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荷擦干头发和衣睡了会,天黑时有丫鬟拿着生肌膏送过来,还给了不少一指宽的白布条,说用开水煮过晒好的,可以直接使,甘菊给她上好治冻疮的药,没敢缠太多,怕晚膳拿筷子不方便。

作者有话要说:小告示:收到读者留言捉虫,顾青荷人设有漏洞,论起来应是女主的堂姐,后文中表述有误,因为牵扯到的错误点太多,我会先把WORD文档里的称呼都修改一遍,检查后再核对网页章节(避免总是修改,显示有更新,给亲们带来不便)。目前不影响阅读,日后会提前通知,然后全部更替章节,鞠躬!2016年12月19日。

第14章第十四回

平江那边吃东西口味偏淡,好甜咸口,李氏吩咐厨房做了几样老家的菜,配上汴梁这边有名的套四宝、红烧鲤鱼、清汤东坡肉、白斩鸡,满当当一桌子。

饭后顾青荷凝噎着对老太君谢了又谢,老太君拍拍她的手说:“傻孩子,这有什么谢的?就和在自己家一样,你早早回去歇下,养足精神咱们明儿再好好拉扯。”

顾青荷走了,李氏才回过头,眉间拧出个川字:“我怎么琢磨都觉得不对,没头没尾的孤零零来了位姑娘,便真为她兄长明年进学置办个院子,也不用赶着年底...”

王老太君打住她的话,叹了口气:“她府上老太太给我带信了,托人代笔的,盖了私章,说借机会让咱们看看汴梁有无合适的人家,想让青荷嫁到这来。”

李氏大概猜到这一层,可让个姑娘自己上路真真不妥,随身两个丫头四个随从,连个同辈年长的主心骨都没,走走停停月余,想想就心悸的很。

“母亲准备怎么回?”李氏对于亲事犯了难,应下的话她定要负责张罗,找到称心如意的大家都欢喜,万一说的人家不合那边心意,出力不讨好不说,反而生了间隙。

“我再寻思寻思。”王老太君揉揉额头,说道:“青竹的事还没定下来,我这心里头哪儿能操的下其他心?饶是帮这个忙,也得那边长辈提出个一二三,咱们只管打探合适的人家,哪个好让他们自己个儿合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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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宣懿长公主生辰,圣人只这位一母同胞的姐姐,感情亲厚。因赈灾初有成效,这个节骨眼儿正是与民共苦的时候,长公主本意不再大办,自家人设个家宴团团圆圆也挺好,圣人听闻后下了口谕,生辰宴如何都要有的,而且由宫里主持操办,地点选在了延福宫。

虽说指明要戒奢简行,可延福宫是什么地方?圣上和娘娘们的行宫,单在哪儿喝个茶赏个景,便称得上圣恩眷顾,世间有这份荣耀的除长公主外,屈指可数了。

生辰宴的名单长公主亲自拟的,顾家老太爷一早收到帖子,阖府上下俱是与有荣焉。李氏将提前备好的贺礼给老太爷过目,长公主信佛,正巧家里头有件观音玉雕摆件,出自陆大师手笔,陆大师是玉雕界的名家,这么大件的东西费工费时属可遇不可求的,玉色绿翠剔透,观音四周莲花摇曳祥云缭绕。

生辰宴换在延福宫,好多东西都需重新考量,李氏给顾青竹定的衣裳虽非比照礼服制的,可款式料子都好,她的身量真穿礼服也压不住,反而不美。饰品却得更换,老太君手里有些端庄贵重的,宫里赏的也能拨出几个适合小姑娘用,李氏唤她来自个儿挑。

顾青竹对宫里那等约定俗成的规矩知之甚少,观了两个妆匣子,一个放着冠梳、步摇,另个装的耳环、花枝、珠翠等小物什。

“就这对罢?”她拿了两只粉色桃花瓣儿的金步摇,下头垂着同色的玉珠子,匣子头层正摆的两只,想必也是祖母她们选过一遍。

王老太君见她挑中那步摇,满意的笑道:“青竹眼光好,这一对是先帝在位时赏赐的,放到如今也不落时,配你衣裳再妥善不过。”

顾青竹从善如流的谢了祖母,又听李氏指着抱着匣子的丫鬟说:“先前也疏忽了,我见青荷这几日戴的首饰素的很,怕是路上被一道偷走的,你把箱子里的首饰顺道给她捎去罢!”

