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儿正有此意!”李氏也叹,先是与傅长泽退婚,在庄上休息生病,回来出明卓那事,如今脚又扭了,祸不单行也不过如此:“想着既然去,便从星云大师那里求个开光法物,让青竹贴身带着。”

求符心要诚,一次为好多人求取万万不行,另一边的梁氏附和说:“我也同大嫂一起,为明卓求个平安符。”

“辛苦你们了。”老太君欣慰的笑了笑,抬眼看看天:“估摸着再过阵子,老二他们就归家了,你提前准备准备。”

李氏搀着她缓缓走着:“您什么心都不用操,二房的院子已打扫好了,只差寻了好天气晒晒被褥,冬里太阳太弱,晒了两次我瞧着还不行。”

第17章第十七回

没几天便腊八节,街巷集市上到处都是卖韭黄、薄荷、胡桃和泽州饧的,热闹的很,顾明卓跟着顾明宏上街溜了一圈,手里拎着不下四个纸包过来给顾青竹打牙祭,可她哪里吃得下?每日在床上不是躺就是坐,天气好还能在院子里呆上片刻,多一会儿颂安都催促她回屋,生怕又受了凉,顿顿各种骨头汤换着补,以至于看见碗她都想逃。

顾明卓咧嘴一笑,拆开个纸包说:“四哥特意选的梅子干果儿,说吃了开胃,还不占肚子,长姐就尝尝吧!味道很好的。”

顾青竹瞟了眼梅子,倒真觉得有点胃口,捏上一颗咬在嘴里,酸甜刚好,顾明卓见她喜欢,邀功似的将纸包都拆开:“还有梨子干、山楂条子、党梅、榛子。”

“四哥是把人铺子搬来,想让我窝在屋里出了正月么。”顾青竹拿袖掩唇笑道:“赶紧分上一半你自己带回去当零嘴儿,我哪能吃那么多?”

“那我带到课上和明宗哥他们分着吃。”顾明卓和六公子顾明宗,老八顾明奕一道在府里学习,属他最小,有些课则是互通的,每日都能见上面。

姐弟俩正说着,喜乐通报四公子和程家小姐探病来了,无事时顾明宏隔三差五也会来听竹苑串门子,倒不稀奇,程瑶却是贵客,颂平弯腰给顾青竹又盖了个薄被,理了理衣衫,头发是今晨刚梳的双环髻,见没甚不妥方把人请了进来。

程瑶身上还未大好,眼底青痕的连妆粉都遮不住,相形之下顾青竹脸色倒滋润许多。

“程姐姐怎么亲自跑来了?”顾青竹知她还在小日子里,那日受惊也需好好静养,赶紧对颂平道:“拿个软垫放在凳上,再熬壶热茶端来。”

顾明宏见自家七妹没打算招待,摸摸鼻子牵上明卓道:“你们慢慢聊,我带着明卓去祖母院里看看。”

“多谢四公子方才引路。”程瑶站起身朝他一礼,暗暗恼自个儿连道谢都忘记了,实在太不应该。

顾明宏笑着拱了手。

屋里烧了地龙暖暖和和,外间窗子开了条小缝透气,程瑶就着热茶抿了两口,脸色才缓过来些,对着顾青竹好通感谢,拉着她手有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顾青竹除了卢玉怜她们,还真没有外姓的手帕交,这种场面着实不善应付,红着脸干巴巴的说‘不客气’,直到颂安来添茶,两人才互相不好意思的看了眼,都笑了起来。

程瑶为人处世比她老道的多,很快调整了心情询问起伤势,屋里都是姑娘也没什么好遮掩的,顾青竹一心想让她安心,干脆掀开薄被,指着敷了药的腿道:“肿消了许多,本就没什么事儿,程姐姐莫再担心了。”

程瑶仔细瞧了下,终是放了些心,怕她是瞒伤自己就更过意不去了:“脚腕的伤我不好寻什么药,大夫开的方子自然妥当,我让家里大哥寻来好多种治擦伤的药,不会落疤,你抽空给大夫瞧瞧,如果合适便用上,也算我一番心意。“

