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明白,这已经不是原来的公寓了。

原来的公寓,被她用一层美好的幻想笼罩在轻纱中,旖旎而多情;而今天,在这个名叫秦筱茗的女人到来的那一刹那,轻纱被戳得千疮百孔,满地狼藉。

那种正在恋爱的甜蜜,那种被呵护在手心的感觉,只不过是她的幻觉。

宁则然是宁氏集团的总裁,身上有着数百亿数千亿的资产,宁家是百年世家,在北都能够呼风唤雨,能和她这样一个女人谈恋爱?

宁则然对她好了一点,她就真的以为自己能够麻雀变凤凰,飞到宁则然的身边,成为他命定的另一半?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宁则然再宠爱她,也不可能选她做妻子,就算宁则然同意,宁家也不可能同意。

等待她的,就是一辈子地下情人的身份,永远都摆脱不了包养这两个字。

以后宁则然的妻子,如果稍好一点比如这个秦筱茗,绵里藏针地警告她几句;如果泼辣刁蛮一点的,可能就和沈安川的老婆一样直接打上门来,骂她一句小三扇她一记耳光,别人还要拍手叫好。

她背靠着门,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动弹不了,只好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一阵热意传来。

阳台的门开着,六月正午的阳光炽烈,吹进来的风都是闷热闷热的。

躲在这房子里也没用,这里没有坚强的堡垒,并不能自成一方天地。

言菡想,她该去学校了。

把茶水收拾干净了,阳台的门窗都关上了,用水壶在盆栽上喷了点水,她几乎凭着本能机械地把该做的事情做完。

绿萝枝繁叶茂,在她的精心养护下,碧绿的叶子看上去十分喜人,然而有几片却沾上了烟灰,底下的泥土上赫然戳着半截烟头。

是那个秦海滨留下来的。

言菡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把烟头铲进了垃圾袋,又拿了一块抹布一点点地擦拭着绿萝的叶子。

手越来越忙碌,眼睛里的水意却依然慢慢聚拢,慢慢地不堪重负,终于滑落了眼眶。

她坐在地上,无声地恸哭了起来。

到了学校,民族舞的考试已经开始了。一路上余欢打来了四五个电话,焦急地催促,言菡再不到的话,老师一生气只怕连考试都要不让言菡参加了。

轮到言菡的时候,跳了一半,原本娴熟的舞蹈卡壳了,她站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起来下一个动作是什么。

老师也惊呆了,要知道,言菡原本是班里的佼佼者。

“怎么回事?杂事太多了就可以不专心跳舞了吗?”老师恼火地道,“我看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言菡站在舞池中央低着头,整个人看上去单薄而脆弱。

“于老师,你别生气,再给一次机会吧,”余欢连忙上去求情,“小菡这两天不太舒服…”

“舞蹈艺术需要的是全身心投入,当你沉浸在舞蹈中时,全世界都会在你的脚下,言菡,你的心里有杂念,并不是你身体的原因。”于老师毫不客气地道。

言菡抬起头来,黑黝黝的双眼中,茫然和脆弱终于一扫而空,她的声音轻却带着一股子执拗:“于老师你说的对,我明白了,让我再跳一遍吧,我一定全心投入。”

民族舞的考试包括两大部分,第一部分是规定舞蹈,言菡选择的是孔雀舞。

音乐再次响起,言菡站在舞池中央,深吸了一口气,此时此刻,她抛开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把自己幻化成了一只空灵矜傲的鸟中公主。她的舞姿轻盈,修长的指尖、优美的脖颈、婀娜的身段将孔雀在湖边山林嬉戏的场景刻画得惟妙惟肖,看得于老师频频点头。

第二部分是自编舞蹈,言菡选择了汉族的扇子舞,却没有选用常见的丝绸扇,而是用了并不容易掌控的团扇,诠释了一个活泼伶俐、俏皮可爱的小妞形象,用扭腰、拧肩等夸张而有趣的动作将一个深受宠爱的女孩那种娇羞喜乐的神态表演得非常到位,配以藏扇、抛扇、接扇的技巧,用高难度的舞蹈语言出色地完成了舞蹈。

两个舞蹈风格迥异,却都完成得很好,尤其是后一个,编舞和动作独辟蹊径,很有灵性,令于老师大加赞赏。

倒是余欢,一直替言菡捏了一把冷汗,等她下来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拉着她小声问刚才到底出了什么事。