院子东屋里有火炕,顾青荷畏寒,夜里不好挪地方睡,白天却常常崴在炕上看书磨工夫,眼下甘菊坐在小桌边裁鞋垫,顾青荷手里绣着条墨绿色的抹额。

“手艺不好,让妹妹见笑了。”顾青荷轻轻把抹额团起来放到手边,脸上有点红:“老太君和伯母带我体贴,也不知怎样报答好,只绣些小玩意儿送过去,算表了我的谢意。”

此话实在过谦,那绣工比起巧娘师傅,差得也是年纪上的火候,更别说指头还有冻疮,拿针都费劲的很。

顾青竹想想自己绣活那点进步,心底微微愧疚了番:“大伯母让我给姐姐带了些小玩意儿,看合不合心意。”

长松苑跟来的丫头闻言把匣子打开,大大小小的花簪耳环不下十来种,色泽也艳,顾青荷推辞半天才受了,留她吃厨房送来的梨圈儿。

“平江那边没有这样的做法儿。”顾青荷咬了口,不经意的笑道:“厨房每日送来的点心果子,我看着俱新奇的很,京师到底不是旁的地方,单吃食便够让人羡慕的。”

顾青竹没觉得梨圈儿有何过人之处,想了想说:“想来是南北口味不同,记得小时候我随父亲回老家,见着好多东西也一顿猛吃,姐姐喜欢的话让厨房多换着做些。”

“不用不用,哪里因我一个让厨房费事儿。”顾青荷话没说到点子上,暗暗叫苦,倒像自己馋嘴要吃的一般,于是补充道:“我...我就觉得自己见识浅,你也知道这次过来要给兄长进学置办个院子,在家时母亲也教了不少,可真到地方依旧怯场的,以后还要烦你多与我讲讲京里的事儿才好。”

置办宅邸的事有长辈在,定不会让她犯难,顾青竹一时拎不住顾青荷想了解什么,挑了最平常的街道城门说起,皇宫的位置,哪里有夜市,哪里有酒楼,王楼山的梅花包子、李家香铺、李四分茶...

顾青荷听得满脸向往,忍不住叹道:“从前觉得皇宫如九天瑶池般摸不住够不到,而今却同在一圈城墙里头,要有机会瞧上一眼也算无憾了。”

顾青竹笑道:“这还不容易?正月里有灯展,家里年年出去逛的,到时候咱们随祖母出门子肯定能见着。”

“也是。”顾青荷耳根一红,道:“那日听大伯母说长公主生辰,宴帖有妹妹的名字,我还闪神羡慕了老半天。”

话说的直白,顾青竹根本没觉察什么,走之后,顾青荷放下半截梨圈儿,脸上没了欢喜的神色,回坐到炕上暖身子,让甘菊和柳叶两人把剩下的分吃了。

平江城确没有梨圈儿,有的是山珍。

顾青荷自己想嫁到京师,虽不指望初来乍到能被带去长公主生辰宴,但也要想办法表露层意思,下次有其他合适的场合,顾家长辈便也有可能想到她。

人总要为自己谋划的。

延福宫位于大内拱辰门外,历经几代扩建,五幢大殿各具特色,凿池为海,引泉为湖,前朝因修这个引来不少诟病,可也挡不住它巧夺天工的事实。

圣人和被邀官员齐聚延福殿,女眷则安排在蕊珠殿,殿中雕梁壁画栩栩如生,帐幔都精贵的很,顾青竹挨着李氏,拿眼转着看了一圈,除了那日在宝珠寺见过的贵女,还有不少生面孔。卢玉怜不在,膳后几个时辰的闲聚成了她的心头难题,以至于打起精神远远拜过圣上一角龙袍后,便有点心不在焉了。

一走神连席间的菜色都没尝几口,喝了盅群仙羹,剥几个姜虾,她吃的慢时不时取上一筷,李氏知她怕麻烦的性子,可也不能再纵着她呆府里不出来走动,暗地用手在桌下拍了拍,顾青竹这才回神。

魏国公府萧老夫人脸上挂的笑:“孩子们喜欢热闹,便让她们去转着玩,我家这两个早就拘不住想往外跑了。”

相比顾青竹面不改色的神游,沈昕和沈诗可都写在了脸上,勾着脖子往窗外望,听见萧老夫人说话,沈昕马上急道:“我刚瞧见哥哥他们往亭子那边走了,定有什么好玩的!”