说完身后丫头从锦袋里掏出几个小瓷瓶放在矮桌上,瓶身贴着签字,连原料都有注明,原本这样的事避讳外人给药什么的,管用了皆大欢喜,不好的话却说不清了,程瑶思考再三依旧让哥哥想办法找来,这个季节穿得厚实,身上没有擦伤,手是万万免不了。

“姐姐这真是…”顾青竹心里感动,以往听卢玉怜说汴梁不少闺秀们面上一套背后一套,以致生了懒得接触的心思,如今发觉自己没被蛇咬就怕了草绳:“我一定用的。”

程瑶笑的温婉:“切记要让大夫先过目,怕有些药有冲突,觉得哪种适合,让人告诉我声,我再让大哥多找些。”

程瑶她们回去是李氏亲自送的,不免对她多加留意了些,虽说样貌算不上特别出挑,但聘聘婷婷知书达理,能看出接人待物十分妥帖。顾明宏的性子不比他大哥稳重,正需要一房掌的住局的妻子,心里有了谱,盘算着找时候问问自家小儿子的意思,正好人见也见了,中不中意好有个说法。

想到这,李氏忽然眼睛一亮,将客人送走急急向长松苑去。

“魏国公家的嫡孙?”老太君提高了声音,半张着嘴看着李氏,吃惊的问道:“难道是青竹…”

李氏摆手笑道:“青竹那老实孩子,要真开这个窍倒也好了。是媳妇儿突然想起来的,上次明卓的事沈家公子帮了忙,这次青竹受伤偏生他又在,萧老夫人对咱们青竹印象也不错,沈家公子虽眼下没下场科考,居说学问还不错,人也生的俊俏,和咱们家青竹有些般配的。”

魏国公的家世不必多说,沈昙此人从长相到谈吐气度皆没得挑,只一点,前途不甚明朗。如果当初在军里定下,现在也有些眉目,但顾家没这么多顾虑,男子有能力大展拳脚最好,平凡些也没什么关系,况且沈昙怎么着日后也差不到哪里去。

老太君稍微思索了下,点头道:“有些道理,可是沈家那孩子我不怎么放心。”

“可有什么不好?”李氏闻言纠起眉头,这还真没听说过其他。

“那倒没有,他在汴梁长待的日子不多。”老太君摇头继续转着手里的佛珠,沉思道:“长公主生辰那日我见过的,一副人中龙凤的相貌,只瞧不大透,不像那么大的孩子,青竹性子纯善恐怕不大适合心思多变的,还是再看看罢。”

其实透露对顾家七姑娘有意的人家也有,俱托了人隐晦提过,顾青竹婚事刚作罢,这会子上门提的在少数,老太君觉得缓缓未尝不是好事,所以答的模棱两可,只说到明年再具体相看,毕竟是孩子们的事儿,他们的心意最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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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上忙着采办,后院的杂役下仆进进出出忙的脚不离地,庄上的蔬菜整车往地窖里运,萝卜土豆之类的则埋在土里,用的时候挖出来,和刚采下来差不多新鲜。

顾青竹的脚刚能下地,好歹能被扶着走上段儿路,这下可松了口气,她自小独立惯了,洗漱穿衣皆不借他人之手,近来颂安在身边伺候的尽心尽力,好是好,却真不大适应。

“姑娘,这是咱们小厨房置备的食材,您瞧瞧还有什么要添的没?”黄姑姑拿着单子给她递过去,挂着笑脸道:“府上最先分给咱们的,说老太太指明要紧着姑娘挑,鸡鸭鱼虾俱鲜肥的很。”

顾青竹垂眼扫了两遍,种类甚为繁多,大年里各房多聚在一起用膳,小厨房存得多也浪费,于是点了几样不常用的出来,对黄姑姑说:“不必添了,把这些分出来给青荷表姐那边送去些,另外上次父亲屯了不少药材,紫苏、白芷、姜黄能入菜的,也一同送罢。”