言菡并不希望好友担心,只说刚才自己忽然有点不舒服。

“你呀,不舒服就提早请个假,刚才可吓死我了,赶紧回去好好休息。”余欢抱怨着,一路把她拉到了寝室里,逼着她躺在床上。

这样也好,可以不用面对好友关切询问的眼神。

在床上浑浑噩噩躺了几个小时,连晚饭也是余欢她们从食堂带过来的。

七八点钟的时候,宁则然发了微信问她怎么没有回安苑里,她盯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眼睛发酸。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在页面上写写改改,最终回了一条信息:我今天想住在寝室。

宁则然没有回复,过了片刻,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宁则然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了?”

“没什么,”她轻声说,“这两天专业课期末考试,要练习,这里方便点。”

宁则然沉默了片刻问:“那什么时候考完?”

“六月十五。”言菡低低地吐出了这个一直牢刻在心的日子。

“后天?到时候我来接你。”宁则然道。

言菡轻嗯了一声,听着宁则然挂断了电话。

一连两天,言菡都在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是衣食无忧的生活?是万人簇拥的光鲜?

不,都不是。

她只是想拥有一个普通的幸福家庭,上有温暖慈爱的双亲,下有娇憨可爱的子女,有爱她疼她的丈夫,没有任何冷嘲和热讽,可以携手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

如果只是宁则然一辈子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她会像不见光的虎尾兰,在阴暗潮湿的浇灌中日益枯萎凋谢。

第53章 洋槐花(四)

宁则然今天的心情不错。

集团开展的几个新项目运行得都不错, 尤其是和华家在N国的矿业合作已经有大半年了, 目前看来前景可观, 可以成为公司新晋的利润增长之王。

华梓易此人性格乖戾,下手既狠且准,比起他来也不遑多让, 这场让大家都事半功倍。

这也让他有了几分警醒,不过,华梓易来自异国,听说身体也不是太好,在北都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

而言菡乖巧听话, 即没有和曹一杉重燃旧情的心思, 也已经答应继续留在他身边。

至于言菡对他到底抱有什么样的感情, 不用管什么单眼皮双眼皮,也不用管那些不着边际的虎尾兰的约定,只要假以时日, 像他这样生活在金字塔尖的优秀男士, 让言菡爱上他并不是什么难事。

暑假马上就到了,到时候两个人朝夕相处, 怎么也能擦出点火花来, 而且八月份他可能会空下来一阵, 到时候带言菡去N国度个假,蓝天白云下,开着游艇在碧海中驰骋,那种天地间只剩下彼此的感觉, 他不相信言菡会不怦然心动。

当然,要是能帮言菡找到她的父亲,小情人一定会更对他感激涕零,再也不可能离开他了。

想到这里他按下了内线电话,问了问在N国找人的进度。

田皓宇急匆匆地过来了:“宁总,我正想来和你汇报呢,我看这件事情一直没什么进展,想想华家在N国的势力,便也和华先生提了一句,过了一两个月,华先生那边就给我回复了,说他们都一一排查了,当时因为偷渡船出事被渔民救起的人都不是言冠文。”

宁则然有些失望:“那看来生还的可能为零了?”

田皓宇摇了摇头:“我原来也这样以为,可没过两天,我委托的那家私家侦探社和我说,他们发现有人暗中把言冠文的资料抹掉了,他们的追查也受到了一定的干扰,所以得到了失误的信息。”

宁则然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这里面好像有玄机啊!

“还要继续查下去吗?”田皓宇小心翼翼地问,“我感觉再查下去,可能会有一些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

“查。”宁则然干脆利落地下达了指令,“我要最后的结果。”

“好。”田皓宇有了点底气,“那我就吩咐下去了。”

他刚要走,又被叫住了,宁则然沉思了片刻道:“我觉得华家有问题,你让侦探社的人暗中留心华家,表面上放弃追查,放点长线迷惑一下。那个侦探社可靠吗?如果不行,换人查,找个背景硬点的。”

“我明白了。”田皓宇心领神会。

又处理了一会儿公务,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宁则然提早出了公司。

今天他没让司机跟着,自己开了车。

有司机在,他的小情人都有点放不开,索性就来个纯粹的二人世界吧。

这两天他明里暗里请教了一下安娜,女孩子喜欢怎么样的约会,安娜教了他几招。他写在纸上认真总结归纳一下,就是两个字“浪漫”。

仔细想想也对,那个曹一杉说的那些酸溜溜的往事,每一件都听上去傻呵呵呵的,但不得不承认都挺浪漫的,小白脸就是会折腾这种花里胡哨的手段,也就是言菡这样单纯的小姑娘会上当受骗。

这种事情又不需要智商,他要是想玩,难道不是顺手拈来吗?