长辈们笑上一通,长公主开口让姑娘们出去走走,宫里准备有旁殿,玩投壶牌九的东西齐全的很。在座的闺秀没来过延福宫的大有人在,好多都动了心,三两句结了伴往外走。沈昕和沈诗比顾青竹都小,大家又在一桌上,萧老夫人便让两姐妹跟着她。

沈昕是沈昙的胞妹,俩个却长得不甚相似,浓眉大眼比较英气,想来肖其父的多。顾青竹被拉着玩了几局投壶,她手上有准头,箭矢如同长了眼般往壶口飞,不说百发百中,赢过她们是绰绰有余的。沈家姐妹同她一组自然高兴,对面的却苦了脸,说好哪边输要喝果子酒的,宫女端的果酒温过,甜丝丝微微带上些酒味儿,不醉人,但姑娘不比男子,喝上几盅肚子胀的也难受。

唐家小姐放下杯子,脚上退了步,扁嘴道:“不玩了,你们凭着有高手欺负人,再玩下去,咱们几个就成果子酒罐了!”

沈昕可不管那么多,当即扬起下巴理直气壮道:“有道是愿赌服输,既然玩肯定有输赢,不喜欢咱们换其他的便是,何必讲我们就欺负人?”

唐蔓被噎个正着,气鼓鼓的瞪她,可沈昕比她小,又不好真因为这点事儿在这掰扯起来,只得狠狠咬了咬牙。

“我说什么事儿。”程瑶出了趟门,见这阵仗倒先笑了起来,她与唐蔓还算熟悉,走过去轻轻点她的鼻子:“你呀,嘴里话都不过脑子的,沈妹妹可别做真,这杯我来喝。”

程瑶性子好又有气度,在贵女中有威望,这么一说沈昕都露出笑脸。

第15章第十五回

自上次李氏提过有意给顾明宏相看程家姑娘,顾青竹今儿特别留意她,程瑶唇色泛着白,感觉精神差了点,于是就走过去阻了,不好意思道:“程姐姐要不介意,这杯便给我罢。”

话落,沈昕、沈诗她们都投来询问的目光。

顾青竹尴尬的望了地上的投壶一眼:“我今儿还未尝过一口呢。”那神情像足了嘴馋没轮到好吃的小丫头,倒把众人逗的耸肩直笑。

小姑娘家气性大,来得快去的也快,转眼就手牵手的要去石头山顶的归云亭赏景,程瑶和顾青竹走在最后,拉着她手偷偷道:“谢妹妹方才帮我饮那杯果酒。”

“我也确实想尝尝的。”顾青竹复又端详了眼程瑶的脸色,询问说:“你若不舒服,倒不如找地方歇着看,不行喊人来瞧瞧?”

程瑶脸颊腾起抹红霞,嘀咕了句:“腰疼罢了,不妨事。”

“腰疼?”顾青竹闹不大明白。

程瑶见她不开悟,知道是年纪小还未遇着,抬手掩了口附在她耳边说:“小日子忽的来了,一会儿有不方便的话,还要麻烦妹妹帮着遮掩下。”

“待会有机会的话,咱们找个由头回先殿歇着。”顾青竹皱眉,颂平小日子肚疼的时候她见识过,有时沾了凉水疼得连床都起不来,更别提大冷天的再外面晃荡。

程瑶见顾青竹并未扭捏推辞,又在为自己着想,心里熨帖,对她又亲近几分。

归云亭是座四方宫殿,临近栽着片竹子,老叶虽不如夏季翠绿,可映着冬日里的萧条景色,也是不可多得的景致,景龙江的轮廓渐渐映入眼帘,沈诗头个欢快的喊了起来,跑几步站在石梯边叹道:“真不枉费力爬上来,这景漂亮极了!咱们到山顶肯定瞧的更广,大家努努力快点呀。”几个性格活泼的加快了脚步,伺候的宫女差点跟不上,顾青竹和程瑶慢悠悠的爬上去,沈诗她们已在亭里安置好了。