近日里顾青荷常来她这小坐,两人话题不多,无非是幼时趣事儿或汴梁城的奇闻,顾青竹较劲脑汁也想不出其他东西,倒是顾青荷有次拿来了绣筐,解了燃眉之急,顾青竹的课业暂停,手正生的慌,干脆也和她一起绣起来。

黄姑姑应下,当即挑了人手去抬东西。

隔日,顾青荷来顾青竹屋里,身后的丫鬟甘菊抱着罐鱼头豆腐汤,上头撒了几撮切碎的韭黄,汤汁乳白,闻着没有丝毫的腥气儿。

“今晨的鲜鱼,我亲手煲的汤,拿来罐给你尝尝。”顾青荷将额边的碎发别在耳后,抿嘴儿笑道:“这会儿喝着正好,晚的话得放在炉上煨一会儿才行。”

汤汤水水的顾青竹固然吃够了,但还是让颂平舀了两勺子,豆腐滑嫩,汤水带着些酸口的,和平时厨娘做出来的口味全然不同,于是赞说:“堂姐的厨艺比女红还好。”

顾青荷从筐里拿着针线,忙活起来:“你尝的少罢了,这是平江的做法,里头加了泡菜萝卜,吃的开胃。”

话虽如此,顾青竹愈发觉得这位堂姐的不凡来,女儿家需会的东西样样精通,虽识字学文浅薄些,但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一般勋贵人家也并非要娶个学问深的媳妇儿。

顾青竹想着想着走了神,颂平喊了两声才把她手上的碗接了,顾青荷装作没看到,穿针引线的将一片叶子绣完,用小剪子断掉线,沉吟片刻开了口:“前两日我无意间听了件事儿,不知该不该告诉妹妹。”

“什么事儿?”顾青竹午睡惯了,这会子犯了困,干脆把腰间的枕垫抽了,直着身子还精神些。

“傅家公子好似生了重病,明宏哥刚带着人去瞧过。”顾青荷私心想透消息卖个人情,以她看来,顾青竹对傅长泽余情未了是铁定的事儿,观察几日竟没有任何反应,见天心平气和的呆在园里养腿,定是还未得消息。

顾青竹心里咯噔一下,四哥会亲自去探说明病的不轻,傅长泽的身体向来健康,怎会突然得了病呢?

见她脸色微变,顾青荷琢磨自己猜对了,眉尖一扬便继续往下说:“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有次遇见明宏哥,他的随从正巧禀了说东西准备好已装车,回屋才琢磨着傅府在京里的公子可不就是…”

顾青荷瞧了她一眼,恰到好处的将话停住。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公子、白菜的友情地雷。

第18章第十八回

“表姐有心了。”顾青竹脑中翻腾了阵,事儿虽已想开,不代表就愿和旁人提及他,况且自己与青荷算不得亲近,微微笑着故意绕开道:“改明儿我见了四哥再问问看,不过想来他礼数错不了。”

明显的话不对题!

顾青荷是花了心思将事情探听清楚,草稿在腹中打了许多遍,就等着她来问,怎知却轻飘飘的让人无话可接,于是喝了半盏茶告了辞,出院子脸撑不住往下耷拉,心疼送出去打点的金裸子,她如今手头没几个钱,哪一项不得算着点花?想到这儿更憋闷的慌,不对比就没差距,再看看顾青竹,退了婚在府上仍然过的惬意,哪像自己,连婚事都得舍了脸皮千里迢迢跑来汴梁求人。

毕竟寄人篱下,顾青荷想想还是讨好老太君乃正途,顾青竹可以不出门交际就有人上门求娶,但她可不行,因而让甘菊整理好绣完的抹额和护膝,傍晚去长松苑给老太君请安。

入夜,顾青竹到底没能沉得住气,遣六合去大房那把顾明宏请来,说有事找他。

冬季大门落锁早,六合和值班的人打了招呼,从院子里穿了过去,顾明宏听说七妹喊她,把手里的书卷一放,披上外衣便一道来了听竹苑,花厅窗外正对着一株梅树,顾青竹将今日的消寒图点了色,正好迎来顾明宏。

“四哥。”顾青竹放了笔,转身笑着喊了声。

顾明宏走得急,喘着两口气才停下,拧眉瞧着她:“可是有何不舒坦?”他这妹妹省心的很,鲜有半夜请人的时候,来回打量几遍,瞧着尚可:“难道有其他急事?”