今天就是个好机会,言菡刚好考完试,彻底放松一下,晚上要么先来顿烛光晚餐预热,然后去亭海坐个小船吹吹小风,要是有星星,就爬一下旁边的亭山,到山顶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到时候拔几根杂草编个花环、戒环的,让言菡在星空下许个愿,不也浪漫的很?

到了校门口,言菡还没出来,宁则然索性下了车,慢悠悠地往学校里走去。

自从去年解决了那场风波后,这是宁则然第一次走进舞院的大门,和路上很多浑身上下充斥着青涩、懒散的男生相比,他的气势卓然、步履从容,硬生生将校园的林荫小道走出了一种风云际会的国际商宴的架势,引得路过的女生频频回顾。

也有经历过那场风波的女生还记得他,和身旁的同伴嘀嘀咕咕几句,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了然和倾慕。

宁则然视而不见,一路到了言菡所在的那栋教学楼前。

舞院的绿化很不错,楼前是一个大大的花坛,此时郁郁葱葱的绿色中,开着一簇簇的醡浆草和蝴蝶兰;花坛旁是一株很大的洋槐树,此时正是洋槐花开的季节,穗状的白色花序掩映在一片绿叶中,煞是好看。

宁则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仿佛看见言菡一身白裙,亭亭玉立地站在这洋槐花下。

有同学三三两两地下楼梯了,许是考完专业课的缘故,大家都一路说说笑笑的,一脸轻松。宁则然朝着楼上看去,没一会儿,言菡就背着单肩舞蹈包和那个经常和她在一起的余欢一起从练功房里走了出来。

余欢显然是个活泼外向的女孩,一路倒走着,时不时地把舞蹈包朝上抛去,口中不知道说着什么笑话,言菡被她逗乐了,抿着唇,嘴角泛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宁则然站在洋槐树下静静地等着,看着言菡慢慢走近。

那双眸低垂,那轻言浅笑,都好像有一种别样的韵味,让他怎么都看不够。

这样很不对。

如此沉迷于一个女人,实在太不像他宁则然的作风了。

可是,他居然没有想要清醒过来的念头。

言菡并没有注意到他,眼看着就要从花坛的另一面走过去了,他轻咳了一声,余欢眼尖,连忙戳了一下言菡。

侧过脸来,言菡看到了宁则然,脸上的笑意倏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惊愕。

宁则然有些不悦,难道不应该是一脸惊喜吗?

言菡和余欢挥手道别,几步就到了宁则然跟前:“你怎么进来了?”

“看错时间来早了,”宁则然面不改色地撒了个小谎,自然而然地替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鬓发,“累吗?”

言菡摇了摇头。

“晚上想吃什么?我们庆祝一下。”

“随便吃点就好了,吃完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说。”

“那我们去亭海边的湖心亭。”

“湖心亭…有吃的?”言菡略有些吃惊,那里是北都市区的旅游景点,以前她和同学去过一回,没见过有什么符合宁则然这种身份的高档餐厅。

宁则然略带矜傲地笑了笑:“那里很美,一定会让你流连忘返。”

亭海是北都历朝皇家离宫的中心,和亭山、亭海公园一起成为了北都市皇家园林景观的翘楚。

言菡她们去的一般都从亭海公园的南门进,而宁则然则驱车去了亭海的北边,在一片苍翠林木的掩映下,隐隐可见飞檐翘角。

开得近了,那飞檐翘角渐渐露出了端倪,居然是两栋古典的小楼伫立在离岸边二三十米的地方。

正值初夏,夕阳最后的余晖将这古典小楼染上了一层浅金,小楼四周水光潋滟,倒影雅致,一座原木搭建的露台从水面延伸出去,让人恍然间便有了一种时光穿梭的感觉。

餐厅经营的是粤菜,讲究的是尊崇和美味,海鲜都是从世界空运过来的,养在鱼缸里的濑尿虾足足有普通的皮皮虾两三个加在一起那么大,还有一种名叫帝王蟹的螃蟹,蟹身抓起来都能比得上言菡的脸了。