饶是顾青竹想破脑袋,都不会料到眼下的局面。

山顶可观景的亭殿只这一座,大概都碰了个正着,瑞和县主和朱凤珊貌似一团和气的坐着,而上首那位贵女通身礼服,头戴七宝翠珠,脖间挂着块巴掌大小的玉锁,眼角微挑,鹅蛋脸樱桃口,看见她们只淡淡扫了眼,好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程瑶先一步打招呼,顾青竹听她嘴里说出‘六公主’三个字,不免晃了神,六公主乃已逝乔贵妃的女儿,圣人对乔贵妃甚为偏爱,当年诞下皇女时,特意取‘宝珠’之意,赐名李珠。

另一头,十来位公子颇为随意的有站有坐,姿容气度却个个不凡,国子监的常青、唐文远、高梁等人,官员子弟赵怀礼、赵怀信,半蹲着亲自拨弄碳块的沈昙,还有自顾青竹进门便投来目光的傅长泽。

沈昕倒抽了口气,这些儿郎哪个拉出来不被世人说道一番?赵怀信且不提,赵怀礼的才学在圈中赫赫有名,唐文远一手好字外头拍到了千金,自家大哥沈昙虽说没甚事迹,但那张脸谁瞅了记不住?以她看来,还比赵怀信略胜一筹呢。

人多不用一一见礼,顾青竹屈膝福了福身,和程瑶挨坐下,心里头再乱,也没忘记和宫女嘱咐要来两个袖炉。

她与傅长泽亲事定的早,青梅竹马情分居多,近两年懂事后才萌生出些许不同心思,伤心伤肺那种程度虽没有,但着实难过了好一阵子,偏生她心思重,设身处地为傅长泽考虑过,才自己先松了口,至于六公主,没有怨念是假的。

好几位闺秀的心思均栓在赵怀信身上,对于李珠和顾青竹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过了脑子便未在多注意。

而李珠留意到傅长泽那匆匆一瞥,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她身为公主身份尊贵,日日挖空心思送东西到他府上,有时是砚台,有时是古迹字画,贵重的多被退还回来,给的理由居然是恼人的‘不可私相授受’!他们俩可是圣人钦赐的婚,虽还未走完三书六礼,哪里会如此见不得人?因这她气过好多回,硬压了脾气转而送些花了心思但不重的物什,却未收到一字一句回音,偶尔见面看着礼仪规矩尽到了,态度疏离的很,真是颗石头心肠捂都捂不热乎。现在看来,定是那顾家七姑娘私下里纠纠缠缠,阻了他们俩。

六公主越想越觉得在理,对顾青竹那么点儿理亏一扫而光,再看她便觉得鼻子不是眼不是眼,哪哪儿都不顺,见宫女抱来手炉呈给她和程瑶,于是拢着袖子凉丝丝的开了口:“山亭果真比殿里凉的多,我这手炉没换多久就冷掉了。”

公主的贴身丫鬟准许跟进宫,听见主子如此说,上前要将手炉里再换上热水,哪成想被李珠眼风一扫,顿收住脚步。

“我向来不耐寒。”李珠看向顾青竹,面儿笑的很是敷衍:“顾姑娘能不能割爱,将手炉先给呈给我用?”

顾青竹伸到半截的手收了回来,原本要两个就为着不让程瑶太扎眼,于是垂了眼睛道:“自然可以的。”

能在延福宫当差的宫女怎会蠢笨的看不出形势?六公主在拿捏这位小姐,自己则被架在火上烤,那小宫女白了脸,提着胆子把东西呈到李珠面前,大气不敢喘,正怕受了连带。

好在顾青竹貌似忍气的态度暂缓了李珠的心头火,没怎么为难宫女便接过手炉抱在手里,目光仿佛刀片子似的往顾青竹身上刮。

虽说同在归云亭中,小姐们坐的那块儿离赵怀信他们还有点距离的,说话声音低的话听不清楚。而这一幕恰落在沈昙眼里,酒杯在指间翻滚了几道落在桌上,另只手托着腮,想从低眉顺眼的顾青竹脸上寻出点什么。

依旧是那弯柳叶眉,垂着头,表情瞧不真切,顾青竹没过多久端起手边的茶盏嘬了两口茶,天气凉,宫女伺候的时候会常常往杯子添热水,约莫茶烫了些,见她抿下嘴,原路又把茶盏放回去了。

人前人后,样子倒差的蛮多。

沈昙颇觉有趣,微不可闻的笑了声,耳边赵怀信突的开口说:“倒是个扮猪吃虎的丫头,哦?”