“想和四哥打听个事儿。”顾青竹使眼色让颂平她们在门口候着,又给他端了杯茶,恭敬的架势唬的顾明宏都怀疑她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了。

“你说。”顾明宏道。

顾青竹顿了顿,将略有的不好意思藏了去,再没转弯子:“傅公子是不是病了?“

“你如何得知的?”家里单几个长辈知晓,顾明宏特意嘱咐过下人,谁都不许和七姑娘提半个字,好在顾青竹正养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差不多都放下心,这节骨眼儿居然透了风。

顾青竹自不能将顾青荷供出来,仗着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抿唇不语的盯着他。

顾明宏抵不过她,摆手叹道:“四哥不愿让你担心而已,长泽那边病好的差不多了,主要是拖得久,风寒了入肺,自长公主生辰宴前身体就不大爽利,一拖二拖的,病症发起来十分骇人。”

生辰宴那日,她离远见了傅长泽一眼,连鼻子眼儿都没瞧清,更不可能看出身体出了问题,想到此,不免厌烦自己缩手缩尾,避嫌也犯不着连眼都故意错开,要早知道…至少能让四哥提点两句。

“入了肺,不会落下病根儿吧?”顾青竹担心道。

顾明宏握着茶杯,摇头说:“倒不会,但仍需好生养段时间,他近来精力耗的多,我也劝了,趁这机会将课业放上几日。”余下的话他没说,傅长泽如今尚公主,虽得了圣人的金口可以科举出仕,可入官场后的情形大都能预料到,纵使他胸有沟壑,仕途上也只能意难平了。

顾青竹暂考虑不到这些,听完心中踏实不少,就寝时没怎么翻腾便沉沉睡去,两人没有夫妻缘,但她肯定盼着傅长泽能诸事顺遂,起码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

顾家书香满门,二爷顾同生更以弱冠之年高中状元,博古通今满腹经纶,想拜他门下的士族子弟不计其数,可因远在外做官,最后收下的学生寥寥几人,当前仍未出仕的,只有傅长泽和泸州寒门出身的曹谦。

小年前一日,顾同生携夫人和幼子顾明元风尘仆仆而归,进城了城门两个随从快马先行一步报信,顾老太爷、老太君及各房在家中的亲眷均立在府前等着,车队停在门前时,王老太君已然忍不住开始抹泪儿。

顾同生年有四十,下巴蓄起青须,一身青袄显然是老旧的,浆洗的干净整洁,他将夫人刘氏搀下车,明元自己跳了出来跑到老太爷身旁,扯着嗓子喊了声“祖父”,顾英高兴的脸都绷不住,拍着孙子脑袋哈哈大笑。

夜里上了冻,晌午仍不见暖和,女眷们围着厚披风,顾青荷碍着礼节将兜帽取下,把脖子围的严实合缝,只有顾青竹独个脸颊红润,也不怕冷的将手脸都露在外头。

二爷夫妻两人和老太爷他们说话寒暄,刘氏眉眼中尽是掩不住的喜意,顾青竹瞧她裹得严实,腹部隐约凸起了些,八成有了喜事。果不其然,一家人到前厅坐下来,顾同生和老太君回禀说让刘氏先回院里歇息洗漱番,她怀着四个多月身孕,虽路上行的极慢,到底还容易困倦。

老太君一怔,目光在二儿媳身上定了半晌,直到刘氏难为情的垂首,她才猛然抚掌笑道:“看我这老眼昏花的,居然没注意到!甚好,甚好,好孩子快别在这累着了,让于妈妈随你一道回屋,需要什么尽快准备下去,这天儿冷千万不能伤了风寒。”