暮色渐起,湖边的微风吹过,暑气一扫而空。

宁则然要了一个三楼室外露台的位置,湖光山色一览无遗,远处波光粼粼,近处烛火轻曳,夜空中圆月倒悬,景色旖旎得仿佛幻境一般。

原本宁则然还想喝点酒助兴,可言菡却说什么也不肯。

海鲜新鲜肥嫩,菜品精致美味,尤其是帝王蟹,主厨分别安排了五种不同的吃法,蟹脚有刺身和芝士,蟹身有葱油乌冬,最后还做了蟹盖蒸蛋和蟹锅,那鲜美的蟹肉被服务生用工具都挑了出来,丝丝缕缕,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饶是言菡心事重重,也被这美景和美食打动了,不知不觉间就和宁则然两人吃掉了一大只帝王蟹。

最后,服务生撤了菜品,上了茶水和甜点,两人面对湖水而坐,空气中有片刻的静谧,湖水中偶尔有“扑扑”的声音传来,细看,是鱼儿窜出水面在嬉戏。

“喜欢这里吗?”宁则然侧过脸来,声音不由自主地便放柔了。

言菡张了张嘴,把想说的话吞进了嘴里。

此情此景,那些话太煞风景。

她柔顺地点了点头。

“喜欢的话,我们以后再来。”

“回去了吗?”言菡委婉地问。

“这么早回去干什么?”宁则然还没尽兴,兴致勃勃地指了指远处点点星光下黑黝黝的亭山,“你想爬山还是游湖?”

“我…今天有点累了,可以不去吗?”言菡略带恳求地看着他。

这和宁则然想的剧本有些不一样,不过他转念一想,今天言菡刚考完专业课,的确有些累,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回到安苑里才不到九点,言菡替宁则然备好了洗澡水和洗浴用品,宁则然在浴缸里泡了个澡。

甘菊精油散发着浅浅的香味,让人精神放松,宁则然舒适地闭上了眼睛。

“吱呀”一声轻响,浴室的门开了,言菡轻悄悄地走了进来。

宁则然睁开眼来瞟了她一眼,顿时眼前一亮:言菡的脸颊上带着出浴后的绯色,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吊带真丝睡衣,玲珑有致的身材在温柔的丝绸中起伏,精致的锁骨整个展露在眼前。

喉咙一紧,宁则然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往上涌来。

今天小情人怎么这么热情?

太让人意外了。

“想我了吗?”宁则然哑声问。

言菡没有回答,而是到了浴缸旁,柔声问:“要不要替你擦背?”

宁则然伸出手来,一把把她捞了过来,两个人接了个吻。

“进来。”宁则然命令道。

言菡迟疑了一下,顺从地跨进了浴缸里。

宁则然温柔地进入,美味的小情人比晚餐还要可口,让他不知餍足。

第54章 洋槐花(五)

事毕, 宁则然用睡袍将言菡裹了起来, 睡袍中的言菡眼眸低垂, 微卷的羽睫轻颤着,呼吸还有些喘,原本红润的双颊略略泛白, 这让宁则然有些担心。

言菡的体质比较弱,浴缸里温度高,这样翻来覆去地折腾,万一生病了就不好了。

出了浴室,言菡在他臂弯里动了动, 低声道:“则然, 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宁则然愣了一下:“有什么要紧的事?今天累了就早点睡吧。”

“不, 我想现在说。”言菡从他的怀里挣扎着下来,轻轻地喘息着,在他面前站定了, 定定地看着他, 眼神复杂。

依恋、仰慕、不舍…

里面仿佛有千言万语。

一种不妙的感觉油然而起。

“则然,”言菡的声音低柔, “则然, 我跟了你两年, 你对我所有的好,我都记着。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虽然我也付出了两年的青春,但我还是很庆幸, 当初和我签订了契约的,不是别人而是你。”

“庆幸就好,”宁则然沉下脸来,“别说了,睡觉吧。”

以前只要宁则然沉下脸,言菡就会乖乖地听话,然而,今天言菡虽然脸色发白,却没有退缩。

“你可能不记得了,可我却一直记得很清楚,两年前的今天,我答应了做你的情人,”她凝视着宁则然,轻声道,“按照我们的约定,从明天开始,我们就毫无瓜葛了。前两天,你说要继续把我留在身边,我很感激你的厚爱,可是则然,对不起,我想了很久,还是不能答应继续跟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