“你倒了解的多。”沈昙与城中其他公子不甚相熟,也就和赵怀信有些交集,脾性尚合得来,听他如此一说便挑了眉,状似八卦的回道:“莫不是入了你的青眼?”

赵怀信表情未变,目光再次朝顾青竹所在方向投去,一本正经的吐出两字‘未曾’。

“也对。”沈昙记起他那个鲜为人知的毛病,红颜知己多是多,但赵怀信一不找有婚约的,二不找未及笄的,总而言之不想沾麻烦:“顾家七姑娘似乎未行过及笄礼。”

赵怀信睨了他一眼,似乎对这话无奈的很,未再接腔,从水晶盘里捏了个乌溜溜的葡萄送进嘴里。

亭内众人有说有笑,高旭和顾明宏姗姗来迟。

高旭手里托了个食指长短的雀鸟儿,头顶黑色,身子却是鲜黄的绒毛,脑袋紧紧缩着,他向小黄门要了条巾子把雀鸟儿裹起来,现下正叫叽叽的叫个不停。

沈诗离的最近,先寻声看去,眼珠子黏上就动不了,‘啊’了一声追到高旭面前,欢喜道:“小黄雀!高家哥哥哪里弄来的?”

猫儿啊狗儿的冷不丁会抓上一道,但像雀鸟兔子之类毛绒绒又温和的,姑娘们大都喜爱。这问一句不当紧,倏地好几个年纪小的跟着围上来,个个一副不好意思抬手摸的样子,七嘴八舌的各种问题抛给高旭。

高旭看这架势哪里还说得清,虽说差着岁数,当这么多人面被小丫头们簇拥在中间,也有几分尴尬,赶紧让了一步,解释道:“路上捡到,大概是从窝里翻出来了。”

“窝?瞧见树上有窝了吗?”沈诗追问着。

“这...”当时高旭只略略扫了两眼,树上没甚叶子,好些树顶是有大的鸟巢,但应该不是这雀鸟儿的,于是对顾明宏说道:“我当时还真没留意,顾兄可看见?”

顾明宏点点头:“有,不过是筑在竹子上。”

小黄门找来装水果的竹篮子,下面垫了两层干草,高旭伸手将雀鸟儿放上去,安置在离碳盆子不远的地方,随她们逗弄着玩。

顾青竹见顾明宏到了,朝他笑了笑,嘴角弯弯,脸颊落着一对儿浅浅的梨涡。

高旭抬眼冷不丁见着她笑,还愣了愣,许久才拍了顾明宏的肩膀,一股子难以置信的口气:“你家妹子如今…”本想说出落的愈发精致,可马上觉得不妥,赶紧补了句:“出落成大姑娘了。“

十三四岁的姑娘变化快,高旭上次见着顾青竹还是夏天采莲蓬的时候,那时穿着身青色的单夹衣,脚蹬同色的绣鞋,小舟上几位小姐打着伞,数她皮肤最白净,阳光一照珍珠般的泛着光。

“那是自然。”顾明宏压根没多说,拉了下高旭的袖子,示意他往另外一端走,省得这个混脑袋的讲出更多惊人的话。

第16章第十六回

在归云亭歇脚赏景估摸半个时辰,顾青竹想的下山时和四哥一道,避开六公主和县主她们,规矩上也说得通,因而跟程瑶介绍说:“方才那个是我家四哥顾明宏,姐姐不介意的话咱们待会儿一同走?”