刘氏这胎怀的还算轻松,孕吐轻得很,单晨里偶尔难受一会儿子,舌尖压个梅子便过去了,四个月刚刚显怀,马车坐久腿脚僵着,正抹不开面子说,自家夫君开口提她心里热乎,但又怕刚回来便让人觉得仗着怀孕拿娇起来,摇了摇头道:“二爷说的严重了,今儿也没坐多大会车,媳妇儿没事儿。”

“傻孩子,自己家人还顾虑什么!”老太君这年纪自然清楚怀孕的辛苦,方才在门前身上裹的厚,她注意力又在自家儿子身上,就忽略了去。

李氏更是不动声色的吩咐婆子将中午的菜色做了调整,孕妇忌口的一概不用,单独又炖上份银耳红枣汤,之后才慢走几步来到刘氏身边,请挽着她的胳膊作势扶起:“母亲说的是,外头路滑,我也沾沾喜气送二弟妹!屋里地龙烧了好几天,如今是一点潮冷气儿都没。”

“劳烦大嫂费心。”刘氏哪好真让她扶,顺着劲儿就站起身,朝二爷那边望了眼,见顾同生笑着点了头,回身向两位老人福身告辞。

顾老爷子关心二儿子在泸州的政绩公务,顾同生挑了几项民生之事细细回禀,父子两聊的尽兴,过了会,他突然拍了脑袋想起来说:“还有件事需向父亲讨意见。”

“何事?”顾老爷子用杯盖拨了拨浮在上头的茶叶。

“魏国公府沈仲沈大人来信,欲让我收他长子沈昙为徒。”顾同生沉吟道:“随信附了份时务策,一手颜体书的是出神入化,策论句句锋利,只是有些想法尚青涩。”

老太君的心思早就挪到了刘氏的肚皮上,哪里还顾得和他们说话,顾明卓比明元小一岁,年纪相仿没多久便混熟了,凑做一团正玩的高兴,剩顾青竹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从二伯口中听到沈昙的名字不免侧目。

顾老爷子奇了声,靠着太师椅的身子直了直:“既求你收徒,自当由你定夺,只切记我们顾家一脉门下不看出身,秉性为首才学其二,否则纵使有再多的才华也属徒然啊。”

“过两日儿子邀他入府考察,定会慎重。”顾同生会意道,父亲如此回答即表明魏国公府立场与顾家没甚长远冲突,国公爷沈鸿渊一生戎马效国,忠的是圣上,正与顾家不谋而合。

说是过几日,没料到沈昙在祭灶当天亲自上门拜访,拎的均是灶糖干果等节庆吃食,另送了两张纯白的狐狸皮子,半根杂毛都找不见。

顾青竹领着丫鬟婆子刚供奉完灶王爷,欲给明卓几个孩子送打好的灶糖,因脚腕子不敢过于用劲儿,走的十分缓慢,路过暖香斋时几个绿袄丫头端着茶具、榛子儿、河阴的石榴像要招待客人一般,颂平将她们喊住问了声:“府上可是来客了?”

打头儿年纪较大的圆脸丫头给顾青竹行了礼,恭敬道:“魏国公府上的大公子来了,大爷、二爷和四少爷正在厅里招待呢。”

见顾青竹没其他的要问,颂平便挥手让她们去了,扭脸儿询问道:“姑娘您看?”

顾青竹心道沈昙若真是求知若渴,前些年干什么去了?又是入军又是折腾的,但想想他那样的人被长辈捉了翅膀送来求学的样子,又忍不住觉得有趣儿:“大房的灶糖晚些送便是了,咱们照旧直接去暖香斋。”

这一去被明卓他们缠着吃茶坐了小半个时辰,说是请她,到头来却巴巴等着顾青竹煎,她煎茶的手艺很拿得出手,顾明元打小随母亲去泸州,那边饮茶不比汴梁那么讲究,看的连连惊叹。

无特殊原由,顾家儿郎的功课是每日不落的,节庆也会腾出时间临帖练字,顾青竹也不多留,出门瞧见不远处的书阁,转念去借几本书,脚上伤着后她行动不便,屋里的书卷均被翻看的差不多了,结果居然撞见顾明宏和沈昙。

