笑只是反问:“LINDA说的?这不是你自己去买的吗?”

  他难得的愣了一下,说得理所当然:“你不是不知道,这种事一向都是她代办的。”

  是的,她知道。

  其实根本就不该多此一问,可是似乎在刚才的某一个刹那,她只是没办法管住自己的冲动。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会去在意这种小事。

  她明明一向都是不在乎的,不论他送来什么礼物,衣服、鞋子也好,首饰珠宝也罢,甚至有一回他提出要买辆车给她,尽管最后她并没有同意,但是那些零零碎碎的礼物送过来,她从来都没有问过是不是他亲自挑选的。

  因为多半不是。

  他才没有这份好兴致,她是知道的。

  可是唯独那一次,她像是脑子抽风了,才会突然关心起这种问题来。

  后来到底没要那手镯,她坚持说:“太贵,我不要。”倔脾气发作起来,最后似乎江煜枫也被她搞得莫明其妙,眉宇间颇有点扫兴的意味,一顿好好的烛光晚餐就那样不欢而散。

  同样是那一天,稍晚一些的时候,她在床上推开了他。

  “你干嘛?”他的声音在黑暗里听起来恼怒异常。

  她却爬起来,摸索到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回去,一边说:“我要回家。”

  床上的人半天都没有声音,她一个人打开房门走出去。

  好像就是那次之后,他们的关系突然恶化了不少,接下来又再勉强维持了一段时间,终于以分手告终。

  如今,时隔整整一年,两个人却又竟然这样凑巧地重新坐在了一起。

  那些回忆断断续续地在涌上来,台上的主持人也开始做起了互动节目。

  今天这种日子,出来玩的多半是年轻情侣,而愿意举手上台做游戏的又全部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少男少女,因此玩得特别疯,仿佛毫无顾忌。

  这样的年龄,本来也就应该无所顾虑,可是她,如今回想起来,却将那段最该放纵的时光都交给了同一个人,从此过得小心翼翼,并且不得不收拾起所有的甜蜜与苦涩,因为没有人可以一起分享或承担,因为那是一场无望的暗恋。

  此时场中央的高台上,炽亮的灯光映照着每一张年轻飞扬的脸孔,其中仿佛盛载着最盛大的喜悦和激情,旁若无人地、只与身旁十指紧扣的那个人共享。

  或许是看得出神了,结果只听见江煜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看来你很羡慕他们?”

  离得那么近,她几乎吓了一跳,不由嗔怪似的睨他一眼,喝了口啤酒才说:“没有。”只是突然有点遗憾,遗憾自己竟然从没尝过那段岁月中真正无瑕的感情。

  她都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滋味,不知道与恋人牵手走在校园里,心里会有多美。

  喧闹的环境中,一轮又一轮的游戏开始并结束,参与的人拿到各式各样的小礼品,心满意足地跑回台下去。

  江煜枫说:“看你一脸神往的样子,想不想也上去玩玩?”

  其实她没兴趣,况且与那样一群小女生在一起凑热闹,难免有装嫩的嫌疑吧。不过倒是惊讶于此人今晚频频反常的态度,于是不禁斜斜地望着他,半真半假地反问:“这些都是需要两个人配合的,难道你也愿意陪我去玩?”

  她以为他必定不肯,堂堂江煜枫,怎么可能在这种场合做出这种事?谁知他竟然放下啤酒瓶,便要伸手来拉她,一边笑着说:“等下我们就举手。”

  她真被他的样子唬住了,连忙缩手说:“不要!”坐在台下这么久,不是不知道这些游戏有多出格,众目睽睽之下,恐怕就算是真正的情侣,也未必每个人都玩得起。

  她就属于玩不起的那一类。

  就算时光再倒流几年,她还是玩不起。

  可是此刻她只怕江煜枫会真的举手上台去,幸好主持人说了句:“游戏环节就到此结束了!……”这才轻轻吁了口气。

  江煜枫却越发觉得好笑:“你怕什么?”

  “我当然怕了!”她瞪他一眼,在骤起的DJ音乐中提高声音吼了句:“你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是啊,她真是低估了他,又或许是分开得太久所以一时忘了,他向来都不按常理出牌,只要兴致来了,大概很有可能做出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来。

  她在表达自己的不满与不屑,可是他却低低地笑起来,仿佛遇上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他又与她碰了碰酒瓶,漆黑的眼底恍若望不见尽头的深甬,却又因为那一点隐约的笑意而染上灼然的亮光。

  他挑了挑唇角:“你可真了解我。”

  他的嗓音里仿佛弥漫着酒精带来的魅惑与磁性,她听得眼神微微一闪,然后若无其事地仰起脖子喝了很大一口酒。

  震耳欲聋的音乐换了一首又一首,好不容易停歇下来的时候,那个很能折腾的男主持再度喜洋洋地上场。

  在万众期待下,他神秘兮兮地宣布开始抽奖。

  聂乐言下意识地对着光线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号码牌,234号,倒是挺好记得。

  不过她这个人从小到大都没有偏财运,就连一条毛巾一支牙刷都没中到过,于是这会儿也就只是跟着大伙一块儿凑个热闹,拍拍手叫叫好。

  抽完二、三等奖之后,旁边桌子的女孩子兴奋异常对她的男朋友说:“我超级想要那对戒指啊!”

  头奖是铂金对戒,据说价值好几千元。

  主持人刚才把它亮出来的时候,几乎全场哗然。聂乐言也跟着大大地“哇”了一声,结果偏偏还是有人不肯配合,貌似跟在她后头发出了一个很简单但又颇为不屑的单音。

  她当时挑衅地问:“怎么?你肯定是瞧不上的吧?”

  江煜枫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说:“如果实在喜欢,出门就去买一只好了,用得着这样么。”他是真的不太明白,因为以前送给她的那些首饰,后来在她身上出镜的频率简直少之又少,可见她根本就不是爱此类玩意的人。可是现在又跟着别人兴奋个什么劲?

  她却看看他,一副无法沟通的样子:“这叫气氛,懂吗?中大奖和自己买,这二者能一样么?”

  不过也懒得和他再说,聂乐言低下头去剥开心果,结果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鼓点,主持人的声音听起来比自己中了头奖还要激动——“234号!”

  “一等奖,234号!……是哪一位?请上台来……”

  于是,这辈子从没中过一毛钱的聂乐言,在众女人嫉妒得要命的目光注视之下,就这样走上台去。

  简直无法形容自己有多么吃惊,但是很显然,更令她吃惊的事情还在后头。

  主持人在交付奖品之前说:“我们的头奖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被拿走的哦。既然是对戒,就请这位女士的另一半也上来吧!”

  她拿着话筒,其实很想说“我是一个人来的”,可是台下的某人已然站了起来,勾着唇角,不紧不慢地朝着全场光源最盛的地方走过来。

  [三十八]

  聂乐言站在台上听得很分明,一阵短暂的静默之后,近处很快便传来好几声惊叹,几乎与她看见铂金戒指时的那一声“哇”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却有点怨恨,刚才他不是还很不屑么,怎么这会儿偏又这样主动?她都还没叫他呢,他就不请自来——况且,谁说他是她的“另一半”了?!

  可是此刻两个人站在一起,恰恰是真正的金童玉女,外型登对,同样都是那么的耀眼夺目,就连主持人都不禁愣了一下,然后才说:“二位很般配啊!”

  聂乐言勉强笑了笑,心想,鬼才要和他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