程瑶与朱凤珊因着赏花的事儿结了疙瘩,六公主和瑞和县主皆不是好相与的,她也没打算扯上什么关系,于是笑着点了头。

本以为还需些时候,怎料想逗弄雀鸟儿的几个姑娘商议着要去看看竹子上的窝,若结实可靠就把它放回去,不行再抱回去养着。

沈诗拉着沈昕的手摇了摇,想让她央求沈昙跟着去,这事儿几个小姑娘如何做的来?沈昕一听头晃得跟拨浪鼓似的:“大哥那性子怎么可能跟咱们去找鸟窝?还不如托高家哥哥实在呢。”

沈诗立时无话,想试试又犹豫,六公主却发了声:“那我们也去瞧瞧。”说话时眼神遥遥望着傅长泽,那道视线火辣辣的,傅长泽不看都猜得到六公主的心思,归云亭他必留不得,顿时沉了心,焦躁的心情驱都驱不散,略微抬眼瞥见顾青竹的裙角,缓缓吐出口浊气,克制着摆出一派平静的样子。

李珠身份在那摆着,其他闺秀不好不应,纷纷表示有兴趣,既然要下山绕点路也不打紧,高旭假如知道会生出这么些事,定不能把雀鸟儿拾回来的,如今想抽身都走不了,只好认命带着她们去寻地方。

高梁和唐文远、赵怀礼、赵怀信也随即起身,方才还不情愿的闺秀们见赵怀信离了座,暗暗雀跃起来,有几个满面涨红的缓了步子,恨不得在他身边多呆一刻。

沈昕见沈昙坐的稳当,丝毫没有想走的意思,疑惑道:“大哥不去?”

“不了。”沈昙自顾自的满上盏茶,悠悠然道:“你们若想那小东西活下来,便别把它往巢里放。”

“为什么啊?”沈昕一头雾水,小雀儿身上又没摔坏,只是太小目前飞不起来,有大鸟喂养为何不好呢?

沈昙嘴角噙着笑:“沾了人气的幼鸟,放回去会生生饿死。”

沈昕听完吓了一跳,她们这些娇小姐若养鸟儿,也只没事儿逗弄两下,其他事自然有人处理,这些个东西哪里懂得?但对于大哥她是绝对信服的,慌忙拎着裙子跑了出去。

呼呼啦啦走了许多人,归云亭里只剩下零星几个,顾青竹给自己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些,透过窗子欣赏景龙江,程瑶是看见傅长泽下山的,猜测她这会子定黯然神伤,想劝又怕说了更戳人伤疤,其实刚才谁都瞧出傅长泽对六公主没几分情谊,留下则会让顾青竹当了活靶子。

顾青竹回头迎上程瑶满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知她是想差了,赶忙展了笑容:“这么好的景儿,趁着没人多瞧上两眼,饱眼福呢。”

程瑶以为她逞强不想露软,顺势拉了顾青竹的手说:“咱们下山慢些走,足够赏景的。“

晌午阳光晒过,山上多少暖和点儿,伴着微风,顾青竹真生出游山玩水的兴致,顾明宏和沈昙跟在后头聊天倒挺投机,不免让她多留意了几眼。

沈昙比顾明宏年纪轻,个子却高他了个头尖儿,天生带着笑脸,似乎和谁都能攀谈几句,顾青竹深以为论颜色,赵怀信是不如他的,但莫名就不招闺秀们喜欢,真是件奇事儿。

走走停停,原先同路的人渐渐拉了些距离,身边有小黄门伺候引路,下山和上山的路不同,这条道台阶窄但视野好,山脚的延福宫众殿看的一清二楚。程瑶素日娴静在家,像今日这么痛快游景的次数不多,身子不舒服,脚下却轻快的很,可乐极生悲,一个没踩实朝外头歪着倒了下去!

眼瞧着人要往坡外头摔,顾青竹倒抽口气,眼疾手快的拉了她一把,可姑娘力气到底不足,勉强拉的程瑶转了半圈,自己却晃悠两下朝坡外滑了下去。

顾明宏离她俩有两三步远,反应过来,顾青竹已经滑出好几米开外。

石头山陡的很,半腰栽着各种树木花草,顾青竹眼前根本看不清东西,低矮树木伸出来的枝桠挂的她生疼,好在尚存一丝清明,知道腿上使劲挣扎着想停住,胳膊牢牢护住脑袋。一番惊天动地,她咬牙蹬了几蹬也没见缓,心里凉了半截,连头也不顾了,伸手想好歹抓住点树啊藤的,这时居然撞上了处柔软而又结实的东西,整个人堪堪停住。

深蓝色锦缎,鼻尖绕着股子佛香的味道,顾青竹受惊的抬起眼,正对上沈昙白皙的下巴。

“青竹妹妹!”程瑶脑子空了下,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不管不顾的往坡边挪,作势要下去搀她上来。