沈昙头戴玉冠,着了身格外正统的绀青色袍子,学子们常穿这种款式,斜襟盘扣系的一丝不苟,脚上蹬了双银线描边墨色锦靴,两人之前打照面,顾青竹对他的印象可是四个字—不拘小节,哪怕长公主生辰宴那样的场合,这位跟其他男子比起来也多了几分随意,哪里有现在古板儒生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劳烦喜欢的小天使们挥挥小手(收藏)起来~

第19章第十九回

大概她眼中惊愕写的过于明显,顾明宏握拳在唇边轻轻咳了两声,道:“七妹也来借书?”

顾青竹赶紧挥退那些心思,展笑说:“给明卓明元他们送灶糖,想的顺路过来拿两本。”接着朝沈昙说了声:“沈公子万安,上次多谢公子相助。”

沈昙毫不介意的笑了声:“每次都听得顾姑娘的谢语,反倒是我受之有愧,投桃报李而已,姑娘无需如此。”

听到‘投桃报李’顾青竹恍然记起最初在庙里避风雪时,借出去的烤饼、牛肉和盐巴,一根老参回赠足够贵重,如今再加上两次人情,真不知何年何月才有机会还的清。

顾明宏不知情,以为沈昙指李氏去魏国公府道谢行的谢礼精贵,因救的明卓,顾青竹添了不少好东西进去,显得诚意十足:“二叔方和沈兄论学投机,见他倾慕书阁里的古籍,便让我领着过来随他借阅几册。”

“不敢。”沈昙摇头:“顾先生学识望尘莫及,得他指点实为我的造化。”

顾青竹听他说的诚恳,没有任何恭维讨好之意,又觉自个儿方才以小人之心猜测了,许是人家早先年纪小喜欢铁血闯荡,如今却也诚心求学。哪个男儿幼时没做过英雄梦呢?哪怕在顾家,弟弟明卓还喜欢偷拿着桃木剑练上一练,更别说魏国公少年入军,拼杀而来的家业了。

管理书阁的老仆打开一层窗子,而上头藏书的地方却只留扇正对楼梯的窗子开着,避免古籍遭潮,顾明宏对这儿甚为熟悉,便没让书童跟着,领沈昙直奔三层寻书。顾青竹拿了两本新上的杂记,正是现今炙手可热的大家肖翁所注,琐碎见闻幽默诙谐跃于纸上,她每册必藏,可惜近两月俗物太多,连出了新本都不曾听说。

书童知她喜欢,便道:“七姑娘大可拿回去收藏,库里还有两套,赶明儿我再去书肆取上一套填补便可。”

“不用。”书阁有书阁的规矩,有借有还,顾青竹宁愿麻烦些,然后指指桌台道:“你照常登册子,回头我自会差人跑趟腿儿。”

“小的这就去。”书童转身和老仆说了声,从架子上抽出本蓝色封皮的册子,仔细把书名、日期和何人借书记下,然后请顾青竹签了。

沈昙和顾明宏走到时,顾青竹将将落笔,墨迹未干。

“四哥。”顾青竹原以为两人要待会儿子,问道:“可是找到中意的了?”

顾明宏双手一摊:“本欲带沈兄好好参观一番,他却早相中了宝贝。”

“苦寻许久,人都说若顾府书阁都找不到些蛛丝马迹,这天下大概也无迹可寻。”沈昙手里托着两册书,分别是吴郡陆氏的《辩亡论》抄本和春秋左传正义三十六卷,另还拿了号称天下第一行书冯承素摹本(神龙本)的仿贴,虽说仿本,但能在顾家收藏就说明其功底高深,拿来临字实为上品。

话是如此,兄妹俩清楚他今日前来是为接受考验,加之小年夜家家户户都要吃个团圆饭,沈昙不会久留。

“只是这本临帖珍贵,我和管事吩咐下。”顾明宏道,规矩死的却是活的,书阁有些古籍不外借,但不表示没有例外,需朝大管事报备方可。

“多谢顾公子好意。”沈昙目光在顾青竹方才签下的册子上扫了扫,然后道:“我现临摹半章即可,已足够回家研习了。”

别说顾明宏,连顾青竹都吃了惊,临帖并非一蹴而就的事儿,要静心凝神,笔笔胸有成熟才可出佳品,成色不好临摹出来也无用,日后照着练习反会出岔子,画蛇添足。

顾明宏心中存疑,复问了遍:“那我唤书童来伺候笔墨?”

沈昙从容的拱了手:“劳烦。”

书阁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书童也是把老手,一听要临帖飞快取来了合适的纸张,铺在桌案上,转眼间磨好墨,垂首退到桌边等候,沈昙挽起衣袖踱步而去,顾青竹也忍不住凑近了些,想见识见识他笔尖功力到底几分。

只见人家从笔架上捏了只石獾毫,这种笔的笔性坚硬,很不好掌握,顾青竹虽不算得初学,对它依旧就敬而远之。

沈昙执笔润墨,定睛看了神龙本两眼,顿了顿才下笔,最初一笔一划书的谨慎认真,越往后越发纯熟,仿佛默过百八十遍,但笔下的字形纹丝不动。顾明宏神色复杂的看他摹完上章,字体大小、行间距离把握的恰恰好,换做是他,大概只能做到其八九分的境地。

以顾青竹的眼力,完全看不出两者有何区别,当然,顾明宏还是能辨别的,可那微不足道的差异算不得不好,只能说个人书写风骨不同,又不是为摒弃自我的造假,临帖这种事儿,以人传人,到最后总归和原本相差不少,保不准机缘巧合另成一派。

“沈兄拿手的真不是行书?”顾明宏咂舌道。

沈昙嗯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笔,状似无奈的答道:“家父酷爱颜体,我也从小便修习那个。”

顾明宏正欲再叹,门外却传来松平的声音,说前院有人过来找四公子,只得匆匆赞了声:“真人不露相,我先去下,马上就回。”后往外厅走了。

书童忙着处理写好的帖子,等墨迹自然干透,用好几层宣纸里外包着卷成筒子,再拿枣红色的细锦缎捆扎妥当。沈昙在册上登记好自己名字,正在她之前那行下头,抬头时朝顾青竹勾起唇角,说:“七姑娘的虞体写的倒精妙。”

人颜色好,怎么笑都好看,一双眼睛如有倒影着满天星辰,看的顾青竹这种不注重虚表的人都热了脸颊,不自在的错开眼儿,故意将声音放大了说:“公子谬赞,应是挺普通的。”

“我可没生得一副讨好人的性格。”沈昙食指在顾青竹三字个下划了个来回,慢声说:“城中闺秀推崇蝇头小楷,你这虞体写的虽算不上极好,贵在有精髓,难得。”

顾青竹才见识过他的本事,转而受到如此直白的夸赞,心里很是受之有愧,低头扮作面皮薄的说了句:“实不敢当。”

沈昙在军中混迹多年,除了女人之外什么类型的没见识过?自会意到顾青竹表现出的‘窘迫’,当即笑一笑转移了话题,问道:“方才怕也唐突,七姑娘的伤势如何?”

“不碍事了。”顾青竹下意识的挪了下脚,微微仍有些刺痛传来,脸上仍是不动声色:“只不能走的时间长。”

结果沈昙像通了天眼般的,挑眉瞅着她的脚腕:“刚移动时可有疼痛?”

“并无。”顾青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就说了假话,出口才看见他满眼不信的样子,于是接着圆了话说:“有些不大舒服,但痛倒不至于的。”

说完,她更有点儿懊恼,沈昙那眸子分明像看透自己一般,仍然写着‘不信’两字,真真越描越黑,幸亏顾明宏进门远远和两人说二叔差人喊他们过去,顾青竹才稍安了心。

“那便好。”沈昙抬腿走在前头,透着笑意的声音传到她耳中:“平时多修养,用药时不能嫌疼,适当推开才有效。”

这话可谓一针见血,同大夫说的一模一样。