顾明宏见沈昙三两步飞跃而去,刚松了口气,哪能让她再过去凑,当即出声制止:“程姑娘且慢,你身上怕也有伤,我七妹眼下无事,你安心在这坐着先别动,我去找些人手过来帮忙。”

其实凭沈昙的身手,把顾青竹抱上来轻而易举,问题是她个未出阁的姑娘,眼下暂时没甚危险,当着人面儿怎好让外男抱着走?顾明宏倒可以,但他自知没有沈昙利落,勉强去做万一再出危险就画蛇添足了,加上也不知顾青竹有没有伤着骨头,贸然移动不妥。

沈昙和顾明宏三言两语谈好,顾明宏随小黄门去找几个壮实点的婆子帮忙,程瑶身边有刚从归云亭下来的宫女守着,尽量不惊动其他人。

顾青竹打心眼儿里庆幸四哥在场,仰头喊话告诉顾明宏和程瑶自己无事,随后听见一串踏踏的脚步声,大概和小黄门疾步走远了。

回过神来方觉着脚腕钻心窝子的疼,身上都浮了层虚汗,白着脸用手试探的摸过去,似乎是肿了,但也不能当着沈昙面把鞋袜脱掉,只得硬扯个笑:“多谢沈公子。”

接住顾青竹那瞬间,沈昙便收手半支起身,撤开些距离,一只腿垫在她脚下护了,自己则像磐石般立在下方,听见这话倒缓缓摇头,道:“七姑娘不必客气,还是先探探自己的伤为好。”

顾青竹哆嗦着唇瞅了他眼,当她不想看么?疼的厉害已分不清扭着还是伤到骨头,摸摸不出,动动不得,想想还是老实的等人来找大夫诊算了。

见她眼角疼的眼角都浸了泪,还一声不吭咬牙坚持,沈昙倒有些刮目相看,于是笑叹着说了句“冒犯”,蹲身单膝点了地,将顾青竹伤的腿摆正,头也未抬便开始查探。

一双手生得骨节分明,隔着软靴飞快按上几下,接着把脚轻轻托起,左右试着动动,顾青竹没来得及阻止就被刺痛惊的低呼了声,沈昙倒放下她的脚,恢复作之前的姿势站着道:“骨头没事,回去敷药休息十天半月可以走动。”

结果还真如他说,顾明宏找来人把她抬上去,即刻就让随同的老大夫隔着帕子摸了骨,没甚大碍,简单处理完便抱着顾青竹坐上软轿,程瑶也受了惊,被宫女扶着到另一台轿子,一行人才避人耳目的下了山。

长公主生宴邀请的人繁多,小辈的也有不下三四十人,顾青竹和程瑶被直接送出宫,私下由王老太君和长公主通了气。

倒是六公主,见傅长泽一路冷着脸,终于忍不住在竹林发了通脾气,连同手中从顾青竹那里截胡来的袖炉都扔了出去,重重砸到傅长泽的脚边,一群人哪儿还有寻鸟巢的兴致,最后不欢而散。李珠存了心要找顾青竹的晦气,不料被她先走一步,那口气憋的没处撒,居然谁也没说领着丫鬟回了宫,长公主可是她亲姑姑,如此视规矩为无物,连圣人都冷了脸,晚上的家宴都未喊她,之后几天李珠拜见,都被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而顾家这边,王老太君见顾青竹肿的跟发面馒头似的脚腕,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吓得李氏、粱氏几人纷纷上前劝说,顾青竹翘着腿半靠在床边,身子不好动,只可嘴上道:“祖母可别这样,我这骨头都没伤着,歇段日子便无碍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虽没伤的筋骨,怕到年前才能下地。”老太君抹了把泪,板起脸训她:“别仗着年纪小不当回事,落下病根可有你受的!年前也别管什么俗事儿了,安心在屋里养腿,祖母许你出门子,你才能出。”

左右她不喜出府,年前各种人情往来趁机也能避开,于是欢喜的答应了。

大夫让顾青竹多休息,老太君坐着念叨了会儿,擦擦眼泪往长松苑走,边走边忧心道:“最近青竹姐弟多灾多难,我这心里头总不安稳,改天你去趟寺里求个平安符回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